「多吃些。看著你們吃光，奶娘最開心。」

  姚夫人讓子青端上大盤大盤的菜餚，回頭自個兒又捧了一大盆的雞湯上桌，她笑得合不籠嘴，樂呵呵的說這西廂許久沒這般熱鬧。

  霍叔處咬著筷子噴笑：「奶娘你這話十六年來沒變。」邊爬飯邊說話沒個王爺樣的開口：「本王爺小時候便是聽著你嚷著盡量喝，把米糠喝完，奶娘最開心。十六年後又嚷著咱們吃飯。把咱們當豬餵嗎？」

  「你這孩子。讓你吃不好嗎。」

  「好、好、好。許久沒吃到奶娘煮的飯，本王爺多吃點，吃光！」

  姚夫人露出欣慰慈愛的笑容，周莊的孩子都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大的。

  「以前夫人還在時，就屬鮮兒最常來。」

  「三哥？」

  霍叔處嘴裡含著一口肉巴渣巴渣問了一句，而後又指著自己。

  「我當是我最常來呢。我可喜歡二娘了。」

  「你啊，你那時還小，能來幾回。鮮兒可是每日來拜早安。」

  「啊？三哥還來拜早安！那我娘知道嗎？定不知道，否則可…」

  姚夫人趕忙摀住霍叔處不知分寸的嘴，老眼擠眉弄眼的讓他別亂說得罪了聖上也不知道。姬發倒是定悠悠，抬手吃了口飯，緩緩開口。

  「朕碰見過三弟幾回。他來得早，當是沒讓大娘發現過。」

  霍叔處趕忙撥開姚夫人的手，一副你看吧聖上不在意的得意模樣：「那聖上你可記得我來過好幾回，有幾回咱們兩就在那兒捏泥球。記得嗎？」

  其實，他真不習慣這種話家常，尷尬、無語，除了回憶那一些僅有、剩下、稀少的回憶，其餘的毫無交集。姬發點點頭。

  「記得。」

  除了說記得，面對這般天真、興奮的八弟，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接什麼。也就天真無邪霍叔處自來熟的憶當年，說他那時候捏泥巴球可厲害了，捏了那麼大一個送給姬發，那天姬發還感動地回捏一顆更大顆的給自己。姚夫人瞪了霍叔處一眼說感不感動不是他說得做數，得聖上說感動才能那這事說嘴，話一出又惹得霍叔處哇哇叫，叫沒兩聲話題又讓霍叔度靜不下來的性子拐了一個大彎換了話題，見他回頭掐著筷子指向還在喝羊奶的小武庚。

  「小狐狸，待會兒八叔叔也捏一顆給你！」

  他一聲八叔叔嗆咳了謝主恩，沒說什麼不敢當，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瞳染著一絲不經意地笑意，故作冷淡淡回霍叔處一句。

  「庚兒，你可知道你八叔叔最會什麼嗎？」

  小武庚沒應聲反倒是霍叔處咬著菜根吧渣渣應了一句：「是啥？」

  瞅瞅這天真無邪的八王爺，自己最會什麼還反問人，二得很，掉入狐狸坑裡也不知道。謝主恩眉尾微彎，很細微的弧度卻還是讓姬發發覺了，姬發再次看愣了眼，臉頰微微染紅。

  「庚兒啊，八叔叔最會的就是讓孩子當馬騎。你要知道這爹爹可做不來，待會兒讓你八叔叔陪你玩？」

  霍叔處啊了一大聲，菜渣吧渣渣的掉出嘴外，才想抗議就讓姚夫人嫌髒，拿帕子往他嘴邊擦，擦得他無法說話，也就小武庚一手抱著奶竹管，含著奶吧吧兩聲後，舉起另一手。

  「噠！」

  看樣子是應好了，弄得霍叔處哇哇叫，他越叫謝主恩眉眼裡的笑意越濃。姬發心頭一跳，他想說些什麼，他也想和八弟一樣逗謝主恩笑，此刻他恨極了自己的笨拙，怎麼就不懂得在此刻多說兩句熱熱場面也好。

  「朕！」

  唐突的聲音引來眾人回望，他腦袋是一片空白，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可他也想—

  「朕也很會。」

  一絲絲也好，他希望現在的謝主恩也能快樂的笑。然，謝主恩單是吃驚地望著他，望得他覺得慌，覺得挫敗，他似乎真的無法應付這種陌生歡樂的場面，氣氛也似乎讓他搞僵了，四周安靜無聲—

  「二哥，你這是搶著當馬？」

  該回是還是不是，姬發沒個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局面，拿著筷子的手一怔，臉頰更紅，他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而後點點頭。他是認真的，日前他才背過小武庚讓他當馬騎，玩了一上午，末了還餵他喝羊奶，一塊兒睡了一頓午覺。怕人家不知道他的認真，他又回了一句。

  「…是。朕也很會。」

  「噗。二哥您這是在爭…」

  爭寵二字憋在嘴裡，霍叔處抿直了憋笑的嘴角，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他不能笑，不能說，含著憋笑的淚水，他賊溜的眼神來回在姬發和謝主恩身上瞟動打量，而後露出了然的眼色，也就在他以為只有他瞧出端倪，回頭就見著姚夫人欣慰的眼色，單單聽見姚夫人呢喃一句。

  「太好了。二夫人。」

  這句話引他心頭恍然大悟地一震，隨後他便拍拍屁股說成親的人得留肚子回府裡吃飯，自顧自地走出房門。然，走出房門，他又不安的回頭，隔著一扇木門，露出難得不符合他天真無慮的憂鬱。

  「八王爺，老奴送你出重門。」

  「哎。好。」

  走沒兩步，他再次回望這座西廂，從天井望向小窗，小窗望至那角落他們曾捏泥巴球的花圃，鬼使神差地他又晃到了角落，捏了三顆泥巴球。

  「奶娘。」

  「哎。」

  「三哥真的比我還常來這兒？」

  「你當時還小去哪兒都有人跟著。鮮兒他那時候已足七才懂事些，想來便來。」

  「這是。」

  霍叔處撇嘴，嘀咕兩句說他要是能每日來找二娘，他定也會每日來。

  「二娘待我可好了，定是比三哥還疼我。」

  姚夫人無奈的笑，這可是在爭寵？霍叔處沾泥手托腮，自顧自搞起憂鬱，沒在說話，他就是在地上寫了幾個字，姚夫人問他寫什麼像畫圖一般。

  「天字。二娘教我的。」

  驕傲地用鼻子哼了兩管氣，姚夫人寵溺的笑他兩句，這回霍叔處沒反駁，一筆一畫的將天字寫完，落下幾個大字—

  “蚘行咒”

  起身他拍拍膝蓋轉身離去，不見天字閃過金光，而後隨著驟雨落泥，滴滴答答的一筆一畫濺散成濘。泥濘順水流過長廊小溝，那金字成水流順著小溝東流—

  小窗內不見天字金光向東流，只剩春雨如豆落土的滴答聲，兩大一小眼對眼，小的吧渣渣的喝奶聲是裡頭最吵的聲音，現在喝完奶了朝姬發伸出短短的手胳膊討抱。姬發倒也欣喜，伸臂一撈將小武庚安置在臂彎內，小武庚讓抱得穩穩地，舒服的打了個小哈欠，掐著愛睏的淚珠頻頻點頭打盹。

  「…朕小時候見過三弟三回，和八弟玩過一回捏泥球。」 

  他想忘也難忘，回憶寥寥可數。謝主恩臉色一怔，斂下眼掩去思緒，和平日一般靜靜地聽著他細說小時候的事。

  「八弟和以前沒什麼兩樣，容易親近，會逗人笑。」

  說會逗人笑時，他語氣遲疑了一會兒，嘀咕一句這他就不會了，怎麼也沒法讓他笑。回頭他熟稔地取上一塊紗布細細地為睡沈了的小武庚纏裹。沒落聽姬發失落的語句，現下又望著姬發熟練的一舉一動，謝主恩琥珀色眼瞳閃過一抹光流，興許是有那麼些些感動，只見他斂下眼，猶豫地抿抿唇才開口。

  「臣是家中老大，和弟妹不親，也沒什麼朋友能學。逗人笑這事兒…」

  他伸手為小武庚抹去掛在嘴邊的奶沫，隨後仰首朝姬發牽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臣也不會。」

  姬發一怔，鳳眼閃過情流，凝視他—

  他真的不想念以前的謝主恩，但他也真切的希望現在的他能如以往那般笑著、過著現在的小日子。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