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他是個黃臉公、偽單親，整合來說就是個愛錯人的蠢蛋，甘願付出卻沒有人心疼，最後還死在試藥廠裡，一輩子一事無成。

  謝主恩低頭碎步走過百官堂，眼環四周，彷如昨日重現，他似乎才剛來這世界，彷彿還正與小斑走過商朝炫麗的神靈金光，然也在這麼眨眼間回神，掩不住心裡惆悵，他壓抑心中激動，逼自己冷靜、冷靜、冷靜地一步步踏入大周朝樸實卻不失雅緻高尚的議事大殿。

  隨著公公高亢的指令跪地趴伏，視線落在交握在地上的雙手背上，藍花繡捲白緞長袖，綢緞鋪地，他真真切切地活在大周朝內，活在歷史交替的時間洪流之上，這一次為了孩子，他絕對、絕對不能一事無成。

  跪趴在地，大座上一道高亢卻帶點沙啞的聲嗓傳來，續道滂薄大雨沖垮鎬京城牆，為防民亂，姬發下令當務之急需整合務農的兵卒重振百姓房舍，開米倉救濟飢苦之令。一道道即令入耳，謝主恩心裡有幾分詫異。他知道人都會變得，卻沒想見當年膽小懦弱的鳳天羽，如今下令果決，直切要點，莫怪能在短短一個月之內安定城南上千百姓。

  宣令停止，又是一聲眾臣議事，謝主恩隨著姜子牙的腳步起身挪動腳步上中堂，高堂之中，銅鐵雕花的龍燈高掛，暈暈火光照亮兩側樟木，受熱的樟木透著淡淡薰香，整個大殿更貼一股莊嚴氣息。

  兩列約五十人的大官身穿黑色金襟正裝，足裹黑布摟黃花繡靴，手執官名木牌，在宣令下齊聲作揖敬拜。唯有他穿得、拿的和別人不同，藍繡白緞的身影抱著一卷半身高的布卷站在兩列人之外，格外明顯。

  一陣朝拜，列隊中李靖朝左側的潘杞使了個眼色，潘杞隨即上前稟報。

  「臣斗膽以為此次水災，敗在已故文王生前在嶺衫山開鑿的水曲潰堤所致，河道無法順流而下，一遇大水便往兩旁的平原低窪處灌水，如今水圳崩塌，淹埋半座城，那也是預料中的事。」

  謝主恩挑眉，這話說得還真…廢。既然是預料中的，他潘杞怎麼就沒預料著呢。怕是不止他一人這麼想，丁二倒是第一個跳出來嗆他一句。

  「你這麼厲害，怎地這回沒預料著！還讓死了那麼多人！」

  潘杞一時腦羞，指著丁二鼻子瞪大眼：「我沒預料著，咱總兵大人預料著！哪兒像你，在這兒和我吵，能有什麼建樹！」

  說到總兵大人四字，丁二反倒噤聲，這一回總兵李靖確實幹得漂亮，徹夜疏散百姓，開倉放糧，帶百姓安定後又領兵卒重建房舍，穩定百姓安居。

  姬發高高在上的臉沒什麼表情，斂下鳳眼看不清他的思流，他穩如泰山的緩緩、定定的睨視眾臣。

  「追朔以往，是為知其緣由，切勿自添神力誇大其詞。」

  這話前兩句是在誇潘杞尋找禍事原由，可下一句就是讚賞丁二實事求是，也順帶警告潘杞切勿誇大邀功。

  「朕知道李靖這回機智疏散難民，以總兵之能號招兵衙開放糧倉，此等作為絕非神鬼怪力，更非半仙掐指可預測，乃是其天賦使然為民而為。」

  謝主恩雖低著頭，卻將姬發這話聽得分明，論功獎賞，絕不偏頗，姬發這點和以前帝辛老是順著姬昌的作為大不相同。想起帝辛，謝主恩心頭一緊，一瞬間恍惚。

  「…朕，現下只想知道，水道潰堤，城南再崩一回，那是半座大城沖毀，連著滄、陳、夏三洲都跟著遭殃的萬萬人大事，你們能有什麼好建議。」

  語末，姜子牙努動嘴角細聲喊了謝主恩一聲，謝主恩思緒一絲絲讓他抽回，他本想上前，卻瞥見李靖帶著自得意滿的笑容踏入中堂。沒想和李靖爭，踏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琥珀色眼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下李靖這人。在二十二世紀的故事裡，李靖為了天下安寧，阻饒哪吒復活，父子敵對，直至寶塔壓制哪吒，才得以平息。他不禁再次恍惚，暗想是不是這個世代的爹為了大局和天下，都可以不要孩子？

  「…南牆外逢連夜大雨，水澤不退，臣以為當先築高牆堵住水流。」

  「高牆？」

  「是。一面高牆築山頂，防止上游嶺衫山湖水傾瀉，二面高牆堆南門，防止水淹入牆，安守牆內百姓安危。」

  他當是現今最紅的紅人，放的屁都是香的，簡短的提議，單單就是建議築高牆，也讓其餘眾臣各個附和讚妙。姬發還是那副居高臨下的霸王樣，無視那群附和之音，淡淡問一句。

  「卿欲築高牆堵水龍？打算用什麼築？」

  「臣以為當用巨石和千年木樁。」

  又是一回眾臣附和卻換來姬發冷冽鳳眼一掃，瞅著就是不滿意，眾臣那也是牆頭草，聖上不滿意，他們也隨之噤聲。

  「李靖。巨石，那要用多少人力，切木蓋木樁又該花多少時間，堆砌蓋好怕是得花上兩年時間。那這兩年百姓是否又得受淹水之苦。」

  聰明的便聽懂了其中奧妙，大周不如商朝能擁仙神之術千里搬石，萬里運木，如今一石一木都得是他們凡人之力。李靖這話說得不得時，想多了，甚至還有緬懷大商之嫌。然，李靖機靈也聰明，話是聽明白了卻硬是裝傻，就是要讓姬發接受自個兒的建議。

  「千年古木、巨石順流而下，堤防可拾荒木、撿方石而造。嶺衫山頂上有山頂湖，以此湖築牆蓄水，那可謂是渾然天成，事半功倍。」

  畢竟這世上蠢人多，能懂聖上心思的，少之又少，朝堂上以潘杞為首又是一陣附和。姬發臉色不變，眼神卻更為冷冽，想姬昌當年逼迫商紂挟政多年用的不就是結黨之力，群眾之嘩！伸手欲拍掌動怒，大堂上一聲絆倒摔著的哎呀聲音突兀的打斷議事，也打斷了他原本欲怒的盛火。

  「姜大人您怎地推臣呢！」

  姜子牙一臉無辜，他什麼也沒做，只見謝主恩手上那一卷白絹華麗麗的滾滾滾滾的在地上攤開成一張大周圖誌。謝主恩踉蹌入中堂，沒站穩伸手撐地，白皙的手就這麼按在圖志上。姬發鳳眼一凜，見了是謝主恩，眼色明顯地緊張，身子不自覺地稍稍往前了傾了一下，瞅著就是想伸手扶他，儘管他們倆距離有五呎之遙。

  「你…」

  「臣謝主恩叩拜聖上。」

  關心的話語收在唇邊，姬發斂下眼整理思流，暗暗收回心緒才將視線望向謝主恩，也就這麼一瞥—

  「這是！」

  大周圖誌！震懾中起身步步走下大座，難以自禁地彎身琢磨這一張畫山畫水的江山圖，修長的指尖畫過寫著鎬京二字的圖誌。鳳眼一亮滿是驚艷帶點喜出望外地凝視謝主恩。

  「這是恩…」

  恩人二字再次因為謝主恩退步跪趴的禮儀吞回肚內，姬發斂下鳳眼收回情流，謝主恩倒底還是與他生份，暗暗苦笑。

  「可是父侯所畫？」

  「是。臣忖，圖誌能望江探山，能剖地動之央，能解水患之源，而畫之。」

  「剖地動之央，解水患之源？父侯趕緊起身和朕說說。」

  他就知道恩人有才有能，總能想得到他無法想著的法子，這點他始終深信不疑。謝主恩得令起身，不敢踰矩，始終彎身守著臣下本份，退一步彎身述解他那張大周圖誌，雙指畫過大山高嶺順大江水流東去，詳述這天下河道、陸地、山嶺之利。

  「北方黃龍大江水道彎曲，泥瘀水淹多為沼地，鎬京南牆大江如攤開的緞帶，雖筆直卻在山嶺之下形成渦旋，水流難以疏散。」

  「有道理！」

  「聖上，時節正逢冬雪春暖之際，又恰逢滿月漲潮，日前積雪封土，南牆十五里外雪封山壁撐不住連夜大雨，水湍急流沖刷下那是硬生生將整面山壁給沖毀。」

  姬發藏不住欣賞之色欲開口續問，卻讓李靖打斷。李靖冷哼一聲，頗為不服，只當謝主恩愛出鋒頭，搶他人之功。

  「父侯未出宮門，何以知曉天下圖誌？」

  謝主恩雲眉微擰，若有所思，他其實也沒想什麼，只是在想他也不好跟李靖說他是從二十二世紀來的，這些什麼圖誌的於他只是基本常識。李靖見他不說話就當他心虛，起唇又是一陣顛倒是非的瞎扯。

  「父侯未能出宮卻探得圖誌曲山灣流之向，當是使了妖術？父侯，你可真大膽。豈是忘了前朝是怎麼滅亡的？豈是忘了前朝商便是敗於妖幻之術！」

  說得理直氣壯，李靖斜眼挑臖。謝主恩斂下眼，似曾相似的敵意讓他想起上一世的遭遇，寬恕善良卻讓人利用，無心害人，反被消磨，被那自己深愛過的男人騙、被自己信任的廠長利用，倒頭來，反讓他們怪自己太好騙、死得太快，無利讓他們所圖。縹緲的心神再次讓李靖得寸進尺得聲嗓拉回大堂。

  「我大周容你已是百般善待，你卻如此忘恩負義，父侯怕是還念著前朝舊情—」

  雲眉一緊，卻也是一瞬，謝主恩收斂眼色，緩緩抬起微微豎成警戒的直立葉狀的琥珀色眼瞳—

  「李大…」

  「李靖！」

  還沒回擊，盛怒的喝聲打斷了他，順聲望去那是一張比他還憤慨的神情。謝主恩望著姬發冷冽盛怒的眼神，心頭又是一震。

  這隻鳥真的變了。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