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座白駒之上，姬發隨側在旁，牽著馬繩與之策步於回井字村落的途上。駒蹄踏踏，草露點點，父子倆在談話，如此漫步也走了一時辰。一行人跟在後頭望著這兩人背影，讓人以為他們兩父子情深，子孝尊父於上位，父惜子而攜於側。

  「鰲計、鰲連入了增僧城？」

  「回稟爹，他們領孩兒與丁二入城，還與他們倆約好四更天在城牆塔上見面，可我與丁二上城塔等了又等，直至黎明遇著您大軍來到，仍不見他們倆蹤影。」

  鰲計、鰲連欺負他不是一兩天的事兒，昔日姬昌看在眼裡卻也放任他們，此下這番話，擺明了就是那兩人再次欺侮，騙他入城餵魔，恁是壞心欺負。也就是這般壞心，乍聽起來便是合乎情理。果然，姬昌蹙眉，信以為真。

  「罷了，他們倆自個兒有分寸。」

  這還是他第一回說謊，姬發暗嘲自己當是有扯謊的天份，竟然能扯得如此合情合理，面不改色。

  「發兒既然與他們見著了，那該知道爹此下正為咱周莊建立大業。」

  「兒知道。爹正為我周莊大業，創新朝新王。」

  聽見王字，姬昌便得意的藏不住笑意，洋洋灑灑侃述不再隱藏的野心，說他們連拔了數個救臣忠將的大營，勢如破竹，如今只剩下朝歌這座大城。

  「攻城不難，難在收服神獸。」

  他雖有封神劍，可封神劍顧名思義，能收妖除魔，能封靈為神。神獸已是神物，封神劍自然無法收服。姬發倒是沒想過神獸的事，但他暗忖，神獸乃為天子之物，只要稱王，得天下民心，神獸不也就乖乖順從。

  「兒以為大商以神獸、妖物三界為盛，如今神獸只剩一尊，要說妖物除皇宮之內，黃土上不過一隻手掌數，又魔物四竄，三界已然失衡，苦著的還是凡間老百姓。」

  他說的真心，卻讓姬昌捉著語病，心生疑竇。

  「魔物？誰與你提及過魔物？」

  此下在扯上鰲計鰲連，怕是惹姬昌急召他們倆來問話，一旦找他們倆，他姬發的謊便不攻自破，反而作繭自縛。

  「兒上白靈山頭遇仙尊，回朝歌的路途上，雖不見魔物，卻知魔物嗜血，更見過其無形的破壞力。」

  在姬昌又要發問前，姬發趕忙補一句，仙尊擁之天機之力，雖不得洩漏，卻一定對他們周莊大業大有助力。聽見大業二字，野心佔據，姬昌再次忽略那小小的疑竇，此刻他便顧不了其他人，專注在他周莊大業之上。

  「說著魔物，爹也不瞞你。爹大開無極門收妖養魔，魔物能吞妖，介於無形與有型之間更能輕而易舉地牽制神獸。」

  神獸是天下至尊，乃天宮神物，是無人可敵，可魔物可為無形之物，雖無法傷著神獸，卻能如繩綑手足，在攻城之計制服神獸，好讓他們攻城無礙，完成大業。

  「待咱們大業奠基，封神劍一出，剷除魔物，哈哈哈…你瞅瞅，咱們周莊大業，便是完成三界歸位，整片黃土就是以我周莊為尊！又有誰能與我周莊爭鋒！」

  無極門三字如雷打在姬發的心頭上，字字都能挑起他的怒意和恨意，為了大業，姬昌便殺了他娘，此仇此恨，他已恨不得拿姬昌的血祭娘。

  「…三界歸位，周莊大業以人為尊，再創新朝盛世。兒以為當須急攻，如今天下已有大半落入爹的手中，戰事再拖延，魔物崛起，於己無益。」

  「急攻？」

  姬昌不得不猶疑。連攻數城，此下才想緩緩從長計議，再思忖，魔物難以控制，要讓它們聽話收服神獸，這事兒難辦也危險，姬發的提議倒像是讓他去送死，別過臉，姬昌沈下嚴肅的臉色。姬發斂下眼，眼裡心思流轉，有那麼一瞬垂頭喪氣樣像極了以前那隻膽小畏縮的小鳥。

  「兒拾獲一白絹。絹上載記狐狸精受紂王虐待囚禁，逼不得已助紂為虐。」

  「恩人？」

  「兒不知，也只敢臆測。但若真是恩人，那他便是待在水深火熱之中，兒多有不捨。」

  姬昌蹙眉漸舒，原來他是為了狐狸精急攻，可心思流轉，那抹纖影像極了鳳天羽，保有私心的，來日若成王成尊，他還真沒那麼大度將狐狸精允給發兒。

  「拖一日，恩人便苦待一日，發兒可有急攻之策？又想在何時進攻？」

  姬發斂下眼，眼裡心思流動，臉上仍是不動聲色地沉著：「急攻之策在襲。七日後，咱們讓人拋血羊引魔物攻擊城牆，誘神獸出宮護城，爹再領十萬大軍奪城，兒且自水道突襲內宮，一來，裡應外合，為爹打開宮門，入殿上座。二來，發兒也能護恩人安危，以顯周莊人重情重義之節。」

  他料想姬昌定會起疑心，質疑他的忠誠，質疑他突襲內宮後會不會自己自立為王，奪他大業，種種疑竇定會引他反駁，果不其然，姬昌如他所料。

  「發兒，你擁鳳天羽之質，潛水不易，突襲內宮就由為父來擔。為父身後那十萬大軍，屆時便與你而行。」

  語末，姬昌毫不猶豫地喊上數十位大將之名，當著大夥的面將虎符交與姬發，姬發當仁不讓，跪地受令。

  「兒，遵令。」

  手握十萬軍馬，眼裡暗藏深縝笑意，卻面不改色的高舉虎符，號令振聲，鼓舞士氣。

  這又是同日，夕陽餘暉落在井字村落之上，橙色屋簷如水墨挑染，申公豹飄上山丘與坐在四不像上的姜子牙隨遠山望去，能見行軍沙塵漸近，更能看見那一片黑抹抹的魔物跟隨。

  「師兄，流年至此，我仍有疑惑。」

  「喔～疑惑什？」

  他連疑惑都疑惑不了，原以為自己安好的流年現下全都亂了套，連自己是不是走在自己安好的流年裡都不知道。

  「你不是也能見流年？」

  「我！…我就想聽你說說，怎地？不成？」

  「行。師兄說的算。」

  申公豹將身子飄低，就與師兄平視，而後伸手指著那一大片的黃土，隨著地平線，畫出兩橫分出天、人、地，三界。

  「流年有言，姬發領十萬萬大軍入朝歌，周朝將起，三界歸位，可您瞅瞅那片魔物，那豈是一把封神劍能斬？再，魔物歸地獄門管，可您瞅瞅地獄門連個鬼影都沒派來，縱使換了新朝，凡間又何嘗不是與魔抗生，人間煉獄。」

  姜子牙開口想說誰說沒派鬼影來，晏赤兒不就是，可張口才發現自己不能說。與地獄王之約，那是為了換回豹子輪迴，說了便是破約。思即此，他猛地恍然大悟。

  「你…雖見流年，卻不見如何收魔？如何三界歸位？」

  「想見，見不得，流年上單單寫著三界歸位，收魔一事讓墨水畫上一痕，不知其詳。像是鐵了心不讓人看一樣，拿墨掩字。」

  拿墨掩字…

  姜子牙突然笑了，他笑得流淚，笑倒在四不像背上成大字型仰躺，喃喃唸著鳳天羽呀鳳天羽。當年，鳳天羽說要報答他的施恩，在流年簿上畫幾筆，他只當他胡鬧，現在看來，胡鬧的是自己，什麼擁生死簿安流年全部都是笑話，一切流年當是鳳天羽字字安排。

  「豹子。不讓看，那便是另有安排，是神也無法定奪的安排，咱們就悠轉點，就看魔物如何回地獄門，安安穩穩地順流年度日。」

  申公豹雲眉微擰，忖度一二：「我為神尊是千年百世，流年輪轉，我悠轉也就罷了，可師兄您乃是凡人，魔物歸位那是何等危險之事，倘若傷了師兄…」

  沈默了一會兒又開口。

  「雖說凡人肉身滅絕，那是短短數十年，師兄短短數十年而已，您又如何悠轉度日。」

  語末，他藏不住心思的垮下臉。姜子牙一愣，不知為何他有種想哭的衝動，凝視那張為他擔憂的豹子臉好一會兒後別臉。

  「…我要的就是這麼短短的數十年。」

  原有千歲，卻是孤身寂寞，不如短暫，能擁情伴相依。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