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幾日煙硝味兒重得要比二十二世紀的空汙還汙，直到昨兒才好那麼一些，下了場雨，現在雨停了，空氣也乾淨不少。趁著雨停，謝主恩本想嚷著無花小桃到院子裡走走，可這兩人最近要好得很，連著幾日讓孫福一喊，便一塊兒不見蹤影。

  走出房門，無降便跟上腳步，他讓他蒙跟著，無降卻充耳不聞，冷淡淡的望著主子，回了一句「主子走主子的。奴才也只是走奴才的罷了。」，言下之意，就是讓謝主恩也蒙管他走哪裡。

  「恁是膽大啊你。當心我又給你掛上解靈玉。」

  「全聽主子。」

  「嘖。和你說話，討不了便宜。」

  回頭他勾勾手指頭讓無降跟著他，看似不經意地和他聊聊宮外的事。

  「你可見過宮外魔物？」

  「見過。」

  「那我問你，倘若你出宮了，面對魔物，能有幾分勝算？」

  無降不明白謝主恩問他這個做什，思量後回：「以我靈氣衡量，能躲不戰，尚能苟存。」

  謝主恩心頭忐忑，紛戰將近，大商王城倒塌當是迫在眉梢之際，城牆一倒，屆時魔物亂竄定是四處縱橫，倘若連太白星虎都只是尚能苟存，無花他們又該如何生存。他靜靜思忖，想方設解，仍是無解，魔物也不是他一妖能除，戰亂流年更不是他能左右，現在又挺了個大肚子，他只能私心，只能私心的拉著大夥，逃。可，逃又能逃到哪兒？如今時局容不得他左右，與無降多聊也是多愁，不如真等著戰亂時伺機而動，興許還能逃出一線生機。

  「無降。苟存也要活下來，知道嗎？」

  無降仍是不明所以，便不作聲，走了許久才回了一句：「主子也是。」

  「你關心我？」

  「…沒。只是念著元齊欺壓三央院時，你為大夥出頭的情分罷了。」

  「喔～你怎麼說就怎麼著唄～」

  誰說妖無情，瞅瞅，連這個大個兒不也有那麼點感情。回頭他不在言語，挺著肚子漫步賞秋紅，踩過片片落葉，走過內堂騶爪燈橋，才上石階便聽著帝辛的聲音，沈穩、低沈，帝辛的聲嗓聽起來像是在安排什麼事一樣，侃侃而論，條條整整的下令。

  「…右左防軍都去守著華玫苑，務必護著狐狸和孩子的安危。」

  看來戰事要開始了。又上一階，謝主恩放輕腳步，動耳細聽大殿內帝辛安排，悄悄地藏身在木門之後，循著縫隙朝裡頭望去。大殿內唯有堂中央那盞五呎騶爪燈通亮，紗慕落地，裡頭看起來暈暈暗暗，地上就拉長了四道身影，瞅著是帝辛、玄暘、牧珆和元喜。嗯？還有啞奴。可啞奴沒影子，現在又像是發現他在門外一樣，那雙透徹又如深潭的眼銳利地瞟他一眼，嚇得謝主恩心頭一跳。

  「牧珆、元喜你們兩都跟著狐狸。」

  「大王！屬下領先祖遺願，誓死護主，屬下恕難從命。」

  元喜隨牧珆跪地：「奴才願與大王並肩作戰！」

  大殿上一片沈靜，帝辛眉眼間沒有一絲感動，掐緊眉心，憂鬱的望著腳地下叩首的兩人，而後緩緩蹲在他們跟前。

  「元喜。狐狸和孩子沒你的照料，寡人不能安心。又，寡人隨著你成長，寡人盼著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也能得你照護。寡人前線奮戰，心不能安，如何奮戰。」

  動之以情，元喜自當領命，這話當是感動，可謝主恩聽了心裡頭很不是滋味，他突然覺得生氣，整張小臉都皺成一團，雖然他也沒真理清自己在氣惱什麼。大殿內，帝辛乾脆地盤坐在地上，就坐在牧珆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頭。

  「牧珆。先祖讓你護主，那是護我大商後代子子孫孫，延我大商根續。守護狐狸和孩子，那便是遵從我大商先祖遺願。」

  「可戰事紛亂，大王您奔行戰場，有誰能護你安危！」

  「安危？哼，大商不存，寡人談什麼安危。」

  門外謝主恩聞言一震，胸口一窒，整顆心臟緊緊的緊縮相讓人用繩索綑綁一樣勒緊勒疼，疼得忘了呼吸。他伸手撫摸突起的肚子，試著想為了孩子平復此刻激動的心情，他真的用盡全力試著說服自己，讓自己不要這般激動。

  碰—

  他還是忍不住一腿踹開大殿木門，風吹入殿，殿內紗幕隨風飄飄，伴隨微光暈暈，他直直的凝視帝辛。

  「大商不存，你就不活了嗎？」

  商滅，新朝起，這是他知道的歷史，他從來沒想過改變歷史，卻蠢的以為帝辛，這個大商帝王，也能與他一般隨坡逐流接受滅亡的事實，走過歷史。

  帝辛一怔，早底打定主意的眼色緩緩斂下，他選擇靜默，也就他這般沈默徹底的惹惱謝主恩。謝主恩嘴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他其實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麼還笑得出來，甚至無分理清自己心裡那股淒涼的嘲諷感從何而來，他應該要生氣才是，氣得亂發一頓脾氣才是。

  「我再問你一次。大商不存，你帝辛就不活了嗎！」

  「寡人是大商的王。」

  「哈！大商的王，如今煙硝四起，城牆外還有幾個人敢說自己是大商百姓！」

  帝辛一凜，這話恁是刺耳，他自己也知道，大商早已讓人吞噬殆盡，民不聊生，鬼火四起。

  「整片黃土都是大商！說與不說，都是我大商黃土！」

  「可外頭那片黃土中誰在意你了！」

  「他們不在意寡人，寡人在意！」

  帝辛也跟著激動，起身與謝主恩並站，睨視眼前怔愣、逞強、忍著眼淚的小臉，他伸出食指，指著門外。

  「讓我苟活？就活在這不屬於大商的黃土之上？哈！哈哈！這片黃土都該是我大商的！大商不在，寡人焉能復存！寡人只有背水一戰！死也要死在大商黃土之上！」

  謝主恩絕對不是說不過他，絕對不是，他只是、他只是…

  「…你…你就這麼在意這片黃土…在意大商…」

  壓抑的哭聲，哽在喉頭沙啞嗓音令帝辛一震，他別過頭選擇狠心不見。

  「寡人是大商之主。狐狸，你別任性。」

  謝主恩才不怪他斥責自己任性，他就是任性，怎麼著。可他任性的有道理啊！吞了一口差點憋不住的哭嗓，他用盡全力平穩自己激動的心緒，抿唇後故作不在意地輕笑，緩緩轉身，摸著肚子，緩步步步朝大殿外走。上一世，他獨自扶養阿恆，這一世，他還怕什麼。

  「我是妖。無須護衛守衛。左右近衛，你自個兒留著用吧。」

  「狐狸！」

  「別喊我！」

  激動的跨走一步，他心又涼又冷一些，不過，涼就涼吧，冷就冷吧，又不是沒有失望過。帝辛要做他的大王，要為了大商而犧牲，要為這片沒人在意他的黃土放棄他和孩子，那他為何要蠢的為他失望、為他傷心。眼眶噙淚，他告訴自己決不能哭，卻無法阻止眼淚潰堤，忍了一口哽咽後再次逞強開口。

  「我只說一次。」

  他微微側頭，流轉水波的眼眸望向帝辛。

  「你選擇這片不在意你的黃土。但你可知道這黃土之上，唯有我。在意你。」

  語末，他失望地走下大殿，帝辛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攥拉他的手胳膊卻讓他無情揮開。他粗魯地抹去朦朧視線的淚水，堅定的步伐像是告訴自己不能心軟回頭，逞強的告訴自己，帝辛要死就去死，他謝主恩要活著，活著生下孩子，活著獨自扶養孩子！

  他走過大殿彎入內庭，庭院湖水掀起一波波漣漪，可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無心管轄，在走過湖邊時猛地讓人拽住—

  「恩人。」

  聞聲謝主恩心頭一顫，瞪大了眼，眼前是一行渾身溼透的水軍，更見眼前人，手執封神劍，金色劍光轉璇一圈，更將劍柄貼在他的肚皮上。

  「姬昌…」

  那張斯文的臉笑得詭異，卻在見著他凸起的肚子後臉色說變就變，沉得嚇人。

  「恩人您怎能背叛我。」

  瘋子！誰背叛他！可他敢怒不敢言，畢竟面對瘋子，謝主恩無法預料他是否會拿孩子開刀。姬昌用劍尖撩起衣襬，冷情的鳳眼盯著他的肚子，越盯越惱。

  「不可原諒。恩人，你當是被逼的吧！」

  眼見劍尖直指肚臍，無法言喻的恐懼染上心頭，謝主恩害怕姬昌這種歇斯底里幾欲發狂的眼神，不敢回嘴。也就在這沈默的片刻，一抹高大的身影從大樑上縱身躍下，白虎虎尾一掃掃去他們周身兵將。然，姬昌像是完全被挑氣怒氣一樣發狂。

  「該死！你們這些都該死！竟敢褻瀆恩人！」

  伸手攥緊的謝主恩纖細的手腕，將他高舉，謝主恩讓人像拎孩子一樣腳搆不著地，伸手便想用妖力反擊，卻在轉身時碰著封神劍，金光如電擊，一瞬渾身無力，雙腿軟癱，無力的身子偏倒正好落入姬昌懷中。姬昌順勢猛摟懷裏小身子，高舉封神劍直指無降。

  「你們這些！都該死！他該是我的！該是我的！」

  無降見封神劍金光閃耀連連退步，那些讓他掃地的將兵卻卑鄙地自他身後突襲，他以一抵十，眼見寡不敵眾，他一個飛身掃腿，翻身過圍欄，踩樑柱上庭院長廊天頂上踢翻柱上騶爪燈。金燈落地，回音徹響，不過，一切也發生在那響徹天際的一霎。

  姬昌封神劍無情，自他身後穿身破腸，只聽謝主恩無力得發出無聲的吶喊—

  「無降— 」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