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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明了(六)
作者:牆紙      更新:2014-06-02 21:53      字数:0
  ***

  向辰贵为向家少爷,含着银匙出世,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打小有仆人鞍前马后,所以当他搬家辞退府中上下差役时,柳唤之原本预料向大少的生活会变得乱哄哄一团糟。可是,眨眼间半年过去了,那位大少爷倒是过得太平无事滋润逍遥,这真的让人啧啧称奇。当然,柳唤之并不知道那壳子里藏着的是从另外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的灵魂,向辰好歹前辈子活了十几年单身岁月,基本上把起居工作打理得人模人样的能力还是有的,除了做饭。古语有云,君子远庖厨,大概所有男人都不善长煮菜吧,旧时是泡面和微波食品,如今则是各种面饼包点,随便配上一坛酒便是一餐。这也是为什么柳唤之会用那种菜买多了的蹩脚借口来他家做饭,虽然向大少似乎一直没发觉。

  “阿辰……不如,让我来吧?”看着锅子里快炒焦的青菜,柳唤之小声地问道,心念教了好几天了,怎么连炒个青菜肉片也学不会……

  本来阿辰让不要来做饭他有点失落,想是否他做的菜色不合阿辰口味,而且失去了做饭的理由,他俩的交集便又少了一些,也有点担心阿辰会不好好吃饭把身体搞垮。但令他料想不到的,他们并没有疏淡,反而更靠近了点。他每天晚上都在阿辰家用膳,不同的是掌厨那位是阿辰。就算叶梓因此与他赌气一回去便关起门板窝在房内不理会他,柳唤之也少有地没退让。他总觉得阿辰对他的态度轻微地起了变化,却理不清那变化是怎么样。

  “不用。”炒着炒着,青菜开始沾锅,向辰顺手勺了半碗油下去。

  剎那火花四溅,一股焦糖的香味在微黑的烟雾中散开。

  两人盯着那黑压压的物什,沉默无言。好长一会儿,柳唤之迟疑地开口:“阿辰……不如今晚吃烫青菜,好吗?”

  “不好。”

  “那,青菜肉片汤?”

  “我就要做青菜炒肉片。”倔强的腔调。

  这人是闹甚么孩子气了?柳唤之困扰不已,端起烧焦的锅子拿去洗刷。向辰嘴角一抿,不吭一声快步从后跟上,然后抢了那锅子到水桶旁边蹲下来洗着。

  “阿辰,你……怎么了?最近有事烦心?”

  “没有……”

  其实向辰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整日心绪纷扰不宁,见不得那个好好先生劳累,于是自己揽回所有家务,看不到那双温和恬淡的眉眼便心情躁闷,于是天天一同晚饭直到夜幕低垂,然后慢悠悠把人护送到街头非要眼见他进去了宅第才能挪移脚步回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总是晃着个影子,做梦还老是从前读书时的事。

  真是三伏天吹西北风,诡异。

  “向爷为何眉宇紧皱,是否哪里奴家侍候不妥贴?”伊人含羞答答,一双桃花眼风情万种,霞光荡漾,软腻的嗓音配上无辜胆怯的表情,教人心尖不由自主的颤栗一下,骨头酥了大半。

  “呵呵小美人,别怕,向兄不过最近没歇息好,面色才沉了点。”旁边的朋友抱着怀里的,一边扶着向辰身旁的那个柔声安抚,又给了他一肘子,“哎、我说向兄,你别板着脸孔行不行,吓坏小美人了。来凤仙楼就是寻欢作乐把那些不高兴的东西通通抛诸脑后,你怎地一副阴沈相?”

  “没,在想事儿……”向辰心不在焉端起杯子,接着目光往那依傍在自己手臂上的人儿的衣饰上打量了一下。

  “向爷……不喜欢奴家的妆扮吗?”

  那妓伶惶惶然地低下眼睛,向辰泯了口酒,冷淡道:“太鲜艳了。”

  妓馆里不穿艳丽花色,难道要灰灰沉沉才好?妓伶心里惊奇,放松下来,瞇起眼儿笑盈盈问:“向爷想奴家如何打扮?奴家这便去换套衣裳。”

  惑人的媚笑徒有虚情假意,向辰眉心又是一拧,坐离了点,“朴素点,不要太多刺绣。流苏坠子甚么的很吵耳,戴个幅巾就可以了,还有,把那些厚得像粉墙的脂粉抹掉……”

  那妓伶听罢瞪大了眼睛,呆呆滞滞地拐入屏风后更衣。朋友暧昧不明的勾他脖子,嘴边挂着抹邪笑,“向兄,这儿可是勾栏院,不是书塾,你叫小美人作那儒生扮相是要玩甚么花样?”

  儒生……扮相?

  咦……

  我靠!

  向辰一个激灵拍案站起。朋友立时目瞪口呆,他怀里的妓伶不安地瑟缩了下,这位爷怎么这般怪异。朋友仰头望着他那变幻莫测的神色,踌躇道:“向、向兄?”

  向辰回过神来,僵硬的扯出个笑容:“时辰不早,改天再与凌兄把酒畅饮,小弟先告辞了。”

  银子触着桌面,发出咯的一声响,他撩了衣摆便背身跨出门,朋友反应过来他已行至走廊端,慌道:“甚么?你、向兄,你真走了?”

  “对不住,我有事情需要好好想一想……”

  操,你x的,他他他该不会相中了柳唤之吧……

  向辰郁闷地挠着头发。

  他和柳唤之一直以来以同学知己相称,所以无论柳唤之对他嘘寒问暖多么无微不至,他都心安理得地接收,从没拉扯到那方面去。如今忆昔回想,竟好像不是那回事。曾几何时从前的女友做过相同的事,给他预备饭盒,收抬房子,知冷知热,虽有时耍点小女人脾气,也不失温柔体贴,但日子久了,他只感到腻烦厌倦。可是同样的行为换作柳唤之做,他却从没觉得厌恶不耐,任由那人温和沈静的气息悄然融入他的日常当中,太过习以为常,况且儿伶某程度上与男人差不远,便不曾察觉自己对待这厮与对待兄弟差别竟是那样的大。

  原来……

  “诶,你们有没有发觉老板最近常常神不守舍?”

  “比方?”

  “前天老板把已经修好的蒸汽车拆毁,大前天将还未修好的还了人家,大大前天我还看见他盯着一盒晶炭发呆了半日……”

  “我也看见过呢……”

  几个店工聊着聊着,搁下了手里的活儿围了起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谈的无非是近日所见向大老板的反常举动,后来甚至连中邪撞鬼甚么的猜测都弹了出来。其中一个小伙计却无动于衷,从容不迫道:“呿,撞邪?咱家老板天天都在发呆啊,有啥不对?”

  “那也是……”

  “但老板是发着呆傻笑呢?”

  掌柜自个儿应付着流水般进进出出的客人,忙得焦头烂额,却见那几小子十分悠闲地在那边谈天说地,东西货品通通耽搁着,忍无可忍,怒吼:“你们这些兔崽子不想干了!居然有那功夫聊天,还不快滚过来招呼几位老爷!”

  掌柜老脸赤红,额头青筋暴跳,众小伙计吓得脖子瑟瑟一缩,悻悻然各自返回岗位上。

  一晃眼便忙到午间,车店按例轮流外出用膳。

  因为某府的下人约莫在这时辰过来替主子取回送修的蒸汽车,向辰仍有好些账目核对,打算一次把它检查完,便让几个小的先行吃饭,留下掌柜在店面。

  来取车的下人走了大约一刻钟,一袭青衫悠然拐入店中。

  掌柜从算盘上抬起头,和蔼笑道:“柳先生好。”

  柳唤之微笑颌首,“张掌柜好。请问阿辰他在么?”

  “老板他在内室。”

  柳唤之从食屉里拿出两个带盖的木盅,温声道:“我煮了些清润汤水,秋天风干物燥,若不厌弃,张掌柜与伙计分着喝吧。”

  “呵呵,当然不厌弃,这便谢过柳先生了……”

  “那我进去找阿辰了,失陪。”

  “柳先生请便……”

  掀帷入室,案桌的笔架吊挂在角落岌岌可危,墨水瓶也被打翻,墨汁沿着边缘缓缓流淌滴落,从桌脚渗入青石板的缝隙里,阿辰却趴在账册上呼呼大睡,有人走进来亦浑然不觉。

  他把歪倒的笔架和墨水瓶扶正,又用废纸将地上的墨迹抹干,拍拍那厚实的背部,唤道:“阿辰……醒来……”

  “唔……唤之?”向辰懒洋洋地撑开眼帘,挺直腰板坐起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边,“怎么来了?”

  许是被压着的那本账簿上的墨汁未干,俊逸的脸孔上滑稽地印满数目银两的字迹。柳唤之忍俊不禁,噗赫一声笑了。“三十斤才五两,向老板的卖身价还真是低廉啊……”他从袖袋掏出手帕,沾了点茶水弄湿,轻柔地把那些歪七扭八的字码拭去。

  向辰一窘,忙抓过手帕粗鲁地在脸颊擦拭,“现下甚么时辰了?”

  “快到午中。”

  “你今日旬假?”幸好才睡了一会儿……

  “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柳唤之把书册挪到一旁,腾出少许空间,拆开食屉将底层的木盅拿出来。

  向辰曲指弹了一下木盅,“这甚么?”

  “莲子百合糖水。”柳唤之掀起盅盖,清甜的香味传来。

  不就叫了你莫要沾手炉灶么?向辰心中嘀咕,尝了一口,微讶道:“蛮好喝的,不腻。”

  清亮的眸子里露出浅浅的喜悦,柳唤之笑说:“那就多喝点,温肺润喉的。”

  “呵呵,柳先生懂的倒不少。”

  “这些看看药膳书籍就知道……”

  阳光映照着盆栽里碧青的绿竹,在几片细叶上折影出淡淡的光晕。柳唤之随手拎起旁边的小水壶往盆中浇了点水,静默一下,漫不经意地问道:“下月初五……阿辰你有空么?”

  “应该有……”向辰翻一翻月历上的记号,“怎么,想去桃源庙会?”

  柳唤之轻轻地点头,“阿辰想去吗?”

  “好啊。”说到庙会,不可或缺的自然是酒,向辰焉会不想去,忽而想到某事,老大不乐意地望向柳唤之:“你没有叫叶夫子吧?”

  “没有……”

  “还好,要是有那辣椒子我就不去。”

  “你啊,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儿似的……”

  柳唤之拿他没办法地笑了,秀气的眉眼微微弯起,笑意中带着淡淡的温柔,和煦的眸光彷佛窗外秋天午后的日光一点一点渗入心头某片地方,烫贴肺腑,暖和心胸。

  向辰看得一怔。

  妈的,以前咋没觉得这人笑起来这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