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絲，唉……」

  看著不惜成本用快遞送到他手上的數張支票，和美女上司親筆所寫，挾著威脅和祝福的卡片，克拉克‧肯特垂著腦袋嘆氣。

  讓上司和報社如此「厚待」的理由，正大大地刊載在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

  天之驕子情定報社小記者？終結布魯斯‧偉恩大篇情史的男人。

  「唉……」

  這算什麼？報應？

  終於理解名人被記者胡亂報導的心情，只是吃了一頓飯外加在沒包場的情況下和其他觀眾看了一場浪漫愛情電影就上了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該說他幸運還是不幸？

  『恭喜你成為偉恩先生的新歡，談戀愛之餘別忘了把專訪的事情敲定，否則老總會直接飛去高譚揍你。加油，星球日報的銷量就靠你了！』

  把露易絲的卡片連同支票一起收回信封，抬起頭尷尬看著幾分鐘前將信交到自己手上，滿頭白髮慈祥微笑的老管家。

  「謝謝您，先生。」

  「叫我阿福就好，肯特先生，少爺也是這麼喊我的。」

  「謝謝您，阿福。」

  克拉克‧肯特對著偉恩大宅的老管家點頭，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

  沒錯，他現在坐著的地方正是布魯斯‧偉恩大得嚇人的豪宅客廳，從大都會送來的快遞，收件處寫的就是這座豪宅的地址，因為這個原因，一早他便被老管家「請」來這裡收信。

  「露易絲……」克拉克揉揉發疼的太陽穴，嘆。

  妳這樣做難道不怕偉恩先生拒絕專訪嗎？到時候完成不了老總交代的任務可別又怪到他頭上。

  「請、請問──」克拉克吸了口氣推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客氣地向阿福詢問：「偉恩先生有接受過任何報社或媒體的專訪嗎？」

  「就我的印象，沒有。」

  「果然……」

  「難道星球日報也想訪問少爺？」

  「是的。」

  阿福提起白瓷茶壺把剛沖泡好，濃淡適宜的紅茶注入成套的白瓷杯中，笑笑：「您何不向少爺問問？也許他會答應。」

  「我、我問過了。」

  剛到高譚市的第一個晚上就問過了，在豪華飯店的頂樓套房。

  「那少爺怎麼回答？」

  「他、他說……說……」克拉克的臉上，浮著不知所措的紅。

  不知該不該據實回答，因為布魯斯‧偉恩對他說的那句話，與其說是答覆不如說更像個隨性出口的玩笑。

  『跟我上床就讓你訪問。』

  「我說，只要你跟我上床就讓你訪問。」

  一樣的聲音，在克拉克的腦中與耳邊重疊。

  披著睡衣走下樓梯來到客廳的大宅主人在克拉克對面的沙發坐下，敞開的衣襬露出線條優美的長腿，透著慵懶，透著讓人不敢直視的魅力。

  「少爺，您的報紙。」

  彷彿沒聽見方才露骨的回應，老管家盡職遞上當日的早報，然後將客廳留給兩人。

  布魯斯在克拉克的指尖觸到白瓷杯的前一秒將阿福泡好的紅茶搶走，另一隻手抖開摺疊整齊的報紙看著頭條新聞上刊登的照片，「沒想到你挺上相的。」

  「咳咳咳咳咳。」

  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卻害克拉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把信寄來這裡是你的意思？還是那位美女上司的意思？」輕嗅紅茶香味的人抬起一根手指指著男人手上拿著的信封。

  「不是我，我也是接到阿福先生的電話才知道。對不起，造成您的困擾。」

  「困擾？的確如此。信上說了什麼？我能聽聽嗎？」

  「請看。」克拉克把信封遞去，說。

  放下才淺嚐了一口的溫熱紅茶，從信封內拿出卡片看完上面書寫的內容，然後對克拉克笑笑：「看來你如果沒完成取得專訪的工作會很慘。」

  「是啊！」

  「那就今晚如何？」

  布魯斯勾起性感的薄唇，眼神充滿魅惑，瞬間讓克拉克有種錯覺，錯覺眼前的男人並非耀眼的天之驕子，卻是傳說中以血維生的遠古族群，降臨於黑暗毀滅於白晝，被光明與上帝詛咒的──吸血鬼！

  「今晚？」

  「今晚跟我上床，我就答應專訪。」

  克拉克揮舞雙手慌亂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高大的身材正好擋去自窗外照入屋內的光線，也擋去原本灑落布魯斯身上的陽光。

  「這種玩笑不能亂開。」

  「我不是在開玩笑，還是你想現在就跟我回房間做愛。」

  勾起的唇角緩了彎曲的弧度，魅惑的眼神卻變得更加濃烈。

  倘若被他愛上的註定逃不過死神的詛咒，那麼只要不是「他」，無論對象是誰都行。

  從大宅主人的手裡抽走露易絲寫給他的卡片，滿嘴苦澀地婉拒自己快要無法拒絕的綺麗邀約：「抱歉，偉恩先生，逢場作戲的關係我無法接受。」

  拒絕並非不曾遇過，卻如降在沙漠的暴雨，十分少見。

  畢竟就像那位女明星說的，他是毒品，最難戒除的毒品。而「布魯斯‧偉恩」代表的一切──英俊的相貌、優雅的氣質，與他掌握的金錢和權勢──則是鼓惑品嚐第一口毒品的餌食。

  一旦淪陷，再難戒去。

  「即使你無法取得專訪？即使失去記者的工作？」

  「是。」

  堅定的聲音，卻只讓在名為情愛遊戲的牌桌上不曾輸過的賭客，加倍放下他的籌碼。

  「告訴我，讓你『接受』的條件什麼？只要你想得到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還是我把星球日報買下來送你？」

  修長的手握上克拉克的手，就像中古世紀的騎士對著心儀的公主，輕輕地、柔柔地，在男人的手背落下他的吻。

  「那麼我可以問問您的理由嗎？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像──」

  不經意脫口的真實，痛了說話的，也痛了聽進耳裡的。

  「像誰？您愛慕的人嗎？」

  ３６度的體溫卻彷彿被炭火燒得通紅的鐵鉗，燙痛手背脆弱的皮膚。

  原來，只是替身，只是別人的影子。

  克拉克嘆氣拂去布魯斯‧偉恩的手，說：「做愛，要跟喜歡的人一起，才會幸福……」

  轉身離去的臉龐，漾滿苦澀與失落。

  「──」布魯斯鬆開的指尖，滑落今早剛出刊的報紙。

  頭條新聞的照片上，高譚市的大富豪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穿過層層圍繞的人群和記者走出戲院，那個被形容是布魯斯‧偉恩新歡的男人，彷彿不曾察覺四周的騷動，只專注地、眷戀地看著身旁的人。

  只看著他身旁的，高譚市的，天之驕子……？　　　？　　　？

  玻璃杯裡的純麥威士璀璨宛如傳說中浸滿陽光的黃金水，隨著持握杯子的手輕輕晃動，降溫的菱形冰塊因為美酒的流動在杯壁敲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奢靡的晚宴、優雅的音樂、昂貴服飾、極盡華美的面具，與隱藏在面具下不知為誰的臉孔。

  矛盾，諷刺……

  以為戴上面具就能隱藏自己，卻在面具覆上後可笑且毫無保留地展現「真正的」自我。

  於是放縱慾望，顯露低俗。

  道貌岸然的企業家成了急欲交配的公豬、高傲的貴婦成了最不知羞恥的娼婦、服侍上帝發誓保有貞潔的聖職者抽動性器在美艷的肉體與肉體間忙碌、聲嘶力竭將救助童妓當作號召的政客，卻用猥褻的嘴臉擁抱一個又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和女孩……

  綴滿裝飾的面具彷彿教堂的告解室，無論面具下的自我如何淫穢卑劣，只需承認罪行便能得到寬恕重歸純潔，直到下一次染滿髒汙復又踏入告解室裡。

  是上帝太過相信祂造出的人類終能為善？還是無恥的人類早已用狡猾的小聰明看出聖經上的漏洞？

  於是盡情敗壞上帝賜予的純白、恣意臣服惡魔的誘惑，只在死前懺悔懇求祂的恩典，便能如其他終生良善的子民一般，踏上沒有死亡沒有苦痛的應許之地。

  「Paradox……」

  綴滿紫色水晶的黑色面具下，男人自我嘲諷地吐出這個字。

  渴望，沒有隨著克拉克‧肯特的消失而淡化；燥熱，沒有隨著從高譚市上空匿跡的身影退去。

  這七天無論是超人還是那個小記者，全都像不曾存在般再沒出現。

  再沒有人用受傷的眼神問他：為什麼要拒絕自己？

  再沒有人用苦澀的眼神對他說：做愛，要跟喜歡的人，才會幸福。

  「小心！」

  從指尖滑落的玻璃杯在大理石地板上砸個粉碎，尖銳的碎片被一隻戴著白色手套的大掌攔截，讓恍神摔落杯子布魯斯‧偉恩免去被碎片傷到的可能。

  半跪於地的男人抬起覆著純黑皮製面具的臉，問：「有受傷嗎？」

  「沒有。」

  「沒有就好。」

  男人站直身子，深邃的眸子看了布魯斯一眼後，在對方反應過來前便已轉身離去。

  「謝謝……」

  遲了數十秒才出口的道謝淡淡地自嘴角輕洩，彷彿滴入水中的黑墨，快速消散在華麗和墮落之間。

  那晚，追逐沉淪的人止步於放縱情慾的臨界，戴著綴滿紫色水晶的黑色面具，退出矛盾與嘲諷充斥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