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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放開悲劇
作者:喵芭渴死姬      更新:2020-12-14 20:00      字数:5370
  二十二年前,一場雷電暴雨來勢洶洶,猝不及防地下了一整晚,讓整個城市都成了一片汪洋,去參加酒宴的父母在回程時與人發生擦撞,不知要耽擱多久,去搓麻將的奶奶見外頭不好走了,便在朋友家過夜。

  電燈在雷聲中閃了閃,幫傭翻出電筒和蠟燭以備不時之需。果然,九點剛過,家裡就「啪」地一聲陷入一片黑暗,所有吵雜聲都消失了,只剩下窗外的疾風雷雨在不停咆嘯。

  十歲的男孩打開事先放在手邊的電筒,揉了揉眼睛,就意猶未盡地闔上英文版的百科讀物,這時間也差不多該睡覺了。他有條不紊地收好書,先去上了個廁所,再小心翼翼地摸著牆壁走下樓。

  按照奶奶的交待,他要在睡前多吃一顆補充腦力的維他命,儘管他更想吃媽媽偷偷買給他的牛奶糖,那甜甜軟軟的滋味能讓他開心一整天。

  幫傭大概是看家裡有話語權的大人都不在,便早早就去休息了,不然平時應當是她幫男孩準備好維他命,不過男孩無所謂,就像媽媽說的,他已經夠聰明了,而開心比聰明更重要。

  偌大的冷清屋子在微弱的光束下有幾分陰森,但男孩不怕黑,還有種在鬼屋裡冒險的新鮮感,百科全書裡不語怪力亂神的科學教育,並未抹滅小孩與生俱來的探索欲與幻想力。

  他下了樓梯,正要摸索著朝廚房走去時,就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

  「小懷。」年近三十的女子靠在門邊,身後是昏黃的燭光,令那張素淨的臉龐有些晦暗不明。她將烏黑的秀髮挽在一側肩上,露出白皙的頸項,笑語輕柔地說:「姑姑背後的拉鍊卡住了,能過來幫我嗎?」

  年幼的孩子乾淨得如一張白紙,不疑有他地走了進去。

  「她叫顧婉心。」在對上喻辰安的目光時,顧懷的心裡輕輕一顫,彷彿當年的無知孩童依然存在,「她猥褻了我。」

  喻辰安震驚地瞪大雙眼,腦袋像資訊過量般瞬間停擺,身體卻率先做出了選擇。他立刻撲過去抱住顧懷,將對方緊緊地擁在懷裡。

  這是他自從被人侵犯後第一次主動抱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就是莫名地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需要這個擁抱。

  顧懷也愣住了。他想起母親當年在知道真相後的第一個反應,也是緊緊地抱著他,霎時間,一股深沉的哀傷便自心底的縫隙湧上。與先前以為要失去喻辰安的悲痛不同,這是已經結疤麻木的傷痕被溫水洗滌的酥軟酸疼,讓他的眼眶再次一熱。

  ——原來,他這個塵封多年的傷,從來都沒有好過。

  喻辰安衝動過後,就回過了神,感覺十分懊惱。他自己都不願被旁人過度關注創傷,又怎麼能擅自決定對方是否需要安慰?他連忙要拉開距離,但想起顧懷方才的神情,卻又遲疑地不敢鬆手。

  正猶豫之際,他就聽顧懷低聲笑道:「傻瓜,都過去了,我沒事。」

  一句聽似雲淡風輕的「我沒事」讓喻辰安心中一疼,感覺似曾相識。這兩個月來,他也用同樣的話應對過多少人?他不願父母過於操心,不希望旁人過於關注,便以一句「我沒事」來粉飾太平。

  然而,在父母親友們的眼裡,他真的沒事嗎?

  是否在他們的眼裡,自己其實就像顧懷方才的那個模樣?

  喻辰安搖了搖頭,似是回答對方,也像是在釐清自己的思緒,「但你剛才看起來……很辛苦,感覺我不這麼做,你就會……散了。」

  說完,他就似乎能體會父母這段日子以來的變化。

  不論他如何故作堅強地平靜,但看在真心愛他的人眼裡,也許就是一副快要散掉的模樣,令他們想幫忙卻又無從下手,也正因為是真心愛他,害怕稍一碰觸就讓他努力撐起的支架報廢,才會變得那般小心翼翼。

  「抱歉。」喻辰安感覺自己現在就像那些不知所措的人一樣,想向顧懷表達些什麼,又害怕弄巧成拙傷了對方的自尊,只好慢慢退回身子,吶吶地坦承:「是我自作主張了,我……」

  「不。」顧懷反手抱住喻辰安,閉著眼將臉貼在他肩上,嗓音低沉地說:「不用道歉,我的確需要,謝謝。」

  微熱的溼意在肩上蔓延,流入內心匯聚成一池暖泉,喻辰安怔了怔,將右手慢慢移到顧懷的頭上,像在安慰當年那個無助的孩子般輕輕拍撫,邊在心裡說出那句未能來得及說完的話:「我捨不得你受傷。」

  這一夜似是漫長,又感覺過得很快,短短一小時就濃縮了顧懷從十歲到十四歲的恐懼、迷惘、掙扎與蛻變。兩人再次肩並肩地坐著,期間手機曾經響過幾次,但除了向父母和陳老師報平安外,誰也沒打算理會。

  「顧家沒有一個好人。」顧懷低聲說起那段往事。

  當然,他母親並不在列,因為她從未被當作是顧家人。

  顧家重男輕女的觀念非常嚴重。顧奶奶對女兒是百般苛待,對兒子是萬般重視,對於唯一的金孫更是捧上了天,寄予無比的厚望。而顧父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也是發自內心地瞧不起妹妹。

  顧婉心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內心早已變得扭曲,在被未婚夫退婚後,情況便更加惡化了。她憎恨自己的母親,更憎恨所有男人,同時也對嫂子抱上一種惡意,即是——「同為女人,我不好,你憑什麼好?」

  隨著青春的流逝,顧婉心受盡流言蜚語,心中的仇恨也與日俱增,想宣洩報復卻又畏懼男人的權威,終於,在某一日,她將目標轉向家中年紀最小、最無反抗力,也最受寵愛的顧懷身上。

  確切來說,她施加在顧懷身上的暴行,已不只是猥褻了。

  在往後二十多年的成長過程中,顧懷對男女情愛都極端地冷淡,也不如一般的男孩子熱衷於自慰,甚至連晨勃的次數都少得可憐。因為每一次被施虐的疼痛與日積月累的恨意,都遠超過生理接受刺激的反應。

  不知情的人稱他潔身自愛,但他明白自己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沒需求也有沒需求的好處,他並不在意這項缺陷。唯獨顧母一直擔心兒子會因此孤老終身。

  在顧懷被侵犯後的隔日,顧母一眼就發現他的反常。從小就有良好自理能力的聰明孩子,竟忽然能力倒退,衣服扣不好,襪子也穿反,吃飯時打翻東西,平時都會乖巧叫人,那一天卻一直沉默地發著呆。

  顧父數落他沒禮貌,顧奶奶明著幫金孫說話,暗裡卻嘲諷是做媽的沒教好,罪魁禍首則默不吭聲地揚著嘴角,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得意。

  沒有人知道顧懷當時有多徬徨害怕。他牢牢記著姑姑的威脅,不敢透露隻言片語,直到顧母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帶他去小公園玩,又摟著他哄了老半天,他才忍不住哭著說出前一晚的事。

  「姑姑為什麼要這麼做?是我做錯什麼嗎?」

  面對兒子無助的哭問,顧母震愕又心痛地抱著他淚流滿面。

  當晚,顧母向丈夫和婆婆揭發小姑的惡行。

  誰知,顧奶奶竟指著顧母尖聲咒罵:「你這是挑撥離間,污衊我們顧家,還想毀了我的乖孫。何況一個女人家又能對男孩子做什麼?頂多就是開玩笑而已,小孩子懂什麼?你這外人別亂教唆!」

  顧父早就不耐煩家裡的女人事,就將兒子訓罵一通:「這種小事有什麼好哭?有女人要幫你開葷是你賺了,以後別再說這事,丟盡男人的臉!」

  顧懷從小受盡寵愛,卻沒想到這些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家人竟沒有一個願意相信他,還盡往他的傷處使勁地踩。若說從前他對父親和奶奶還抱有親近之心,那麼從那一刻開始起,則是被一點一點地撕碎殆盡。

  顧母的心也都碎了,偏偏當時的性侵罪並不包含受侵犯的男性,她又擔心兒子會跟當年的自己一樣名譽掃地,就不敢向外申討公道,只能捧著顧懷的臉,鄭重地允諾:「寶寶不怕,媽媽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

  她早就知道丈夫外遇了,但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才始終忍氣吞聲,如今她是徹底死了心,也終於明白自己的一再退讓會害了兒子,便堅持要離婚,極力爭取兒子的撫養權。

  可惜,婚是離成了,但她也同時失去了孩子。

  沒人相信顧懷會被姑姑侵犯,只當是小孩受母親教唆亂講話。

  「有些惡人即使沒有犯法,卻依然能殺人,精神性地、慢性折磨地殺人。」顧懷平靜無波的眼底閃過一絲譏諷,是對漏洞百出的司法體制,更對自古至今都沒有進步多少的社會人心,「他們不僅不受法律管束,也有辦法逃離道德譴責,不論是警察還是法律,還是所謂的公民正義,都從來沒能保護我們母子二人。」

  喻辰安深吸一口氣。他太明白人言的可畏,已是成年人的他都難以承受這些無形的刀子,更別說一個十歲的孩子,以當時的保守風氣,顧母一個女人又該承受多少風雨?

  「那你後來怎麼辦?」儘管都是些陳年往事,但他仍聽得心驚膽顫,完全無法想像顧懷要怎麼一個人在那種可怕的家庭熬下去。

  顧懷淡淡地笑了下,笑中有苦澀,「顧家沒好人,我也是顧家人。」

  失去母親的庇護後,孤立無援的他從此恨上了顧家,也明白是自己太過弱小。為了保護自己,他學會戴上足以欺騙世人的乖巧面具。

  而顧奶奶少了顧母這個出氣對象,便將火力集中在女兒身上,顧婉心對顧懷的猥褻虐待也越加過份,但無論顧懷怎麼求救,奶奶都不相信,還禁止他再提這種有辱家風的事,父親忙於生意,對他也疏於照顧。

  漸漸地,他心中也滋養了一個惡魔。

  十一歲那年,顧婉心的精神狀況越來越不穩,顧父嫌她累贅,就安排她嫁給一個老頭換取商業利益,早已扭曲的靈魂也就被逼到了極限。

  於是,就在訂婚的前一夜,顧婉心再次將顧懷拉進房裡,以為這小孩會跟之前一樣懦弱地任她玩弄,而這一次,她是抱著要廢掉顧家香火的陰狠心思,作為對母親和兄長最狠的報復。

  豈知,變故來得太快,讓她猝不及防。

  原先乖巧的孩子忽然變了,就像一個抓准時機覺醒的魔鬼,不僅沒讓她碰到他一根手指,還學顧父平日發脾氣的習慣,一手抓住她的頭髮,卻面帶微笑地說出一句話——那是顧奶奶經常咒罵她的惡毒話語。

  「顧婉心,你這一無是處的破麻怎麼還不去死?」

  顧婉心徹底地崩潰。

  那一晚,全身而退的顧懷打了一場勝仗,懷抱莫名的滿足感睡了個安穩覺,儘管夢中總有繚繞不去的吱呀聲自床底下傳進耳裡。

  隔天,顧婉心就被幫傭發現在房裡上吊自殺了。

  顧懷透過門縫,看見那在吊在空中的紅衣女屍。扭曲的脖子和凸出的眼珠像極死不瞑目的惡鬼,隨時都會從地獄爬上來向他們全家復仇。

  那一瞬間,他是震驚錯愕的,內心也一陣惶恐,因為這不是他以為的結果。希望一個人徹底消失是一回事,親手逼死一個人又是另一回事。顧婉心的死,是由他一手促成的,也是顧家上下世代累積的罪。

  「但我不後悔那麼做,因為我終於解脫了,也終於明白誰都救不了我們,我只能靠我自己。」

  靠自己保護自己,靠自己保護珍愛的人,不再妄想依賴所謂的法律或社會系統的力量——這個信念自那時起就深深烙印在顧懷的靈魂深處,成為往後支撐他人生的唯一目標,也唯有守住生命中最美好的光,他才有繼續走下去的希望。

  因此,直到母親因病去世,他都不曾離開過她。

  也因此,自他遇見了喻辰安後,就想盡辦法地留在對方身邊,從最初想要接近的純粹喜歡,到逐漸被對方吸引,再到越漸加深的守護欲,漸漸地,他終於體會到有別於親情與友情的特殊情感。

  顧懷垂著眼,嘴裡說著不在乎手上沾染的人命,指尖卻在不斷輕顫。他相信喻辰安,卻也難免不安,擔心自己的罪孽會污了對方的澄淨。

  喻辰安默然看著這樣的顧懷,總覺得這個故事和眼前的這一幕都似曾相識,彷彿自己正置身其中,又或者該說,世上的每一個悲劇中心,都離不開相似的傷痛、相似的因果,與相似的身不由己。

  「不,她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他脫口說道:「因為從她決定傷害你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放棄了自己,放棄了被救贖的機會。」

  顧懷愣地抬起頭,竟望見一雙異常清明的眼眸。

  喻辰安沒注意到對方的神情,逕自沉浸自己的思緒裡,糾結已久的心結也隨這句話驀然一鬆。若說,他先前只是勉強將自己從懸崖邊緣拉回來,現在則是隨散去的迷霧,漸漸放開以罪責束縛自己的執念。

  「李耀……李耀也是,從他選擇毒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死了,誰也救不了他,其實我當時就應該要明白的,卻看不清楚。我們確實都犯了一個錯,就是一直讓自己活在別人選擇的悲劇裡。」

  「但我們都只是無法在當下做出其他選擇的普通人,即便我們與那些人的悲劇有關,也不該為他人的墮落負罪,更不該再跟自己過不去。」

  儘管同樣的道理早有人講過無數次,但深陷局中的人總是需要一個契機,才能抓住那一線清明從泥沼脫身。喻辰安感覺自己終於抓到了。

  在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後,他才回過神來,就對上顧懷炯炯有神的目光,彷彿自己做了什麼驚世之舉,頓時就心中一慌,畢竟他也很排斥有人自以為理解地灌輸心靈雞湯,卻沒想到自己會犯了同樣的錯,便連忙說:「對不起,我太自以為是,我不是要……」

  「我沒有怪你,你說得很對。」顧懷搖了搖頭,只覺得心房很暖,就像小時候吃到母親給的牛奶糖,讓他滿臉都是壓抑不住的明亮笑意。

  「辰安,你怎麼能這麼好?」他忍不住輕嘆。

  「……」

  太過明顯的愛意讓喻辰安有些臉薄,「後、後來呢?」

  顧懷一頓,笑意稍微收起,「後來,他們都遭到了報應。」

  顧奶奶在某夜摔倒撞到頭去世,家裡總算沒人能管著顧懷,他就時常與母親暗中碰面。十二歲時,顧母在職場的發展越來越好,顧家卻遇到了難關,顧父就將主意打到前妻身上,幸好顧父逃漏稅被抓,顧懷才名正言順地回到母親身邊。

  後來,事實證明,法律對惡人的束縛有多無力,畜生坐完牢依舊是畜生。

  兩年後,顧父假釋出獄,再度對前妻糾纏不清,胡亂造謠,害顧母與男友感情分裂,差點失業,顧父還為了塑造悲慘的形象,挾持兒子揚言要一起跳樓自殺,結果顧父自己失足摔死,顧懷僥倖地活了下來。

  從頭到尾,「司法正義」都像是一個笑話。

  因這起事故引來太多目光與言語,讓顧母心力交瘁,就決定離鄉背井,帶著兒子去海外發展,他們才逃出那段混亂的歲月,顧母也在多年的打拼後,終於遇上一個真心疼愛她的男人,重組幸福的家庭。

  「兩年前,我母親去世,我曾一度陷入迷惘。」顧懷尷尬地笑了下,難得有些羞赧,「聽起來像戀母情結吧,但我一直都以守護她為最重要的人生意義,畢竟她是這世上唯一深愛我的人。雖然繼父對我很好,弟弟妹妹也活潑可愛,可他們終究無法填補我心中的空缺。」

  「直到我來到這。」顧懷看向喻辰安,目光溫柔專注,有如在親吻世上最美好的寶物,令兩人的距離是既曖昧,又純粹得不帶一絲瑕污。

  他說:「我很慶幸我做對了選擇。」

作者有话说:

  
  終於解鎖顧懷的過去,辰安也終於要跟自己和解了(艸
  
  P.S. 媽媽罵女兒破麻是來自真實案例。

  
  【下篇預告】《拐走》,預計禮拜五發。
  

by 喵芭渴死姬 / 12.14.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