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里亭
作者：白夜如昨 更新：2020-03-25 22:32 字数：2835
卫无歧过了午间才到达庆丰，人生的前二十五年他都住在平原，鲜少坐船，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些晕船，船家照顾他行进速度稍慢，晌午还在船上煮了抄手让他吃，等到缓过劲来才继续行船。
卫无歧坐在船缘，伸手拂过江水，庆丰为璟国国都，三面绕水，城却悬于山中，因璟国重视农业，虽庆丰农业并不发达，但制茶造茶业兴旺，便以庆丰为名。
卫无歧家乡湖水多于江水，即便有活水也是潺潺而流，少见这样宏大的水域，虽然身体难受但还是笑着望着江水，听着船夫介绍风土人情。
在快靠岸之前船夫特意对他说：那码头上的亭子叫十里亭，距离內宫皇城恰好十里之距，传说是当年龙皇迎接凤后之地，也有人传言北方白狐女帝就在这儿和龙皇分道扬镳，各种说法莫衷一是，卫无歧往那边眺望果真看到一个古旧的亭子，不过许是保养得当，在这样水汽缭绕的山城地界临江而建竟然不少人在里面停歇。
“客官准备住在江流外城还是山巅内城？”船夫一边撑着杆子一边问，卫无歧有些疑惑问起来：“有何区别呢？”
“庆丰虽是一体山城，但临江涨水之时外围难免会遭逢水患，住的也多是些船运为业的工人或者店家，而内城则不一样，不但宫阙在其中，更是达官贵人的集散地。不过外城人数众多，人口大概是内城的五倍不止。客官您是来此做生意还是游历呢？”
“我是行医的。”卫无歧回答，船家微微一愣，医者这个职业在下阶层往往多行骗之辈，而上阶层往往也鄙视这个职业，除却有官职加身或者专职仵作，三教九流中医者鲜少受人待见。
船家在这江上也行船三十年有余，自认还是有些识人的眼力，望着这位纶巾潇洒的年轻人，觉得他并不像是三教九流的贩夫走卒，因而慎重发问：“先生是要往内城去吗？”
“非也……我准备在外城开一家医馆。”卫无歧望着遥遥相望的十里亭，突然抬起手指着岸上的十里亭：“就在那附近建个小医馆。”
船夫本来是不信这么年轻的青年能有什么出神入化的医术，但是看到他自信满满的神情，倒有些信了，想了想告诉他一个情报：“十里亭附近有个陈婆婆，是做说媒说客生意的，她家应该有待租的房子。”
青年转过身道谢，船夫都有些不好意思，青年非常知礼谦逊，怎么看都是合该进入山巅内城的儒雅之士，不知为何竟然沦落到要在江流外城讨生活的地步，他还想问，那边青年只是望着江水，唇角带着笑意，眼神却落寞无比。船夫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上岸后卫无歧便带着不多的行李去了银庄兑了银票，先找了地方住下，外出买了几件粗布衣裳换上之后，第二天便起了个大早到十里亭附近的租户看房子打听市价，他并非不信船夫，而是他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需有些防备，他悠悠荡荡一圈询价，临下午时才到陈婆婆住处问询。
此时陈婆婆正趁着最后一点日光做针线活，无奈年岁大了眼睛不好，韧针了好几次都没穿过去，恰好卫无歧来到，帮她穿针引线，说明来意后，陈婆婆随即热情的带他去看房子。
陈婆婆手里可租赁的房屋有三处，两间在外城一间在内城，外城一间临江，房子年前翻新过，但是附近有招待艄公水手的酒家，陈婆婆告诫他如果是平日还好，若是涨水期那就彻夜都不得安眠，还有一间也在十里亭附近，但是间隔两排房屋，街道老旧点，周围住得也是年老者居多，好处就是入夜后安静闲适，不过可能就没有第一间那样热闹、人声鼎沸，生意也可能不如前一处的好。
“那婆婆第三处房产在内城何处？”卫无歧有些好奇问起，虽然已经决定了住在外城，但是还是有些好奇。
“哎……不瞒你说，当初我家死鬼在世时我还是颇为喜欢那处房产的，在闹市正街街面上，买那块地时也是冲着那里繁华若锦才交易……但是吧……才买了没多久那条街上就开了几家妓馆，好人家的闺女谁敢住在那片地方，即便是男子都怕会落个声名狼藉的下场，后来思量着将整栋房产出手又亏得太多，因而只能保留，那片地儿我都是折价出租，不过看小哥你白白净净的，还是莫要在那里居住才好，我老婆子没别的好，就是宁可自己不少赚点，也不能让你这样的小哥被人误解。”陈婆婆倒是爽直，卫无歧笑笑，入夜内城门廊关闭，两人也就没有再看内城房屋的打算。
卫无歧请陈婆婆去吃了点饭，他不喝酒，陈婆婆因有青年人作陪，高兴吃了两盏酒，天色将晚，卫无歧将陈婆婆送回家，陈婆婆怕天黑路滑给了他一盏灯，卫无歧谢过之后便准备回旅店，又觉得身上沾染些酒气，想去江边吹吹风，便提着等来到十里亭。
入夜风凉，十里亭附近倒是没什么人，卫无歧进亭子坐了一会儿，合着晚风唱了一首家乡的长调，之后便起身准备回旅店，起身时却听到亭子边缘与水面接壤之处有划水的声音，卫无歧担忧是有人落水，连忙张灯观看，却见一个少年一身玄衣，手指紧紧扣着石阶，似乎是从上游被冲下来，凭着本能抓住石壁才停下，台阶常年被水波冲刷已经有些苔藓，少年昏迷中就要撒手，卫无歧急忙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腕，连拖带拽地把少年拉上来。
此时少年已经昏迷，好在卫无歧医者出身，赶忙以唇渡气，加上按压逼出他肺部积水，少年微微转醒，大概是耗费太多体力复又昏迷，卫无歧看四下并无他人，也不知少年什么来历，先背起少年，拿起抛在地上还未熄灭的灯盏，带着少年一步步往客栈折返。
少年醒来时是第二天晨曦刚撒出光辉，他就像一只小兽一般惊醒，随即发现旁边正睡着一个人，一下子惊讶地坐起来，对方背对着他，头发似乎洗过散开在床上，乌黑浓密的发丝铺在枕头上，在微光下有着丝缎般的光泽。少年一瞬间有些脸红，他现今十岁了，正处于想要被当成大人的时候，他望着那个有点纤弱的背影一时之间有点懵，不知道该是唤醒对方还是维持现状，不过这份犹疑并未维持太久，他想起自己昏迷前的种种，轻手轻脚地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大一号的褒衣，准备找自己的衣衫速速穿上离开之后，床上的人却悠悠转醒。
“你要去哪儿？”一个微微低沉的男声发问，少年转过头，看着床上的人半撑着身子起身，长发流泻下来仿佛墨色的瀑布，是个青年人。
青年人样貌并不出众，除了那一头比内城贵妇们还抓眼的长发之外，他只有一副文质彬彬的长相，看上去平和而泯然众人。
“……”少年审视着青年，并未回答，带着明晃晃的戒备，青年起身下床，向着少年伸手，少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青年微微一怔，笑起来：“你昨晚发烧了，我抓了点药喂你喝下去，现在退烧了吗？”
少年眼神微垂，问道：“是你……救了我？”
“是啊，从江里拉起来的，你家人呢？我带你去找他们吧。”青年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架上拿起少年晾干的衣物，之后便慢悠悠地走过来。他比少年稍高一些，先为他披上衣服免他着凉。
“我……没有家人……”少年眼神飘离，卫无歧突然想起五年前……自己站在山巅望着被山岚和重云，想要跳下去的一刻……那时候若不是师父拉住自己，恐怕现今自己也是个孤魂野鬼了吧？现今面前的孩子……就如同当年的自己一般。
“没关系的……如果你没有家人……就和我一起吧，等到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就好。”卫无歧忽而笑起来，少年却转过脸似乎不领情：“已经没有……能回去的家了……”
卫无歧微微心疼，他本就良善，加上这几年跟随师父学医制药磨砺心智，对人对事越发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气度，此时这小小的孩子又勾起他的往事，因而蹲下身子：“要不，我做你家人怎么样？”
卫无歧坐在船缘，伸手拂过江水，庆丰为璟国国都，三面绕水，城却悬于山中，因璟国重视农业，虽庆丰农业并不发达，但制茶造茶业兴旺，便以庆丰为名。
卫无歧家乡湖水多于江水，即便有活水也是潺潺而流，少见这样宏大的水域，虽然身体难受但还是笑着望着江水，听着船夫介绍风土人情。
在快靠岸之前船夫特意对他说：那码头上的亭子叫十里亭，距离內宫皇城恰好十里之距，传说是当年龙皇迎接凤后之地，也有人传言北方白狐女帝就在这儿和龙皇分道扬镳，各种说法莫衷一是，卫无歧往那边眺望果真看到一个古旧的亭子，不过许是保养得当，在这样水汽缭绕的山城地界临江而建竟然不少人在里面停歇。
“客官准备住在江流外城还是山巅内城？”船夫一边撑着杆子一边问，卫无歧有些疑惑问起来：“有何区别呢？”
“庆丰虽是一体山城，但临江涨水之时外围难免会遭逢水患，住的也多是些船运为业的工人或者店家，而内城则不一样，不但宫阙在其中，更是达官贵人的集散地。不过外城人数众多，人口大概是内城的五倍不止。客官您是来此做生意还是游历呢？”
“我是行医的。”卫无歧回答，船家微微一愣，医者这个职业在下阶层往往多行骗之辈，而上阶层往往也鄙视这个职业，除却有官职加身或者专职仵作，三教九流中医者鲜少受人待见。
船家在这江上也行船三十年有余，自认还是有些识人的眼力，望着这位纶巾潇洒的年轻人，觉得他并不像是三教九流的贩夫走卒，因而慎重发问：“先生是要往内城去吗？”
“非也……我准备在外城开一家医馆。”卫无歧望着遥遥相望的十里亭，突然抬起手指着岸上的十里亭：“就在那附近建个小医馆。”
船夫本来是不信这么年轻的青年能有什么出神入化的医术，但是看到他自信满满的神情，倒有些信了，想了想告诉他一个情报：“十里亭附近有个陈婆婆，是做说媒说客生意的，她家应该有待租的房子。”
青年转过身道谢，船夫都有些不好意思，青年非常知礼谦逊，怎么看都是合该进入山巅内城的儒雅之士，不知为何竟然沦落到要在江流外城讨生活的地步，他还想问，那边青年只是望着江水，唇角带着笑意，眼神却落寞无比。船夫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上岸后卫无歧便带着不多的行李去了银庄兑了银票，先找了地方住下，外出买了几件粗布衣裳换上之后，第二天便起了个大早到十里亭附近的租户看房子打听市价，他并非不信船夫，而是他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需有些防备，他悠悠荡荡一圈询价，临下午时才到陈婆婆住处问询。
此时陈婆婆正趁着最后一点日光做针线活，无奈年岁大了眼睛不好，韧针了好几次都没穿过去，恰好卫无歧来到，帮她穿针引线，说明来意后，陈婆婆随即热情的带他去看房子。
陈婆婆手里可租赁的房屋有三处，两间在外城一间在内城，外城一间临江，房子年前翻新过，但是附近有招待艄公水手的酒家，陈婆婆告诫他如果是平日还好，若是涨水期那就彻夜都不得安眠，还有一间也在十里亭附近，但是间隔两排房屋，街道老旧点，周围住得也是年老者居多，好处就是入夜后安静闲适，不过可能就没有第一间那样热闹、人声鼎沸，生意也可能不如前一处的好。
“那婆婆第三处房产在内城何处？”卫无歧有些好奇问起，虽然已经决定了住在外城，但是还是有些好奇。
“哎……不瞒你说，当初我家死鬼在世时我还是颇为喜欢那处房产的，在闹市正街街面上，买那块地时也是冲着那里繁华若锦才交易……但是吧……才买了没多久那条街上就开了几家妓馆，好人家的闺女谁敢住在那片地方，即便是男子都怕会落个声名狼藉的下场，后来思量着将整栋房产出手又亏得太多，因而只能保留，那片地儿我都是折价出租，不过看小哥你白白净净的，还是莫要在那里居住才好，我老婆子没别的好，就是宁可自己不少赚点，也不能让你这样的小哥被人误解。”陈婆婆倒是爽直，卫无歧笑笑，入夜内城门廊关闭，两人也就没有再看内城房屋的打算。
卫无歧请陈婆婆去吃了点饭，他不喝酒，陈婆婆因有青年人作陪，高兴吃了两盏酒，天色将晚，卫无歧将陈婆婆送回家，陈婆婆怕天黑路滑给了他一盏灯，卫无歧谢过之后便准备回旅店，又觉得身上沾染些酒气，想去江边吹吹风，便提着等来到十里亭。
入夜风凉，十里亭附近倒是没什么人，卫无歧进亭子坐了一会儿，合着晚风唱了一首家乡的长调，之后便起身准备回旅店，起身时却听到亭子边缘与水面接壤之处有划水的声音，卫无歧担忧是有人落水，连忙张灯观看，却见一个少年一身玄衣，手指紧紧扣着石阶，似乎是从上游被冲下来，凭着本能抓住石壁才停下，台阶常年被水波冲刷已经有些苔藓，少年昏迷中就要撒手，卫无歧急忙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腕，连拖带拽地把少年拉上来。
此时少年已经昏迷，好在卫无歧医者出身，赶忙以唇渡气，加上按压逼出他肺部积水，少年微微转醒，大概是耗费太多体力复又昏迷，卫无歧看四下并无他人，也不知少年什么来历，先背起少年，拿起抛在地上还未熄灭的灯盏，带着少年一步步往客栈折返。
少年醒来时是第二天晨曦刚撒出光辉，他就像一只小兽一般惊醒，随即发现旁边正睡着一个人，一下子惊讶地坐起来，对方背对着他，头发似乎洗过散开在床上，乌黑浓密的发丝铺在枕头上，在微光下有着丝缎般的光泽。少年一瞬间有些脸红，他现今十岁了，正处于想要被当成大人的时候，他望着那个有点纤弱的背影一时之间有点懵，不知道该是唤醒对方还是维持现状，不过这份犹疑并未维持太久，他想起自己昏迷前的种种，轻手轻脚地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大一号的褒衣，准备找自己的衣衫速速穿上离开之后，床上的人却悠悠转醒。
“你要去哪儿？”一个微微低沉的男声发问，少年转过头，看着床上的人半撑着身子起身，长发流泻下来仿佛墨色的瀑布，是个青年人。
青年人样貌并不出众，除了那一头比内城贵妇们还抓眼的长发之外，他只有一副文质彬彬的长相，看上去平和而泯然众人。
“……”少年审视着青年，并未回答，带着明晃晃的戒备，青年起身下床，向着少年伸手，少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青年微微一怔，笑起来：“你昨晚发烧了，我抓了点药喂你喝下去，现在退烧了吗？”
少年眼神微垂，问道：“是你……救了我？”
“是啊，从江里拉起来的，你家人呢？我带你去找他们吧。”青年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架上拿起少年晾干的衣物，之后便慢悠悠地走过来。他比少年稍高一些，先为他披上衣服免他着凉。
“我……没有家人……”少年眼神飘离，卫无歧突然想起五年前……自己站在山巅望着被山岚和重云，想要跳下去的一刻……那时候若不是师父拉住自己，恐怕现今自己也是个孤魂野鬼了吧？现今面前的孩子……就如同当年的自己一般。
“没关系的……如果你没有家人……就和我一起吧，等到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就好。”卫无歧忽而笑起来，少年却转过脸似乎不领情：“已经没有……能回去的家了……”
卫无歧微微心疼，他本就良善，加上这几年跟随师父学医制药磨砺心智，对人对事越发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气度，此时这小小的孩子又勾起他的往事，因而蹲下身子：“要不，我做你家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