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侯甦醒是何等重要之事，邑姜自然沒忘了上呈稟告，她踩著雀躍的腳步離去，離開前還笑著回頭說管大夫定會誇她一番，情竇初開的少女模樣全寫在臉上。望著她粉色的笑容，謝主恩胸口一窒。

  「邑姜。」

  他覺得他該告訴邑姜，讓她別太認真，因為未來不是「認真」就能改變的，人世中有些事是注定的，像是大商會滅，像是帝辛會死，像是他注定重倒覆轍…。

  「哎！父侯，還有什要吩咐。」

  「那…不，沒事。這藥湯，多謝。」

  話到了唇邊卻又收了回去，倒頭來什麼話也沒說望著她遠走。在邑姜離開的那一瞬他開始懊惱自己如此壞心，為何不提醒邑姜。糾結的思緒叫囂反倒和突然安靜的屋子成了反比，沈澱不了的紛亂思緒，他沒所謂心情好與不好，不過就是發現了一個大八卦，嚇得他不知所措。畢竟管大夫，他不是真的姓管，他姓姬，是聖上姬發的胞弟，活生生血淋淋的三角戀在他眼前上演。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發現姊姊偷帶男朋友回家，不知道該不該和爸媽告狀一樣糾結，只是現在告狀的對象換成聖上罷了。

  「狐狸精～狐狸精！」

  走了一個吵的，來了一個更吵的，沒一會兒姚夫人連忙將八王爺攔下讓他別吵，八王爺乖了，又來了一個姜子牙，過沒多久管叔鮮也來了，身後又跟了個緊緊跟隨的邑姜。管叔鮮為他細細把脈，說了一句「心脈略急但無傷大雅」，藏著這麼大的八卦，他心脈又如何鎮靜得了。

  「三弟，父侯狀況如何？」

  人未到，聲音先到，急忙的腳步，在進屋後仍難掩焦急，姬發抱著小武庚，有點搞笑的頭頂上還掛著幾張紅葉，然，他是聖上，誰敢笑他，這會兒見著他，大夥紛紛跪地參拜。

  「起來、起來。都起來。」

  著急的腳步越過管叔鮮和邑姜，他甚至沒注意到邑姜，就這麼抱著小武庚坐在床榻邊，伸手扶起彎背作揖的謝主恩。

  「身子如何？」

  「臣，無事。」

  「噠噠。」

  小武庚伸手討抱，噠噠一聲喊的諂媚，不過也喊的是時候，短手短腿的在榻上爬滾，爬上謝主恩的腿，將小屁股塞進他兩腿之間。

  「庚兒去哪兒玩？玩得整身都長葉子。」

  小武庚聽見長葉子，回頭朝姬發噠噠噠的說了一連串，短短的食指指著姬發就像是在指控他。姬發沒好氣的伸出大手掌揉亂他沒幾根毛的小腦袋瓜。

  「你這小白眼狐，是誰說要摘果子給爹爹的？」

  聽見果子，小武庚眼睛一亮，小小的手從飽鼓鼓的衣襟裡抓了兩手褐色的小果實，小臉燦笑笑得甜滋滋的，現在窩在謝主恩臂彎裡，將手裡最大最完整的那顆果實擺在謝主恩手裡獻寶。

  「噠。」

  「給爹的？」

  「噠噠～」

  甜膩膩的聲音，感覺噠後頭都冒出個心來。他冒出心，讓冷落在一旁的姬發可不樂意，鳳眼瞟過謝主恩那張沒血色的臉，他伸臂一把撈過小武庚，將他抱在自己結實的臂彎裡，捏他小鼻頭一把。

  「朕說過，那是朕給的。」

  「噠噠噠…噠噠…」

  「朕讓你保管。你倒好啦，當成自個兒的獻寶。」

  「噠噠噠噠噠，噠？」

  諂媚的笑容搭上討價還價的噠噠音，屋子裡沒一個人聽懂，唯有姬發自顧自地笑答，寵溺的表情，加上對父侯的重視，明眼人也瞅出個端倪，似乎是八王爺和管叔鮮先起頭，他們一個拉一個，一個個地識相地走出門外留給眼前三人一片小天地。也就眼前三人還沒發現，只聽姬發回小武庚一句沒得商量，就事論事的，認真的回他一句。

  「這些小的醜的算你的。朕的，是這兩個大的、美的。」

  姬發伸出食指將謝主恩手心上那兩顆最大最美的果實撥開，有意區分大的美的和小的醜的，瞅著就是逗玩小武庚，故意逗他逗得臉鼓鼓氣噗噗。然，他溫熱熱的食指滑過他冰涼涼的掌心，不經意卻是這般親暱親切，彷彿姬發與自己很是要好，謝主恩霎那間有幾分怔愣。他和姬發說到底都是可憐人，他蠢的錯付，而眼前霸主卻是未來國母不愛他，一片柔情是癡情，亦是錯付琥珀色的眼瞳再次印著姬發那張孩子氣的笑臉，黃臉公雞婆氾濫的同情心猶然而生，搭著同情下意識地伸手為姬發摘下髮頂落葉，抬眸間正巧與姬發怔愣驚愕的眼神對個正著，他手一顫，紅葉如舞蝶輕盈墜地。

  「臣…臣…還請聖上降罪。」

  姬發臉頰浮上粉色，他有幾分慶幸謝主恩這會兒低著頭沒見著他生澀的羞赧，清咳兩聲。

  「何罪之有。起、起身吧。咳咳。」

  謝主恩仍在猶豫，他擰眉懊惱自己的大膽無禮，剛剛一瞬他竟然將他當成以前那隻可憐的小鳥，懊惱地罵自己蠢，也就在他還低著頭懊惱的同時。

  噠—

  一顆小果實打在他頭頂上，他再抬頭，又是一顆，仰首—

  「…呼…噠…」

  小武庚怕是摘果子摘得累了，歪頭撇腿的窩在姬發懷裡打細鼾說夢囈，手裡懷裏的小果子一顆一顆落下—

  噠—

  姬發忍俊不住，他笑得舒心好看，細聲一句：「咱們兩守著君臣之禮，在那邊降罪、起身的。你瞅瞅庚兒。」

  他將庚兒抱穩，伸手為他拿出那塞得滿滿的小果實，而後將他放上床榻。

  「他對朕就沒那麼生份。謝主恩，你也不該如此，生份。」

  「…臣不敢踰矩。」

  「何來踰矩，當年若不是你救了朕…罷了。說多了更顯得…」生份。

  謝主恩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和姬發熟嗎？不熟。不熟嘛？好像也理不清。伸手取過暖爐上濕濕熱熱的帕巾細細地為武庚擦臉擦手，回頭他為孩子整理整理玩亂的衣襟，不意外又見著綁在他小肚子上閃著仙靈神光的水藍色束帶。

  「聖上護著庚兒，臣感激在心，點點滴滴不敢忘。」

  姬發瞟過那抹束帶，斂下鳳眼，他視線順著謝主恩銀白色的長睫毛望去，再見著他潤濕的紅唇時聲色尷尬的別過眼。

  「那束帶是朕的娘親給的，小時候抱著它，便能貪一頓好眠。」

  「聖上小時候也如庚兒一般不好睡？」

  「想睡不敢睡。」

  姬發找了張椅子坐在爐子旁，爐子上還有溫煨的藥湯，聞著陣陣藥香，他也絮絮叨叨的聊起他的小時候。老實說謝主恩不意外他聊起小時候。

  「…大娘視我為眼中釘，身邊除了姚夫人，朕誰都不信，娘死後，只要姚夫人不在，朕便是一夜無眠，睜著眼就怕大娘喊人來扔我出府。」

  語末，他哼笑，笑得自嘲，就是好不容易真的睡安穩的那日真的讓她找著機會扔他出府，遇上了他。

  「這似乎也不算太糟。」

  說完，姬發笑說他老是自顧自地說話，帶點尷尬的句點，而後沈默，那望著火爐的眼是溫柔是寂寞。謝主恩將落在床榻上的小果子，一顆顆擺在床頭邊，像小螞蟻行軍一樣擺了一排。

  「臣…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睡得好不好了，家裡人多，爹娘顧不著我，我也老早就離家了，和他們生疏得很。倒是記得有一回餓得睡不著，娘特地煮了碗蛋粥給我吃，到現在臣還念著那味道。」

  他和家裡的人不親，怕是連他死了，也沒人知道，可儘管如此生疏，他偶爾還是會想起那碗粥，那晚媽親手煮給他，專屬於他的蛋粥。

  「狐狸精也吃蛋粥？」

  姬發這個問題，問得精闢，謝主恩一頓，一時語塞，他還真忘記自己是狐狸精。

  「朕問錯話了？朕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原來妖狐也吃粥…」

  越講越弱，越說越小聲，他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耳根通紅，懊惱地罵自己蠢。倒是謝主恩噗哧一聲後捧腹大笑。

  「噗哈哈哈哈…臣…哈哈哈…」

  姬發不知他在笑什麼，可只要他笑，他便比他還開心百倍，嘴角隨著他的笑聲上揚，鳳眼閃爍比他還開心的光亮。謝主恩仍是笑著，帶著笑彎的眼和姬發作揖。

  「哈哈哈請聖上恕罪，臣忘了自己是狐狸精…哈哈哈…」

  姬發不是很懂，但無所謂，上揚俊俏的唇尾：「自然。你是謝主恩，不是？」

  謝主恩笑聲煞停，這樣讓姬發一頓，嘀咕著自己是不是又哪裡說錯話。

  「是。是…」

  無所謂姬發疑惑的眼神，謝主恩莫名的豁然開朗，他突然覺得轉世為妖狐時的自己，仍是舊的自己，想著拋去過往，想著重新改變卻還是重倒覆轍，而現在的自己，侃侃說起過往，甚至想念媽那碗為他煮的蛋粥，不知為什，他真覺得現在的自己才是重生後的自己。繞口的邏輯，他自己也不是很懂，只是隱藏不了心裡那抹豁然開朗的喜悅，定定叩首，溫柔輕語一句。

  「聖上沒有說錯。臣…臣是謝主恩，一直以來都是謝主恩。」

  姬發側頭凝視他，鳳眼印著他那抹舒心溫柔的笑容久久不能自己，他陪著他又是一回亂聊，多半是他說著自己的事，說他中秋本可以來，卻讓一場糧倉大火給耽擱，說著說著，見著謝主恩打盹，他便為他掖被，而後在他熟睡的時候走到小廚房—

  「姚夫人。」

  「唉唷，奴婢拜見聖上。」

  「快請起。朕…」

  「是？」

  「朕想煮碗蛋粥。」

  手裡握著一顆雞蛋，斂下鳳眼，腦海裡都是謝主恩燦爛開懷的笑顏…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