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只願聖上安平

  「謝聖主恩待…微臣明日啟程…不對，先說啟程再謝恩才是…」

  喃喃自語，他抱著武庚走出西廂，時不時念誦寫在手掌上的小抄，反覆練習離行前與聖上拜別的謝恩詞。自嘲從小到大都不曾認真背過課文，沒想到穿越來到這個上古時代，還自己撰稿背文。

  「噠噠～」

  一隻小蝴蝶飛過小武庚的鼻頭，小武庚興奮的鬥雞眼，揮舞短手想抓卻又撲空，指著蝴蝶讓謝主恩追蝶去。然謝主恩專注地背誦沒注意他，急得小武庚小身子一縮，一滑，滑溜溜的自他懷裡溜下，一屁股坐在草堆上。

  「調皮，摔著了，會疼的。」

  沒好氣地瞪著兒子，小武庚有得玩哪管得著疼不疼，短手短腿的追著蝴蝶爬，邊爬邊學他喊疼，卻喊得不痛不癢。

  「疼、疼疼、疼疼、疼疼～」

  「真疼？」

  「疼疼～疼疼～」都疼出一首曲了，看來是不疼。

  獸物本就喜愛草香木浴，小武庚像隻玩瘋了的小奶貓東撲西滾，隨他爬隨他滾謝主恩只是定定地跟在後頭看著他，溫柔地望著孩子。他覺得自己變了。說不清哪兒變了，但最近他常想起帝辛，想起他說過孩子像他的床邊愛語，想起他緊張爬小窗自己，一把撈過自己…。

  每想起一些，他的心就會一刺一刺像針扎般痠疼，然後在心裡數落他的不是，怨他憑什麼他帝辛選擇了天下，他就必須鄉愿的選擇想他。然，在委屈的憤怒揚起的那一瞬才發現這片大周黃土上再也沒有帝辛這個人，他該氣什麼？又或者該哀悼什麼…哀悼，想著哀悼兩個字，他恨自己沒用，竟然還會覺得鼻酸傷心。

  「噠噠？」

  「我不是達達。我是誦兒。」

  孩子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循聲望去，五呎外，庚兒面前站著一個小不點，瞅著不過三歲，身上穿著不合身的緞衣，不知又是哪家大臣的小公子。

  「酥酥。」

  「我是誦兒！誦～兒！」

  誦兒抱著一卷要比自己一樣大卷的書，短腿一蹲，蹲在庚兒面前，短短的食指指著自己的嘴型教他念名兒。

  「誦～兒～你會唸嗎？誦～兒～」

  「蘇～～蘇～」

  「天呀！我的主公！」

  噗，我的主公？這粗魯的語調真熟悉。

  「蘇蘇～～噠噠噠噠噠～～」活潑的小武庚短短手指在半空中指來比去，那小小的誦兒的視線也跟著他指尖轉了一圈。

  「你說這兩隻蝴蝶啊？」

  「噠噠噠…」

  「你又噠噠噠，話要好好說。我爹說腦子笨就要多看書。」

  誦兒一副孩子裝大人樣的跟著坐在地上打開竹卷，短短的指頭指著其中一行字，還時不時地抬頭比對花叢堆裡的彩蝶。

  「我同你說這隻停在藍雪花上的叫求凰蝶，那隻在上頭飛尋鳳蝶，這兩隻和一般的鳳、凰不同，不是一對兒，多半是兄弟、姐妹。我沒兄弟姊妹，你有嗎？」

  「噠噠噠～噠噠噠～噠？」

  「唉唷，我的主公。你又噠噠噠，有？沒有？話要說清楚呀！」

  謝主恩眉眼笑開，原以為這個誦兒聽得懂庚兒的噠噠噠，沒想見是自顧自的童言童語。他湊上前，多問了誦兒兩句，這才知道是丁二的公子，可他記得丁二還沒成親。

  「丁誦，你爹呢？」

  問話的同時他瞟了兩眼丁誦手上的書卷，卷子上還真的畫了一隻絢麗奪目的彩蝶，彩蝶旁寫了一個很熟悉的字，真的很熟悉，可他一時間想不起來在那兒看過。

  「我爹讓一個長這樣的人攔著了，那人眼睛長這樣，瞪著我。」

  說長這樣時，誦兒放開書卷，兩隻食指拉長了眼尾，細長鳳眼又能在宮裡走的屈指可數，謝主恩忖度後問他，是四還是五，誦兒歪頭想了下後回。

  「爹喊了四王爺，當是四。」

  「那你怎麼沒跟著你爹呢？」

  「爹說他已經是個真勇士，讓我自個兒勇敢地先進門闖闖這座小院子鍛煉鍛煉，來日才能效忠主公。」

  這倒是很像丁二會說的話，謝主恩莞爾，只是這丁二難道就不怕孩子弄丟，或是曬著了？才拽著疑惑，不遠處拱門外便傳來一到熟悉的聲音，是周公旦的聲音。謝主恩起身靠近，動動獸耳，隔牆偷聽他一兩句—

  「丁二，先王入冰殮，那日，皇上下了誅殺令連坐三族九親。」

  誅殺令？姬發下了這等命令！這隻鳥不得了，真不知什麼事讓他如此趕盡殺絕。他沒覺得殘忍，正反這世道本就是人吃人，今日他姬發不吃人，難保明日讓人反咬一口。

  「聖上下令殺光所有反對父侯晉位重建朝歌的舊臣大官。」

  牆後謝主恩一怔，這是什麼意思…

  「回王爺，臣以為那日臣殺的是固守舊規、冥頑不靈、舊思想的叛臣。」

  「好、好、好。舊臣也好、叛臣也罷。不管是哪個，本王爺記得蕭連也是其一。」

  「四王爺，臣不明白。」

  牆外周公旦走步一二，當是靠近了靠牆面的丁二耳旁，只聽他細語。

  「你的誦兒長得還真像蕭連家的小公子，連左額上那顆痣，都生的剛剛好～」

  「臣不明…」

  「噓。」

  僵持緊張的氣氛令丁二不自知的屏住呼吸，只聽周公旦悠然的哼笑聲。

  「本王爺不喜歡聽謊話。丁二，本王爺就問你，這孩子，藏？不藏？」

  這話問得狡猾，聽著開明，實則他周公旦只給丁二一條路，無論丁二回答什麼，今日周公旦都握著他的軟勒。來日就看丁二還的是人情，還是被抓著把柄威脅辦事。憨直如丁二，他既然會救孩子，自然就不可能殺了他。

  「還望四王爺指路。」

  最終，丁二還是落入陷阱，狡黠如周公旦沒給他任何指示，揚聲朗笑踏步離去，牆外的丁二激動大口大口喘著急促的呼吸，壓抑不服的怒氣，在他邁步進入拱門找尋誦兒時，花園草叢裡只剩誦兒獨自品讀書卷，見著他進門，才撐起短手短腿咚咚咚地朝他奔去，抱住他的大腿，甜甜一笑。

  「爹～誦兒狠狠地鍛鍊一把了！您瞅瞅，誦兒可找到了這兩朵藍雪花。這朵大的送給爹。這朵是誦兒的。」

  丁二一凜，鐵漢也難忍這番單純的溫情：「誦兒。爹會保你平安的。」

  「好！來日，誦兒也會保爹平安！咱父子兩說一不二！說二就是二！」

  「好！」

  地上拉長了壯漢抱著孩子的身影離去，謝主恩拖著小武庚的小屁股遠望，他在想他藏起來是對的，丁二既然不想讓人知道，那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只盼周公旦來日別太刁難丁二這憨直的漢子才好。回頭，他陷入沈默，眼神放遠了憂鬱，若有所思，喃喃念著手上的小抄—

  「…微臣明日啟程…」

  停下腳步，他站在聖上書殿前自小窗望入屋內，屋內能見姬發振筆疾書專心的模樣—

  「…臣…」

  揉去冗長客套地謝恩詞，將小抄握在手心，準備了這麼久，如今他沒一句想說的。望著小窗人影，眼神是他不自知地溫柔，也不管他聽沒聽見便朝小窗揖拜。到底是誰在報恩，抑或是，誰救了誰，分不清也不想再分—

  「臣將遠行，只願，聖上安平。」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