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手臂一揮，如下軍符，在大臣們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時，白雪覆蓋的山丘邊一道道銀光竄出，接著螺號響起。蕭連撥開一個個還在怔愣不知死活的蠢臣，發出恐懼的吶喊。

  「滾開！別擋著我！」

  嗚嗚嗚螺號響徹天頂，山丘頂上發出咻咻咻的聲響，一道銀光落下—

  一聲慘叫後砰地一聲，一抹身影倒下，蕭連抱著孩子側望，那是中堂大人的長子讓長刃刺穿腸流破肚的痛叫聲，鮮血噴濺在蕭連臉上，伴隨而來的是中堂大人悲痛的喊叫聲。螺號再次響起，頭頂上銀光如流星殞落，大夥兒猛然驚醒，拔腿而逃。蕭連大手將孩子的臉悶在懷中，文官穿的布靴早已染血，步步踩過別人的屍體奔逃。

  檯子上，喜福瞟了眼冷靜的姬發，心頭微顫，臉色卻也沒什麼大動靜，靜靜地跟在姬發左右。

  「朕與姬昌不同。」

  喜福不明白，不明白也就不作聲，默默地聽著。姬發也沒想讓他出聲，自顧自地續道。

  「…鬼谷山，朕和丁二他們捉山豬為食。」

  冷眼睨視腳底銀刃穿心，心臟爆裂斑駁血跡點點玷污白雪冰湖殘殺景象，語調要比平日還來得冷靜。

  「沒想見與咱們爭的還有一群熊群，熊群追著咱們跑，咱們躲在山壁邊引他們入山洞，而後亂箭射殺。喜福，你知道嗎？那晚還是朕第一回吃到熊崽肉。」

  語末又嘀咕一句朕真不愛狩獵。喜福怔愣，他自然不是因為姬發這鬼谷山狩獵一事而怔而愣，而是眼前這片血海慘叫之中，那不僅僅是老臣慘喘嘶吼，更多的是無辜妻兒的血淚，他怔愣的便是姬發這回如此痛下殺手，如殺了那群熊群一般，連幼熊也不放過。咻一聲，突如其來的一枝黃煙飛箭沖天更讓他渾身一抖，他慌得硬是咳了兩聲才開口詢問。

  「聖上是黃煙火箭，咱們要撤退嗎？」

  姬發悠悠地嘆了口氣：「……你沒聽懂鬼谷山的故事。」

  喜福一凜，他怎麼會沒聽懂，只是眼瞟那一個個無辜幼孩的屍首橫躺在冰湖上，他心有不安，抬眸這才發現姬發打量似地凝視他。

  「奴才資質駑鈍，請聖上明示。」

  「明示？你聰明得很，就是太過謹慎，才和朕要這個明示。」

  緩緩起身，他雙手黑袖一甩背在身後。

  「既是狩獵，那便一個也不能留。喜福，回紅煙，殺絕。」

  喜福得令，卻在燃起紅煙時發現自己的手抖得不能自己，在放箭時雙手猛地讓人攥住。是姬發握住他拉弓顫抖的手，鳳眼冷情得很。

  「若心有疑慮，來日你也不會真心服侍朕。朕給你個機會問個明白。」

  喜福吞了一口害怕得口沫：「奴才不解。那些幼子無辜為何、為何…」

  他見過姬發的包容和廣闊的心胸，本想著姬發仁厚當能揭開新朝新政大局，可如今殘殺，他確實不懂。姬發穩住弓箭後，手肘一震打向喜福的手引他放箭。

  「喜福，這世道上誰不無辜。」

  眼望紅煙如燕飛向天際，一震肅殺喝聲震天，血腥味隨之飄來，姬發冷冽回道。

  「朕留給他們活路，他們可留給恩人和庚兒活路？」

  毫不猶豫、毅然決然保護，引喜福怔然，不得不說他有些嫉妒，嫉妒姬發這份乾脆的豪氣，卻又在同時有一抹瞭然。試想姬發從未受著寵愛，更沒認真的將誰上過心，沒娶親的他更別說與誰親暱過，既使失去了謝主恩父子倆，於姬發也毫無損缺，就是繼續習慣寂寞，習慣孤獨而已。然，儘管瞭然，他仍不受控制地脫口問了一句刺耳的話。

  「聖上就不怕主子不領情，絕情離去？」

  姬發倏然停下腳步，沒有斥責他的無禮，反倒像鬆了口氣一般嘆了一口長氣，悶著聲音回了一句。喜福聞言後露出難以言喻，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複雜神情。

  “朕怕。朕最害怕的便是恩人頭也不回的離去。”

  喜福沒有立即跟上腳步，反倒是仰天靜默了一會兒，一抹白雪落在他的鼻尖，他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卻說不明白為什麼想哭。怕是—

  他真的是嫉妒姬發這份豪氣，想當初他要是有這份乾脆，也不會蠢得到現下還只能相信那看不見的來世續緣。

  滿天大雪紛飛，喜福跟上白雪上的腳印，隨姬發乘車回宮，達達馬蹄畫過雪泥，離開那片腥血染紅的湖泊。

  湖泊之上，丁二領著兄弟殺紅了眼，大刀已不見銀光，現下他便是一腳踏在蕭連頭顱上，舉著大刀，冷睨那沒了頭顱的身軀中抱著的孩子。孩子頭顱滲血，已然昏去，微弱的氣息就算他不殺他，放任他在這片冰天雪地裡睡著也活不了。

  「…丁二！做什呢你！」

  魯六在十呎外轉過大刀，刀上血珠滴滴隨刀鋒轉璇，畫出一抹血色圓弧，他就是見了丁二盯著蕭連的頭顱發愣，喊他一聲，搭著幾句笑語。

  「怎地？捨不得蕭連？怕往後沒人欺負你？哈哈哈—」

  「Ｘ你的，咱是侯爺，誰能欺負！」

  魯六隨後調侃喊了兩聲猴爺，丁二漫不經心的嘖嘖兩聲敷衍，大刀刀尖抵在孩子胸口上，心裡仍在猶豫，他是該給孩子一個乾脆，還是扔他在此活活凍死，兩者，他想著就是一陣糾結。遠方魯六早已收隊，嚷著讓人將死屍一個個扔上木檯子上。

  「喂！丁二！咱們要燒屍了！」

  丁二回頭，正巧兩位兄弟湊近拉了蕭連和孩子的屍首，其中一位探了探孩子的鼻息，說還有氣，舉起刀刃眼看就要畫斷他細小的脖子，丁二一個不忍，猛地抓住自家弟兄的手。

  「扔他在這兒，他也活不了。單拖走蕭連的屍首。」

  弟兄們倒也聽話，托拉蕭連的屍首，屍首沈重，腳底在雪地上畫出血痕，步步朝火燒檯走去。魯六一聲喝令，六位弟兄高舉火把點燃那木雕鳳凰的木檯子，雪湖生營火，熱火融冰，不一會兒屍首和姬昌的棺柩便隨著融化的冰面一點一點地沈入湖底。

  馬蹄聲再次響起，丁二命魯六領隊，他自個兒在後頭漫步跟隨，走了不知幾哩路後猛然回頭，狂奔的馬蹄停在鮮血滿覆的血灘之中，一堆新雪剛覆的凸起能見著一隻小手露在外頭。

  「你…你若是還活著，代表你命不該絕，咱丁二便救你一命。倘若還活著，便應聲。」

  新雪依舊隨著靜默一片片覆蓋在，幾乎掩蓋那隻白嫩的小手，丁二於心不忍又嚷了一聲。

  「我丁二說到做到。你若不應聲，咱真的走了！」

  拉著馬繩掉頭，卻杵在原地，丁二也不知自己在等什麼，他不能背叛主公，主宮都給了如鬼谷山一般的指令，那便是連著幼子都得殺。

  「…嗯…」

  細微的濡音，丁二眼睛一亮回頭跳下馬匹，赤手挖雪，雪堆下的孩子雙眼仍是閉緊，凍紫的小嘴努努囈聲。

  「…冷…」

  「你出聲了，我丁二便救你一回！」

  大麾包覆孩子，丁二再次躍上馬匹，心裡莫名喜悅，喜悅的血液要比剛剛嗜血廝殺來得令他興奮激動，策馬鞭，馬蹄濺雪，離開染血湖泊奔向靜謐的小徑。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