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菜全上来了，路九和叶明绅倒不怎么说话了，路九本就是空着肚子来的，拿起筷子之后基本就没停过，他本来就是豪放之人，吃饭喝酒都带着一股子匪气，要不是此时穿得人模人样的叶明绅差点都要以为自己又回了青龙山。

  想比之下叶明绅就文雅得多，面对一桌子的菜也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拿起筷子夹了几口。

  “怎么不吃？”路九一仰头干了杯酒，又香又辣，够劲儿！

  叶明绅看他一眼，没说话。

  “放心吧，我还能让你没法回去交差么？回去告诉韩东略，就说我答应了。”路九放下酒杯，又拿起酒壶给自己和叶明绅各自满上。

  “来，干一杯吧，今后咱们就是那啥……同僚了。”

  叶明绅看了一眼自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酒杯，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问：“军队不是一般地方，你是真决定进这龙潭虎穴了？”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这次我就让你看看我路九是不是爷们儿！”路九抄起酒杯举到面前，扬着嘴角又有点儿深情地说：“再说就算是龙潭虎穴，不是还有你么？”

  知道他这德行，叶明绅只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犹豫了一下，拿着酒杯举了起来……

  路九看了一眼他细白修长的手指，每片指甲都干净整齐形状又好看，觉得这叶少爷真是无一处不精致的，要是那手能握着自己那杆“枪”……想想都上火！

  两人各怀心思，碰了一下杯，喝了酒，今天这事算是定下了。

  “时间不早了，”叶明绅放下酒杯说，“我还有事，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可以继续在这儿吃，我结账去。”

  路九摇了摇头，“叶少爷，你还真是会过河拆桥啊，我刚点头你连陪我再喝两杯都不愿意了？”

  叶明绅没说话，看着他笑了一下，意思好像是那你能怎么着？

  “你就不怕我反悔？”

  “那你明天去跟韩东略说，至于方才你的的确确是答应了。”

  “行，你就仗着我舍不得你……”

  叶明绅已经站起来了，听他这么说突然嘴角一扬，弯下腰伸手扯了扯路九的衣领子，“这身衣服倒是不错，穿上了也有了几分人样子……”他替路九抹了抹衬衫上的一抹皱褶，把路九弄得受宠若惊，刚想抓着他，叶明绅却已经收回手，直起身似笑非笑地说：“就是不知道你在潮海能不能混出个人样子来。”

  等叶明绅走了好一会儿，路九好像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胸口刚才叶明绅摸的地方，那叫一个心痒难耐。

  他咧嘴笑了笑，叶明绅，老子就真混出个人样子让你瞧瞧！

  叶明绅走出雅间，立马有伙计迎了上来，笑着问：“先生，本店的肘子怎么样？送得可及时？”

  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块大洋，放到伙计掌心，说了句：“火候正好。”

  伙计接了赏钱，在手里掂了两下分量实足，眉开眼笑地朝叶明绅深深一颔首，“谢先生！”

  青龙镇。

  “大少爷回来了~！”

  天色刚暗下来，各家各户才掌了灯，叶家大宅里响起一声兴奋的喊声，叶怀礼和一众伙计回来了。

  宅子里上上下下纷纷出来迎接，没过一会儿灯笼便将大门口和前院照得通明，丫鬟抱着小宝出来的时候，叶怀礼正在吩咐伙计们卸车。

  “爸爸！爸爸！”小宝挣扎着从丫鬟怀里跳下来，迈着小步子朝爸爸冲了过去。

  叶怀礼笑着弯下腰等着他过来之后一把把儿子抱了起来。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小宝死死搂着叶怀礼的脖子不撒手。

  叶怀礼被他逗笑了，摸着儿子的小脑袋问：“爸爸不在的这几天有没有听话？”

  “听的听的！小宝按时读书，按时睡觉，还陪爷爷奶奶聊天……”

  “真乖。”叶怀礼笑着又摸了摸了孩子的头，“爸爸给你带礼物了，等下拿给你。”

  “我要我要！我现在就要！”一听有礼物小孩儿等不了了，缠着让叶怀礼马上拿给他。

  无奈之下叶怀礼放他下来，刚准备去行李里找从潮海市带回来的东西，李云屏来了。

  她身上没穿厚衣，纤细的身子在灯光下显得更单薄，身后跟着提灯的丫鬟，显然是知道到叶怀礼回来了便匆匆赶来了。

  看到叶怀礼，李云屏难掩激动，帕子按在胸口稳了稳情绪，走过来低声道了句：“辛苦了。”

  “嗯……”叶怀礼微微一笑，“这些天怎么样？身子可还好？”

  “我很好，”李云屏点点头，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倒是你，好像有些瘦了……”

  叶怀礼没说话，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天气凉，带着小宝先回去吧。”

  李云屏点头，“你去告诉父亲母亲一声吧。”

  “知道，我这就去。”叶怀礼回道，又吩咐下人把他行李拿回去，自己则去给二老请安。

  从叶老爷子和老太太那里出来之后，叶怀礼也没有马上回住处，而是跟账房先生和铺子掌柜的一起先将账理了，将这次的货款全都入账之后，又谈了一下铺子里的事，全部弄完之后已经快要二更天。

  伙计提着灯将叶怀礼送回住处，“大少爷您早些休息。”

  “嗯，辛苦了，你们也早点歇着吧。”长途跋涉连着赶路这么多天，叶怀礼面上已经露出明显的疲惫之色。

  进了屋，李云屏仍旧像平时一样坐在楼下借着灯光绣花，看他回来了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忙完了？”

  “嗯，你怎么还没睡？小宝睡下了？”

  “是啊，虽然他想等你回来，但平时都是这个时间睡的，实在熬不住了。”

  叶怀礼听了笑着摇了摇头。

  “他实在想你，先前便让丫鬟抱着去找你，可见你在忙便回来了。”李云屏过来帮着他脱了外衫，“我吩咐他们烧了水，你先去洗洗吧，特意让他们多烧点儿热水，让你好好泡个澡，解解乏。”

  叶怀礼点头，叹了口气说：“劳烦你了。”

  “都是夫妻，说这些做什么？快去吧，替换的衣服我已经给你放着了。”

  “嗯。”

  连日来的颠簸让叶怀礼着实有些乏力，在半人高的木桶里热气腾腾地泡了好一会儿，发了些汗整个人也觉得清爽不少，身子也不是那么倦了，于是洗完之后便没有马上回去睡，而是和李云屏坐下聊天。

  李云屏问了他这一路上的吃住怎样，然后问：“明绅还好么？”

  “好，他在师长手下当了个副官，以他这个年纪这个资历也算是不错了。”

  李云屏点头，“明绅读书好，又留过洋，是有真本事的，到哪里也吃不了亏。”

  “是了，”叶怀礼微微一笑，“明绅能干我们都知道，只是他从小自由惯了，性子有些烈，希望这次在外面能得到些锻炼。”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终是不早了，李云屏敦促叶怀礼早些歇息，知道他明早还是会按时起来，一时一刻也不会懒惰的。

  叶怀礼先送她回房，然后回到自己房里，带回来的行李已经收拾过了，换下的衣服也由下人收走了，剩下的都整齐地摆在他屋里。

  走到床边，叶怀礼发现床上放着一个精美的纸袋，许是李云屏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所以没有动。

  他拿起来打开纸袋，从里面落出一件桃红色的裙子，如花瓣儿一样，又柔又软。

  叶怀礼离开潮海市之前，又去了趟“兰花百货”，最终还是把那条吊带裙买了下来。

  售货员小姐也不知道是不是记得他，替他把吊带裙包起来的时候说：“先生您运气真好，这条裙子卖得很好，这是最后一条了，下次要买至少要等一个月之后才会有货……”

  叶怀礼微微一笑，低声说了句谢谢。

  其实一开始他是有些犹豫的，因为这件裙子说白了算是陆仲宽替他挑的，虽然他回去又仔细起了想挑的这些东西，却也好像只记得这条裙子了。

  他潜意识里觉得买这条裙子不好，但是又觉得明明是中意的，却又为何不买？

  再三思量之后，最后还是在走的前一天去了百货公司。

  伸手拿起裙子，桃红的颜色仿佛一抹胭脂染在手上，叶怀礼看了一会儿，将裙子装回纸袋，拿着去了李云屏房里。

  叶怀礼来敲门的时候李云屏刚要躺下，还未吹灯，开门之后见他站在门口稍稍愣了一下，“怎么了？”

  叶怀礼走进房里，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这是给你的……虽然明早也能给你，但……打开看看吧。”

  李云屏面露喜色，笑着接过纸袋，一边打开一边说：“方才就看到了，包得这么好看还有香味儿……”等将裙子拿在手里展开之后，她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真好看……”

  叶怀礼轻声一笑，“你喜欢就好。早些睡吧，我回去了。”

  “怀礼……”李云屏急切地叫了他一声。

  转过头，叶怀礼回头过，用眼神询问她。

  沉默片刻，李云屏摇了摇头，“没，你早些休息，明日也不必起得太早，你刚回来不要累着了。”

  “好。”叶怀礼温柔地看着她，转身回去了。

  李云屏看着丈夫离开了，捧着手里的裙子转身走回床边坐下，好半晌没有动静，直到裙子从手中滑落，她缓缓低下头看着叶怀礼送给自己东西，虽然喜欢，但又有些惆怅，他们已经分房许久，就算她穿了这个又能怎样？

  虽然叶怀礼一直对她很好，非常的好，他们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儿子，可不知从哪天起，她有了一个念头：叶怀礼终究不会是她一个人的。

  这个念头不知道在哪天种了下种子，然后一天天的生根发芽，可能在某一天会冲破她的脑子……

  可即便这样又如何，如果不是……她又何尝会和叶怀礼走到一起？

  想到这里李云屏胸口一阵抽痛，忍不住拿着裙子捂到嘴边咳了几声，再抬头，桃红色的布料上却已染了几抹腥红……

  她愣愣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默默地放下了，泪水也跟着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