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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许前行
作者:银筝      更新:2015-12-15 18:20      字数:0
  两人说的话语不同,意味也不一样,却巧得是同时开了口,就象一张嘴说了两句话一般。因此两人对视,都是一怔,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无论是想要剑拔弩张,还是勾心斗角,仿佛都不该是在这疲惫荒芜的黄河岸边。

  半晌,沈渊终于道:“这么些时日才寻到我头上,魔教是手段用绝还是气数已尽了?”听他嘲讽,步回辰不为所动,道:“要寻着你,倒不是难事。”沈渊道:“自然,找着被吸过血的尸体就找着我了。”步回辰叹道:“但是轻澜公子终是正人,你又何必非找上那些恶贯满盈的大盗山贼,不是多费许多手脚么?”沈渊不答。

  步回辰慢慢地踱到他身边,瞧着足下波涛滚滚的黄河,道:“我送你件礼物,你要不要?”沈渊尚未回答,他就续道:“你自然不要,不过,你还是瞧一瞧的好。”说着拍了拍手,便听河岸边吱呀声响,靠过来一只小船,两人自船上纵身而起,落在岸边,各捧一个大捧盒,向河岸上走来。一忽儿便登上河岸,在沈渊面前一膝跪下,啪的一声,同时掀开盒盖。

  沈渊定睛一看,每个盒里竟然各放了三颗人头,摆成“品”字形状;再备细瞧,竟是殷总镖头一干镖师!他倏地站起,手按剑柄,冷冷对步回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步回辰淡淡道:“沈渊此名不算出奇,但是你的功夫太过出神入化,难免会惹人疑心。”沈渊怒道:“别人疑不疑心我,与你什么相干!”

  步回辰盯着他,平静道:“这些时日,我并非不打算找你,而是我先须得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我是轻澜公子,一梦两百年之后,当会是怎样的心境?”沈渊冷笑道:“什么?”步回辰慢慢道:“我早无生者之欢,自不会再想活下去——不过,在死之前,我必得去上两个人的坟。”他从怀里取出一卷书册,续道:“沈庄主的墓当在颍州府,过了函谷关,路便好走了许多。但是另一个人……公子可知道他葬在那里么?”沈渊咬紧牙关,不答。步回辰仿佛自言自语地诵道:“文德帝四子郑骥,平纪王乱,拥太子为帝。后上书自言伤骨肉相残之祸,愿削发出家。帝苦劝不果,骥于天羲元年受戒出家,法名慧伤。修持精严,成一代大德高僧。重照二十六年薨,年七十三。骨灰造塔于大慈恩寺。”

  沈渊咬紧嘴唇闭上眼睛,握着剑柄的手却依然止不住地簌簌发抖。步回辰见他纤瘦身躯仿佛被秋风吹得摇摇欲坠,几似要随风而逝一般,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伸手相扶。刚一碰至沈渊右臂,立觉透过几重衣衫,也感觉到了那肌肤所生的寒意,就仿佛握住了一块冰块一般。

  沈渊定住神,叱道:“放开!”一把挣开步回辰。步回辰手一松,手中书册也随之“啪嗒”一声,摔落尘埃。封题上“郑骧手录”四字,端端正正映入沈渊眼帘之内。一笔柳体大楷,骨力遒劲,点划之间藏锋暗挑,这临《玄秘塔碑》十余年的功力,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恨恶遗痛!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一时间,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怒得双目赤红,一脚踩上那书,狠狠踩踏,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方好。

  步回辰示意两名侍从离堤回船,自己则自怀中取出火石,蹲下身去,劝道:“公子,书便是踩得稀烂,也能裱糊起来,还是烧了的好。”沈渊后退一步,见他打火点着书页,那书立时劈劈啪啪的烧了起来,不一时,化作一堆灰烬。步回辰拍拍手,直起身来,轻声道:“郑骧宫变后被囚,数日后自尽身亡。新帝为博仁名,不议其罪,王府什物也便藏入宫中。因此此记一直没在史馆之内,流入江湖之后,亦惟我步天神教中数人知晓,公子不必担心有一言漏泄出去。”

  沈渊冷笑道:“人心难测,我还是担点心的好。不如将瞧过的人杀个干净,那便万事大吉了?”步回辰听他话赶话地竟动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般毫无算计,直通通杀将过来的做派,那里像是采凉山中那个机变无双的轻澜公子?但随即忆起了那次酣畅淋漓的剧斗,一时亦动了兴,笑道:“只怕公子千招内,取不了我的性命去。”沈渊哼道:“试一试便知道了。”呛啷一声,长剑出鞘。步回辰亦握住腰间软剑,一时之间忽然有些感慨,普天之下,能让他软剑出手的,惟有面前的这个人。

  二人双剑相交,战不数合,步回辰已觉出了异样之处——沈渊剑法精妙,招式狠绝一如往昔,但却失了当初那般连环相扣,滴水不漏的大高手气势,心知当是沈渊心神紊乱之故。当此高手相拼之时,这等绝顶的好时机岂能放过?他软剑连划数圈,使出一式“梅枝横萼”,软剑抖成一道光圈,圈中骤然散出数十个剑尖,实化为虚,虚化为实,向沈渊胸前数处要穴刺来。沈渊一式“采秀辞岳”,封住软剑来势。但步回辰此式虚虚实实,不止剑尖,剑身亦是影化分身,忽地曲出一道剑影,正卷住沈渊脸上青纱,立时化虚为实,只听得“嚓啦”一声,软剑撕扯下半爿青纱。沈渊倒退数步,立时伸袖覆住自己的脸,但是步回辰业已看清了那双被咬得稀烂,却滴血也无的青白嘴唇。

  沈渊撕下一幅袖子罩在脸上,喝道:“再来吧!”步回辰温声道:“轻澜公子,我不是来与你打架的。有话要说——”他一语未完,沈渊已怒吼道:“不打架哪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要青岚心法,那是痴心妄想!”

  步回辰将软剑缠回腰间,摇头道:“公子差了,我不是为夺青岚心法而来。步某虽不敏,但也知靠绝世武功争天下,乃是痴人说梦。我无须非得青岚心法不可,只要青岚心法不为世人所得,不碍我取天下,那便够了。”

  沈渊长剑微晃,道:“天下——你要天下?”步回辰傲然道:“方当乱世,定泰已风雨飘摇,我步天神教如今招贤纳士,好生兴旺。步某不才,也有与教中兄弟问鼎天下的心思。”

  沈渊刚要说话,忽听人声鼎沸,扭头一看,见一队身着黑袍的军士执着明晃晃的刀枪,将一群人驱赶到河岸边上,一忽儿便听见谢文望的尖细哭声,又看见文朔背着文望,跌跌撞撞跑过来。原来是有军队前来,占了老店,将住客赶将出来。忽又听击水声大作,数十条战船正自上游而下,旌旗林立,刀剑喧天,向着函谷关驶来。

  忽见河边一艘战船缓缓靠岸,江腾蛟顶盔戴甲,带着一群士兵自船上奔下,向他们所在之处奔来;陆上军队的首领,也奔跑过来;两人奔到近旁,在步回辰面前跪下,齐道:“属下参见教主!”

  哗啦啦一片声响,旌旗倒伏,刀剑无声,河中陆上,兵丁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山呼道:“参见教主!”那些店中客人也吓得俯伏在地;谢家兄弟俩也被几名士兵按倒在泥中。河岸上站立的,惟有步回辰与沈渊二人。

  步回辰微笑,对沈渊道:“待我破得函谷关,便亲送公子过关;到颍州府去祭拜沈老庄主。”

  他挥手令教众起身,万众呼啸声中,他压低声音,对沈渊道:

  “轻澜公子。待我东图长安成功之时,定护持慈恩寺浮图塔。令公子得偿心愿。”

  沈渊凝目看着他,步回辰坦然对着那流光凤目,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沈渊,一种志得意满之情,忽地满溢胸间。

  天下之大,可是能令你得偿所愿的,惟有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