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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啼鹃待招
作者:妙颂九方      更新:2015-12-11 16:04      字数:0
  眼瞧着电子钟的数字跳到了凌晨一点,隔壁两位砸夯正酣的叫床声还是没见有中场休息的意思。薛中泽实在躺不住了,低声骂着“真他妈一对草料牲口”,索性穿起衣服出门。

  和他同住在小南庄宿舍楼的室友,是燕山工程部基建副理,名叫孙明福,从新疆军区复员回来的正经八百一毛三军衔,G部外挂人员。经过西域广袤山河的磨练,肥羊鲜乳的催发,长了满身疙里疙瘩的腱子肉和一把好力气,模样周正、身体好、性情爽快的男人,从来就招那些小鸟依人类型的女孩子喜欢。

  这位老兄隔三差五的就带女友回来团聚,薛中泽就得识时务的躲出去;否则缩在隔壁更受刺激。平常人只是听音辨景儿,他却是抱着肩膀坐看现场活春宫一样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哪受得了啊。

  溜达着走回燕山后门,夜班保安正缩在岗楼里打瞌睡。见薛中泽进门就揉揉眼睛打着哈欠搭两句话:“后半夜的班儿啊?”——“临时过来替个班,还来早了几个多钟头。”

  保安锁好小门指指一旁的三层小楼:“那你上员工宿舍找个床位忍会儿吧。今天的值班大妈是赵大妈,特和气的老阿姨,你去找她肯定能帮你匀出个打盹的地方。”

  薛中泽道了谢径直钻进宿舍楼。原以为时交凌晨该是分外寂静的,没想到宿舍区的楼道确实灯火通明。尤其值班室的屋子更是热闹,换床单枕巾的,交住宿卡登记的,抱着值班电话聊天的,赖在值班员床上神侃聊天的。

  值班员赵大妈是位胖胖的阿姨,上白下蓝的工作服,眼镜片后面一对笑眼,说话不紧不慢的略带点中州口音。薛中泽说他就找地睡会儿,七点半就起来接班。赵大妈就好说好道的把值班室的人劝回各自部门的舍间,然后拎起大钥匙串,拣出一套床单枕巾递给他,领着他去了保安部的区域。

  开门开灯后指着靠墙的一个上下铺,说那是司机班的床位,小车司机都是伺候酒店大头儿的,司机办公室里的条件比这好,又有电视网线、还能抽烟,所以一般情况没人回这来睡觉,将就着打个盹儿还行的。

  “小伙子,我好像不常见你呢?”——“我在保卫部监控室盯着监控录像的。其他部门下班时我们正在上班,赶我们下班时人家正上班,宿舍这边儿就更少来了。”

  赵大妈等着薛中泽签了临时住宿登记后,又问了他部门电话,明早要不要叫早,便带上门走了。薛中泽褪了外装搭在床栏上,铺好单子就钻进被桶,将羽绒服蒙在头上将就着睡了。

  宿舍楼道里始终没有安静下来,前半夜下班的,晚班出去约会回来的,还有小情人闹性磨牙吵嘴、哭天抹泪的。

  迷糊着刚攒起点睡意,冷不防窗外“嗵,划拉···”一串动静,薛中泽一激灵,虽未坐起却已是汗毛倒竖。约有一两分钟后,只听赵大妈推开隔壁的宿舍门,厉声申斥餐饮部的几个人:某几个人你们太不像话了,我一定要找你们餐饮部经理投诉你们。这不是你们家可以为所欲为,竟然把西瓜带进宿舍几个人凑一起吃。吃不了的转手就扔出窗户去,外面自行车棚的石棉瓦都被砸碎了。

  伴随着室内一帮轻声慢语嗲声嗲气的求告之后,是关门撞锁的音响。

  本以为这就告一段落了,孰料从楼梯处又逐渐响起嗡嗡嘤嘤的哭吟,想必是终于找到属于他们的清静角落,这两位就缩在门外开始一诉衷肠。

  男生极尽能事的表白,女声也不是悲怆哀哭,只不过是情绪到了哭给对方看的那种作态之声。

  你说实话,你到底是爱她还是爱我··——我对天发誓爱的是你,我心里只有你··

  我不相信,你爱我为什么总往她那儿去··——上班时候免不了就碰上,我真没和她说什么··

  骗人,你看她的眼神儿就不对··——我最爱的是你

  薛中泽被门外两位念叨,烦得都快疯了,他撩开被子下地,伸手开灯拉开门,倒把那俩吓了一跳。薛中泽故意让开一条缝,对着男生道:“嗨,哥们儿,你也痛快点儿。要么拽着她去另外找个地儿接着聊,要么进来随便选张空床上去,交回公粮让她知道你这点存货都交给她了。别在门口嘀嘀咕咕的,别人还得睡觉呢。”

  “呀,真恶心,你怎么能听伦家悄悄话,讨厌了啦!”女生抹着洇开睫毛膏的熊猫眼,一跺脚趿拉着高跟鞋刺啦刺啦的跑向楼梯口。

  薛中泽愣了片刻,转头和那位男生相互对望一眼,抬手拍了拍那位的肩:“哥们儿,真同情你。不想追就赶紧回去睡觉,追的话就自求多福吧。”说完甩手关上门,坐回床头禁不住切齿低骂:“真他妈‘男无智则缺德,女无节则浅草’,什么玩意儿啊。”

  次日一早天刚亮,赵大妈就找到了后半夜的值班经理,来查看“作案现场”。值班经理看完之后气得走烟冒火,又不好指着几个丫头片子破口开骂臭卷,直接让值班大妈把当晚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名抄给他一份,他拿到经理例会上交给餐饮部经理开单子(填过失单)。

  薛中泽收拾好床铺去交还用过的单子时,赵大妈正架着花镜抄人名。想必是被该宿舍的人祸害苦了,一边写字一边愤愤道:“没经过苦日子的孩子,不懂得稀罕东西。就该让他们回到六零年,饿死他们这帮子孬孙!”

  去地下餐厅吃早点时,可巧遇到了来上班的孙明福。两人一照面儿,孙明福还觉得不可思议呢:“咦,李子。你早到单位了?嗨,你什么时候出的门,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见呢?”

  薛中泽气得直想伸爪子挠他,心说你这不是成心的吗!你们那边忙活成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我就算说话你能听得见?于是他呲着白牙奸笑着揶揄:“本想等你们中场休息时候,告知一下再出门的。谁知道你们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的忒投入了,我捶墙敲盆你们也听不见呢。下次我要出去的话,一定先往你门口扔个摔炮儿,知会你一下哈。嗳,孙哥,有两句旧诗改几个字用来送你最合适-飒爽英姿五尺枪,雄鸡唱到天下亮。我的哥啊,你要回回都玩儿这种‘一杆亮’,铁杵也会磨成针的。”

  坐在同一张餐桌上,还有与他们同部门的几位男同事。有人很快反映出薛中泽的笑言所指,又不好说破,就在一旁慢慢吃着花卷、豆包,哈哈笑着拣笑话:“这个小李平时也少见他开口说话;没想到一张嘴,一句能顶十句。哈哈哈···嗳,李子,你扔个摔炮儿拍手走了,再把大孙炸出‘子孙尿’来。”

  众人正嘻嘻哈哈笑成一片,员工餐厅上早班的领班走过来插话道:“哥儿几个,打断一下,哪位是保卫监控室的李竞?那边儿有电话去接一下。”

  薛中泽道了谢,迈出排座跑到取餐台旁的壁挂电话前,拾起听筒应了一声,里面就响起经理马秉龙独特的烟酒过度的嗓音:“配发给你那手机,是拿着玩贪食蛇用的吧,玩没电了就扔一边儿。赶快的给大陆回个信,要不然他就举个高音喇叭到酒店大门前来喊了。”——薛中泽这才想起摸出手机来看,屏幕早就黑了:“抱歉,调成静音···耗没电了。”

  陆正纲接起电话后没有任何客气寒暄,就真奔主题说事:“你马上做好换班交接工作,十分钟内出门,我在对面当代商城后楼下等你,跟我出去一趟。”

  几分钟后薛中泽拉开陆正纲亲自驾车的切诺基坐进去,开口客气了一句:“让陆哥开车来接我,怎么好意思呢。”——“少来吧。你能容得下的人,基本都是咱们这样认识多少年的,其他的人夹得到你眼里吗?”陆正纲推了下档把,伸手指着副手位前的抽屉:“手抠儿里有个夹子,自己拿出来看。伏在东边的人已经查到了黑桃Q的确切身份,而且黑桃Q前天驾车来京。今天凌晨城北管片儿发生一起交通逃逸案件,现在咱俩赶到现场去。”

  薛中泽慢慢翻看着几张打印件,尤其是其中的人物照片,随口嘀咕道:“交通事故逃逸应该是交管局事儿啊?”

  陆正纲把驾驶席一侧的玻璃放下一条缝,一边像拔火罐似的点火冒烟,一边不耽误开车说话—报案人是清晨遛狗无意间撞进了事件案发地,就直接去敲了派出所的门。当时值班的实习小警帽儿是刑侦专业刚毕业分到那里的,到现场看了一番怀疑不是简单的交通逃逸,转身就直接上报所长,组织警力保护了现场。

  “我记得祝涛就是调到城北去了。”——“领导说话时候不要抢发言。”陆正纲弹了下烟灰笑哂道,“你真快成仙儿了。还真就让你说着了,就在祝涛那个局辖下。幸亏是落在他手里,不然真被交通科的人随手当做一般案件处理,充其量就是发个协查通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啊。”

  祝涛见到“老战友”的面真是喜不自胜,拉着陆正纲、薛中泽的手,真话当玩笑外加着喷口儿的说:“亲人们,我可把你俩给噗··盼来了。赶快的进来,我这热闹得都能唱戏了。”

  幸亏派出所的门够宽,祝涛非要左右拽着一位,三个人并排大踏步挤进门,听动静倒有几分冲劲儿,就是差点儿把双扇开门的玻璃磕碎了。

  将两人分别让到木靠椅上落座,祝涛告诉他们:之所以非要惊动“老战友”走一趟,是因为整个案子都透着古怪。

  目击证人是每天清早按时出门遛狗的,听到主路上接连响起车辆碰撞声,和汽车走远的声音;就临时改变遛弯路线过去查看。然而到达现场时路面上只有一地玻璃、保险杠碎片,倒是一起遛弯的那条狗,跑到一旁马路排水沟旁,发现了被遗弃在污水沟里的受害人和摩托车;当时被撞的人已经死亡。因死者受撞击导致面目毁坏严重,目前仅是通过检查死者遗留物品,和从搜检到的车辆证件、摩托车牌照校验,初步判断死者名叫刘成梁。

  祝涛为陆正纲、薛中泽分别倒了水,自己也喝水润了嗓子继续道:“我是第一时间记起,海景酒店的大老板也叫刘成梁。另外死者身上手机、钱包、现金都在。我们调看了死者手机的通话记录,发现最后一通电话号码,恰好和手包里一张手写卡片的号码吻合。可以设想是死者出发之前与此人定好会面时间地点,骑车赶过去会面;不料途中发生了撞车事故,肇事车已经逃逸。从现场采撷到保险杠碎片、油漆碎屑,初步认定是一辆金杯车。”——“那目击证人又怎么个古怪法?”陆正纲一一翻看着现场照片,转手塞给了薛中泽。

  “那位先生的时间概念简直是太好了。他回述到达现场到报案的整个过程,时间报的非常准确。一般人见到那么血刺呼啦的现场,早就吓惊了。那位居然就不温不火的,就像是等着在菜市场买肉似的。下面出现场的警员说几乎都要怀疑,就是这个人在现场操演的这场肇事逃逸案了。”

  薛中泽把死尸照片杵回到祝涛手中,就瞟了一眼,他觉得早晨吃的早点都在肚子里打‘立正’了。照片中的死者情况真真是惨绝异常,象是受撞击后头部先着地并向前搓出了很长一段距离,以致鼻子以下的大片骨肉呈稀烂状态,面貌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就更不要说,整个躯体更是血肉模糊污秽不堪。

  祝涛摇摇头解释道:“报案人说他上午有个预约不能退;特意留下联系电话和方便通话时间先走了。我们一个小警帽儿怕不稳妥,就以他的狗没带狗牌为由把狗留下了,和他说好了完事后拿牌子来领狗。那不是就在单杠上拴着的大金毛儿。”

  陆正纲起身走到门前往院中望去,果然在院中槐树铁栏边,蹲着一只体型高大的金毛寻回犬。

  金毛犬本就属于善于贴近人的犬种,这只金毛更是乖得让人心疼。由于是主人被迫将之暂留在此,人生地不熟的,大金毛虽然很烦躁,却不闹不燥,只是一直盯着派出所大门望眼欲穿,呜呜的哼着像是在抽泣,好不无辜。薛中泽忍不住走过去,耐心的与它渐渐接触,进而很快靠近,抚摸着光润的毛发安慰它。金毛很快咧开嘴,缓缓的摇起尾巴,清澈的眼睛中变得水汪汪的,仿佛是被意外而得的安慰而感动噙起泪水。

  祝涛又拣出一个封存证物的塑料袋,抖着里面的名片道:“这狗的模样还不坏吧,可乖了。哦,说正事。死者电话里最后的联系人身份也核查过,是一名目前正在党校晋修学习的干部,名叫英飏;入校前在某国属研究院任院长兼党委书记,去年年底奉调入党校学习进修。”

  祝涛把所有情况简要汇报完,顺手摸出烟盒递过去,陆正纲摆摆手谢绝,歉意笑道:“真不是嫌烟不好,刚看了死者照片儿,我这会儿有点犯恶心。长这么大真少见这么血刺呼啦的···”说着又回头和薛中泽商量:“报案人和这位党校学员都得见个面,咱俩是直接走吗,你要不要再看一下尸体?”

  大金毛可能是难得遇上个‘气味好闻’的人,伸着脑袋在薛中泽身上使劲的嗅着。薛中泽一面轻轻抚摸着大金毛,一面略扭过头回答:“祝哥这边儿该做的,都做的挺细致。您要想看您就去看吧。我早上吃的什么早点,可以一样样说给您听;要是让我倒出来给您看的话,可就什么都瞧不出来了。非要核实什么事,莫如我领着这条狗再去走一下报案人口述的路线。”

  陆正纲被噎得直梗脖子,连着‘靠’了两声儿才继续骂道:“你个少爷秧子,不服从命令还挑肥拣瘦。看本领导给你小鞋穿的。进来,把所有线索电话抄下来,把所有物证照片再看一遍。然后分别和这俩人约见面。”

  领着大金毛重新走了一趟报案人的遛早路线回来,陆正纲和祝涛正为约见干部学员犯嘀咕。两人对着证物手机上的号码接连拨了几遍号码,都是提示音: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薛中泽试了两遍结果依然如此,于是一个人对着一条狗开始面面相觑:只怕这位英书记是位不好相与之辈。拜见领导倒没多困难,但他目前忌讳的是撞见某位曾经见过的圈内首长。他努力回忆着所有见过的人名、容貌,最后肯定其间没有这位英姓的人士。当年跟着顾寒江谒见过不少领导干部,有个统一并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印象:领导人物讲话如果不举着稿子,就是把一句话分成几个字一截的往外蹦,每个字出口之前且在脑子里琢磨呢。

  约见报案人的电话很快就通了,对方刚接听时明显比较抵触,说他没时间和精力重复这种程序性的见面提问,搞不好反而成了警方怀疑的第一对象。薛中泽正组织思路好言相对时,身边的大金毛拱了他一下,令他恍然而悟;遂即改口说已经确定了报案人的口述内容的真实性,约见主要目的是把狗给送过去。报案人顿了一下,也缓了口吻同意在午后一点半,北大附近的图书城南门会面。

  陆正纲把薛中泽和大金毛撂在了图书城麦当劳门前,就一脚油门儿、一溜烟儿的走了。临走留下任务,让他今天务必确认这两个顶着问号的人物。薛中泽闻言几乎把嘴挂到耳朵上去:这赏的简直就是三寸金莲,蹬上‘小鞋’之后就让人脚不沾地了。

  一点二十五分时,薛中泽的手机上跳出回拨过来的号码,是那位报案人,有个诗情画意到近于骚包的名字——邱月阆;见到本人才知道名字的主人需要加个“更”字;足有一米八的高挑身材,一对眼睛却是春水汤汤波光潋滟。在看到薛中泽的第一眼,嘴角上勾起一丝笑纹,随即褪掉手套主动伸手过来,握手寒暄。

  邱月阆是三院药剂师,另外兼修着心理辅导科目,对能与宠物狗迅速建立良好交流的薛中泽,有着很好的第一印象。“谢谢你帮我把迪诺带出来,说实话我刚才还在向师兄讨教,傍晚怎么应付那几位片儿警的盘问呢。”邱月阆接过金毛犬牵绳,把狗搂在跟前反复搓揉着狗的耳朵,一个劲儿念叨安慰着:好孩子,不怕了啊,爸爸在这呢。

  薛中泽从麦当劳里买了两杯咖啡回来,金毛正把脑袋扎进主人怀里接受抚慰。道谢接过咖啡杯子,邱月阆含笑继续解说:“迪诺是我和同事在山区旅游时,从饭馆里救下来的,那家小饭馆卖狗肉···我见到它时已被打得满头是血;杀狗的人以为它死了,就把它扔在煤堆上,忙着去招待其他食客,才让它侥幸捡了条命。也幸好一起出行的同事里,有麻醉科和大外科的,随身带着药和简单器械,掏钱把它救下来了。它学东西可快了,就是怕我不喜欢它再把它扔了。不过它居然能跟着你走,可真是巨大进步呢,这说明它确认你是对它有善意的。”

  薛中泽笑得差点把咖啡喷出来:“我还以为您想问我怎么把狗哄住了呢?原来是这狗会分辨好人、坏人。”

  邱月阆搂着金毛犬,另一手按下咖啡杯盖的开口,轻轻啜饮了一口,认真的纠正道:“我没有丝毫贬低的意思,事实上这条狗真有分辨善意恶意的灵性。在心理抚慰治疗案例里,动物对于心理精神患者的治愈,有着非常大的促进效力。如果我刚见的这家客户不是对动物皮毛过敏,那我也不必把迪诺单独留在陌生环境里了。不过呢,就算你不爱听我也得说,你们那些同事办事能力太差了。这次做好事倒幸亏我有掐时间的习惯,不然我这报案人反倒能成了第一大嫌疑人,真是有理说不清。你是怎么确定我陈述内容的真实性的?”

  “看了你的笔录之后,按照叙述线路、时间,原路走一遍就足够了。”薛中泽极其简单的给出答复。他不想就这个问题引起邱月阆的任何兴趣,尤其此人还是兼修心理分析的。“我只是跟在领导身后听指挥办事儿的,不在那个所里,你有牢骚的话随便说。”

  邱月阆按照薛中泽的示意,把金毛狗的牵绳换到他手中,腾出手趁热把咖啡喝完,哂笑道:“也算不上牢骚;其实是这个工种惯有的职业病。这些人习惯了被询问人面对官帽官皮,被吓得唧唧索索体似筛糠的模样,然后几句话就被吓得显出原形,特有成就感。而我这样对答如流的,多半属于狡猾奸诈的惯犯形象;再者我还就不愿意给他们这种成就感的满足。你知道为什么小型犬反倒比大型犬爱叫吗,而且是一边叫唤一边往后退,因为这类狗胆子小,怕得要死。”

  薛中泽被最后一句妙语解读,逗得笑弯了腰:“没想到···不拿手术刀的医生,一张嘴竟比手术刀还利害···”

  邱月阆带着狗既不能乘公交也不好打车,就打电话联系开车的朋友过来送他回住处。两人沿着图书城里的小街向北往车站方向走,在路口没等多久就有一辆普桑开过来。

  邱月阆指着两位本院同事,为双方分别引荐:开车的是大外科的姚越,后座上的是麻醉科新分来的顾俊;薛中泽被说成恐怕是未来最有前途的推理分析师。都是年龄相近的人,相互逗笑两句就彼此认识。因三位医生要赶去参加同事晋职酒局,双方就彼此留了联系电话,相约改天再聚一起细聊。

  溜达着走到车站等车时,薛中泽又尝试着给那位干部学员打了电话,没想到这回竟然有人接听了,听筒中响起一个悦耳的共鸣音色:“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薛中泽故意报了祝涛所在的北区派出所名,自称是那里的实习警员,需要就‘刘某某’与对方会面的情况,核实一下细节;其实心里已做好了被摔电话一口回绝的思想准备。意外的是对方很痛快的答应了见面,说半小时后在党校住宅区门口等,而且很容易认出来,因为他右手裹着绷带。

  与英飏见面时,薛中泽应邀与英书记牵了左手,书记的右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并有很冲的药味。那只左手确实异常柔软温暖。

  英飏解释说,他早上随学长散步时滑了一跤,右手按在荆棘尖儿上,把手掌刺穿了。赶去就近医院消毒动手术后又观察了一上午,到中午时医生确定无不妥状况,才放他回校。早晨出门时手机忘带了,回来才看到上面有许多未接电话,有两三个多次拨叫的号码(其中就有‘小李同志’的号码),也没有当做陌生骚扰电话忽略。

  英飏领着薛中泽进到一间公用的候客室,很快有穿蓝制服的女服务员送进两杯茶。英飏说他正在吃药,关照服务员给他换杯白水。薛中泽很快就看明白了,这是间‘公开透明’的会客室。

  提及刘某人时,英飏赧颜一笑遂即便黯淡下表情答道:“吃酒误事啊。昨晚我、刘成梁以及另外几位老战友一起喝酒叙旧,折腾了半夜,都有点多了。出门时,大刘和一位顺路战友一起走的。可能是下车时彼此拿错了手包;大半夜闹鬼似的打电话挨个儿追问谁拿错包了。我也是被吵起来的,帮着他们查问又彼此约定会面地点。”说话间他把手捂在水杯盖上,似是借以焐热,“我是拿到手机才知道消息,说大刘今早出事的···真是旦夕福祸无常。昨晚还在一起喝酒畅聊呢,一睁眼居然天人永隔了。”

  略沉默了片刻,英飏从羽绒外套口袋中摸出一个药盒,由于右手被绷带裹着无法回弯,拿不住小药盒,他很自然的把小盒夹在两腿中间,用左手去抠盖子。薛中泽见了抢步过去帮他把药盒打开,并按他说的倒出半片药,又帮着把水杯拿到手边。

  英飏承情的笑道:“见笑。麻药劲儿过了,还真觉出疼了。好在今天药剂发放的医生负责任,提前帮我把止疼片切好了,不然剩一只手···更不好办了。”薛中泽含笑点头,明白他在解嘲自己只剩单手,有许多细节小事不好自理。

  饮水送药后,英飏看似无意似的对薛中泽道:“哦,差点忘了。小李,请把你们所的联系电话写给我,以便让我那位朋友及时去联系,办手续取回他的东西。钱什么的都是小事,主要是包里有串公车钥匙,得尽快拿回来。”

  薛中泽闻言爽快的应声,回手拿起茶几上的便笺纸,用英飏递给他的铱金笔,写了祝涛所在派出所的办公室电话。英飏侧身看着,语调温和的让他把手机电话也写上,以便随后联络。拿着便签纸细看过,英飏还不忘打趣玩笑:“我还以为你的名字,是‘立青’那个靖字呢,那可就成托塔天王了。哈哈哈···”

  说笑声未落,会见室的门被敲了两声后推开,女服务员引着一位披着羊绒大衣的中年男子快步进来。

  那人一进门就直接抢步到英飏面前,小心地托起那只伤手,反复看了才满面歉意道:“没事就好。我从医院走时不是说了让你回宿舍好好呆着吗。我去宿舍找过你,传达室的人说你到门口去找人;就紧赶着追这儿来了。”——“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刚回宿舍,恰好我这位小友来电话说来看我。”英飏随后应着中年男子的疑问目光,象征性的为两下引荐道:“小李,这位是我的学长师兄,徐锦辉,论年纪你得叫声叔叔了。这位是我新结识的小友,李竞,竞争的竞。”

  面前的两人一冷一热,令薛中泽同样顿起危险的警惕心。凉薄倨傲可以使面对者在当时就产生疏离,而温暖和软则会令人不由自主的想靠近、进而敞开心怀、失却谨防。徐锦辉是个气韵诡利的人,温和言笑的脸上,嵌着形若蛇眼式的目光,寒气森森的盯进面对者的骨头里。英飏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温暖质感,令人无形之间放松戒备。恍如透寒冰雨之后,意外捧在手中的大碗酸辣肉茸豆腐浓汤,温度口感都刚刚好的,温手暖心。

  薛中泽上前一步躬身致意:“徐叔叔好。”——随即被徐锦辉面露欣赏的伸手握住,松开后又额外往臂上一拍:“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哈。多大了,在哪工作啊?”

  仅这看似亲和、关爱晚辈的一句问话,就足以令薛中泽心里忽悠了一下:怎么回答?英飏的引荐里没有标明身份,也就说明无需令彼此知道确切身份。由此推想自己的回答,其中既不能随便窦漏案情,又不能流露出受访问者与命案牵扯的半点痕迹···

  薛中泽咧嘴露出一排白牙,状似羞涩的笑答:“过了年就23了,刚分到金属研究分所实习。有个技术课题特意来向前辈求教,没想到打扰了英叔修养,真过意不去呢。”

  英飏显然对薛中泽急中生智的答案分外满意,遂即应声附和:“哎,客气什么。以后有疑问尽管过来找我。”无意识的往墙上一看,就改题打岔道:“哈,都快四点了。小李你要没急事就别急着走,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去。走吧,别跟我客气了。主要是你得帮着我取餐,我不好劳驾这位学长的。”最后一句是贴近在耳边说的,使得薛中泽再没有理由拒绝掉对方的热情招待。

  在徐锦辉和英飏的带领下,薛中泽一起进了党校食堂,顺利缴卡取餐,最后找了相对舒适便于交谈的座位。

  食堂里似乎也刚刚压下一场争执,有几个厨师聚在收饭卡的桌子前,脸上变颜变色的。徐锦辉亲自到小炒台取了一盅补血汤,送到餐位上,对英飏和声关照了几句,就和另外几个学员一起找食堂主任说话去了。

  英飏没法用筷子,薛中泽特意帮他拿了把不锈钢勺。他舀了两勺菜汤拌在米饭里,拿勺子压开饭团,同时关照薛中泽不要拘束,他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只是说笑话之前要提前关照,以免彼此喷一身饭粒儿就不雅观了。

  英飏吃了一口饭后,缓缓解释说:早晨和他一起散步的就是徐锦辉。水泥道边刚削掉一茬荆棘,园林维护工人还没来得及清除残根余孽部分,更巧的是土层之间夹着冰碴,就全让他俩赶上了。如果他没伸手托一把,徐锦辉就要被斜削的利茬荆棘刺到头部。也怪他还没彻底醒酒,脚下无根,两个成年男人竟摔作一团。

  英飏让服务员送来一只空碗,打开汤盅分了一半汤给薛中泽共享。缓缓呷饮着补血汤,看似适然的笑道:“说句唯心论的话,小磕小碰免大灾。几年前在灵隐寺旅行时,庙里的禅师就给我算过,本命难逃衰祟,命犯华盖,流年不利,轻而失床分宅,重而毁身丧名。至不惑岁或有益友相交,可望化解血光之祸。我当时啊一个劲儿问禅师,什么样的人算得益友。禅师说:缘到自然可知。所以···我想得开。”

  两人正夸赞汤的味道淡而不失鲜香,徐锦辉从食堂后面款步折返回来。英飏抬手叫徐锦辉留步,请他过来小坐。随兴的问刚才出了什么事儿,以致就餐区里的烟火味儿竟比厨灶间还浓。

  徐锦辉看了薛中泽一眼,笑嗔说英飏是故意要在小年轻面前让领导们献丑,但随后还是半真半假嘱咐:“嗳,小李,你就当听个笑话,笑完就完啊。要是出门乱学舌,我知道了,可让你英叔打你屁股啊。”

  重提起刚过去的争执,连劝架的人都觉得好笑。某位开国元老的孙子在党校例行晋修程序。这位小爷平时被伺候惯了,竟连付款买饭这么简单的概念都没有。以前的食堂主管、工作人员大都对老一辈革命者有着深厚感情,对其行为就睁一眼闭一眼。但工作人员换了几茬,该小爷的生活自理能力仍旧没提高,依然是拿起饭菜转身就走,找要他饭票饭卡,就一边吧唧嘴吃着饭菜一边摇头说没有,理直气壮、应当应分似的。

  马上进入新世纪了,谁还拿你这泥胎大阿福当摆设供着?食堂工作人员也烦透了,干脆在食堂门口公告栏贴出告示:某级某班学员茅某某,长期在食堂白吃白拿,不付分毫餐费货款,性质恶劣态度强硬。兹决定即日起,本校食堂所有配发餐饮窗口平台,不接待该学员就餐取食取物。直至该学员补齐所有饮食欠款为止,特具通告。

  无奈的是茅小爷对如是告示不予理睬,却招来了一大群各省市在校晋修学习的干部,纷纷解囊凑了高出欠款数额许多的钱款,堆到了食堂主任桌上。

  干部、首长们纷纷表示:我们对于领袖的感情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不会因岁月削弱淡去。领袖身后就剩下这一颗种子,看着他也算是有份念想儿。听说你们为点鸡毛蒜皮的饭钱,不给他饭吃,我们心里难受,睡不着觉了,血药就飙升了。所以我们把这饭钱替他补给食堂,你们还要照常保证他配餐供给。

  待徐锦辉学完这段故事,英飏和薛中泽都已经笑得浑身发抖了。“这也太···”薛中泽刚开口,就觉出桌下英飏快速出脚碰了他,遂即改口道:“我什么都没听见过···哈哈哈···英叔匀给我这半碗汤···是太好喝了···哈哈哈。”

  徐锦辉点着薛中泽笑嗔了一句:“这孩子真是个鬼灵精。好,你们两位聊,我去吃饭了。”然后起身去了取餐区。

  英飏晃着汤盅怅然念了句:“公侯万代,万代公侯,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兀然衣袋里响起手机铃,他回手摸出手机看了屏幕,便歉意的一点头挪到另一个座位接起电话。接听的瞬间,刚刚还是春风和煦的表情,就快速凝冻住。“是我···见到了。什么?···知道了。你马上回单位去。”

  薛中泽只放缓了用餐动作,他能觉察出英飏身体周遭的气息突然搅动起来,即使低头吃饭,也能感到英飏正用极其警惕的目光审视着他。

  静默片刻英飏还是极力压制住内中惊乱,坐回原位继续吃饭。似乎是仔细斟酌了一番,再次开口道:“小李,如果不违反你们保密原则,我问个事。你刚才说大刘出事的时间是清晨时分?”

  薛中泽忙着吐出口中的枣核,点头认可:“推算时间是清晨五点二十到五点半之间。”——“死者遗留物里面是否钥匙?”

  “有。经现场采撷物证的警员试用,初步判断那串钥匙属于死者的。”说到此,薛中泽放下汤碗,肃颜看向英飏,片刻重又展开笑容:“我高攀叫您声英叔,也得请您理解,我要服从纪律尤其是保密原则。太多涉及到案子的内容细节,恕我不能说太多。”——“当然理解,是我问话方式不合适。是这样的,我那位战友和已故的大刘不是彼此拿错了手包吗;那位老兄刚才打电话来托我问一下,看他的车钥匙是否在遗留物品里,钥匙环上有一串车床制件做成的金属葫芦。”

  薛中泽垂目思索片刻,复又看着英飏,轻微摇头答道:“我记得物证实物和照片里,肯定没有这样东西。”——英飏搓着手指沉默了半晌,再开言时音色暗了很多:“也好。小李,如果你们还有可能复查现场,能找到那串钥匙,请及时告知我。那位老兄单位对单位公车使用管控比较严,公车钥匙遗失,不太好解释。”

  两人饭后又山南海北的闲聊了约十分钟,薛中泽起身告辞。英飏由他帮助穿好外套,一直送到党校门口,嘱咐他在不触犯纪律的原则下保持联系。

  薛中泽走出将近两站地的距离后,才给陆正纲打手机汇报两段约见情况。陆正纲音调森森的命令他,最快速度赶到办公室。薛中泽被这‘一会儿变一个主意’搞得没辙没辙的,只好伸手拦辆出租,往陆正纲的办公室赶去。

  迈进陆正纲的办公室,陆组长的脸色象泼过冷水又冻住似的肃静。让他落座在电脑椅上,拍了一套纸笔给他:把今天所有经历、见过的人、事物、言谈动作如实写下来;务必做到事无巨细,因为这篇笔录是要上交的,而且不准多问,知道多了也是祸。

  薛中泽托着腮边回忆边打草稿捋着顺序,同时转着眼睛向四壁审视。他能“看到”陆正纲去到了走廊对面的房间中与人谈话,三个人正在监看着一个屏幕。自从经过监狱诱供那一次事后,薛中泽每到一处都会先审看周遭环境。陆正纲的办公室算是相对稳妥的,如果有监听也是在电话线路方面的例行管控。他猜想那个门里的人所查看的,大致属于实时传收或回访类的图像。

  墙上电子钟数字闪到晚间九点整,门外响起脚步声。可以“看到”陆正纲从对面门中出来,到楼梯口接了人回来。经过门前时看清来人是祝涛,手中提着公文箱,径直被领进对面的屋子。

  未久陆正纲又出来再推门走进办公室,另拉过一把电脑椅坐在薛中泽眼前。“小竞,你回忆一下,午前重走报案人路线的过程中,周围见到过什么可疑情形、物品。”

  薛中泽索性停下笔,把刚拟好的草稿纸递给陆正纲:“您的问题太没影儿了,至少有个大致范围吧。想找哪一类的东西、痕迹,还是找什么人?我就是按照报案笔录上开列的时间点以及间隔时间走了一遍。准确的说,报案人在听到可以撞击声时所处的位置,再从该处循声走到现场,这个时间段叙述的与实际情况完全吻合。换言之报案人不可能接触到肇事逃逸人,更不可能有查看并藏匿物证的时间。说得再直白些:就算在撞击瞬间有某些物品被甩出、遗落、污水淹没,祝涛他们圈出的现场勘查半径,也是属于合理运动范围内。另外从实际物证与现场照片、物证照片相互印证上看,类似钱包、钥匙之类的有形物件,不太可能被遗漏忽视。”

  薛中泽在心中暗骂见鬼,千小心万小心的,还是撞进了堪比绝户网的死局中。事实上重走报案人路线的最后,他在肇事现场圈围之外也仔细的晒看了一遍,有任何特别金属物件,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因此他敢断定,车辆撞击后发生过移尸、丢弃毁损车辆,驾车逃逸等一系列动作;并无隐匿物品的动作。何况按寻常思维来讲:看到撞死的人,见财起意、避祸远之、甚至顺手偷走死者所有证件包裹财务,都是正常举动。

  他没法再往深层辩解,再多说几句就把自己的底细撂出去了。但如果不摘脱开这个阴险的倒钩,他就得白白背个藏匿重要物证的黑锅。况乎到目前为止,他并不知道那件被称作钥匙串的东西,究竟有多重要:绝密办公处的钥匙?亦或是高端武器发射启动装置?

  脑海中再次闪出“金属”一词,无意间和英飏的身份联系到一起,薛中泽的心中豁然一亮—金属研究。若仅仅是重要工作室的钥匙,最多是紧急报批及时换锁足矣;除非这串钥匙紧密联系着重要研发成果的绝密数据,这样一来守密度与身家性命的比重,就要重新衡量了。

  想到此薛中泽提笔在誊写好的笔录小节上签了字,交给陆正纲,然后郑重其事的开言道:“陆组长,以我四年的从军履历为担保,负责任的对您说句话:假如这起交通逃逸案中,当真发生过准确、单纯的藏匿物品行为,其唯一的解释就是:作案人事前已经很清楚该物品的特殊价值所在。那么交通肇事逃逸就只是一个表皮而已。”

  次日清晨,薛中泽得到陆正纲当面通知:交通肇事逃逸案因为线索断裂、证据不足等因素,全部档案物证被上调并封存,案件移交专案本门进一步核查堪审。而薛中泽本人,继续留在原单位随时听候传唤质询。

  薛中泽自然明白他误打误撞闪过了这一片陷阱,其实有幸于当前的级别低,无从触及到深层动向;但并不意味着阴霾就此散去,只要那个所谓的“贼”一天没抓到,他就要静等着,随时被所谓专管人员拎出来抖楞抖楞。

  眼瞧着挂历上的农历日子迈过了大寒,薛中泽也在监控录像室中坐不住椅子了,他开始琢磨怎么向陆正纲申请准许他回家。终于这一天死气沉沉的座机突然叫唤出声儿,听筒里响起马秉龙的烟酒嗓儿:“稍后有人过去接你的活儿,你到经理办公室来一趟。”

  薛中泽是快步钻进门的,蹭着步子从办公室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套车钥匙。陆正纲派人送来的车就停在燕山后院门前,让薛中泽立即驾车往东边去,且最好是先赶去某大学学生宿舍区。

  东边有人送信说:自刘成梁确认死于异地交通事故后,他们负责监看的几个目标也接连沉寂无息。

  至腊八节当地开商贸大集,无意间发觉瞿家老太太没有出门采买。暗查警员寻到瞿家住的村里查问,邻居说瞿家门关闭有四五天了。

  警员寻借口找来村委会的人一起找到瞿家门前,稍提鼻息嗅到隐隐的臭味。连忙架梯子翻墙进去,开了院门进屋查看,却见瞿母已吊死在土炕顶的房梁上,尸体已经膨胀发出冲鼻的恶臭。室内也被翻得一片狼藉。

  警员连忙联系大学附近的人员去暗查,回复说瞿虎当时还在学校,忙活着买车票准备回家过年,并不知道家里的情形。

  薛中泽开车赶到大学宿舍,找到瞿虎所住的楼区时,宿舍管理员不耐烦的把手一挥:恁抽抽都煞日子啦,莫有人啦!早去各个车站赶车回家过年啦。

  薛中泽赶忙又和在瞿家那边的警员联系问路线,那位老兄正忙着撤去下一位受监看对象的地址上,边说边想的回忆了一条路线:乡村的道路哪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只有某道路进出口、某个村头商铺、一截砖墙上刷写的某样标语文字···薛中泽根本走不得太快,只能一路找一路问着往目的地寻过去。

  一路问着清早出门收拾自留地的农户,终于找到了位于村边缘的瞿家自留地头。隔着一层寒雾似的烟瘴,依稀能看出林间一个砖砌的围圈。薛中泽强撑着精神跑过去,刚到近处就腿上一软坐在了一条土垄上。

  不必到近前也能看到,瞿虎已经倒在地上,一只手中还扒着姐姐的墓碑,脖颈上一道开口断面齐整,鲜血铺成片,已经冻进土层深处。

  薛中泽强压着战栗,摸出手机给陆正纲拨电话汇报情况,让他迅速组织协查力量赶到现场来。

  连连受挫令陆正纲气极到抓狂,气质全无的指着薛中泽吼道:“你干什么吃的?!别人都能配合搭档齐头并进,唯独你就特殊任谁都跟你捏不到一块儿。现在知道单独行动的结果了吧,任你有通天的本事,可是分身无术,就随时可能被暗桩频频钻空子得手,把自己推进死局,甚至带累整个小组的工作进程,也卡在瓶颈里进退维谷。···李竞,这两天内你先做跟车司机吧;接下来的勘察就不要参与了。”

  瞿家母子接连被害开始了立案侦缉,其所在村也要因瞿家彻底销户,收回该户的土地份额使用权。原宅基地、地上建筑、自留地都要收回村属重新分配。坟茔使用地也将就此牵走另葬,原起坟用地给予回填推平。

  庆幸乡村人到底存有些许仁义,村民们一致认为刨绝户坟是上断祖宗阴德,下绝子孙福气的行径,早晚也要惹上灭门之祸的。于是由村长决定宣布,瞿家坟葬用地仅予以保留现使用部分,瞿家母子下葬仍可使用坟圈内现有部分。由村委会予以通知目前正处服刑期内瞿家女婿段志国,以便确定迁葬及土地归还事宜。

  在得到这一信息后,薛中泽连夜再次查看了瞿家旧屋、坟茔及墓碑,终于不出意料的从瞿秀梅墓碑照片后找到了磁盘。

  薛中泽一直耗到瞿家母子简单下葬之后,才转车回京。到位述职后得到通知:基于保密原则,即日起退出现在编行动组。暂留现任挂靠单位等待下一次工作行动通知。

  陆正纲在窗前一直目送着,薛中泽撒欢儿的兔子似的跑出了大院门,心里仍旧纳闷:这孩子的思维和正常人肯定不是一路的,再不就是哪根筋短路了。若是其他人被勒令退组,压在某个角落里熬磨忍性,早就跳着脚的大闹了。可李竞却是忙着再三确认:我能回家了,是吗?!

  直到几年后,薛中泽才从英飏回忆中,间接明白那串钥匙包括坠饰的重要意义。就是英、薛会面的当晚,某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即专项组长,因渎职导致重要金属研究成果泄密,被Z字部门的人秘密带走。几天后发现其坠楼自杀。原研究院院长兼书记英飏受到牵连,被隔离审查;又得益于薛中泽的笔录小节作为旁证,化险为夷,免去一场牢狱之灾。

  更加凶险的却不在以上这些无妄之祸,段志国在获悉瞿家被灭门后,借监狱外接工作项目,监管人员交接疏漏越狱潜逃。但这一情况竟然被该单位隐瞒下来。

  周雅誉的骨灰安葬仪式结束后,顾寒江推掉了包括父母的挽留,独自回到曾经属于夫妻俩的家中。他默默地收拾着照片、家居用品,用报纸仔细铺垫打包、装箱封口。这套房子是周雅誉单位分的,两人结婚后一起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女儿出生后,周雅誉带着孩子大多住在娘家。这个家就降级成为夫妻俩打尖歇脚的中转站。

  周雅誉的单位并没说要收回房子,顾寒江自己不想在这住了,无论环境还是东西都让他心疼。医院的常务院长就好商好量说单位折价回购该房,关照顾寒江什么时候腾空,就什么时候知会他去取钥匙。

  打包完照片后,顾寒江就感觉莫明的疲惫,他和衣倒在转角沙发上想歇会再干,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好像听见厨房里有脚步声,顾寒江拉下捂在头上的羽绒服,见是周雅誉端着一只托盘步履轻盈的走进来,将托盘里的罐头瓶放在桌上。“寒江,快起来。小竞找你问功课来了。我刚做好的酸奶,你们记得吃。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接乐乐。”

  顾寒江循声看过去,见周雅誉身上穿的竟是手术服,似乎是刚从手术室出来,身前的血都还没有擦掉···但绮丽古怪的是,那血迹随着周雅誉的动作缓缓游动,渐渐转化成一个硕大的蝴蝶形状,仿佛是水迹淋漓的泼墨画。

  顾寒江猛地坐起身,反复搓着脸颊眼睛,原来是梦···所谓日有所思,思至极处即入梦。曾经同在身边的两个人——妻子、同伴,都是因为不知珍视而远去、丢失;因此合该他现在形只影单独守冷巢。

  进到一月底,薛骁璔就感觉分不清是胃疼还是心疼,而且这股诡异的痛感越在夜晚越是磨人,可到了医院时只查出是消化不良。找了中医切脉问诊,医生说老爷子是思虑郁结过重,嘱咐他尽量宽心。随着胃疼连绵不断,眼看老爷子连排演年底封箱戏的精气神都聚不起来了。

  在薛骁璔跟前学戏兼照料起居的是侄子薛昌华。对二叔日渐堆积的消沉状态,薛昌华是一筹莫展。左思右想寻思着,要不就趁封箱演出前先回家去看望母亲,接母亲一起来京,也方便他一起照顾。总之不好把二叔单独留在家里自己熬着。

  薛骁璔否决这一提议,老爷子是很传统的人,小叔子鳏居多年,即使上了年纪,也不会和寡嫂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吴筱梅听完叔侄俩的意思,琢磨了一下,就把剧团给她的宿舍借给薛昌华,以便老太太当真过来的话有地方住。问题解决,叔侄两个也各自轻松了许多。

  薛昌华抓紧时间准备好给母亲的起居用物后,骑车回二叔家,到胡同口时差点剐了行人。

  推着自行车和邻居大婶搭话的功夫,却看到那个人径直走到家门前,抬手拍打门环叫门。薛昌华连忙和大婶支应了一声快步追上去。“请问,您要找谁呀?”

  薛中泽略皱了下眉头打量了眼前人一番,暗猜对方大概是父亲的徒弟。“我找薛先生,薛骁璔;和怹约好的。”——薛昌华同样也把对面之人当成了远道而来学艺的票友,便把自行车支好,挽手欠身致意道:“对不住得很,我的二叔不在家。即使在家今天也不便会客,怹近来身体不大好一直在家静养。要不您把尊姓大名留下,我一定帮您把话带到了。待老爷子大好了,再和您联系。今天是实在不方便让您进门了。”

  薛昌华这番答对其实是很有礼节的,若是旁人也就客气两句告辞了;但薛中泽并不是两句客套话就能哄住的,他拿眼一扫就知道院子里有没有人。

  “哦,既然如此,我和老爷子说两句话就走。”薛中泽说完再不多言,直接迈步走上台阶。都不找薛昌华索要钥匙,而是从挎包侧角抽出一根钢丝,插在锁孔中左右晃了几下,就伸手推开了街门,径直迈步进院。

  薛昌华都看傻眼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溜门撬锁、穿堂入室的,还是当着住家主人···“嗨!这也太嚣张了吧!”他大叫一声推起自行车跟进门,然后从天棚下抄起一柄花枪追进去。

  薛中泽直接就冲到堂屋前伸手拉开门;伏在书桌前看戏本的薛骁璔听见室外脚步声异样,拿起镇纸压住书页,也正好起身走出来。

  “爸,我回来看您了!”——“笑···笑笑,儿子!我儿终于回来了!”薛骁璔一把抱住儿子,紧紧勒在双臂中。“怎么拖了这么长时间呢,嗯?你再不回来,爸爸真要活活急死了···”

  薛中泽小心的搂着父亲的肩背,故意向小孩撒娇似的左右晃一晃:“我上次看您时候不是说了,参加了一个特别任务小组。任务没完成小组成员就不能分散私自行动”——“快让我好好看看···”薛骁璔把儿子把在掌握内摆在眼前,上下左右的看了几遭,随着展开的笑容也涌落两排泪水。“长高了好多,也比上回在医院见面时白净了。”

  薛昌华一路追进正房,迎面见到这么个场景,比刚才更加傻了眼。明目张胆溜门撬锁的,径直被老爷子逮个正着,这也能算个精彩剧情;可总不能为此把老爷子气哭了吧。“二爹,您老这是···怎么个意思呢?”

  薛骁璔用两指夹起另只手的衣袖,将泪水草草拭去,一手挽住一个的,将两个孩子推在眼前:“看我刚顾着高兴,把其他的全忘了。昌华,这是你亲堂弟中泽,我常跟你提到的笑笑。儿啊,这是你大伯屋里的堂哥昌华。来,小哥儿俩见个礼。”

  薛昌华一下子被噎住了;因为薛中泽刚才的举动把他心里的火拱得撞上脑门子,他赶进来成功的当场拿贼,满腔豪迈义愤就被掏胳肢窝似的一捅咕卸了气。一时间搞得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既不能把刚才的误会当面拎出来,还得结结巴巴的打哈哈握手见礼,最后索性一拍脑袋,我忙活晚饭去。

  老爷子做不出哭天抹泪的做派,他牵着儿子坐在同一个沙发上,拿起孩子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让他慢慢的摸着。当年孩子找回来就这样做过,一转眼就长成大小伙子了,这个习惯没有改,薛骁璔也不会让他改。

  “爸爸···您的白头发···长出好多···”薛中泽缓缓抚揉着父亲从后脑只颈肩的一段,触到的是两手凝滞阴寒的感触,那代表着滞涩僵硬和越聚越厚的疼痛。——“你长得比爸爸高出好多了,我还能不长白头发?”

  薛骁璔极力压制住激动而致的颤抖,他告诉儿子说:儿子回家了,他的心气儿顺了,有什么不舒服的以后也就慢慢好了。他不想让儿子知道:盼着儿子重新依偎在怀里的渴求,像火一样简直要把人烤成灰烬。仅仅是‘活不见人’这半句话,就几乎要耗得他魂飞魄散了。儿子长成这么高挑、端正,是多不容易的事儿;哪能舍得再让儿子难受,孩子觉到疼,当爹的会比孩子更疼几倍。“见着你妈妈跟她知会一声儿,往后回来了,无论在哪上班儿,也无论什么时候···都经常···回爸爸这儿来住些日子。”

  “那我以后都回您这边儿来了,行不行?”——薛骁璔欣喜的捧着儿子的脸,仿佛捧的是自己后面所有岁月的结晶体,再也忍不住眼中热泪奔涌:“行啊,怎么会不行呢!你回到爸爸跟前来,那是天经地义的呀。”

  薛昌华在厨房现抓现凑拾掇好晚饭,进进出出地端到桌上,转身过来请父子俩过去吃饭。令他难免尴尬的是,薛中泽往腕表上扫了一眼,说还要去接夜班,就勾过挎包起身要走。

  薛骁璔回头看了桌上的饭菜,并没看出哪里不对劲,就拉住儿子说:“今天是仓促了,昌华也是忙活了半天。笑笑,多少的在家吃口热乎饭再出门,回爸爸这儿来,哪能让你饿着肚子走呢。”

  话说到这份上,薛中泽知道若再扭着老爷子的心思,非要赶着出门,后面这一宿、家里这叔侄俩心里都不踏实。于是他随手把挎包挂在椅背上,自己动手盛了碗热汤面,在老爷子的注视下三口两口吃完,就穿齐外套跑出门。

  出租车走动起来后薛中泽回头,不出意料的看到父亲半披半穿着件旧羽绒服,追到了路边,即使找不见儿子乘坐的那辆出租车,也还是要挥挥手喊声:下班就早点回来···

  回到燕山酒店地下楼梯口,薛中泽怕地下室里信号屏蔽,就在地面上给母亲拨了电话,手机、办公室电话都没人接。他无可奈何的撇撇嘴,编了条短信发过去就钻进地下室。

  第二天早上刚交班,编辑室的电话铃就响了,是大堂经理的电话:“监控编辑室有位叫李竞的吗?这里有位女士让我转告,请你下班之后到雅景西餐厅来,她会在这儿等你。”

  薛中泽换好衣服抱着皮夹克走进大堂,习惯性的做了一番扇面搜索,能觉出有几个明暗哨分布在休闲沙发区、大堂吧和前台收银等位置。

  梅珊看到儿子的第一时间就喜极而泣热泪迸流,薛中泽连忙张开手搂住母亲,硬充着笑脸和母亲逗笑:“妈,咱不在这儿说话好吗?周围都是同事,过来过去的不方便。带我去老莫吧,好长时间没和您踏踏实实的吃顿饭了。”

  “好,马上就去!”梅珊赶着擦掉泪水、围好外套衣襟,紧紧挽着儿子快步走出大门,关照门童伸手叫车。梅珊要先带儿子去买衣服。

  母子俩在莫斯科餐厅落座下来,翻菜牌的功夫,薛中泽看到在他对面两点钟方位坐下一人,手包中有“夹带”。当着母亲他没有也不想去究问那人的来路、跟踪目的,问出来只会给自己找更多麻烦。

  菜肴上齐,梅珊把儿子喜欢吃的全推近到他面前,因为尽顾看着孩子吃东西,手上一盅奶油蘑菇汤吃的食不知味。

  听到母亲理所当然追问诸多过往,薛中泽按住刀叉,向母亲淡笑着回答:“妈,您别问这些不相干的事儿。您只要知道-‘儿子回来了,有份定岗工作,清清白白的挣份工资,能养活自己’这些就足够了。别人再怎么问、怎么说,您都别去理会。我明白您想说,我现在挂靠的这份差事不怎么样,浪费青春、挣钱少···这个地方离您和我爸都近,再就是离我晋修上课的地方也近,而且工作时间也合适。所以呢您有心帮我另找工作的事儿,就先放两年。还有您千万记住,要是见到大院里的任何人,别跟他们提到我”

  “好好好,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妈不勉强你。院里的寒江大哥还让我转告你,他原来工作的研究所正在招人,让你回去找老所长应聘个职务呢···”话未讲完,薛中泽就当啷一声扔下叉子,捂着脸把头压低。梅珊随即停下话,凑过去查看:“怎么,咬舌头了?好了,我不说了,你慢慢吃饭。吃完饭跟妈妈回去,住处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我今天先回我爸那边,再下班的休息日去您那儿,成吧?”

  梅珊慢慢往面包上抹着黄油,笑容中搀着无奈和宠溺:“好吧。你愿意这样来回跑跑跳跳的,就随你高兴。只要别再让我找不着你就行。”

  临出门,梅珊一定要薛中泽换上新买的羽绒服,仔细叠好换下的旧衣服装回袋子里。趁薛中泽系拉链时,她将一只装钱的袋子塞进儿子挎包里。薛中泽看到了要往外拿,被梅珊一把按住。母子俩一阵推诿之后,信封最后还是回到薛中泽手心里,让他拿回去交给父亲帮他攒着;她这边儿还有位“提款机”似的李树杰,有多少钱都不够花的。

  薛中泽睡醒午觉,睁眼看周围,见父亲动作慌乱的扭身向一边擦脸,是不好意思被孩子发现他在哭。他撑坐起来扳着父亲的肩和声劝慰:“爸,您怎么又伤心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快穿衣服,别冻着啦。”薛骁璔红着眼睛抓过衣服将儿子围住。“你刚才睡热了踢被子,我过来给你盖被子,看见你前面、还有腕子上都像是受过伤的···哪个当爹的能看得进自个儿孩子受伤呀,谁这么狠毒,把我儿子伤成这样儿?”——“训练留的,早好了。”薛中泽快速的穿上衣服,蹭到床边从后面搂住父亲。“我参加的特训项目里,有极限逃生科目。我们那批学员里没有一个是不带点伤的。平时多流汗战时才少流血嘛。”

  薛骁璔后圈着手臂搂在儿子腿上,另只手握住围在肩上的胳膊,若不是薛中泽笑闹着故意下坠,老爷子一攒劲差点就把他背起来。“你甭给我解心宽,我扎了大半辈子长靠,跌打损伤、复位正骨的事多了去了。身上哪块儿有伤,怎么摔打出来的,一摸就能断个八九分。成,不说了。打今儿以后,爸好好儿给你调养调养。像小时候似的,趴在爸爸背上呆会儿。爸身体好着呐,等我抻练抻练,照样能背着你走几趟圆场下来。”

  世纪末的春节于薛骁璔而言是无比圆满的。薛中泽拉着行李箱迈进家门,仿佛也把薛骁璔的精气神儿拖回到老爷子的躯体中。老爷子领着弟子们排练、轧场,圆圆满满的撑全了阴历年底的封箱演出。儿子回母亲那边,即使过节期间按顺序当班,薛骁璔也开始自得其乐的去拜望老友、同事,一起票戏聊天。弟子、老同事们都说:薛先生象服了灵芝仙丹似的,一下就精神了,行动来去都脚下生风。

  春节后没几天,燕山保卫部开始了接会准备;酒店大堂里各路便衣暗卫开始走马灯似的来回穿梭。

  薛中泽的上班时间也随之调整为“24对24”频次,这对他来说倒不足为意。因为之前的“12对24”交接班,他也是照样蹲在地下室放监控、编录像,最多只在午后上到地面晒晒太阳。陆正纲打电话来询问过他换住处的的原因,薛中泽反问他:你成天到晚听着叫床声,睡得了觉吗?

  早晨去食堂吃饭时,发现别出心裁的上了元宵,才恍然想起那天是元宵节。薛中泽一时兴起就端了一碗元宵,又拿了花卷茶鸡蛋,一块儿组织成一顿早饭。鸡蛋没吃完,对班同事就睡眼迷瞪的晃进食堂来找饭吃了。薛中泽只得加快速度把蛋黄填进嘴里,把托盘放进餐具筐,他就被蛋黄噎住了。

  一路打着嗝挪回监控室,发现回放编辑录像屏幕已经关了。薛中泽揉着肚子点开回放,屏幕上立时跳出了一个熟悉的影像,是顾寒江,位置就在二楼平台沙发区,紧邻玻璃围栏可以眺望一层大厅的位置。他猛地跳起来凑近查看屏幕上的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那个时间他正在中关村某研究所上晋修课。

  对班同事凑合了早饭回来,见接班人已经到位了,就嬉皮笑脸说要赶去和女友约会。薛中泽尽顾看屏幕没心思理会他,摆手让他赶紧走,那人随手把薛中泽的进门卡拿走了,两个人谁都没发现。

  而就在这时,即时监控屏幕群中,正对客用电梯门位置的监控摄像中走进两个身影。棉服夹克领子立着,棒球帽压得很低,跟在另一个衣装笔挺的人身后,伸手按键叫电梯。两人彼此一对脸,戴棒球帽的人习惯性的抬眼往摄像头盯了一眼···

  薛中泽一下就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段志国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是在服刑吗!他转身就往外冲,却发现编辑室的门竟从外面锁住了,是那个急着下班的人浑浑噩噩干的。

  薛中泽原地转了两圈,回到桌前抓起电话又赶忙放下,摇摇头暗骂自己是昏了头,这个时候不能直接报保卫部,而是先尽快让人来给他开门,在到来人停过的位置上亲自确认过痕迹再说。

  打着哈哈借口早饭吃的不对付要去蹲会厕所,叫来保卫部其他人帮着开了门,薛中泽一路快跑由前台通道绕到一楼客梯门前,空间中残留的烟味,令人抓狂!

  折身钻出员工通道门,在一堵墙下,检看过周围确无不妥,才摸手机拨通了陆正纲的电话,几声响过之后,响起的竟是电话秘书的声音,他只能一下按断了。既不能再拨也不能发信息,只能等陆正纲腾出时间来联系他。

  抬头看向半空,乍暖还寒的晴天里,一群广场鸽略过,拖着鸽哨嗡嗡作响。薛中泽连哭的心都没有了,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呢?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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