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媽最近心情很不美麗，不為什麼，她就是延續前幾日的鬱悶，胸口總是發悶，精神不濟，覺得疲憊，自然心裡也就跟著不美麗。樂觀的她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卻每每在夜深人靜之際，記憶如暗潮拍打她的海馬迴，在腦海中不斷的重複播放，放大她的孤寂，委屈。

  提早打烊，她彎身搬動沒賣完的白粥，才走了兩步，粥鍋就讓人給接去，沒看清楚是誰，她只覺得是周理丞。

  「你怎麼這麼早回來？」

  「我四點下班。」

  一聽聲音才驚覺是小兒子，趕緊抬頭。

  「是理元啊。」

  周理元撇嘴，粗魯的放下鍋子：「幹嘛！不能是我嗎？」

  周大媽趕緊搖頭，笑說：「可以。可以。」

  連她自個兒都覺得對小兒子的要求很低，只要他肯出門，就心滿意足，現在聽見他有工作，自己還不敢多問，就怕一個不小心又讓小兒子不開心。

  「媽，妳今天怎麼提早收店？生意不好？」

  「沒有。好得很。但你媽我想偷懶。」

  隨口說昨天看的陸劇還沒看完，今天她打算趕進度再追個六集。

  周理元百無聊賴地敷衍應好，他對自家媽媽做什麼事不太在意，只要她老人家高興就好。

  「媽。這個，你幫我給周理丞。」

  是一只信封袋，裡頭有一筆錢，不多就是幾張大鈔。

  周大媽一愣，看看小兒子憋扭的臉，沒多說，收下錢就放在自己油膩膩的圍裙口袋裡，放好後還欣慰地拍了兩下。

  「咦？周媽，妳打烊啦！」

  是那可愛的小姑娘涵涵。

  「妳來晚一步。怎麼還沒吃飯？」

  涵涵穿著打工制服，摸著肚子，說她上完課就去打工，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周大媽趕緊勺了一鍋粥熱，一旁周理元見不得自家媽媽辛苦唸了涵涵兩句。

  「妳沒吃不會回家自己煮。」

  「小氣元。我就愛吃周媽煮的粥，不行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鬧得不可開交，周大媽聽著聽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喜歡聽孩子們鬥嘴，單純、天真又帶著無憂無慮，能洗去她心裡複雜難解的憂鬱。

  「涵涵啊，妳每天來，周媽都給妳煮一碗。」

  周理元白了涵涵一眼：「媽，這小屁孩寵不得，妳看看她對我這個學長是什麼態度。」

  「學長？哈！在學校時還是我罩你！開玩笑。」

  周大媽又是一笑，端了兩碗粥就放在鋪子裡的小桌上。

  「你們兩個吃，我啊，上樓歇會兒。」

  她真喜歡孩子們熱鬧的笑聲，可有時候又對這樣的笑聲感到疏遠陌生。

  那是一種世代交替的寂寥感，總覺得自己的年華老去，不復回首，想著也就覺得自己過了大半輩子，還找不著自己的存在感，無助且寂寞。

  「媽。」

  「嗯？」

  「妳真的沒事？」

  周大媽笑著搖頭，她就說了，小兒子真的很貼心。

  「沒、事。」

  眼神落在眼前兩小無猜身上，心頭一揪一揪的勒緊，她忘了自己是否曾經擁有過這種令人回想後會心悸的快樂和興奮，好像有，卻又飄渺。

  上樓後說著要看陸劇休息的她，不自覺地又開始收拾家裡，習慣性地為兩個兒子收拾髒衣服，再丟入洗衣機前檢查兒子們的口袋，先是搜出小兒子口袋裡一把用過的衛生紙，無奈搖頭。

  「怪我沒養好你，讓你一到冬天就鼻子就過敏。」

  拎起大兒子的運動褲，周理丞就規律多了，通常不會放什麼東西在口袋裡，連扔了兩件運動褲。

  「怎麼這件是S，這件是L？總不會跑個兩天步就瘦一大圈。」

  不懂周理丞搞什麼鬼，連著一整個禮拜，一下班就跑去運動，有一天還穿了一身不合身的衣褲回來。

  才正想著周理丞，就在陽台往下望去的巷口處看見他，也不知道和誰說話手足無措，沒說兩句，就毛毛躁躁地跑回家。

  周大媽不意外聽見從樓下奔跑上樓的急促腳步聲，笑著搖頭，孩子永遠都是孩子。

  「理丞啊，你又要去哪兒？」

  「運動。媽，我的運動褲呢？」

  周大媽按下洗衣機啟動鍵：「你說哪一件啊？S的？還是L的？」回頭走向他又開始叨念：「兒子，你減肥嗎？」

  她碎念說電視上常說現代人為了減肥，都故意買小一號的衣褲，刺激自己減肥，但她覺得衣服就是要舒服，小一號的褲子對男人或女人都不好。

  說完還瞄了眼周理丞的下身，暗示他，褲子穿太小對「那裡」不好。

  周理丞再次想砸了電視，真不懂現在的新聞都教老人家些什麼「新穎」的觀念。

  「媽，S那套不是我的。那是我和……我和李成借的。」

  「李成？啊……你和他一起運動啊？」

  「嗯。媽，不說了，他還在巷口等我。我們約好一起打球。」

  「好好。那你別讓他等。快去。」

  看著周理丞興奮地換裝下樓，毛躁的不像三十歲的男人，她沒好氣的搖頭。

  「追女朋友有那麼勤就好囉。」

  出門的周理丞沒聽見母親的期盼，毛躁的像十八歲的年輕小夥子，出門口前還在路邊亂停的車窗前撥弄頭髮，儘管只是把短短的頭髮往後梳，也讓他覺得自己比上一秒帥。

  「成。我好了。」

  孫李成瞟了眼他往後梳爬的短髮：「你不用勉強和我一起運動。大老闆不是都很忙？」

  「再忙，也要運動。」

  「晚餐我不想吃外面。」

  周理丞失望地喔了一聲，直覺孫李成在拒絕他一起共進晚餐。

  「我想自己煮。外面的難吃死了？」

  周理丞看向他，試探性地問：「我買材料，你煮給我吃？」說出口才覺得自己很不要臉，吱吱嗚嗚地卻又什麼解釋也沒說清楚。

  糗到爆，他這不就是巴著孫李成煮給他吃嗎！

  孫李成嘖聲：「難吃你也得吞下去。否則就滾。」

  「好！」

  秒答。

  他什麼都好。

  只要孫李成願意讓他多靠近他一步。

  孫李成維持他的高傲，嘴角不經意露出微笑的彎度。周理丞多看了他一眼，他覺得自己真的很賤，就是喜歡孫李成這種跩不拉嘰的調調，越跩他越愛。說到愛，他不由得謹慎了起來，沒忘記孫李成曾經拒絕過自己的那段過去。

  「我家雖然開粥鋪，我會煮的也只有高湯。」

  聊著家常，往事，他不再重提。

  「粥呢？不會連粥也不會煮吧？」

  「還真的不會。時常煮焦。你呢？」

  孫李成順著他的話回應，說他曾在中華料理店打工，五菜一湯也難不倒他。

  「義式料理也會。」

  「你留學該不會都在打工吧。」

  玩笑話沒炒熱氣氛，反而瀰漫一股詭異的尷尬。

  「都在打工沒錯。」

  周理丞搔搔額穴，知道自己問錯話，卻不是真的知道哪裏問錯了。腦子裡搜尋這些年來小巷口偷偷關注的小道消息，他知道孫李成和家裡鬧翻了，也知道孫李爸不給他錢回來。

  「以你現在的工作表現，我會考慮幫你加薪，讓你好過點。」幽默地回了一句。

  孫李成白他一眼：「考慮？你這個慣老闆。」嘖聲。

  周理丞輕笑，默認慣老闆這詞，沒有剛剛的尷尬，在生意場上打滾多年的他，輕鬆地又找了別的話題，孫李成也是有問必答。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又聊了個大半晚，連著孫李成做飯時，還在聊。

  周理丞蹲身在地上的小桌子前擺放碗筷，邊擺邊聊，聊他的生意經。

  「……也多虧當初車廠的老闆願意借我一筆錢，我才有機會開公司。總之我要說的是做生意，少不了貴人。」

  他坐在桌前等吃，環顧這八坪大小的小套房，簡潔乾淨，沒什麼雜物，更沒有其他同居人的飾品衣物。

  隨手拿起桌上的小花瓶，是一個飲料塑膠瓶，舊的褪色，看得出是咖啡色的瓶子，褪色褪得看不出是什麼牌子的飲料，不過，仔細看看倒是很像是他們家裡賣的紅茶。

  那款甜死人不償命的紅茶。

  「周理丞，來端菜。」

  周理丞跳起身，乖乖地端菜擺盤，動作自然流暢，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緊張到爆。

  這是他這週內第三次來到這個房間，第一次是他們倆加班，過了末班車，他送他回來，不要臉的討了杯茶後滾蛋。第二次是他纏著他一起跑步運動，天公作美下了場及時雨，淋個落湯雞後巴著他上樓洗澡，還和孫李成借了一套衣褲。

  接下來就是今天。

  他好奇孫李成為什麼答應他進屋，卻始終沒問出口。因為他害怕失望，怕他只當他是朋友，不像他，想、很、多。

  他真的想很多。

  什麼都想。

  想到他手心爆汗，心跳加速。

  非得靠他成熟穩重的理智緊緊捆綁自己的手腳，才能抑制失控亂竄的慾望。

  乖巧安分地坐定位後等吃，才正想喊孫李成，就見他左腳絆右腳，跌了個狗吃屎，摔在他身上。不等孫李成驚慌失措地起身，周理丞鬼使神差地摟住他，不讓他起身。

  他真的想很多。

  身為一位還沒出櫃的同性戀，他想的，比已經出櫃的他，多想很多。

  像是。

  當年，他怎麼會有勇氣說愛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