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控养成系统
作者:小金鱼的大鱼缸
第一卷
第一卷 第一章 四十光年的重逢
  彼得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老式公交车上。

  前座椅背上的扶手掉了漆,露出生锈的铁管。目光上移,前面几排都是空的,挡风玻璃上有着网状的裂痕,像是出了车祸,司机不知去了那里,没有血迹,没有搏斗的痕迹,车窗开着,空气却沉甸甸的发闷。彼得拨了拨领子,他像往常一样穿着白衬衫,随时可以披上西装外套走到媒体面前,但现在严丝合缝系紧的扣子对他而言有些过于拘束了。

  他身后的座位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些人。从衣着上看,大部分是普通民众,少数几个像是军人。他们都昏迷不醒,彼得探了探身后一名年轻女性的呼吸,平稳,似乎没有生命危险,这让他安心不少。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彼得努力回忆着昏迷之前的事情。当时他在书房里读着妹妹华伦蒂创作的历史书,小华在写作上很有天赋,他喜欢妹妹充满机趣、偶尔露出写锋芒的文字,德摩斯蒂尼,这是他为小华取的笔名,他很高兴妹妹在批判时政外又为这个笔名找到了新的价值。

  书的内容是人类和虫族之间的战争。如果换成其他人来写,或许免不了对彼得的歌功颂德,连篇累牍地描述彼得如何结束了战争,建立起了统一全人类的政府、乃至一个向着宇宙边缘锐意扩张的人类帝国。然而在书的末尾却是一篇浪漫得让人忍不住落泪的短文,一反全书从人类视角叙述历史的传统,而是从虫族的角度讲述曾经发生的一切。

  那不是妹妹的风格。

  短文的作者署名为死者代言人。那文字读起来也颇有些讣告的味道,冷硬直白,仿佛不带感情,然而没有感情的人,又如何能去体会已经被人类所灭绝的虫族是何种心境?当所有人为战争的胜利而欢呼时,又是怎样柔软而敏感的人,才会为虫族的失败而伤怀?他所知道的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只有一个人对虫族无比熟悉又满怀深情,那就是他的弟弟,安德。

  如果弟弟能为虫族代言,也一定能为自己代言吧。彼得这样想着。上个月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他不剩多少时日了。他的身体还很年轻,但他的心脏已经衰老了,那里有一个血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堵住血管。

  彼得的人生没有多少遗憾,有的只是随着死亡将近而日渐清晰的困惑:他这一生功过是非,究竟该如何定论。

  想到这里,彼得便忍不住打开电脑,准备给妹妹写一封信,请她代问安德愿不愿意给自己的一生写部传记。彼得不会考虑直接联络弟弟,他很清楚自己在安德心中是什么形象。事实上,有时候连彼得自己都感到奇怪,像他这么个毫无同理心的无耻混蛋,是怎么成为的人类的救世主?而他那善良、温和甚至有些怯懦的弟弟,又是怎么坐到了军事法庭的审判席上?

  记忆到此为止,彼得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然后便到了这里。

  绑架?不,他不这么认为。且不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有胆量和能力绑架他,就算有这样的人,抓这些普通人有是为什么?将他们安置在这么个古老的、只会在纪录片里出现的巴士里又是为什么?人类已经有几十年没再使用过这种高污染的汽油燃料车了,整件事情都透着古怪。

  车外传来些许响动,似乎有人在那里。彼得走到门口向外望去,发现眼前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年轻的男孩拎着一个单肩包站在那里,似乎是察觉到他弄出的动静,对方转过头来,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安德!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对方望着他,脸上没有表情,但眼底却是深深的厌恶。

  弟弟和他记忆中的一点都不像了。彼得记得对方离开家时才六岁,那么个小不点,好像他一用力就能捏死似的。小的时候他经常把弟弟弄哭,不,安德不会当着他的面哭,他倔强的弟弟总是沉默地忍受着他的怒火,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躲在被子里偷偷流泪。

  彼得比安德年长四岁,这使得他可以轻易地将对方揍翻在地上,他还记得对方的身子有多么纤细,个头也比他矮上不少。然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材挺拔,虽然依旧瘦弱不堪,却有种说不出的力量感。

  啊,他的弟弟已经长的这么大了。

  命运真是奇妙,仿佛是他的思念将他的弟弟重新带到他的面前,但彼得很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也不现实。安德远在四十光年以外的殖民星上,他在有生之年本不可能再看见对方,除非是用全息投影。

  是了,这也许只是殖民星传输过来的虚拟成像,但对方的身影是如此的真实,好像阔别了四十九年之后他们兄弟终于又可以肩并着肩站在一起了。

  彼得忍不住走下车,伸出手去抚摸弟弟的熟悉而又陌生的面颊,却被对方警惕着闪开了。

  “我没有恶意。”彼得感到有些受伤,难道对方没有注意到,站在面前的并不是那个恶霸一样惹人讨厌的坏哥哥,而是个已经步入暮年的垂死之人吗?不管他过去做了什么,都是半个世纪以前的陈年往事了。不,只是对他而言的半个世纪罢了,他突然醒悟过来,对于弟弟而言,那只是十年前的事情。

  他亲手将弟弟流放至四十光年以外的那一天就该想到了。

  “上一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试着要谋杀我。”对方不带感情地陈述道,“如果不是小华阻止了你,我早就死了。即使如此,你并没有放弃这个打算,你说未来有一天,别人都以为你变了,没有人再提防着你,那时你就会杀了我,伪装成一场事故,在我的葬礼上哭泣。没有人会知道你是凶手。”

  “那只是孩子话。”彼得有一点气恼,对自己,而不是对方。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段?他只记得安德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因为即将和弟弟分离而充满酸涩。他想去找爸爸妈妈,告诉他们安德之所以愿意去学校是因为家里有个糟糕透顶的哥哥。他会坦白自己做的一切坏事,并且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对待弟弟,只要安德愿意留下来。然而走出房间的那一刻,他又失掉了所有的勇气,也许他只是自作多情呢?那可是战斗学校啊,只招收精英中的精英,他和小华都没能通过测试,安德能去那里上学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啊。

  因此他最后只是走到安德的床边,在黑暗中望着对方的睡颜,告诉对方自己所有的爱与歉疚。他想给对方一个吻来抚平所有的伤痕,但又怕吵醒了弟弟,就回去睡觉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安德不会再相信他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彼得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决定回到最关键的问题上。

  “不如问我们在哪里。”对方露出一个嘲讽式的笑容,指了指右耳,彼得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个植入式电脑,如同红宝石一样美丽,乍一看好像是戴了耳钉。这颜色还真合适,他不由自主地走了神,安德的肌肤是那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那一抹妖冶深沉的红或多或少为对方增添了点血色,看着竟有几分明艳。

  “你也有一个,蓝色的,很称你的眼睛。”

  彼得的思绪被拖了回来。植入式电脑,心电感应模式,他对此并不陌生,尝试着与电脑沟通,耳畔便响起一个软软糯糯的电子合成女声,“欢迎来到无限世界。您被选中为测试对象,通过完成系统指定的任务,您可以获得奖励,提升自己能力极限,或累积奖励,兑换永久返回您原本所在世界的权利。当前场景:寂静岭。当前任务:消灭团队成员的邪恶投影。任务奖励:结束当前场景,获得1000点积分。”

  “有趣,好像是某种训练项目。”彼得望向弟弟,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获取某些信息,但没有成功。“你应该对此很熟悉。”

  这么说来,车上那些昏迷不醒的人就是他们的队友了。这些人看似普通,但或许都有些亟待开发的潜力。彼得不相信这个系统是随机抽取测试者,虽然他对电脑说的话每个字都报以怀疑,但毫无疑问有某种他不能想象的力量——也许来自外星文明——选择了他和他弟弟。如果只是随机抽取,这是个极小概率的事件,最有可能的是系统有一套自己的选择标准,彼得很清楚自己和弟弟是为什么被选中的。

  接下来,就是弄明白这个系统有什么目的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邪恶投影,我也从来没听说过寂静岭。”安德的态度不像是害怕,但也没有跃跃欲试,“这不是我熟悉的游戏,我不知道系统的目的。”

  哇哦,他们还真不愧是兄弟俩,想到一块去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彼得抱着手臂问道。他是个政客,擅长的是发表演讲和推卸责任,他不是个战士,安德才是。“四处走走?探索下新世界?”

  “我们走不了太远,这附近有一道看不见的力场将我们困在这里。”对方从地上捡起块小石子,向远处一丢,石子被弹了回来,在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中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大,但至少足够舒展四肢了,彼得自嘲地想道。

  “这应该是某种保护措施。”安德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的意思是,它不会永久地存在于那里。”彼得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它会消失,大概在所有人醒来之后。”

  对方点点头,“也许在那之前,我们应该先和我们的队友商量一下。车上的朋友,不下来说话么?”

  彼得回过头,那个被他认为是军人的荷枪实弹的男人和另外两个之前在他后座的女人走了下来,带着些许尴尬的神情。
第一卷 第二章 为了生存
  之所以说是以为,在于那个男人身上没有半点军人的气质,看上去更像是土兵。这是个已经消逝在历史中的概念,彼得在阅读史书的时候了解到,曾经的非洲有这样一种现象,到了年龄的男性会被分配给一支枪,然后就要上战场冲锋陷阵。那些没有受过训练的菜鸟大部分都在战争中阵亡了,留下来的就像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样,也许能够熟练使用武器,却没有多少纪律可言。

  那两个女人也差不多。但彼得并没有因此轻视对方,毕竟他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对方想杀他是轻而易举。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些人不要太过愚蠢,从他们偷听他和安德的谈话来看,至少不是完全无脑的那种愚蠢。

  “你们是资深者?”为首的男人问道。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白人,一头褐色的卷发有些杂乱,但并不肮脏,似乎只是没有耐心去打理。

  “我并不清楚你口中的资深者是什么意思。”彼得注视着对方棕色的瞳孔。对方眼中先是困惑一闪而过,随即就变成了睥睨,而这种情绪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对方克制住了,换成一套不卑不亢的态度。

  然而另外两个女人并没有这么好的控制力,她们的内心活动仿佛白纸黑字一样写在了脸上。那个成熟的带着些风韵的女人几乎是立刻就扬起了下巴,涂着艳红甲油的手指仿佛无意地抚摸着腰间的手枪。稍微年轻的那个则睁大了双眼,似乎对他们感到很好奇。

  他们偷听了多少内容?对他和安德了解多少?是真的相信他说的话,还是故作姿态?彼得没有把握。安德或许早就知道了,却放任他们偷听,为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资深者,是指经历过至少一个场景的测试对象,不需要其他人解释这里的规则,也许已经对自己进行过强化。你们怀疑我们是资深者的原因是我们更早醒来,很有可能,醒来的顺序意味着实力的强弱。你们三个人都有用奖励积分进行过强化,但你们经历的场景并不多,之前没有遇到过资深者加入的情况。”安德冷静地分析着对方给出的信息,尽量以柔弱的语调抹去话语中可能暗示的挑衅或者示威。

  彼得注意到对面虽然努力装作不动声色,眼底的惊诧却越来越深。三个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某种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理解的暗号。

  “相当惊艳的自我介绍,小神童。”老女人终于将手指从枪上挪开了,彼得猜测这是判断他的弟弟不构成威胁的信号。系统对实力的判定,很有可能不是单纯指身体的力量,应该也包括头脑的力量。他的弟弟已经证明了自己属于后者。

  这是在麻痹对手。彼得知道安德对这三个人并没有完全信任,让对方以为自己只是个没有城府但思维敏捷的天才儿童,足以误导敌人做出错误的判断。彼得从来不会低估安德的智商,但他更清楚弟弟的危险性不仅仅在于智商。

  自己就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彼得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奋起了精神,观察着弟弟和对面三人的交锋。

  “很遗憾我们对这个世界所知甚少,有限的信息恐怕很难让我们帮得上什么忙。”

  这是在示弱,彼得分析着弟弟的每一句话。

  “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有经验,有武器,更加强壮。如果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但我知道既然系统安排我们组成一个团队,那么接踵而来的险恶必然是无法独自面对的。”

  说白了就是,我们不构成威胁,愿意无条件服从你们。这些人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资深者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试图将领导权控制在自己手上,现在他们可以放心了。

  换成彼得来说话,他可没法把自己的位置放的那么卑微。从小他就特别讨厌安德这点,在大人眼中他的弟弟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向外界宣告着自己是把上了保险的工具,可以随意使用却又不需要担心伤到自己。

  似乎自己又输了一局。

  “聪明的小子。”白人男子赞许地点头,朝他的弟弟伸出手,“阿方索,来自墨西哥。”

  “席尔瓦。来自巴西。”老女人也向他们致意。

  “丽莎。来自德国。”留着金色长发的漂亮女孩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安德鲁,安德鲁·维京。”他的弟弟和阿方索握了握手。

  “彼得·维京。来自美国。”彼得意识到弟弟不说自己来自哪里的原因,及时为对方圆上。

  “你们是一家人,这可真稀罕。”丽莎眨着眼睛,“父子?还是祖孙?”

  “兄弟。”

  “陌生人。”

  他和安德同时答道。

  彼得有些无奈地望向他又开始怄气的弟弟,“我以为我们刚才已经达成合作共识了。”

  “我和陌生人也可以合作。”安德不看他,好像这样就能假装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似的。

  “安德,我知道我或许是世界上最坏的哥哥,但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先将那些不愉快搁到一边?”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安德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嫌恶。

  哦,他懂,这是小华的专属。彼得记得弟弟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小华怎么都发不出安德鲁这个词的音,就管弟弟叫做安德,一个愚蠢的昵称。

  彼得感觉自己伤透了心。他怎么会想见到弟弟?这根本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看看这骄傲的小混蛋,用那年轻与敏捷来告诉他自己有多么衰老和迟钝,用那目空一切的态度来践踏他的诚意,鄙夷他,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惹人讨厌。

  不,他不该这么想。彼得一下子泄了气。他活该,明知道弟弟最恨的人就是自己,却还恬不知耻地出现在对方面前。

  “你们真是对有趣的兄弟。”金发少女给了他一个哭笑不得的判断,在他饱受摧残的心灵上又踏了一脚。

  “我看上去很老么?”彼得决定转移话题,免得自己继续遭受这群坏蛋的无情践踏。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原本应该是黑色的,现在却已经变成了钢铁似的灰色。身边人说他这样看上去更帅了一些,他才不信这种鬼话。

  丽莎笑着解释道,“你保养的很好,从外表上很难分辨你的实际年龄,但你的呼吸和身体表征告诉我你的内在已经衰竭了。”

  多么敏锐的女孩。是天赋,还是强化后的结果?彼得没有过多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安德眼底短暂掠过的怜悯所吸引了。

  这是嘲笑吗?他已经垂垂老矣,而他的弟弟还有那么长的人生可以走,那张脸蛋,像极了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仿佛他的过去穿越时空来到他的面前,以一种可悲的眼神注视着他的下场:一代霸主,哪怕生前再怎么权势滔天,死的时候也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每一个测试对象被选中都是有原因的。”阿方索似乎很理解彼得的这种状态,“我们都有自己的愿望,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法实现的愿望。但在这里,一切不可能都会化作可能,只要善于去把握机会。你会找到自己的路。”

  彼得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个很好的机会。“这是绝症,医生说我随时可能死去,也许就在明天,谁也说不准。我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我更想活下去。”

  “我们都是。”巴西女人扭着那窈窕的身子走到他面前,“不管来之前我们对人生有什么可笑的认识,来到这个地狱后都没了。和你一样,我也更喜欢活着。”

  “这算是我们队的口号吗?”阿方索笑着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为了生存。”

  “我喜欢这个口号。”彼得假意说道,“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浮华,我得说,它非常真诚。”

  他们都笑了起来。

  瞧,他也可以很容易就打入一个团队。
第一卷 第三章 新团队
  气氛缓和下来之后,他们的注意力就转向了车上的新人。安德主动成为了介绍人,和陆续醒来的新人们交谈,让他们彼此熟悉。

  “也许以后我们应该改变策略,”本应是队长的阿方索现在有了和彼得一样的惆怅,“大部分人没有你们这样的心理素质,他们认为自己是被绑架的,拒绝接受现实,试图用钱来收买我们,或者用原本世界里的权势来恐吓我们。过去资深者采取的办法是向新人显示武力,让他们知道这里谁是老大,我想你的弟弟做出了更明智的选择。”

  这和心理素质无关。彼得在心底吐槽道。在他来自的世界里,不可能有人不认识他或者安德,只要看这些人的反应,他就知道这一切都不能用常理去解释,继续用过去的思路去理解现状是徒劳无益的。

  “你在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被资深者恐吓过吧?”彼得猜测对方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至少不来自同一个时代,也就不打算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

  “那时候可真是被吓的不轻。”对方笑了笑,似乎不介意和他分享,“你可能会认为我是个胆小的人,但如果不是严格听从资深者的安排,我早就没命了。”

  我不认为你胆小。彼得继续腹诽道,你只是个典型的下属,好操纵,没有自己的想法,之所以会认为恐吓新人是个好办法只是因为前人这样做并且看上去效果还不错。你的前任队长也是一样的傻瓜,傻瓜的办法一代代继承下来,没有人意识到把新人集中在一起向他们灌输某种观点,尤其是在武力胁迫下,会导致新人和资深者的隔阂,让团队变得更难领导。而且也没有人想过,为什么系统要安排测试对象一个一个地醒来,而不是大家一起苏醒,你们只知道在这里站着,等待,却不懂得利用机会。

  “之前的资深者呢?”彼得没兴趣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判断,而是问起了他更关注的问题。

  “我不知道。”阿方索似乎对此毫无兴趣,“也许死了,也许去了另一队。上一个场景结束后,系统问我们要不要选择奖励剧情,那些人选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因为贪心而死去。”

  彼得没有接话。安德已经开始和第三个醒来的新人攀谈起来了。在此之前彼得从未发现他的弟弟还有擅长社交的一面。安德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没有错,但根据不少人的观点,他的弟弟身上有一种孤绝的气质,很好接近,但要走入对方的内心却是难如登天。

  可就在刚才,那小子先用一口地道的西班牙语和来自多米尼加的技术工人套上了近乎,然后用熟练的俄罗斯语让来自圣彼得堡的工程师对他大加赞赏,现在则和同样来自美国的黑人大兵聊得开心。等到最后一名新人——戴眼镜扎马尾的来自东方的年轻女孩——从车上走下来时,这里的氛围看上去就像是午后沙龙一样令人轻松自如了。

  “你弟弟是做什么的?”阿方索已经目瞪口呆了。

  “学生?我猜他已经毕业了,自从他六岁被送去寄宿学校后就没有和我们联系。”彼得听着弟弟和中国女孩的对话,这姑娘已经二十二岁了,东方人真是驻颜有术。“后来我们送他的姐姐过去陪他,我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但显然……”

  “父母的爱是不可取代的。”听到他们谈话内容的席尔瓦谴责了他的想法。

  “咳咳。”见所有人都到齐了,阿方索清了清嗓子,“相信大家都已经清楚了我们的处境。现在哀叹命运的不幸已经太晚了,我们能做的就是齐心协力地活下去。趁着还有点时间,我们先来商量下怎么办。各位都知道自己的任务了吗?”

  这些人并不擅长使用交感式电脑。之前安德已经教会了前几个新人如何跟电脑沟通,他们看上去都很惊讶。现在他的弟弟正在小声地辅导那名中国女孩。阿方索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再次问道,“有谁了解寂静岭这个世界么?”

  安德将这句话翻译给女孩。不懂英文?彼得立刻警惕起来,在场恐怕只有安德同时精通中文和英文,他能听懂一些,鉴于中国对他而言曾经是个难缠的对手。但他不太会说。那女孩恐怕要全程依赖他的弟弟了。

  更糟糕的是,在场也只有这个女孩听说过寂静岭,一个日本游戏,后来被改编成了电影。女孩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她显得很紧张,之前需要安德翻译,并不是因为她不懂英文,而是她不习惯阿方索浓重的墨西哥口音。

  “能简单介绍下吗?我们现在在哪里?这里有什么危险?什么叫邪恶投影?”阿方索也意识到了这点,刻意将语速放慢,并且选择比较简单的词汇。

  这可难住了那姑娘。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安德,他的弟弟立刻会意,开始将女孩说的话一句句翻译给他们听:“寂静岭是个独立于现实世界的由意念构想出来的空间。通常情况下,每个人进入寂静岭后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内心世界形成的幻象,像是怪物,或者是人。也可能会有一个人成为寂静岭的主导,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或她的内心世界。”安德停了一下,“她说她不知道什么是邪恶投影,她只看过电影,没有玩过游戏,而且大部分细节都不记得了。”

  “他的翻译很确切,没有隐瞒。”彼得替弟弟证明道。

  “你也会中文?”阿方索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看着他。

  “会听,不会说。”彼得没有隐瞒。

  “我们现在应该在寂静岭的入口。往前走会有一个小镇,正常情况下它看上去是灰蒙蒙的,有雾,每隔一段时间会转化为黑暗的、到处都是怪物的里世界。灰色的表世界里也有怪物,但比较稀少,可以通过无线电设备来预警。”女孩继续补充道。

  “车上有无线电,我可以去拆下来。”名叫克里斯托弗的技术工人自告奋勇。

  “我们还需要照明设备。”阿方索指挥道,“火柴,打火机,可以发光的电子产品,什么都行,每个人都要保证自己身上有充足的光源,大家互相分享下。”

  “还有武器。”彼得意味深长地瞧着这位队长,“至少要让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这个提议让阿方索非常为难。新人们都盯着队长,他们之前的配合并非是因为信任,更多的是打算静观其变,以及不愿意和有枪的人发生冲突。但如果阿方索真如自己所言,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那么没道理不分发武器,但如果资深者的打算是控制新人,武力优势就是他们控制的前提条件。而阿方索不打算放弃这个优势。

  没有人喜欢被控制,所以他们都等着阿方索表态。

  “你们有谁会用枪的?”最后阿方索不得不退了一步,“我这里有多余的枪支。之前没有射击经验的人就不要拿枪了,你们都听到了,前面是个小镇,如果发生巷战的话,跳弹很容易误伤队友。”

  “我会。”黑人大兵詹姆斯举手,阿方索递给对方一把手枪。

  “我们可以学习。”安德也站出来说话了,“如果我们在这场里活下去了,下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况,难道还是得依靠你们的保护吗?”

  “你们可以等活过了这场,用奖励的积分来兑换相应的技能。这一次先由我们来负责你们的安全。”席尔瓦态度强硬。

  “负责,还是控制?”彼得轻声质疑道。

  “老头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一转身,手枪已经从腰间转移到了席尔瓦的手上,枪口正对着彼得。“还有那边那小子,别破坏我刚才对你留下的好印象。”

  “嘿,轻松点,杀了我要扣一千积分呢。”彼得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却将自己之前通过电脑了解到的信息说了出来。“哪怕可以透支本场胜利的积分,对你们而言也是得不偿失的吧?”

  “都住手。”阿方索将手搭在席尔瓦的肩上,“我很尊重你们,但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挑拨离间的举动。我清楚我们之间的信任是脆弱的,因此就更需要小心维持。作为资深者,我们并没有义务给你们提供帮助,也没有义务对你们的生命负责,我们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们心中的同情与善意。如果你们有更多的要求,就让我们做个交易吧。成功活过这场后给我们转让五百积分,我们可以提供武器和关键时刻不优先放弃你的承诺。”

  终于撕破脸了啊。彼得微笑地望着这一切,很好,大家把利益挑明了才比较好谈判。

  “我同意。”安德第一个接受了阿方索的条件。

  “你的枪,小子,需要我教你怎么用吗?”席尔瓦将腰上挂的另一把手枪递了过去。

  “太感谢你的帮助了。”安德礼貌地点了点头。

  彼得并没有选择武器,他对自己的弟弟很信任。阿方索认为自己重新掌控了局面,但实际上新人已经搞清楚了谁才是和他们站在一边的。
第一卷 第四章 表里世界
  小镇和那名中国女孩描述的一样。灰蒙蒙的,街边的店铺看上去凋敝颓败,大约无人问津很久了。镇上看不到一个人,除了他们以外,只有雪花静静飘落,却并不让人觉得寒冷。彼得拂去肩上的落雪,却沾了一手的肮脏。

  这不是雪,而是火山灰,这里一定曾经发生过很可怕的事情。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詹姆斯问道。

  这位士兵和阿方索走在最前面,两名武装女性在后方戒备,安德还和那位中国女孩站在一起,那姑娘紧紧抱着他弟弟的手臂。

  彼得不动声色地在心底惊叹着弟弟泡妞的速度。

  话音刚落,街角就有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逝。

  “追上她!”中国女孩大叫道,“电影的剧情就是这样的,她是我们的引导者。”

  其他人默默交换着眼神,似乎此刻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但彼得却感到一丝不安,那个幼小的身影,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引导者带着他们来到了一条狭小的后街。三个垃圾桶堆在墙角,彼得眼尖地发现桶盖上有什么东西,“一匣子弹。”他过去拾了起来。

  “很好。”席尔瓦从他手中夺过子弹,好像他本来就该上缴似的。

  还没等彼得抗议,远处突然响起了防空警报。

  “开始了。”女孩喃喃道,“世界开始转化了。”

  不用她说,大家也都发现了,天色变得越来越暗,资深者们打开了背带上的照明灯,中国女孩开了手机,俄罗斯人愿意和彼得分享一只zippo打火机,拎着无线电的克里斯托弗则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带灯泡的笔。微弱的灯光下,两侧的墙壁开始剥落,好像是坏掉的壁纸被从钢架上撕去,露出生锈的内里。空气变得燥热,似乎远处有什么在燃烧。

  前进,还是后退?

  “继续走。”阿方索下令道。

  一路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似有若无的嘀嗒嘀嗒,像是血水在滴落的声音。彼得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毛骨悚然,但随即响起的刺耳的无线电噪音更让人颤抖。“它们来了。”克里斯托弗紧紧盯着手中的无线电,好像会有什么鬼怪从那里跑出来似的。

  “收缩队形!”队长高喊道,并且打开了步枪的保险,“大家尽量靠拢在一起,席尔瓦、丽莎、詹姆斯,我们负责防守!”

  远处摇摇晃晃地走来一个人,一开始他们以为是人,后来才发现更像是没有手臂和头颅的躯干,两条腿从形状上看像是女人的,原本应该是胸的地方却是黑漆漆的一张口。彼得察觉到身边那个俄罗斯人在颤抖,中国女孩则钻进了他弟弟的怀抱,安德的手搂着女孩的腰,手上的枪已经蓄势待发。

  “砰!”离那怪物最近的席尔瓦首先射击,命中了那张恶心的口,黑色的脓汁从伤口处流出,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巴西女人又开了几枪,打断了怪物的两条腿,才阻止了那东西的接近。

  “像是丧尸,但没有明显的弱点。”席尔瓦换了个弹匣,“如果数量太多的话会大量消耗弹药,我们没有持续作战的能力,必须得想别的办法……噢!”

  怪物突然炸开了,黑色的汁液溅了没有防备的席尔瓦一身。“是强酸!”女人急忙脱下外套甩在地上,“大家退后!”

  他们无路可退。强酸怪从三个方向朝他们走来,阿方索摆弄着光源,让光线照得更远,数不清的怪物缓慢地走着,看不到尽头,而仅剩的没有怪物的那个方向是一道大约四五米高的铁丝网。他们被困住了。

  慢着。彼得扶住俄罗斯人抖个不停的手,让打火机移动到他需要的角度。安德也发现了异常,将手机的灯光对准了那个方向。一个小姑娘藏在铁丝网的后面,大约只有十二三岁,他们都认识这个人。

  “小华!”安德抛开怀里的女孩,将手枪别在腰上,奋力向前一跃,跳到了铁丝网上,三下两下就爬到了顶端翻了过去,掉在地上时打了个滚来缓冲重力。彼得从中国女孩手中拿过手机,替弟弟照亮四周的场地,那里也有一样的怪物,但比他们这边少很多。

  “小心!”他出声提醒道,但弟弟比他想象的更敏捷,几乎是起身的同一瞬间就朝最近的怪物开了一枪,没中,但第二枪就打断了怪物的腿。

  弹道武器大概让用惯了激光武器的弟弟很不适应,但试手一次后计算轨道对安德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每一发子弹都没有被浪费,准确地命中怪物的膝盖,一枚子弹解决一个敌人,转眼之间,安德已经跑到了尽头,跟着华伦蒂的身影拐进了另一条小巷。

  “我们也过去。”

  他们中只有詹姆斯的身手能应付的了这铁丝网。黑人大兵先帮助丽莎翻了过去,然后是来自中国的林,接下来是他们这几个没有枪又笨手笨脚的大男人,阿方索和席尔瓦断后。等到所有人都翻过来的时候,詹姆斯才气喘吁吁地问他,“你弟弟是特种兵么?”

  彼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跟上大部队离开此地。

  从巷子里跑出来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表世界,再也看不见那些可怕的怪物。街对面是家酒吧,放着轻松欢快的乡村音乐,安德正坐在那里等着他们。

  “我想你们两个应该解释一下。”阿方索抱着枪站在彼得和安德面前。其他人该放松的放松,该搜索的搜索,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不少好东西,弹匣,手电筒,还有一张小镇地图。

  “那是我妹妹。”见安德不愿意开口,彼得主动说出了实话,但他心底也很困惑,为什么是小华?或者说,为什么是十二岁的小华?不管他怎么回忆,他都想不起来小华十二岁那年有什么特别的事。那时他和妹妹用爸爸的账号在网上发帖,假扮洛克和德摩斯蒂尼,他们做的很成功。安德在学校上课,他们很多年没收到弟弟的消息了。

  “她会不会就是邪恶投影?”席尔瓦也凑了过来,看她那架势,如果答案为是的话,或许会一枪崩了小华也说不准。

  “怎么会呢?我妹妹非常善良,如果说世界上有谁离邪恶这个词最远,那就是华伦蒂。”彼得辩解道,但很快他又想到了新的可能。林说寂静岭反映的是人的内心世界,会不会是安德对小华的渴望将妹妹召唤到寂静岭来的呢?这完全说的通,小华一直陪伴在安德身边,他们两个从小就亲密无比。

  “邪恶投影也许指的是心中不可告人的一面在寂静岭中具现化的结果。”没有参与其他人的活动的林怯怯地说道。

  “她说什么?”阿方索看上去对中文感到相当苦恼。

  安德将中国女孩的话翻译了一遍。他的弟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对这个羞怯的女孩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满怀歉意地执起对方的手,用深情而又忧郁的目光注视着对方,“抱歉,刚才是我太冲动了。”

  彼得忽然心中一冷,察觉到了什么。林在试图靠近安德,这里只有安德能够跟她说话。而且他的弟弟也没有拒绝林。

  “别这么说,如果不是你,我还真想不到可以翻过铁丝网。”阿方索搔了搔头,自作多情地将他弟弟的话听成了对全队的道歉。安德不会为抛下大部队而感到歉疚,因为他的弟弟知道他们有能力应付那些怪物,无论是翻越铁丝网还是诱使怪物在铁丝网附近自爆好炸开个缺口,他们都能轻易逃脱。在当时情况下,追踪线索才是最重要的任务。“她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安德没有回答。彼得发现他的弟弟居然在闪躲林的目光。小华曾经给他写信说安德在男女感情上要么智商为零要么过于不负责任,在他看来不如说他弟弟是个笨蛋。林不见得对安德是男女之情,更多的只是无助状态下的依赖,但他弟弟的处理方式只会让那个女孩产生误解。

  “安德对他姐姐的依恋人尽皆知,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彼得决定终止这个话题。

  “我才没有,那是你的一厢情愿。”弟弟立刻发出抗议,“还有,不准那么叫我。”

  “为什么?因为你只喜欢小华那么叫你?”彼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恼火。

  “啧,家务事。”阿方索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揉了揉额角,似乎感到很头疼。

  “得不到父母关爱的小男孩试图从姐姐身上寻找母亲的身影,这没什么可耻的。”丽莎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加入了对话,“弗洛伊德说男性都有恋母情结。”

  “你瞒着所有人私会华伦蒂是吧?”彼得终于想起来了,有一天华伦蒂没在家,他不知道他的妹妹跑去了哪里,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就在小华十二岁那年。

  安德居然能从学院返回地球来见小华,好大的能耐,当年安德的教官可还没有后来那么手眼通天。“你从学校跑了回来,没有见我,没有见其他人,只见了小华,所以她后来才会主动提出去陪你,是这样的对吧?”

  “你什么都不知道,彼得。”安德撇过头去,又不看他了。

  “你爱她。”林说道,所有人都发现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

  “听上去像是某种不伦之恋的剧情。”丽莎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话的杀伤力有多么大。

  安德对小华是那种感情,有可能吗?彼得问自己,当然有可能,华伦蒂也是个笨蛋,居然写信告诉彼得,安德在飞船上拒绝了一名少女的爱慕是多么令她苦恼,却没有想过安德拒绝对方的原因是他心底装着的是华伦蒂。好吧,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那么你们的决定是什么?”不知为何,安德反而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杀了我,还是杀了小华?或者这二者是一回事?”
第一卷 第五章 怪物
  所有人都沉默了。如果安德真的像他们所推测的那样深爱着小华,肯定不会允许他们对小华下手,哪怕那只是一个幻影。

  “也许我们猜错了。”阿方索赶紧出来打圆场,“也许我们的敌人只是那些怪物。”

  这句虚弱无力的猜测对气氛的改善没有丝毫作用。彼得回忆着弟弟一连串举动,或许在发现小华的那一刻,安德就知道自己必须要面临这样的选择了。而以他对弟弟的了解,彼得也清楚安德最终的决定会是什么,那正是他不想看到的。

  “先走吧,我们对这个世界还了解的太少,看看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再做定夺吧。”

  于是他们就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上路了。

  阿方索打算去学校看看,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可能是觉得学校环境比较适合安德,既然他们已经认定了寂静岭应该是由安德主导的。沿着街道一直往下走就是学校,安德和林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林一路上都在问各种无关紧要的问题,而他的弟弟也很有耐心地解答。

  “你的中文说的真好,是在哪里学的?”女孩这样问道。

  “我有个同学,叫做韩楚,他教了我很多的中文。韩楚平时说话总喜欢带上一两句中国的古文,如果不懂中文的话,很难跟他沟通的。”

  “古文?像是什么?”

  安德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用了一句很深刻的话来解释他的人生理想,‘一个单身汉是种痛苦,千万个单身汉则是场战争。’”

  彼得相信韩楚在说这话的时候应该很严肃,而安德也很严肃,但那个笑的花枝乱颤的姑娘肯定不严肃。

  “告诉我,你想不想活下来?”林突然摆正了脸色,“不准骗我。”

  “我不想死。”安德轻声答道。

  “即使代价是你的姐姐必须死?”

  “是的。”

  女孩心满意足地将脑袋枕在安德的肩膀上。

  彼得不再观察这对。东方人的思维真是复杂,他们就不会拐来拐去绕那么多弯,但这不代表他们搞不明白对方的用意。

  安德肯定也发现了,林只是吓坏了,想抓住唯一能抓住的人来保护自己,而她所拥有的手段却少的可怜,感情几乎是仅有的一种。她想用感情绑住安德,不是让安德爱上她,而是假装她爱上了安德,如果安德不忍心伤害她,就必须要保护她,否则这个可怜的女孩就该心碎了。她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有效,因此一直在试探,而安德也确实表现出很好说话的样子,至少满足她的幻想是够了。

  他们还没走到学校门口,防空警报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大家对表里世界的转化已经很适应了,阿方索还开起了玩笑,说没有生化危机那么难,彼得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其他人都会心地笑了。某种金属拖在地面上的喀拉喀拉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伴随着窸窸窣窣的难以分辨的声音,几个人再次端起枪,然而眼前这一幕却让所有人发自内心地战栗起来。

  虫浪。无数的虫子一只叠着一只形成一股黑色的巨浪朝他们涌来,一名肌肉贲张的巨人戴着奇特的面具,拖着一把斧子走了过来。

  “后退!后退!”用不着阿方索指挥,所有人都开始拔足狂奔,如果说巨人还是有希望战胜的,那么虫浪则是完全无解的。拿枪的几个人一边跑,一边回头朝巨人射击,却发现这是完全徒劳无功的,子弹在巨人魁梧的躯体上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洞,但不消几秒钟就愈合如初了。

  “我就不信了。”阿方索解下一枚手榴弹,咬掉保险栓就朝巨人丢去,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榴弹几乎将巨人的大半个手臂都炸掉了,但很快新的手臂就从创口上长了出来,崭新的、毫发无损。

  “进楼!”关键时刻,彼得也管不得呆若木鸡的阿方索是否会介意他篡夺指挥权了,连忙带着众人躲到了楼里,关上门,阻止虫群的涌入。

  “现在怎么办?”阿方索已经放弃了继续伪装成镇定的样子。

  彼得知道自己现在成了这群人实际意义上的领导者了。

  “上楼。”他们站在门旁就能听到乌压压的虫子挠着墙壁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巨人一步步接近,一楼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一连爬了三层,他们站在窗口向下望去,那些虫子因为体型过于肥硕而无法爬到高处,他们暂时安全的,但随着虫群越聚越多,他们迟早会被包围。步履缓慢的巨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抡起斧子就朝大门劈去。

  “谁有刀?或者趁手的锋利的东西?”安德望着下方的巨人问道。

  “我有。”丽莎递上一柄防身的短刀。

  “你要做什么?”彼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打一场胜仗。”对方将一直背着的单肩包甩给他,“如果我死了,你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打开它。”说完,对方就站在窗台上,向后倒了下去。

  “喂!”彼得急忙跑到窗边,安德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落在了巨人的后方,右手勾住巨人的脑袋,强大的下坠力逼得巨人不得不仰起头,紧接着左手一刀深深地划过巨人的脖子,血柱冲天而起,安德抱着巨人的头颅摔在了一堆虫子上。

  无头的躯体定格在那里,连同所有蜂拥而至的虫子,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接着,虫子们突然都死掉了,尸体化作碎片飘起贴在建筑物的表面,巨人的身体瓦解成无数飘落的火山灰,他们又回到了表世界,这是一家旅馆,现在他们认出来了。

  安德放松地躺在火山灰上,巨人的脑袋已经不见了,但血迹还在。

  “你个混蛋是想自杀啊还是想自杀啊?!”当彼得气急败坏地走到楼下时,弟弟已经坐了起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微笑。

  “我想赢。”安德以一种苦涩而忧郁的口吻回答。

  彼得向弟弟伸出手,对方握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火山灰,接过他递来的单肩包。“那里面是什么?”彼得问道。

  “责任。”安德将单肩包甩到身后,朝旅馆走去。

  那为什么是我?彼得想这么问,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在这里安德能信任的只有他。

  他是不是该为此高兴呢?

  当他走进旅馆的时候,林正搂着安德的脖子哭泣,他的弟弟轻轻拍着女孩的背部作为安慰,其他人稀稀落落地鼓着掌。安德成为了他们的英雄。

  “有什么想说的吗?”阿方索看上去已经服气了。

  “我发现继续假扮成一名普通的十六岁少年对我们的处境没有什么帮助。”安德微笑着回应。

  “一开始我还真信了,有点聪明、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可爱小孩,但终究还是个小孩不是吗?”席尔瓦热情地给了他的弟弟一个火辣辣的吻,“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很多大人也做不到。”詹姆斯的目光里满是钦佩,“你原本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确实是学生。不过我接受的是军事教育,格斗训练是其中的一部分。”

  人们似乎都忘记了之前的担惊受怕和忧心忡忡。这就是他弟弟的本事,能让所有人对胜利都充满信心。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怪物?我的意思是,如果寂静岭反映的是你的内心世界,这些怪物意味着什么?”阿方索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朝彼得看了一眼。

  问自己么?彼得必须得承认自己不是很了解弟弟,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他印象中的安德还停留在六岁以前,性子温和得近似怯懦,对周围的每个人——除了彼得——都很好。彼得相信这是因为弟弟无差别地爱着每个人,但对他,安德只有畏惧。

  在听到林对寂静岭的描述后,彼得用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仔细思考了下弟弟的邪恶投影会是什么,答案很简单,那就是他。彼得知道自己是弟弟童年时期的梦魇,一个六岁的小孩能看到多大的世界?就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彼得是最大也最坏的恶霸。安德战胜了成长路上的每一位对手,彻底的战胜,那些敌人永远没有翻盘的机会。但只有一个人安德从未正面战胜过,那就是彼得。

  彼得非常确信,如果让弟弟来幻想怪物的外表,那么所有的怪兽肯定都长成他的样子。

  “参与构成寂静岭的,并非只有我的内心。”安德的话在他们中惊起一片哗然,“我知道哪些部分是和我有关的,但剩下的和另一个人有关。”

  林打了个寒噤,整个人依偎在安德的怀里。阿方索皱着眉头,“你知道是谁吗?”

  安德摇摇头。“如果只有我倒好办了,杀了我,不管邪恶投影是什么,肯定都会因为我的精神世界的消失而消失,这样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不要说这种傻话,我不会让你死的。”不知为什么,彼得总觉得对方不是在做假设。安德的状态很让人费解,按理来说他的弟弟应该是个求生意志很强的人,但从窗台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彼得知道对方是抱了必死的打算。

  “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的,彼得。”
第一卷 第六章 遭遇危机
  “那么,还准备进入学校吗?”见大家休息的差不多了,阿方索招呼道。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现在团队士气高昂,他们搜刮了厨房,每人配备了一把西瓜刀,俄罗斯人还找到了半瓶伏特加,乐得美滋滋的。他们的策略不是去躲避敌人,而是迎难而上,获取更多的线索,这样就能推断出究竟另一个参与构成寂静岭的人是谁了。

  但是然后呢?彼得思索着这个问题,难道只有干掉主导者才能让其他人脱困吗?其他人都回避了这点,假装不知道或许最终他们必须杀死安德——刚才救了所有人一命的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但彼得没法不去思考。他不想让弟弟死,这是他欠对方的,大人们用人类存亡的借口剥夺了弟弟的童年,然后他又以世界和平为理由夺去了弟弟所熟悉的一切:家庭、朋友以及与之伴随的爱和关心,他们在军事法庭上大肆谈论着谋杀和少年犯,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自己得不到的武器至少不能让敌人得到。没有人问过安德是不是真的愿意承担这一切。没有人在乎。

  或许连安德自己也习惯了被人如此要求了,自己又何必操这个心呢?彼得对自己感到恼火,他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尝试着用安德的思路去考虑事情,因为他知道那可以让他获得成功。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权力。权力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安德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能让所有人相信只要追随着这个少年人的脚步,只要无条件地服从这个人的每一个命令,就能够让自己以及身边人获得更大的利益。总体利益的增长,在彼得看来这简直再愚蠢不过了,但人类历史上从来不缺少那些热衷于总体利益的蠢货。

  牺牲的事情交给安德吧。彼得可不是为了总体利益而牺牲自己的人,安德死了以后,这个团队里就没人能和他竞争了,他会成为名符其实的领导者,他会获得权力。

  “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从警卫室那里找到了一只手电筒和一串钥匙,挨个教室打开。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讲台和课桌上都落满了灰,抽屉里装着些学生才会在意的傻瓜玩意儿,比如皱巴巴的作业纸,那些淡黄色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干涸的眼泪。嘿,这好歹是个D+吧,彼得有一段时间所有的作业都是F,那是因为他的老师们都太过平庸以至于无法理解他的伟大。

  “我们走吧。”当最后一间教室也被检查完毕,阿方索提议道。

  学校之行是一个错误,浪费了他们不少时间,尽管没人表现出不耐烦,但已经不是最初士气高涨的状态了。

  “滋——滋滋——”无线电的警报将他们从无聊的状态中惊醒,与此同时,远处也传来了微弱的防空警报声。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一旦转化为里世界,他们将会被怪物所包围?

  “跑!”眼见着墙壁开始脱落,地板仿佛被血水腐蚀,怪物却依然藏在暗处没有现身,彼得只能硬着头皮冲出去,至少打破看不见的包围圈。

  巨大的风扇带着空洞的风声极速旋转着,将燥热的煤炭味的热气吹进走廊,不,此刻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是走廊了,而是一条金属制成的空中通道,连接着两道自行运转的流水线。一座自动化工厂,机械钳子将产品从一条流水线挪到另一条上,最终那些传送带通往哪里,在朦朦胧胧的红光中看不真切。

  “救命!啊——”猝不及防,两只钳子将林和詹姆斯抓起。队伍里的小姑娘吓得尖叫不已,黑人大兵则冷静多了,尝试着挣脱,朝钳子的关节处开枪。子弹干脆利落地被弹飞,连个凹痕都没打出。这个世界的怪物越来越疯狂了,先是可以无限愈合的巨人,然后是坚不可摧的机械。

  “愣着做什么?”毫无征兆的,彼得整个人摔在了锈迹斑驳的铁板上,机械钳子就在他身侧抓了个空。扑倒在他身上的弟弟一把抓住钳臂,用力将彼得向上一甩。彼得立刻会意顺着机械臂往上爬,顺便将安德也拉了上来。

  其他人还在走道上躲避着如同毒蛇般灵敏的钳子,浪费着子弹试图寻找钳子的弱点。没用的,彼得已经搞明白了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它的逻辑完全由主导者决定,如果主导者认为这样行不通,那么这个行为再怎么符合科学原理也不会生效。

  只有钻对方的思维空子才能寻求一线生机。主导者既然将工厂这个概念赋予给了寂静岭,那么工厂的基本特性还是有的,比如这个死板的钳子绝对不会弯曲上来抓住他们两个,而是会按照既定规则返回流水线。

  “发现哪里有什么机关可以停下这个机器了吗?”剩下的人也都被抓到了这条流水线上,排在第一个的詹姆斯已经被锁在了传送带上,而前方就是黑洞洞的机器入口。彼得一点也不想知道被吞进去后会发生什么事。

  “不存在这样一个机关。这是主导者心中的恐惧,无理性的,你的恐惧会有个开关控制吗?”安德凝神观察着传送带,“阿方索,朝入口处扔一个手榴弹!”

  “詹姆斯离入口太近了!”

  这是实话,黑人大兵的腿部已经快被机器遮蔽了。

  “我没事!听他的!”黑人大兵朝他们喊道,但那紧绷的青筋毕露的手臂说明了对方心里的恐惧。

  “现在!快点!”他的弟弟再一次敦促道。

  “我的腿!”詹姆斯大吼道,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很难想象什么东西能把一名军人吓成这样。然而当彼得将手电筒对准机器入口时,相同的恐惧也爬到了他的身上——黑人大兵的腿已经不再是血肉之躯了,机器将它们变成了无生命的东西。彼得感到胃里一阵翻涌,明明上半截大腿还在剧烈地抽搐着,下半截却跟死了一样的毫无动静。

  “可恶!”再怎么不情愿,阿方索还是将手榴弹扔了出去。

  “砰!”剧烈的爆炸伴随着四处飞溅的钢铁碎片将流水线拦腰截断,已经被绑在传送带上的林尖叫起来,离她不远的地方,詹姆斯的腰部以下已经消失了。

  视线突然被挡住了,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将彼得束缚起来,熟悉的气息钻进了他的鼻子,让他放弃了挣扎——那是他的弟弟,有生以来第一次,安德紧紧地抱着他,好像阻挡他们的隔阂从未存在过。

  “唔……”耳畔传来一声细小的痛哼,如果不是他们离得太近,彼得根本没机会听到。

  “安德?你受伤了?”里世界再次转化为表世界,工厂消失了,他们又站在了学校的走廊上。彼得伸手去抚摸弟弟的背部,入手却是湿漉漉的一片和锋利的突起。

  是那些碎片。彼得望着颤抖的手上沾染的鲜红想道,之前他们站在钳子上没有挪腾的空间,他的弟弟替他裆下了所有飞溅而来的碎片。

  他到底是坏成什么样才会想着让弟弟赶紧死掉他好夺权?彼得在心底痛骂着自己,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过自己,一个自私到极点的混蛋,心里只装着他的利益。他根本不配拥有这样一个弟弟。

  “别管我。”安德勉力推开他,让彼得从忏悔中清醒过来。“去看看詹姆斯怎样了。”

  黑人大兵已经不行了。不过对方的神色却很平静,“没有任何痛苦,”詹姆斯说道,“我猜我的下半身被炸飞之前就已经不属于我了。”

  “你的牺牲拯救了我们所有人。”彼得握住对方的手,将最高的荣耀寄予这名勇士,“你是真正的英雄。”

  对方似乎想咧嘴一笑,但只是从口中溢出一滩鲜血,死了。

  彼得强忍着逃跑的冲动,最后向对方敬了个军礼,才转向他的弟弟。

  不止是安德,其他人也不同程度地受了点伤,但离机器最近并且是正面承受爆炸余波的他们却是最惨烈的。丽莎替安德除去了上衣,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背部和被碎片贯穿的右臂,俄罗斯人将珍藏的半瓶伏特加递给他,彼得会意地将其洒在弟弟的伤口上作为消毒,丽莎——她在队伍中的定位应该是战地护士——从简易医疗包里取出镊子、棉花和绷带,将安德身上的碎片一个个拔出来。

  “这些比较小的都不深。”丽莎指着安德背后的伤口对彼得说道,“难办的是手臂上的这个,你来拔吧。”

  为什么是自己?彼得瞅着弟弟,试图从那里找到答案,但安德只是背对着他咬住自己的左臂。那会很疼的,他想,安德不会让其他人听见代表着软弱的尖叫,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不行。彼得的手按住弟弟的坚如磐石的胳膊,感受着那仿佛由钢铁绞成的肌肉,他的弟弟已经变得这么强壮了,早就不再是那个躲在姐姐背后寻求保护的小男孩了。

  “动手。”安德含糊不清地敦促道。

  碎片被拔出的那一刻,彼得的心和对方的身体一样拧紧了。他的弟弟很勇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痛苦却让他感到刺痛不已。
第一卷 第七章 线索
  等到丽莎给所有人包扎完毕,彼得才意识到他们损失惨重。

  安德的右臂暂时是不能动了,虽然弟弟左手的枪法和右手一样好,在行动上毕竟有很多不便。席尔瓦的左腿上有一道伤口,现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擦伤,林是最幸运的,因为被绑在传送带上而逃过一劫,但经过连番的生死一线,这个女孩的精神状态已经很脆弱了。

  “你怎么知道手榴弹有效的?”阿方索焦躁不安地在伤员中踱着步子。

  “我不知道。”安德柔声说道,似乎是不想显得太过强势,但每个人都知道阿方索已经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失去了所有的权威,“不过总得做些什么来改变局面。”

  “别太责怪自己。”彼得将手搭在弟弟的肩上。

  接受过军事训练的詹姆斯知道战场上时机不能延误,不管自己对长官的命令有多么怀疑,都要毫不犹豫地照做不误,但阿方索不懂。因此阿方索不会不假思索地完成安德的每一个指令,他的弟弟忘记了自己不是在指挥精英中的精英,而是在跟一群领导权都不明确的乌合之众并肩作战。这是个失误,而安德很擅长用每个失误将自己谴责至死。

  阿方索恼火地瞪着彼得,好像把这句话当成了一种讽刺。

  看来他们的模范队长已经不打算继续假装处变不惊了。

  “这样下去不行。每一次转化为里世界,我们面对的挑战都越来越致命。我们得从源头上解决这一切。”

  这句冠冕堂皇的话听上去是很有道理,但怎么解决呢?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任何一个队员死去。”

  哦,得了,你只是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干掉安德,那会彻底毁掉你在其他队员那里的名誉。

  “目前我们只有一条线索,那个指引我们进入寂静岭的小女孩。”阿方索转向安德,“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安德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湖。”

  “为什么是湖?”走在路上的时候彼得忍不住问道,“你就那么肯定?”

  “我猜测那一天对我来讲可能有特别的意义。”他的弟弟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那是在邦佐的事情之后,你知道邦佐的,我杀了他,后来这件事被拿到军事法庭上去谈论了。然后我就不干了,我怕了,我说我要退出,但教官没允许,他把我送到的地球上,布兰迪湖,我以度假的名义在那里过了两个月。然后华伦蒂来了。”

  “那一定是相当别开生面的一次见面。”彼得发现自己的话听上去酸溜溜的。

  他对此一点都不知情,华伦蒂写的虫族战争史里也没有提到这历史性的一刻,在他了不起的弟弟去拯救人类之前,他可爱的妹妹曾经起到了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没想见她,他们把她塞给了我。”安德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忿怒,彼得相信那只是被自己阴暗的内心扭曲出来的,他的弟弟从来不会生气,不管被人怎么欺负都不会。“她一直在谈论你,说你变了,你变成了一个好人,也许以后还要成为一个伟人。她希望我也成为一个伟人。她要挟我,说她曾经为了保护我付出了怎样的牺牲,现在是我回报的时候了。”

  “小华不是那样的人。”彼得结结巴巴地说道,并且对自己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操控他人的欲望写在了他们家族的基因里。他们的父母试图通过控制对人类影响最大的三个孩子来控制这个世界,而他和小华喜欢控制身边的所有人。彼得通过恐吓和威胁,小华则是通过爱和付出,但归根结底他们都渴望同样的一种东西,那就是权力。只有安德是个例外,他的这个弟弟不需要付出,天生就拥有权力,而安德也把这种权力看做是理所当然的。

  “我看着她,想在她身上找到那些存在于我记忆中的美好,但她对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我不认识她了。我没有找到美丽善良的姐姐,我只看到了一件工具,其他人用来逼迫我前往太空,你用来实现你统治世界的梦想。”

  彼得注意到弟弟的胸膛在微微颤抖,这一切对安德而言或许是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甚至比手臂上的伤痕还要糟糕。

  “她从来没成为过我的工具……”彼得不擅长安慰人,他只擅长让人更加痛苦,但这一刻他愿意付出一切来抚慰自己的弟弟。

  “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安德打断了他的辩解,“我读了洛克和德摩斯蒂尼的所有文章,那是你们两个的化名,不是吗?那些东西就摆在网上,战争结束后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我知道你们是怎样阻止我回到地球的。”

  “那是为了保护你!”该死的,彼得发现自己居然在心虚!“你不知道地球有多么危险!一个神经病绑架了你团队里的每一个人。他直接炸掉了那一片小区。那些人都疯了,他们把指挥学院的毕业生抬到了终极武器的高度,所有的势力都试图争夺你们,你的手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自己?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够允许你被敌对势力掌握,你可以毁灭虫族,那么也可以毁灭比虫族弱小无数倍的人类。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来暗杀你!”

  安德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让彼得把半辈子想出来的自我辩白都给销毁了。

  “你操纵舆论来流放我是因为你害怕你的一生都要活在我的阴影下。”他的弟弟用一种温柔到让人发冷的语气说道,“一旦我回到了地球,没有人会再把你当成彼得·维京,没有人会称呼你为洛克,他们只记得你为安德·维京的弟弟,那正是你恐惧的。你想要成为世界的霸主,因此第一步就是把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永远地放逐出人类社会。”

  对,我就是那么想的没错。彼得干巴巴地对自己说道。我是个傻瓜。

  “我知道我错了。”彼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诚恳,“我后悔了。那些文章发出去没多久我就后悔了。你和小华离开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思念着你们,在战争最艰难的时候我就想我真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居然把和我最亲密的两个人送到了四十光年以外。我真希望你当时能在我的身边……”

  “你希望你手上还有一柄足够锋利的武器,我的威名和指挥能力,那才是你想要的。我的团队让你很不适应吧?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不会为了能讨得你的欢心就任你摆布。你知道我有多么好用,为了你我可以与世界为敌,哪怕和我过去最好的朋友对立也在所不惜!”对方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鼻音。

  “你怨我么?怨我不让你回家?”彼得拉住弟弟的手,那紧握的颤抖的拳头告诉他弟弟的内心远不像外表那么平静。他错了,安德不是不会生气,只是不管怎么生气,都会尽力克制着不让怒火宣泄出来。

  “不。”安德像是突然冷却了,甩开他的手大步离开,“地球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的使命在太空。”

  彼得失落地叹了口气,他宁可弟弟责怪他也好过这样。

  “又是家务事?”丽莎好奇地凑过来。

  “有个青春叛逆期的弟弟可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彼得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笑了笑。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可惜他的弟弟并不这么想。一离开他的身边,安德就和那个中国女孩黏在了一起。在其他人面前,安德永远表现出一副温和有礼、风度翩翩的模样,仿佛随时准备好为别人服务、甚至牺牲自己,唯独对他总是冷言冷语,巴不得他迅速从宇宙里消失似的。为什么?难道他们在玩一个名叫“对所有人都好就是不要对彼得好”的游戏吗?

  瞪着那两个越来越像情侣的年轻人,彼得感觉心中有一头扭曲的凶兽在咆哮:你不爱她!你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甚至连青春期的躁动都看不见踪迹。为什么你要对她那么好?照顾她,纵容她,哪怕这个女人一再地得寸进尺。哦,我亲爱的弟弟,我终于认清了你的真面目,你这个人渣,用你廉价的善意到处收买那些孤独的、无助的灵魂,你给他们希望,却又不肯用真心待他们,最终只留他们在一次次幻灭后徒劳地挣扎着。

  啊,我真是个善于自我嘲讽的人。彼得挖苦着自己,他不知道该怨恨谁更多一点,安德还是自己。没错,我是个混蛋,我一直在惹你生气,那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克制着自己、欺骗我让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能?为什么不像个男人一样来跟我打一架?来啊!他等待着这场兄弟之间的终极对决可是有几十年了!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他的弟弟待他像一个陌生人,不管怎样厌恶,都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他讨厌这套名叫礼貌的疏离,让他每一次的热血上涌都表现得像个傻瓜。

  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彼得和其他人终于来到了湖边。  
第一卷 第八章 湖畔的记忆
“她不在这里。”湖面上大雾弥漫,能见度很低,只有远处的灯塔闪烁着微弱的光。湖畔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柔软的泥土上长着些卖相寒碜的野花野草,安德折下了一支编成了手环为林戴上,女孩腼腆地低下头,摆弄着淡紫色的伶仃的花。

  “她会来的。”安德懒洋洋地起身,走到湖水边上望着,“瞧,她来了。”

  那是一艘彼得见过的手艺最糟糕的船,奇怪的造型,甲板翘着,人根本没法在船上站直。他的妹妹坐在船头上,光着脚划过平静的湖面,没有风,没有帆,船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漂着,需要观察好一段时间才能发现对方是在慢慢朝岸边靠来的。

  “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做的这艘船,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安德的语气中有种很罕见的宁静与恬淡,这应该是一段快乐的回忆。“我想它看上去挺丑的,当时我的想法就是一定要做一样彼得不能轻易拆掉的东西。”

  “我不会将一切都从你身边夺走的。”彼得闷闷不乐地嘀咕着。

  “它是我唯一真正拥有过的东西。我以为自己有亲情,但其实没有,以为自己有朋友,但最终我不得不让他们远离我,我想我至少有回忆,然而当我看着那些属于回忆的人和物时,我才意识到我一无所有。甚至我不拥有我自己,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对人类还有用,我没有权利,没有隐私,一件工具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他们允许我做一件可以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当我前往太空的时候,它又不属于我了。”

  彼得望着自己的弟弟,安德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怨恨,没有忧伤,顶多只有一份淡淡的落寞,和些许似有若无的怀念。

  “安德,”来到湖边的小华从船上跳了下来,走到他们面前,“你长的比我高了。”

  “我很久以前就比你高了。”安德半跪在地上,仰起头,温柔地抚摸着华伦蒂的卷发。这是专属于他的弟弟妹妹之间的亲密,只要站在他们身旁,彼得就会感觉到这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换做往常彼得肯定会嫉妒得发疯,但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小华。

  彼得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妹妹是这么的漂亮。记忆中的华伦蒂是个喜欢找父母告状、喜欢偷偷跟在他身后调查他的讨厌的小丫头片子,还在别人面前努力摆出好孩子的模样来惑人视听。他的妹妹懦弱、卑怯,明明拥有不输于他的头脑,却总是被人摆布。彼得看着她,看到的就是一个生活在自己阴影下的可怜虫。从这点来讲,小华离开他是件好事,飞向太空后,妹妹身上才慢慢显露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然而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却像是世间一切美好的集合。那是女性最好的年华,青春洋溢,属于孩童的纯真尚未完全消逝,而成熟女人的妩媚却已渐渐浮现,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并没有前凸后翘到让人联想起夏娃和蛇,但那玲珑有致却又足以让人幻想着维纳斯的优美。他的妹妹站在那里,便有种不属于少女的气质,高贵、典雅、端庄,她望着安德的眼神充满了关爱,她身上的母性光辉足以让任何人回想起尚在羊水里时的平和、满足与安全。她像是天使,降临在黑暗的凡间,刹那间就点亮了整个世界。

  这是真的。黑色的泥土上长出了翠绿欲滴的青草,柔软的,像是母亲的爱抚。迷雾散去,湖面如明镜般倒映着岸边林立着的苍遒的冷杉、远处覆着洁白冰雪的山峰和空旷明净的蓝天。多么美丽,彼得想着,这个世界因为她的存在而如此美丽。

  喃喃的祷告声传进他的耳中,那是多米尼克的克里斯托弗跪在地上十指交叠,用西班牙语低声诵咏着,彼得只听得懂“圣母”“感谢”之类的几个常用词。其他人也多是震惊或感动的模样,连彼得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为华伦蒂而倾倒,更何况别人?

  不,他怎么可能被自己的妹妹给迷住?有那么几年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彼得突然清醒过来,这不是小华,这只是安德眼中的世界。这才是属于弟弟的寂静岭,难以置信,他环顾着四周,半山环绕间的湖泊如一处圣地,而他们都是远道而来的朝圣者。

  “安德,你爱我么?”华伦蒂将手覆在安德的手腕上,柔声问道。

  “我爱你。”安德的声音颤抖着,泪水无声地从面颊上滑下。

  “那,为什么要杀我?”

  一点烧焦的痕迹出现在华伦蒂的胸口,随即蔓延开来。少女的身体仿佛是燃烧的煤,先是炭黑色逐渐扩散到每个角落,然后是暗红色的星星点点的火,从最初的那一点亮起,复又熄灭,彻底暗下去的地方如同风中的骨灰般崩解了,细小的尘埃四散空中。华伦蒂忧伤地望着安德,没有责怪,只是悲哀,而他的弟弟早已泣不成声。

  “不、不要……”安德啜泣着伸出手,想要留住华伦蒂,却只有灰烬随风而逝。

  草木迅速变得暗淡发黑,随后崩散成无数尘埃。大地又变成黑漆漆一片,天空灰暗,一切又回到了苍凉荒芜的原貌。

  安德杀了华伦蒂?彼得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这怎么可能?除非他疯了,或者这个世界疯了。他当然知道安德有多爱华伦蒂,永远保护着弟弟的好姐姐。安德没有任何理由、任何动机去谋害华伦蒂,这根本不合逻辑!

  更何况,就在几天前,他还在跟华伦蒂通信呢!彼得非常确定这个让自己既爱又恨的妹妹还活的好好的。

  等等,几天前。该不会……这一切刚好就发生在最近这几天?

  难道隐藏在安德心底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弒亲的罪恶?所谓的邪恶投影就是惨死的小华?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弟弟看见小华的身影时会那么失态,安德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不会轻易放弃队友。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逝,所有的碎片都串联了起来,他的弟弟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林问安德会不会为了生存而杀死姐姐时对方给了肯定的答案,彼得瞬间明白了,戴面具的刀斧手,那是安德心中罪恶感的投影,当他的弟弟承认自己会犯下弒亲罪行的时候,投影就出现了。

  “安德,你告诉我,”彼得颤颤巍巍地走到弟弟面前,扶住对方的肩膀——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彼得很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站得住,“告诉我你没有对小华下手。”

  他的弟弟沉默地望着他,眼中只有绝望的泪水。

  “说啊。”他又一次哀声乞求道,然而他的心却在下坠,下坠,坠入无底深渊中。

  安德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一个字,他幻想着那个字是“没有”,他几乎已经听到了那句话的声音,然而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在尖叫着死去。
第一卷 第九章 幻影
  “你怎么敢?你个杂种!那可是小华啊!”狂怒的火焰在彼得的体内升腾,一种可怕的毁灭欲在他的心中酝酿着,他想摧毁一切,尤其是眼前这个人。“她那么爱你!她选择了和你一起离开,而不是留在我的身边,明明我和她才是更般配的一对!可你就这么对她!”

  扶着对方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尖深深地抠入那血肉之躯,彼得的大脑被怒火烧得一片空白,身体却反应得更快,他的膝盖朝对方的腹部撞去,狠狠的,带着他全身的力量。膝盖传来的触感是柔软的,这很容易,他想到,并且在心底渴望更多。

  冲击力让安德忍不住弓起身子,剧烈地干呕起来,伴随着不连贯的喘息。彼得将这个凶手从地上揪起来,“谁准许你这样做的?瞧瞧你,一个天生的冷血杀手,母亲根本不该怀上你,罪恶的行为生出罪恶的结果,你根本不该存在,老三!”他举起手肘,朝着对方的侧脸砸了下去。彼得看着那具躯体摔倒在湖畔的泥泞中,仍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抬起腿狠命踢了过去,像是踢一颗足球。脚背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让他的腿一阵发麻,坡着脚靠近对方,他喘着粗气,精力像水一样从他体内流走,他甚至感觉到有点眩晕。

  但是这还不够。

  “这是你脱罪的方式对不对?你欺骗了他们所有人,让他们相信你是防卫过度,但是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怎么个残忍的小杂种。”彼得站在那里等着,等对方勉强将身子抬离地面,才一脚踹过去。肋骨在他的鞋底碎裂,他被反作用力推得退后几步,却觉得快意非常。“他们不该相信你,小华不该相信你,她是个傻瓜,从小她就处处维护着你,看看她的下场!”

  “还手啊!你不是个熟练的杀手么?为什么还不杀了我?”彼得揪着对方的领子将对方从地上拽了起来,这辈子的怀疑和猜忌全都涌上心头,“别装了,我知道你一直想杀了我,你恨我,你恨你身边的所有人,那些学生,他们欺负你,取笑你,管你叫做老三,你想杀光他们所有人,我知道这个!”

  他用尽全力地挥舞着拳头,将对方再一次击倒在地。

  这一次对方没再试图爬起来,就只是瘫在那里,像是死了。

  彼得跪倒在地上,浑身脱力。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从对方的腰上取下手枪,他打开保险,将枪口对准安德的左胸。他大口地吸着气,他的手抖的厉害,以至于手指都拨不动扳机。为什么他在颤抖?为什么他这么在意华伦蒂?不,他压根不关心她,他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妹妹,正如华伦蒂也从来没有爱过他。华伦蒂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关系。那为什么他是如此的绝望?

  他丢下手枪,嚎啕大哭起来。

  “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我以为那只是个游戏,他们告诉我那只是个游戏。”气若游丝的声音让彼得暂时止住哭泣,他的弟弟艰难地呼吸着,血沫从唇角溢出,“我只是厌倦了所有的事,我想结束这一切。”

  彼得有些迷惑地望着弟弟,为什么他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

  “你是对的,彼得,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生。”安德闭上眼,似乎每讲一句话都要消耗大量的体力,“你是唯一认清这点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么怕你。”

  游戏。那是军事学院用于训练学员的方式,至少他们对学生如此声称。安德并不知道他自己在指挥真的舰队,他以为那只是学校里的测试,在电脑里指挥着一堆数据去破解教官们设计的难题。他没有想到自己下令牺牲的舰队里坐着活生生的人,他也没有想到真的有一个种族因为自己的命令而被屠杀殆尽。

  那不是华伦蒂。彼得忽然醒悟了过来。人类歼灭虫族母星的最终战役,他曾经在视频中看过无数次,他做梦都忘不了人类的终极武器分子分解装置的威力,射线命中星球的时候,好像只是落下了一个漆黑的小点,随即整个星球都慢慢变得暗淡,如同煤一样燃起星火,最后化为细小的灰烬,散落在宇宙中。

  就和华伦蒂的幻影一模一样。

  彼得一把抱起弟弟,紧紧地搂着对方,简直恨不得把这个叫人既爱又恨的家伙给揉碎了,“她不是华伦蒂,她是虫族女王,你这个家伙,你怎么能让她以小华的样子显现?”

  “有什么区别吗?”安德在他的怀里虚弱地问道。

  彼得很想说,一个是你姐姐,是你这一生最爱的那个女人,一个则是你的敌人,你诞生于世就是为了去毁灭她。但或许对于安德而言,这确实没什么区别。这就是他弟弟,无差别地爱着每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敌人。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接纳自己吧?

  而现在,对方正倒在他的怀里,奄奄一息。他下手真重,彼得责怪着自己,却又忍不住怪罪起对方,“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任由我伤害着你?”

  “你是我哥哥。”对方答道,“更何况我罪有应得。”

  “闭嘴,不许这么说自己。”彼得呵斥道,然后转向丽莎,“你能帮帮他吗?”

  “我尽力而为。”丽莎走了过来,替安德检查起伤势,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你们两个还真是兄弟,打起架来一模一样的凶猛。”

  这算哪门子的打架?这是单方面的施虐。彼得回忆着小的时候自己是怎么虐待弟弟的,事实上,每一次他的拳头落在安德的身上,他心底渴望的都是对方能够揍回来,狠狠地揍他,将他打倒在地,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个失败者,不要再对自己的人生报以希望了。然而每一次,安德都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他所有的攻击,忍受着他施加在对方身上的所有不公。

  就只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吗?因为他们是兄弟。

  “他的情况不乐观。”丽莎解开被血浸透了的绷带,“天啊,我做不到!他必须得回主神空间治疗,我可以帮他止住血,但这维持不了多久。”她转头望着他,“我们必须得赶紧离开这个世界。”

  “怎么做?我们现在甚至连邪恶投影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真是废话,彼得暴躁地走来走去,他比谁都更想离开这里,立刻!“噢,该死……”

  大地震动着,天空又一次被黑暗吞没,表世界再度转化为里世界。而这天地间的异象似乎昭告着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比之前的几次都要可怕。

  “咔嚓!”地面裂开了一道口子,并且越来越大,似乎要直达地狱。烈火在下面燃烧,映得到处都是暗红一片。他伏低身子,将重心放低,才勉强没有摔倒。

  “救我!”克里斯托弗朝他们大喊道,但已经迟了,这个原本挂在悬崖边上的倒霉家伙被又一轮的大地震颤给颠了下去,尖叫声消失在地心深处。阿方索和席尔瓦都倒在地上,地缝正朝他们那里蔓延,同时也朝着彼得这里。整个陆地都在四分五裂,他连自身都保不住,更没法帮到别人了。

  “安德?我希望你的脑子还能正常运转,”彼得的声音有些发虚,“我们现在迫切需要你来带领我们走出这个绝境。”

  他的弟弟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从地上捡起手枪,瞄准了远处惊慌失措的林。

  “砰!”
第一卷 第十章 林的视角(上)
林依依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摊上大事了。

  作为网文爱好者,林依依和很多同龄女生一样,都幻想过穿越之后徜徉于众美男间享受作者各种金手指伺候的幸福生活。然而真穿了,她却是哭都来不及哭,原因无他,就是脑海里响起的那句“欢迎来到无限世界”。

  穿越大神啊,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丢到无限世界里啊!

  无限世界是由某点一个Z开头的大神发明出来的,此人丧心病狂,将主角众丢到各种恐怖片、灾难片、动作大片中让他们体验什么叫做垂死挣扎,还美其名曰“真正地活着”。在这个世界里,主角会被主神安排完成各种不可能的任务,如果完成不了,通常就是死亡的下场。如果完成了,则会得到奖励积分用于强化自己,但强化之后,主角往往会被丢到难度更大的世界里继续接受主神的蹂躏。

  总之就是,要么今天死,要么明天死的节奏。

  林依依不敢确定自己一定就穿成了主角,尤其是听着外面哇啦哇啦的一串鸟语,她就觉得大事不妙——哪个主角不是穿越到中国人为主的团队里?看自己这团队配置,妥妥的是全员炮灰的节奏。

  即使是炮灰,也要努力活下去!她才不要惨死在这种鬼地方呢!她还没谈恋爱,人生还不完整啊!

  看样子穿越大神是没给她什么金手指,不过没关系,凭借她对无限世界的熟悉,不敢说混的风生水起,保命总是可以的吧?思及此,林依依就开始琢磨怎样才能更好地活下来。

  新人生存第一招,就是隐藏实力。俗话说枪打出头鸟,那些冲锋陷阵的事情交给主角去做就好了,她只要跟着大队伍浑水摸鱼,保证不死就行。她不是圣母,让她在自己活着都困难的情况下还去帮助别人,对不起,她没那么善良。她只打算保护好自己,看准时间捞点小利,再瞒住队长兑换点实用技能充当底牌来保命。因此她也就继续趴在座位上,等其他人都醒了再起来,苏醒的顺序可是和实力相关的,她当最弱的那个就好了。

  新人生存第二招,是回忆剧情。对电影越熟悉,就越能找到活命的机会,拜热爱恐怖片的舍友所赐,林依依对那些比较有名的恐怖片都还算有点概念。寂静岭这个世界,如果不加入游戏内容的话,应该算是相对简单的了。电影的主角虽然饱受惊吓,却毫发无损,所谓的幕后大boss也只是个没什么力量的疯婆子。但主神给出的任务却让她感觉不妙,邪恶投影,是指阿莱莎的邪恶面吗?那可是控制着整个寂静岭的终极存在啊!又或者是游戏里的说法?她对游戏并不了解,只知道整个寂静岭都可以是主角内心世界的投影。

  终于车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林依依站起身,装作畏畏缩缩的模样走下了车。

  “你好。”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响起的时候她简直要泪流满面,但发现说话的是个外国小朋友,林依依的一腔鸡血就被打回了原型。不管怎么说,有人会讲中文总比让她用自己糟烂的口语去应付外国人要好,更何况这位小朋友长的还是比较养眼的。还没等她回忆起新人生存第三招,林依依就发现自己已经和对方热烈地交谈起来了。

  反正不管穿越到哪里,抱大腿都是绝对明智的选择。

  很快林依依就了解到了队伍的构成,三个资深者,六个新人,其中两个新人还是兄弟关系,这可是很罕见的。一般来讲这种组合都是重要配角,林依依瞅着这个叫做安德鲁的少年,决定就跟着对方混了。

  但要怎样抱紧这条大腿呢?林依依自我反思了一遍,自己一没实力,二没头脑,至少不是楚大校那种智者型的人物,利益结合没戏,只好色诱了。不过这位小朋友才十六岁啊,也就是个高中生而已,自己这样算老牛吃嫩草吗?她打量着安德鲁的哥哥,一个据说在政坛上混的风生水起的中年人,那份普京级别的美貌让林依依暗自吞了吞口水,再瞅瞅身边这小屁孩,虽然还没长开,但青涩中也能看出和兄长的相似之处……不行不行,一想到诱拐高一小朋友她的心中就充满了罪恶感。

  不过这小屁孩丝毫没有身为小屁孩的自觉,说话的风格跟个大人似的。由于人种优势,这孩子比她小六岁却还是比她高一个头,再加上那温和有礼的态度,其实也可以勉强充当下娃娃脸的大学生嘛。这样一想,林依依就放得开了,时不时制造点恰似无意的肢体碰触,对方一开始还很紧张,但很快就允许她挽着手臂了。

  小幼苗就是好调教啊。

  当里世界出现时,林依依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个恋爱游戏,而是真正的生死搏杀。小镇和电影里的有些相似,但她知道这不是电影的世界,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怕……”她往对方身上靠了靠。男性躯体的热度让她找回了一点安全感,而对方轻柔地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更让她倍感安心。对方愿意保护自己,她暗自庆祝着这小小的成功,而她的面颊隔着衬衫贴住的结实的胸膛也让她窃喜不已。这孩子看上去弱不禁风,不像是欧美人喜欢的那种健壮的阳光大男孩,倒像是亚洲人比较青睐的花样美男,却没想到衣服下面另有玄机啊。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怪物的出现就让她如坠冰窟。

  这是她的寂静岭。看到怪物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林依依成长于一个单亲家庭,没有父亲的保护让她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人生的艰难。她学着去要强,不是一味逞强,而是尽可能地利用一切手段去为自己争取利益,当然也包括身为女性的优势。她擅长吸引男生,总有一些傻瓜蠢货喜欢围着她打转,也擅长团结其他女生去孤立自己的对手。她尽量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却遭到了外界的白眼和嘲辱。

  那些无所事事的家庭妇女,每天就喜欢在小区里闲晃,唠着家长里短和各种八卦,其中大部分都是无中生有和恶意中伤。她们背地里骂她和她的母亲一样骚,喜欢勾搭男人,说她是坏女孩,叫自己的孩子离她远远的。她们只是嫉妒,林依依这样对自己说,没必要为了那些贱人而伤心难过。但不管她怎样安慰自己,她还是被这些人伤害了。

  现在,她童年的噩梦又回来了。那些吐酸水的怪物,没有头意味着她们不会思考,只知道人云亦云,没有手臂意味着她们不工作,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只会诅咒别人来弥补自己的不幸。她们活着,就是用一切手段去让人厌恶。

  她感到恐惧从心底渗了出来,不是对这些怪物,而是对自己。难道这就是她心中的真实吗?生活在一群可怕的怪物之中,那么她又变成了什么呢?林依依不愿也不敢去想象。

  “别怕。”柔和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她抬起头,借着手机的大屏幕发出的白光看清了男孩眼中的关切,一瞬间心底有种奇妙的悸动。她的身边从来不缺对她好的男生,但没有人像安德鲁这样,望着她的目光是如此的纯净,没有污浊的欲望,没有不敢面对她的躲躲闪闪。她知道那些男生打的都是什么主意——将她当成战利品去角逐竞赛,以俘获她为自己男性力量的证明——他们并不是真的在意她,但安德鲁只是单纯地对她好,并没有想从她身上获取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每个人都是带着目的去跟别人交往的,今天对人好,明天就要别人还回来,这就是人际关系。林依依也会向往那种纯粹的、不带功利色彩的感情,但她能够认清现实,意淫只属于睡前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时候,面对真实的人她不会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但谁说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也许这只是一场梦,也许这是另一个人虚构的美好的爱情故事,也许在这个梦境里,真的有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真正的感情。

  手上传来的热度让她心底一颤,对方握住了她的手,替她扶稳了手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动作是多么的暧昧。真是的,林依依感觉脸上一阵发烧,自己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对这种事害羞不已?哎呀,她居然被对方环在臂弯中,刚才怎么没发现呢?她从烧糊的脑浆里打捞出之前的记忆,好像……好像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来着。

  打住!她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就是被男人抱了一下吗?有什么可害臊的。再说了,这分明还是个对感情懵懵懂懂的男孩呢。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身后的温度突然消失,她一回头,对方已经翻过了铁丝网跑到对面去了。

  她举着手机,手背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然而她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第一卷 第十一章 林的视角(中)
  安德鲁离开她去追逐引导者的时候,那种无助感瞬间包围了林依依。事后对方虽然向她道歉了,但林依依还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她怎么会对这个这个家伙报以期待?她真是蠢,他们不过是刚认识而已,对方怎么可能如她期待的那样在任何时刻都守护在她的身边?然而看着那家伙可怜兮兮的样子,尤其是那充满悔意和自责的眼神,林依依又有些于心不忍。到底只是个孩子啊,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看到亲人难免会担忧的吧,一时冲动也不是很过分的行为。

  但她还是很火大啊!

  这种感觉她有些说不上来,像是妒忌,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可嫉妒的。一边是陌生人,一边是亲人,正常人会选哪个用膝盖想都知道,但她就是不爽。林依依望着其他人拿安德鲁和他姐姐之间的感情开玩笑,男孩像是很受伤,尤其是他们问到安德鲁是否很在意自己的姐姐时,她试图从对方的眼中找到答案,但对方却不敢看她。

  难道真的有隐情?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态度让她起了疑心。

  或许只是他们逼的太紧了。她想,很多男生在童年的时候都对成熟或年长的女性有特别的好感,这不算是爱情,只是缺少母爱的结果。但对于男生来讲,这可能是很私密的事情,他们让他觉得难堪,好像自己的秘密被暴露了。想到这里,林依依忍不住将手放在对方的手背上,那孩子一开始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硬掉了,但很快对方就懂了她的意思,用一种感激涕零的眼神望着她。

  喂喂!不要用这种好像被主人捡回家的小狗狗一样的眼神对她发动攻势啊!太犯规了!她只觉得自己被萌得头晕目眩,好想揉揉对方的脑袋。

  算了算了,只是抚摸一下都这么大反应,她还是不要继续挑逗了比较好。

  他们开始讨论起该拿主神的任务怎么办,团队的氛围变得很微妙。有人主张要杀掉安德鲁的姐姐,虽然那只是个幻影,男孩似乎在赌气。她也想说,嗨,毕竟是假的么,杀掉就杀掉呗,否则我们都要被困在这里,孩子,要为大局着想啊。但换成是她,能够忍心看着别人在面前杀掉自己的至亲之人、哪怕那只是个幻影吗?

  一路上安德鲁都有些闷闷不乐,虽然在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是会强打起精神,但林依依知道那只是对方不想让她担心。傻瓜,她握着对方的手轻轻摇晃着,有心事要说出来才会好受啊。但转念一想,说出来又如何呢?她能解决什么问题吗?

  好吧,看来她是无法充当知心姐姐的,但她总可以转移话题吧。林依依开始尝试和对方聊天,这有点艰难,因为男孩看上去是不喜欢主动开口的那种类型,总是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多的不说。虽然每次的回答都很认真,并不是在敷衍她,但她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

  “听说你上的是军事学校,和普通学校很不同吗?”她问道,假装很感兴趣,“是不是很刺激?”

  “我猜区别不会很大吧,”对方慢吞吞地说道,“一样要上课,有作业,要考试,但我们学的东西都和战争有关,而且压力也比较大。教官们不太好相处,他们会制造各种困难,但还是挺好的人。有次我受不了了,想要退学,但教官又把我揪回来了。”

  看来在哪里学校都是差不多的,无休止的作业和考试。不过对方说到退学时那副赧然的样子可真是把她逗乐了,她以为安德鲁是那种标准的好学生乖宝宝,这个男孩说话的语调总是十分轻柔,声音不高,让人觉得很舒适,看上去就像是家教很好的样子。“我以为你对学业游刃有余。”

  “我做的非常出色,但教官们的要求更高。”那孩子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种不服气的味道,听上去十分可爱。

  “我就不行了,学习对我来说是个很吃力的事情。我总是尽力去让自己满足老师们的标准,但……”她耸耸肩,“通常都比较失败。”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也就只好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了。“有时候我觉得学校特别死板,为什么我要会微积分?见鬼,我一辈子都用不上这玩意儿。但这是规定,这是要求,如果学的不好,不仅好的资源和机会要离自己远去,还要被人瞧不起。我感觉好累,总是在为别人的眼光和评价而活,但社会就是这样子的,权力掌握在那些资历更老的人手上。”

  “我懂。”对方的语气里有一点忧郁。她相信安德鲁也有一样的烦恼。

  “不说这些扫兴的了。”她摆摆手,跳过了这一段,“说说看你吧,学校生活里有什么有趣的事吗?有女生追你吗?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这一大串八卦的问题让那男孩有些手足无措,“没有,大家都忙着应付学业。不过有个女生,我很喜欢她,她比我大几届,人很好,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她会站出来替我说话,会私下教我很多有用的东西。”

  这家伙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姐控。林依依惆怅地望着对方,突然心底一喜,会不会这就是对方喜欢跟自己在一起的原因呢?“后来你和那位学姐在一起了吗?”

  “没有,她毕业后嫁给了彼得。”

  这……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林依依瞧了眼走在队伍前方的那个中年人,难怪哥俩感情不好。“你哥哥?”

  “他不是我哥哥,他只是华伦蒂的哥哥。”男孩纠正道。

  有区别吗?你姐姐的哥哥不是你的哥哥还能是什么?她忽然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是不是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好复杂的家庭情况,而且兄弟俩年纪差那么多,这其中肯定有很多秘辛。林依依突然觉得对方亲切了不少,“你的家庭让你感觉很困扰吗?”

  对方不说话了,这似乎是个很尴尬的问题。

  “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的。”她赶紧补上一句。唉,男孩子的自尊心啊。

  “没事。”对方说话时有点忧伤,“我的家庭并没有让我困扰,是我让家里的人感到困扰。”

  “他们不喜欢你?”林依依由衷地为对方感到难过,明明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啊,为什么家里人不喜欢呢?如果她有这么个弟弟,百般疼爱还来不及呢。

  “我是多余的那个。多生出来的。”

  什么叫多生?“难道美国也有计划生育?”她之前还真没听说过。

  “我们不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我的父亲是个波兰人,后来移居到美国。”对方的话里似乎暗示着一个外籍人士在美国可能要遇到很多额外的困难。“政府只准一个家庭生两个孩子,我是第三个。这不利于我的父母在社会上建立一个良好的公众形象,他们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瞧,就是那人家里有第三个孩子。’这对彼得和华伦蒂也是种伤害,他们会想,父母有了他们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多生一个?因为他们哪里做错了?”

  听上去很糟糕。她想到自己的童年,想到母亲在社会上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在这点上中国和美国还是很接近的。“他们会因此欺负你吗?我是说你周围的人,因为你是老三就瞧不起你。”

  “他们会欺负我。”对方难得展露出一个微笑,“但那是因为我比他们更优秀。”

  说的没错。她想,这就是人性。

  她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她不想安德鲁死在这里,这无关利用,虽然她最初是打算利用对方保护自己,但现在她只是单纯地想留住这个和她有着相似感受的男孩。过去她一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的感情,然而此刻她不得不相信,以前有那样的想法只是她没有遇见正确的人。

  但如果离开这个世界的前提条件就是对方必须死呢?林依依犹豫着,拿不定主意。开什么玩笑?脑海里仿佛有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在痛斥她的愚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活下去才是硬道理,她可不要一辈子被困在恐怖片里,最后惨死在某个恶心的怪物手中。可她确实舍不得这个男孩,我们一起自私地活下去好了,她暗暗希冀着,找到一个办法,两人一起活下去的办法。

  前提是对方千万不要为了什么大义而想不开,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最容易热血上头了。林依依拽了拽对方的手臂,“告诉我,你想不想活下来?不准骗我。”

  “我不想死。”

  傻瓜,你那个表情分明是在说虽然很不想但如果必须牺牲的话还是愿意牺牲的。她必须再确认一次对方的决心,“即使代价是你的姐姐必须死?”

  对方郑重思考了一会儿,“是的。”

  这样就好。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林的视角(下)
  当安德鲁说出另一个人的内心也投影在寂静岭里的时候,林依依吓了一跳。对方知道是那些怪物是来源于自己的内心吗?她不敢问。如果安德鲁知道了她的秘密,会将她交出去吗?他们会怎样对她?林依依将自己埋在对方的胸前,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不,如果安德鲁知道了,肯定不会供出她的,他们的命运被绑在了一起,他们是盟友,其他人都是他们的敌人。

  她必须得找个机会和对方说明。对方会理解她的,安德鲁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她不想死,她也不想被人怀疑、被人逼问,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是个坏人,她的心底没有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找她是没用的。寂静岭游戏的第二代里,那个杀掉妻子的男人最终沉湖自杀了,这是不是消灭邪恶投影的办法?主角抛弃生病的妻子的罪恶化身为最终boss,或许那就是所谓的邪恶投影。她没有,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这和她没关系。

  难道会和安德鲁有关?她望着那个气质干净的男孩,不可能的,她没有办法想象这个男生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明明是个温柔的男孩子啊。但安德鲁的身手又让她觉得对方确实有作案的条件,而对方斩杀怪物时的果决,看上去也不像是没见过血的。不对,那些是怪物,怪物和人是不一样的。

  “我很害怕……”去学校的路上,她偷偷找到了安德鲁,故意落后大部队一段距离,让人没法听到他们的对话,“另一个人是我,这个寂静岭,是我们两个的投影。不,也许还有第三个人,我不确定,但肯定有我。”她将二代的情况简要地告诉给了对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做错什么,帮帮我!”

  “你不该告诉我!”对方看上去很惊讶。“你怎么能相信我?”

  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她简直要哭出来了,因为难以自抑的欣喜——直到这一刻对方还在为她考虑,不,她不是个轻易相信别人的傻瓜,不用为她担心。“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对不对?你不会出卖我的。”

  对方沉思着,“为什么你会认为游戏里的邪恶化身会是主角抛弃妻子的罪恶?”

  “我不知道,我没有玩过游戏,我只是看别人那么说。”林依依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冷静,把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安德鲁会想办法解决的。“最后主角要战胜的敌人,或者是他的新恋人玛利亚,或者是他的妻子玛丽,也就是说他要么消灭对妻子的负罪,要么消灭他对完美妻子的渴望,大部分的结局都是指向后者。他背叛了他的婚姻,他必须接受这一点。寂静岭是赎罪与灵魂安息之地,消灭邪恶化身的最终目的是让内心恢复平静。”

  “我很平静。”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需要赎罪。”

  “这怎么能做到呢?他杀了他的妻子,这是多么可怕的事,他怎么能够接受?”

  “所以他死了。”林依依抱着手臂,一想到这点就心底发寒,“不管是哪一个结局,主角都没有真正离开寂静岭,他死在了这里。”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安德鲁再次责备她,“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为了活下去我会不择手段。”

  “我也是。”林依依笑嘻嘻地望着对方因为求生本能而苦恼自责的可爱模样,“所以我们一起活下去吧。”

  詹姆斯死后,她才发现这个简单的愿望是多么的可笑。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她内心的恐惧而死去,不,她一点都不希望詹姆斯死去,虽然她没跟对方说过一句话。她不是个杀人凶手!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她只是个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小女生,她的内心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是主神加强了寂静岭的危险程度,她立刻醒悟过来,对,都是主神在玩弄他们。

  是安德鲁下令牺牲詹姆斯的。她开始有点理解对方为什么不希望她将自己是另一个人的消息说出来了。安德鲁是为了救我,她对自己说,即使不摧毁机器,他也能够活下来,他是那么的聪明,富有力量,他本来可以不管我的。她的心底满满的都是温暖,但温暖中又有一丝罪恶,这么说,詹姆斯是因为她的原因死去的?她摇了摇头,将这种胡思乱想甩了出去。不管怎样詹姆斯都是要死的,他的死能换回她和其他人的生存,比白白浪费要好多了。

  最重要的是,安德鲁瞒住了她的身份。她简直不敢想象在詹姆斯死后,如果这些人知道了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会以怎样的方式对她。但安德鲁替她承担了众人的敌视和猜忌,他们逼问他,好像这都是他的错。这个十六岁的男孩刚刚救了你们这群大人,你们所有!她简直忍不住要对那个资深者队长吼道。

  安德鲁和他的哥哥关系也不好,他们似乎吵了一架。当那个男孩带着受伤的心灵朝她走来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凑了上去,握住对方的手,“你不喜欢你的哥哥,但你还是救了他。”

  “我没法看着无辜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对方神色忧郁。

  “你真善良。”她想要抚摸对方的伤口,但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弄疼了对方。“这都是我的错。”

  “不要这样说。”她的话似乎刺痛了那个男孩,对方搂过她,怜惜地望着她,“这不怪你,你无法控制这一切。”

  她好想哭,真的。

  垂下眼睑,林依依突然发现他们离的是这么近,只要她稍稍抬起头,就可以吻住对方的唇。这个想法让她满脸通红,身体不自觉地扭了两下,糟糕,这简直像在用身子磨蹭着对方似的。

  纤细的手指搭在她的下颔,微微用力,她闭上眼,顺着对方的意抬起头,柔软却又火热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简直要将她融化。她徒劳地抓住对方沾满鲜血的衬衫,身体却软倒在那结实有力的臂膀上。对方是那么的强壮,她满脑子都是安德鲁刚才褪去上衣时露出的健美的身材,那具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此刻正环绕着自己,温热的鼻息轻轻喷洒在她的面颊上,她轻启双唇,等待着更深入的吻。

  然而安德鲁并没有继续。男孩扶着她站直,温柔地替她整理着弄皱的衣衫。林依依简直要崩溃了,这个纯洁的小男生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接吻?她抿了抿嘴唇,回味着刚才那个青涩而懵懂的吻,忽然又觉得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尝过的最纯净的东西。

  “这是你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她好奇地问道。

  “严格说来,应该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跟谁?”她发现自己好八卦,“算了,当我没问。那应该是你喜欢的女生吧?”

  “我在意她,但我并不爱她。”对方澄清道,“我只是觉得她应该很需要我那么做。”

  她突然感觉很糟糕,“你吻我也是这样的原因吗?觉得我需要?”

  对方张口结舌。林依依知道自己猜对了。

  “离我远点!”她怒气冲冲地推开对方,恨不得扇对方一巴掌,“我才不需要你的可怜!”

  她的初吻!她的初吻就这样被一个小男生给糟蹋了!果然姐弟恋是不靠谱的!

  “这不是可怜。”对方沮丧地站在那里,“你不喜欢吗?”

  事实上,她很喜欢,这才是她觉得最糟糕的地方!林依依感到一阵挫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爱上了这个男孩,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的时间,虽然这一天就让他们比一般的情侣一辈子能经历的都多了。她发现自己在渴望对方也能够一样爱她,然而这个小男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情。

  “嗯……我挺喜欢的。”纠结了半天,她还是决定不折磨这个纯情的小孩了,牵过对方的手,她羞涩地垂下眼睑,“你能再吻我一次吗?”

  “不,你不需要了。”对方扭过头,不搭理她。

  噗。这算是闹别扭吗?果然是小孩子啊。

  然后他们来到了湖边。

  当林依依看到安德鲁的内心映射出的寂静岭时,她才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一类人,成长于相似的环境下。不,她错了,她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生活在地狱,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怪物,而他,他生活在天堂,生活在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如此美好的地方。她怎么会那么傻?一厢情愿地以为对方能够理解她的感受,能够体察她的痛苦。他怎么可能懂?

  然后这一切就在她眼前幻灭。

  世界开始死去的时候,她的心仿佛也随之破碎。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的美好,就这么消失了,代之以死寂和灰败。她再也无法忍受,蹲在地上失声痛哭,上天怎么能够这么残忍?让她目睹了这般梦幻之地后又在她面前生生毁去她梦寐以求的一切?这就是安德鲁的感受么?她想着,试图去感受对方心底的痛苦,他的姐姐死去的时候,他的心也死了。

  如果她死去了,对方会有一样的痛苦么?

  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

  她发现自己在嫉妒,她在对方心中永远无法比得上那个死去的女孩。她配么?她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小女生,也许在她的小圈子里她有点特别,但她怎么能和那个天使般的女孩相比?但很快她又想到,既然安德鲁那么爱他的姐姐,为什么他要杀她?湖边上那对兄弟扭打在一起,彼得肯定也喜欢这么漂亮的妹妹,她意识到,他们兄弟都爱着那个女孩。

  到底发生过什么?

  詹姆斯的死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是安德鲁下令杀的他。这就是真相吗?为了拯救另一些人,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可以牺牲?她望着那个她曾经迷恋的男孩,对方是那么的陌生,好像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觉得可怖,那是怎样一个怪物?能够做出这样残忍的决定?

  她想起彼得说安德鲁接受的是军事训练。这就是训练的目的吗?让一个这么小、这么单纯善良的男孩子,可以在关键时刻决定哪些人应该去死,哪些人可以活下来?对方说过无法忍受无辜的人在眼前死去,那么做出决定的时候,不管被牺牲的是什么人,对他而言都是折磨吧?

  那么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他会选择牺牲自己最爱的人?

  她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更大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内心。安德鲁说过她不应该告诉他的,她彻底理解了那句话——当她的寂静岭威胁到更多人的生命时,他会选择牺牲她。而他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在心中尖叫着,狼狈地逃窜着,拒绝接受这一切。她才刚刚爱上对方,就要被所爱之人杀死。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命运要这样惩罚她?不,安德鲁不会这样做的,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明明是那么温柔,她的一句自责都能让他受伤不已,他怎么忍心对她下手?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却诚实地反映在寂静岭中。天空被黑暗吞没,大地裂开,地火在裂隙深处熊熊燃烧,死亡与毁灭主宰了一切。不,她不想这样!林依依捂着脸哭泣着。又有人因为她而死去了,但是安德鲁说的对,她无法控制她的内心。

  她望着那个被丽莎搀扶着坐直了的男孩,想要最后一次从他那里寻求力量和勇气,然而对方的回应却是对准她的黑洞洞的枪口。

  “砰!”
第一卷 第十三章 邪恶投影
  天空又恢复到了最初那灰蒙蒙的样子,大地合拢,好像从来不曾分开过,但克里斯托弗已经被永远地埋在了下面。彼得站起身,走到那个死去的中国女孩身边,子弹从她的左眼穿了过去,弹壳碎片摧毁了她的大脑,终结了她的意识,以及她的意识所形成的寂静岭。而她的右眼凝固着最深沉的爱和绝望。彼得合上对方的眼皮,那样的眼神太过可怕,看多了他要做恶梦的。

  危机解除了。他不需要问安德为什么会知道林就是寂静岭的来源,这个傻女孩肯定把什么都和他那个人渣弟弟说了。是的,他很爱安德,甚至在心底某个他不愿意承认的角落,他疯狂地迷恋着他的弟弟,但安德泛滥的善意在男女关系上实在跟玩弄别人感情没什么两样。

  彼得望着那个不幸的女孩,一点都不想转过身去,不想面对他的弟弟,他应该感谢安德又救了他一次,所以他更加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谴责对方。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在一片尴尬的沉寂中诡异地响起,彼得转过头,停靠在岸边的船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十岁的小男孩,带着冷漠而嘲讽的笑容盯着他的弟弟,“干的不错嘛,安德,是不是觉得找回了些许自我?”

  彼得的胃里一阵翻涌,眼前这一幕大概会成为他的终身梦魇。

  “你是谁?”从地上站起来的阿方索端起枪,警惕地瞄准了这个来历不明而且明显不怀好意的男孩。

  “那是我。”彼得虚弱地说道,“那是我十岁的样子。”

  阿方索放下枪,用一种无法形容的古怪表情盯着他。

  “幸会,‘霸主’彼得,”他的缩水版从船上跳了下来,走到彼得面前朝他伸出手,“你的丰功伟业即使在遥远的莎星上也被广为传颂,我敬仰你,你比你那个没用的弟弟强多了。”

  彼得没有和对方握手,而且他觉得他的胃已经彻底坏掉了,“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怎么会?”对方挑了挑眉,收回手,朝安德走去。

  “别过来!”丽莎抽出手枪指着那个幻影,但对方不为所动。德国女孩连续开了两枪,然而子弹穿过幻影的身体打在了远处。

  “枪对我是没有效果的。”幻影在安德的身前站定,“我根源于这个软弱无能的人心底被压抑的渴望,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邪恶投影。”对方咧开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但很可惜,我无法被消灭。”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安德渴望成为他?彼得感到很诡异,他想成为安德,而安德想成为他,应该说他们不愧是兄弟吗?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阿方索抬高了音调问道。

  “我么,其实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邪恶投影像个真正的小孩那样将手踹在口袋里,调皮地踢着湖边的小石子。

  在彼得的印象中,安德绝对不会这样做,他的弟弟只做有用的事,学习、指挥战斗、管理殖民地,他的弟弟短暂的十六年人生就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任何属于个人的时间。彼得悲哀地想道,安德确实是被压抑得太厉害了。

  “我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欲望,想要活下去,活的快乐,活的自由,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邪恶投影微笑着说道。

  彼得看着十岁的自己,朝气蓬勃,对人生充满了美好的希望,安德记忆中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吗?他回忆着,也不算错,他的确是家里三个孩子中活得最自我的一个,想怎样就怎样,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那个时候他就拥有大到无可匹敌的野心,他要干一番大事业,要让所有人都记住他。

  “唯一让我成为邪恶投影的原因是,”十岁的彼得指了指在丽莎的帮助下勉强站起身的安德,“这个可悲的人拒绝接受我的存在。”

  这倒是实话。安德患有严重的战争后遗症,伴随着强烈的自毁倾向和过度负罪。战争结束后,心理医生对安德做了一次诊断,认为安德的心理过于脆弱,不适合上军事法庭。彼得把这份报告看做一种政治手段,国际联合舰队打算圆滑地破坏安德在民众中的形象却又不激起反弹。但他没有想到,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去想,他的弟弟确实在内心饱受煎熬,而这种折磨已经超过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够负担的了。

  那时候他忙着在新一轮的权力洗牌中攫取利益,压根懒得管他的弟弟怎样。

  好吧,就算他在心里把自己枪毙一百遍也没法弥补他犯下的过错。

  任务的要求是消灭邪恶投影,完成的办法有两种,一种是像安德对林做的那样,杀掉邪恶投影的来源,意识消失了,投影也就不复存在,还有一种就是解开安德的心结,让他的弟弟能够接受这些正常的心理需求,而不是一味地去压抑。

  彼得抓了抓头,感觉无论哪种都很棘手。

  不管怎样,他都不想尝试第一种,因此就只好朝着第二种努力了。“丽莎,让我和安德私下谈谈吧。”
第一卷 第十四章 终结
.  他们在湖边坐下,谁都不愿意先开口。丽莎已经替安德清洗过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了,但安德看上去还是很狼狈。

  彼得没法想象自己能让人在身上留下如此恐怖的痕迹,但他的弟弟却毫不在意。这真是糟糕透顶,安德会认为自己无论被怎样对待都是应该的。彼得搜肠刮肚地寻找着理由来证明这是错误的,但他却发现所有的言辞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当时应该想办法把你弄回家的。”最后他懊丧地说道。

  “没有意义,彼得。”安德的声音不高,而且十分憔悴,“我早就没有家了。”

  “别这么说。你不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对方撇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那时候你为什么会想把我流放?”

  “因为我是个蠢货。”彼得咕哝着,“我以为你的光辉会将我彻底淹没。”

  “彼得,我了解你,你的第一个想法应该是你可以将我的名声当成政治角逐的资本。”安德的话让他无地自容。“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彼得一幕一幕地捋着当年的记忆,感谢他们家优秀的基因,他什么都记得,最后他的思绪定格在一次简单的家庭谈话上。他的父亲说他作为安德的哥哥,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大学,那激怒了他,他不想让人以为他的所有成就都只是因为他有这么个弟弟,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实现所有的愿望。事后他就指挥着华伦蒂去写那些该死的文章了。

  彼得感到一阵反胃,这简直无法想象,竟然是他的父母操纵着他赶走了安德。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为了把自己的小儿子赶出家门,要耍这种阴谋诡计来利用自己的大儿子。天啊,这种人居然是他们的父母,想想都觉得可怕。

  “发现了?我们的父母口上说喜欢我,但对他们而言,我早就不是他们的儿子了。他们为国际联合舰队生下了我,养了几年后卖掉,我就和那个家庭没有任何关系了。”安德冷淡地评价着他们的父母。

  “你是怎么知道的?小华告诉你了?”彼得没法体会弟弟知道这件事时的感受,尤其是在那种情况下,战争刚刚结束,他的弟弟面对着各种指责和非难,迫切地渴望能够得到家里的支持。而他的父母像是嫌弃某种病菌似的,甚至不许安德踏上地球来污染他们的环境。

  “战争结束已经四十一年了。”他的弟弟闭上双眼,神色痛苦,“整整四十一年,他们从来不曾联系过我,反而责怪我怎么没主动向他们请罪,好像我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一样。”

  彼得能够感受到安德将怎样的怒火压抑在了心底,他只是坐在对方的身旁,都要为那愤怒而感到惊心动魄。他知道对方一直在克制自己,害怕这种怒火倾泻出来会伤到周围的人。他的弟弟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

  但此刻彼得宁可对方发泄出来。

  “你还在为你造成过的伤害谴责自己,你害怕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彼得分析着,觉得无比沮丧,安德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他的这个弟弟被战争淬炼得太过锋利,稍不注意就会导致灾难。“但是,安德,你这样压抑着自己,又能维持多久呢?你没法通过自我否定来取消你作为一个人类必然会有的感情与欲望,你需要去引导那些欲望在可控制的范围内释放。”

  “彼得,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开解我,借此来消灭邪恶投影,但这是无法实现的。”安德的神色总是那么的忧伤,仿佛一眼就看见了注定悲剧的宿命。“人的潜意识不能被理性所控制,从理智上,我能够接受你的说法,但在情感上,它需要漫长的心理疗程。而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如果有必要,我愿意陪你一直住在这里。”彼得拉住对方的手,心底却一阵发苦,安德又说对了,他确实没有时间,他那颗弱不禁风的心脏随时可能停摆。

  “这里是寂静岭。总会有一个人被选中,他的内心构成里世界的地狱景象将我们推向死亡边缘。我们只能将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干掉,直到只剩下我一个人。何必如此?杀了我,你们都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确实如此。彼得不由得痛恨起将他们抓来完成所谓任务的存在,为什么要这样逼他?如果他执意要让安德活下去,他的弟弟也会因为不得不杀掉其他人而更加自责。这根本是个无解的局。

  “我不干。”他赌气说道,“不管怎样,我都不要杀你。”

  “彼得,你都六十岁了,不要这么孩子气。”安德耐心地劝着他,“其他人也可以杀死我,但那之后你肯定又要后悔没让我死在你的手上,你又该对自己发脾气了。”

  他这个混蛋弟弟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该死的了解他?

  “我没你那么坚强,我很软弱,我连杀个松鼠都下不了手。”说完这话彼得又开始在心底怒骂着自己没心没肺,但恶毒的话语却像是长了腿似的自己跑了出来,“你干嘛不自己了结自己?”

  噢,他去死算了。

  “你知道我的求生意志有多么的强,我下不了这个手,彼得。”

  “我懂,你认为我可以。”彼得不爽地撇了撇嘴,“我就是没法面对这个现实,你让我冷静下。”

  安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他的弟弟就要死了。彼得以为命运安排他们重逢,是给他的一次机会,然而现在他才意识到,这只是命运一个残忍的玩笑,要他去做最可怕的事。他还有那么多的话没跟弟弟讲,还有那么多的计划没有去实行,他本来以为他们兄弟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就像回到最初亲密无间的时候。

  是啊,最初。

  “安德,有些话我必须讲出来,否则我不会让你死掉。”彼得一边痛骂自己的私心太重,一边软弱地利用对方来实现自己的心愿。“我是个坏蛋,我们都知道这点,但我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坏的。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真的认为你就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存在。爸爸妈妈不喜欢我,华伦蒂也不喜欢我,只有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和你在屋子里玩耍,华伦蒂走了进来,你就抛下我去找她了。那个时候我真的认为整个世界都抛弃我了。我想让你回心转意,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干了非常多糟糕的事情,但那一切只是我太爱你了,以至于无法忍受失去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乞求原谅,为我那么多的恶行,但我能不能乞求你,不要到死了都要恨着我?”

  他低下头,不敢去看对方。

  一个如同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颊侧,“我没恨过你,哥哥。”

  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这个混蛋!你这样让我怎么下得了手?”他抹去眼泪,但话语里依然带着哭腔,“你就不能硬气一点,说死都不原谅我吗?你就不能让我觉得我是那么的惹你讨厌、以至于根本不该去期待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未来吗?你就不能让我心灰意冷,好痛痛快快地和你分别吗?你还是恨我的对吧?所以才要让我在剩下的人生里不断为今天我的行为而悔恨不已。”

  然而对方只是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部,像是安慰。

  “我恨你。”彼得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样很好。”对方将枪塞进他手里,“干脆点,让我少受点痛苦。”

  他终于确定了,他这个可恶的弟弟就是上天派下来折磨他的。彼得站了起来,拿枪的手抖个不停,他闭上眼,不敢去看这一幕,只是凭着感觉胡乱开了一枪,不,他应该瞄准的,这一枪好像偏了,于是他又开了一枪。

  “这不是消灭我的正确方式。”邪恶投影有些惆怅地说道。彼得睁开一只眼,看见那个幻影正一点点变得稀薄,直到彻底消失。

  “任务完成,获得1000积分,是否现在离开当前场景?”

  天啊,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他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居然杀害他最亲爱的弟弟!他还有没有人性?彼得发现自己很难去思考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内心好像被蛮力撕扯得粉碎,散落在虚空中飘荡着。他甚至哭不出来,只能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好像是垂死的狼最后一声长嗥。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他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彼得将枪口调转,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他本来就时日无多,为什么还要牺牲那么年轻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苟延残喘?

  “咔哒。”弹匣空了。

  这就是给他的惩罚吗?连用死亡去逃避这种折磨都不可以,必须得活着承担这可怕的罪责。他徒劳地扣着扳机,“咔哒咔哒咔哒”,空洞而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嘲讽他的自作自受。是啊,这难道不就是他想要的吗?活着,他得到了,他罪有应得。

  一只粗糙的手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指,试图将枪取走。“不要管我!”他大吼道,想要甩开那股力量,却被人强行扳过肩膀用力摇晃着,“醒醒!”

  “他还活着!”丽莎的声音穿透了一切阻碍直抵他的心底,“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什么?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回应,“确认离开。”
第一卷 第十五章 主神空间
  “队长之位被转让给你,是否接受?”

  “是。”

  “是否治疗受伤队员?”

  “是。”

  “被治疗队员自身积分不足,是否补足?”

  “是。”

  “积分不足。”

  “……”

  “是否接受队员贡献的积分?”

  “是。”

  “获得积分5500点。是否补足积分?”

  “是……”

  “治疗开始。”

  经历了一大堆复杂的手续,弟弟的命算是保住了。彼得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主神空间是一片空旷的、白茫茫的圆形房间,墙上有六个门,通过植入电脑的解释,他知道那是每个人的私人空间,除了队长和本人外其他人都没有权限进入。

  “我以为我必须杀死他才能离开。”彼得还是没有想明白最后是怎么回事。

  “这可能是个奇迹。”丽莎看上去倒是很乐观,这个金发少女身上沾满了血迹,却丝毫无法遮掩她的青春靓丽,“也许有那么一瞬间,你的弟弟确实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所以他的邪恶投影就消失了。”

  “我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彼得感到很困惑,但至少不难过了。

  “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懂的。”席尔瓦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打趣道,“队长大人,不给我们弄点椅子出来么?”

  彼得笑了笑,在脑海中构建出自己十岁前住的房子,让植入电脑投影到主神空间中。

  安德醒来后看到这样的房间应该会喜欢的吧?

  “哇哦!好温馨的房子啊~”席尔瓦将安德的单肩包放在椅子上,好奇地检查起房间里的设备,“应该说,太有未来的感觉了。这是什么?”那个女人钻到了厨房里,“意思是我可以用蛋白质以及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组成任何我想吃的东西吗?”

  “哦那个……那个是一个技术错误!”彼得拍了拍脑门。当时家里还没有蛋白质合成机器,那可是国际联合舰队专属的军用设备。在他们小的时候,这种机器只能合成些反正谈不上好吃的方糕,但到了他晚年的时候,合成机已经成为每个家庭必备的厨房用品了。

  “你们来自未来?”亚历山大,那个俄罗斯人从沙发上找到了他们小时候玩的游戏机,心电感应模式的平板电脑,当然也可以触屏操作,“乔布斯看到这个会震惊的。”

  “给我队长之位就是为了试探出这个秘密吗?”彼得哀怨地瞪着正在探索虚拟成像设备有多少种功能的阿方索。

  “啊,这早就不是个秘密了。”对方关掉设备,似乎放弃搞明白那是做什么用的了。“你的弟弟教给新人们如何使用这玩意儿的时候,”阿方索指了指耳朵上挂着的植入电脑,“我就知道你们应该不和我来自一个时代。这样的情况在主神空间里并不罕见,虽然在这个队伍里是第一次出现。”

  “好吧。”彼得敢肯定这些人都来自同一个时代,有些话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懂。“那么我可以把队长之位还给你了?”

  “不。”阿方索连忙摆手,“你留着吧,我想其他人也都认可你来当我们的队长。”

  “我认可。”丽莎举起手。

  “我也是。”“还有我。”另外两人也跟着答道。

  “为什么不是我弟弟?”彼得想不明白这一点,“安德比我更出色,他好几次救了我们,他擅长指挥,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我只会耍耍嘴皮子而已。”

  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席尔瓦将椅子从桌旁拖开,坐了下来,“如果你不介意我说实话的话,我想说你的弟弟缺少某些人类的特质。”

  “什么?”彼得还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安德。

  “他就像个机器人。”亚历山大摊了摊手,“我不是说他没有感情,正是因为他有感情我才觉得更可怕。他似乎能够完全控制住自己,去做那些他认为正确的事。”

  “这样不好么?”对于彼得来讲,这正是他钦佩安德的地方。

  “人是会犯错的。”丽莎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甚至我们可以说人类是愚蠢的,总是犯着相同的错误。因为我们不完全是由理性构成的,我们内心的情感和冲动会让我们做出些不应该做的事。”

  “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睿智的指挥官?”彼得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理解这些旧时代的人类。他们家的三个孩子之所以会诞生,就是因为当时的人们相信只有具备终极智慧和完美理性的指挥官才能让人类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

  彼得出生的时候,他被认为能够成长为人类中最优秀的指挥官,但他还没有优秀到带领人类走向胜利的程度。

  安德才是那个命中注定要赢得这场战争的人。

  结果现在这帮旧时代的人类竟然嫌弃这一点?

  “我直接点说吧。”阿方索叹了口气,“我们都有私心,如果让我选择是牺牲队友还是牺牲自己,我肯定选牺牲队友。这不是一个好的品质,我知道,但我只是个凡人,我不是英雄也不是伟人,我就是这么自私。其他人也是。因为我们都自私,我们的行为模式反而是很好预测的,我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有人要陷害我,什么时候我可以放心地跟人合作。但是你弟弟,我没有办法去猜测他在想什么。”

  “他朝林开枪的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丽莎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悲伤,“我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

  “我懂了。”彼得也坐了下来,扶着额头,感觉非常难办。

  安德擅长指挥的是军队,充满荣誉感的军队,每个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心态走上战场的。上到分队指挥官,下到每一个士兵,全都是从人类中遴选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他们的使命就是牺牲自己,让人类作为一个物种能够得以延续。但这里的情况完全不同,每个队员的想法都是让自己活下来,安德的那一套不适用于这里。

  “但何以见得我就不是那样的人呢?”彼得又问道,“我也朝他开了枪。”

  “我们看到的是,你射偏了,你下不去手。如果换成是你的弟弟站在你这个位置上,你觉得你可能活下来吗?”

  不可能。他很清楚答案,安德的枪法非常准,而且控制力很强,不会允许自己出半点差错。

  “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最后彼得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你们把身家性命交给我,可别怪我到时候优先保全自己。”

  “没事,我们都一样。”阿方索拍了拍他的肩膀。“队长,我们还等着你分配积分呢。”

  彼得打起精神,让植入电脑调出了相关数据。治疗之后剩下的积分还有1500点,而最便宜的兑换也需要1000点。兑换的内容包括强化身体的各项属性和增加技能,无法兑换物品,看样子阿方索他们的枪支都是从之前的任务里带出来的。

  他先打开了自己的属性面板,看看强化各项数据需要多少积分。最高级别的属性是智力,A级,比安德的A+低了半级,那是因为我的大脑老化了,彼得在心底嘀咕着,如果我也十六岁,肯定跟安德是一样的。其他人都是E+或者D。但当他选择强化智力的时候,电脑却提示他无法强化,需要触发特殊条件。

  其他的属性大多是身体上的,包括健康程度——这个他是可悲的F,并且提升到E需要5000点积分——体能、肌肉力量和反射神经,这些方面他和其他人都差不多,介于E到D之间。安德在后三项上都是让人发指的C,这小子果然非人类。从D到C需要大量的积分,暂时他们还不必去考虑那么遥远的事情。

  有一个属性是比较奇特的,超感知能力,除了安德外所有人都是F,电脑的解释是他们并不具备这种能力,但他的弟弟却是D。难道安德有什么特异功能?

  技能的兑换要比属性提升便宜的多,而且看上去都很划算。阿方索和席尔瓦已经兑换过了枪支掌握,丽莎则是急救能力,三个人兑换的技能都是基本级别,提升倒是要花费不少积分。

  “阿方索,之前你们遇到的场景和任务是什么样的?”

  “我只经历了两场,僵尸世界大战和生化危机2,内容都是打丧尸,只要活够一定时间就可以通关。丽莎和席尔瓦是在上一场入队的新人。听以前队里的人说,他们还遇到过驱魔性质的任务,一旦找到关键道具就能解决问题,但在那之前比较考验随机应变的生存能力。”

  “所以你们会倾向于使用热武器。”彼得若有所思。寂静岭的任务似乎很特别,武力在这里用途不大,但他也说不好什么因素才是通关寂静岭的关键,也许是意志力,也许是队员之间信任与否,也许是推理能力,总之和战斗关系不大。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转变?想了想弟弟的各项数据,似乎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我怀疑以后我们的任务会越来越不依赖于作战能力,至少枪支的作用有限。”

  “枪支的效果还会受到场景的限制。”亚历山大也赞同彼得的观点,“像是之前的场景就是。”

  “从任务场景中带东西出来是有代价的。”阿方索解释着他们的决定,“枪械比较廉价,像是手枪和子弹,基本上可以随便拿,只要你拿得动,威力更大的武器也只需要少量积分就能买回。但其他的东西,就可能需要完成对应的奖励剧情才能拿走。”

  “所以我倾向于选择发展徒手格斗能力或者是冷兵器使用,不管在什么场合下都能用,而且绝对廉价。”压力山大针锋相对地说道。

  彼得正想说些什么,电脑却突然响起提示,“治疗完成。”
第一卷 第十六章 训练
  “欢迎回家!”彼得起身拥抱了弟弟,对方浑身一僵,像是很不适应他的热情。也难怪,以前他们的关系可一点都不好的。“我们正在讨论兑换的事情。”

  他将情况和对方讲了。

  “我想这些基本的技能都可以依靠训练来实现。”安德的想法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积分需求少的兑换项目,可以在短时间内训练完成,而需要大量积分的,恰恰是短期内无法实现、甚至无法通过人为训练来实现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己训练,然后再用大量积分去提升?”彼得思考着这个方案,“我们在主神空间里可以停留多久?”

  “七天。”阿方索回答道,“如果任务有特殊奖励的话,可以有更长的时间。一般我们都是去自己的私人空间,选择自己喜欢的休闲场景放松,夏威夷海滩,迪拜酒店,想去哪里都成。毕竟再奢侈的享受在这里也是免费的,但武器在这里却没有,难道我们要找个比基尼美女去练拳击?”

  墨西哥人刺耳地笑了起来,但其他人却没有反应。彼得知道对方在后悔没有充分利用在主神空间里的时间。他将布置主神空间的权限移交给弟弟,安德会意,立刻开始修改起房间的设置。

  修改完毕后的房间有点像健身馆,木质地板上有一些软垫,但四周不是玻璃而是虚拟成像的屏幕。“我猜娱乐设施应该在允许范围内,有人要来玩游戏吗?”安德微笑着说道,打开了虚拟设备,屏幕上显示出了各种项目,射击训练,近身格斗,战术训练,实战场景模拟,甚至还有其他偏门的训练内容,如高能武器操作、飞船驾驶和信息拦截。

  “天才!”彼得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德一开始似乎想要闪过去,但最终还是没有躲开。“这是他们训练你的方式吧?”

  “嗯。”对方的表情黯淡了下去。彼得不说话了,这是弟弟的心伤,大人们告诉安德这只是个虚拟游戏,但实际上却是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去指挥战斗。

  “你是怎么做到的?”丽莎已经选择了射击训练开始玩了起来,虚拟成像为她构建了一柄手枪和一排靶子,当然都是没有实体的。这个女孩或许在进入这里之前就有尝试过射击练习,因此她没有选择强化该项技能却也拥有还算过得去的枪法。“将这一切记在脑海里?不可能吧?”

  “我只记了个大概,这里的系统帮我补全了细节。我想也没有人可以记清楚夏威夷海滩的每一个细节吧?”在其他人面前,安德总是会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

  “我听说你接受的是军事训练。”神色激动的亚历山大跑到了他们面前,“你能够训练我吗?”

  “我也要加入~”丽莎朝他们挥了挥手。

  “也算上我们吧。”脸色很差的阿方索指了指自己和席尔瓦。

  “看样子我们需要定个时间表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紧张的日程表中度过,安德为每个队员都量身定做了一套训练方案。为了增加队员之间的默契,他们被要求一起用餐,在同一个时间段洗澡,按时睡觉和起床。每天还有实战训练,四个人组成小队应付安德制造的虚拟怪物,最近变成人形敌人了,因为他的弟弟指出系统安排的任务就是类似的用意。

  “在新手较多的情况下用僵尸场景,就是要锻炼你们杀人的能力。你们可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上一秒还是自己的队友,下一秒就成了没有神智的丧尸。”安德分析道,三个资深者纷纷点头,“你们必须立刻做出判断,这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是敌人就要能下得去手。同样的,在未来的场景中你们可能会越来越多地见到作为敌人的人类,你们的移情心理会成为自己死亡的原因,‘他也是人,他和我一样,我无法对同类下手’,然后你就没命了。主神的目的不是要杀死我们,而是要训练我们,它会给出一个循序渐进的方案,一开始是丧尸,然后是活人,然后……”

  安德没有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最后的情况就像他们刚经历的那个场景,必须要狠得下心去杀队友才能活下来。因为他们兄弟的加入,主神认为这支队伍已经可以接受这个级别的考验了。

  “你觉得主神的目的是什么?”彼得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把我们都训练成超级战士?”

  “那可能是个阶段目标。”安德这样认为,“最终目的还有待观察。”

  这是几天来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他的弟弟忙的不可开交,他连私下和对方谈谈的机会都没有。彼得怀疑弟弟是故意的,因为对方身上那种不让他接近的气场简直不能更明显了。他对此感到非常难过,明明之前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可现在弟弟又缩回壳里去了。

  就像此刻,安德根本不在乎他特意出现在训练场上是为什么——彼得没有被安排训练项目,因为他的心脏经不起太大的折腾,只能每天做做基本的锻炼。等训练一结束,安德就逃之夭夭了,好像彼得根本不存在于那里似的。

  彼得恼火地走去对方的私人空间,门已经关上了,但他有队长权限,可以为所欲为。

  那是个装潢朴素的房间,没有太多的东西,床,衣柜,书桌和平板电脑,单肩包放在衣柜里,有那么一瞬间彼得有点好奇,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但最后他还是认为不知道会更好。走到桌前,他打开平板电脑看了下弟弟最近在做什么,这个家伙居然在自学语言。他将电脑放了回去,为自己的懒散而感到羞愧。

  浴室里传来的水声说明对方正在洗澡。这是一天中的第二次,早上集体用餐之前也会有一次沐浴时间。安德有随时保持身体清爽的习惯,彼得暗自记下了这一点,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没人答应。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浴室的面积很大,但里面并没有放多少东西,因此显得比较空。热水产生的雾气弥漫四处,玻璃上全是白茫茫一片,他的弟弟正在打肥皂,经过这么多年,对方依然坚持使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洁净身体,而拒绝使用沐浴香波之类的东西。

  安德背对着他,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进入,蒸汽让弟弟的肌肤变得红润,肥皂顺着身体的表面滑动,捏着肥皂的手指上对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在水里泡得发白,彼得看着这一幕,好像他自己的手就搭在对方的手上,延着身体的起伏而移动,勾勒出年轻而又健康的轮廓。他不止一次地碰触过对方的身体,知道那柔软嫩滑的肌肤下藏着多么具有爆发力的肌肉,相比之下自己的皮肤已经松弛,失去光泽,尽管坚持锻炼,但衰弱的心脏却让肌肉失去力量,他已经行将就木,而弟弟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对方又打开了花洒,水流顺着男孩健壮的身体蜿蜒而下,像是雨落在大理石雕像上,一样的美丽,却更富有生机。他从旁边的栏杆上取下挂着的浴巾,等弟弟将身上的肥皂沫都冲洗干净后递给对方。安德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接过浴巾擦拭起身子。彼得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搜肠刮肚却也想不出第一句话,等到对方披上浴袍走远了,他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嘿,我们需要谈谈。”

  安德站在门口,回头望着他。

  “……”好吧,他又没词了。

  他的弟弟又打开了一扇门,后方是狭长的甬道。安德赤着脚走在上面,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这是去哪里?甬道的终点是一道闸门,打开后是一个球形的房间,四周的墙壁是透明的,可以看到一侧是地球,一侧是太阳。

  这里是太空,准确说来,是对战斗学校的复制。安德首先跃了进去,在空中滑行着,浴袍如同绽放的花瓣一样展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冲破暴风雨的鸟儿,展翅飞翔的时候,身上和发梢的水珠遗落在空中,晶莹剔透的,闪烁着光泽,直到某种力量让他的弟弟停了下来。安德闭上眼,身体自然地半蜷起来,在无重力的环境下缓缓旋转着。他看着他的弟弟,好像是婴儿回到了母体之中。

  这是宁静的一刻。没有声音,太空是这样的壮美,当他向左看去,地球占据了大半个视野,云层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慢悠悠的移动着,而当他向右望去,太阳带着耀眼的光晕停伫在那里,仿佛永恒不变。他的弟弟喜欢这里,现在他开始理解了。

  而且他也想尝试一下。
第一卷 第十七章 重新开始
  扶着闸门旁边的栏杆,彼得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条腿,踩不到坚实的大地让他感觉很不安,抓着栏杆的手不由得更加用力,等到两条腿都离开了廊道,他发现自己奇妙地飘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特别,谈不上舒服,但也不差,而且有点刺激。扭过头,彼得确认了弟弟所在的方位,一推栏杆,试图借助反作用力将自己推到弟弟身边,结果却弄巧成拙。他的身体傻乎乎地在空中打着转,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眼前的景象不停地切换,地球,闸门,太阳,闸门,他感觉头晕目眩,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似乎马上就要吐了出来。胡乱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点什么来稳住自己不听指挥的身体,然而什么都没有,这愚蠢的动作只让他旋转得更没有规律了。

  “安德,帮帮我!”最后他没有办法,只好像弟弟求助了。

  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托起,他的身体不再旋转,而是稳定地飘浮在空中。现在他能看见对方了,安德倒立在他的面前,没有系紧的浴袍在半掩着身体,露出右边的肩膀和修长的腿,反而显得弟弟的身子更加瘦弱。他想到在对方眼中自己也是倒立的,忽然觉得很有趣。

  控制重力的是安德手中的钩子,对方可以将他拉过去,但只是让他们保持着距离,没有太近也没有太远,可以看得清对方,但却碰触不到。这里是安德的主场,彼得这样想着,忽然有点后悔进来了,他的弟弟控制着一切。

  “训练结束之后,米克有时候会单独留下来,脱掉闪光服跳进战斗室。他可以从一端滑到另一端,再返回来,整个过程大约需要十分钟。看着他在半空中优美地滑翔能让我感到些许平静。战斗学校是个会把人逼疯的地方,我们每个人的压力都很大,彼此争斗,米克说这样能够把心中的疯狂排出去一些。”安德的声音很低,略带沙哑,但在这里却能听的很清晰。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战斗学校。”彼得嘟囔着,不知为什么,觉得此刻的弟弟离自己特别遥远。

  “我在那里长大,彼得,太空就像是我的家。”对方耐心地解释,“不管是好是坏,不管那里有多少糟糕的回忆,家还是家。”

  他听着这话,心底有些酸酸的。

  “我知道你想和我说什么,但是,彼得,我不认识你。”他的弟弟嗓音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手术刀一样锋利,“我离开家的时候你才十岁,现在你六十岁。五十年了,我们甚至没有联络过一次,我们早就是陌生人了。也许你在地球上是个名人,位高权重,但我早就被抛到了四十光年以外,地球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关心地球上发生了什么,你对我而言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就算还会在梦中出现,那肯定也是个恶梦。”

  这些句子将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剖开,肢解,然后捣碎。喉头哽咽着,彼得强忍住激涌而起的情绪,勉强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没有关系的,你就当我是陌生人好了,陌生人也可以互相认识的对吧?”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请便。”对方不置可否,借助重力将两人送回甬道。

  “慢着,”彼得一把捞住对方的手臂,“你不能总躲着我,既然要重新认识,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吧?”

  安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其他时候你都没空,那这样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和你睡一起,这样我们就能慢慢熟悉了~”他打心底认为这是个绝妙的主意。“我们过去也是一起睡的。”

  他的弟弟没有拒绝,彼得就当对方默认了。他回到自己的私人空间,想看看哪些东西是可以搬过去的,却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房间和弟弟的一样无趣,没有装饰品,没有私人收藏,没有任何能显示出个人爱好的东西。他坐在床上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在地球上他的寝宫奢华得令人咋舌,那是权力的象征,同时也展示着洛克的个人品位,但那些都是政治表演,在这里他不需要再勉强自己。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一无所有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人生变得如此荒寂、充斥着虚伪与谎言,却看不到真实?似乎是在安德离开以后,家这个词对他而言就是难以忍受的,他的父母终日活在对小儿子离去的悲伤中,却看不见他们的大儿子还在家里活蹦乱跳。华伦蒂像是将安德的离开归咎到他的身上,用一切她能想到的可以刺痛他的方式进行报复。他的妹妹早就学会了如何利用每一个细节去攻击自己的对手,彼得不敢在房间里放置任何可以表明自己喜好的东西,生怕那会成为华伦蒂用来讥讽他、羞辱他、将数不清的污水泼到他身上的道具。他的妹妹的灵魂里就住着一个德摩斯蒂尼,那个牙尖嘴利的政治煽动家。

  他是多么喜欢华伦蒂。彼得苦涩地笑了起来。他很想念小华,想念她毫不留情的挖苦,想念她以善良者自居时对他的审判,想念他们整日拌嘴的那些趣事。妹妹对他的反感是那些日子里唯一能够证明他存在的痕迹,再怎样,也比彻底的忽视要好。

  但是为什么安德的房间也一样的空旷呢?他的弟弟没有和他一样的忧虑,所有的人都喜欢安德,爸爸妈妈恨不得把他们的小儿子用过的每一样东西都装裱起来,或者抱着其中一件痛哭流涕。安德如果真的是那么善良,应该多留点东西让其他人怀念才是,彼得不无讥诮地想道。在他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嫉妒安德,他的弟弟有着那么多的权力,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却不用担心遭到反对。每一个人都宠爱着安德,甚至愿意为安德而死,华伦蒂最终也选择抛弃他和地球,用一生去守护安德。即使彼得成为了霸主,彻底终结了人类之间的一切战争,难道人类对他的爱就能多过对安德的吗?

  可事实就是,安德和他有着一样的房间。

  彼得想不明白。

  “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躺在床上的时候彼得问道,“像是古老的五美分镍币之类的花哨的、不实用的、但会让你觉得有特殊意义的小玩意儿?”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并且尽量让自己听上去不是在嫉妒,“每年圣诞节妈妈都在往你的袜子里放礼物。”

  安德站在床边,思索了一会儿,才脱去棉质的纯白短衫,“我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在想圣诞节要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他不假思索地扯了个谎。

  “我没有想过。”对方开始褪去长裤。

  没有想过什么?没想过还会有人给你准备圣诞礼物,还是没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无论是那种都让彼得意外地咀嚼出了一丝苦涩。但随即他就发现了某种不对,“你脱衣服干嘛?”

  “睡觉。”对方掀开被子,躺在了他的身侧。

  彼得坐直起来,感觉非常不好。

  他的弟弟侧过身,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好奇,“难道佩查改掉了裸睡的习惯?我们当时随时会被从梦中叫醒,需要立刻穿上闪光服进入失重房间,根本没有换衣服的时间。我猜这个习惯要跟我一辈子了。”

  “我怎么知道!”彼得暴怒地用被子将自己埋了起来,他的妻子将他一个人丢在地球上,自己霸占着位于太空的办公室,他都不记得上次跟佩查同房是什么时候了。这听上去像个深闺怨夫,他恼火地想道,这都怪该死那个该死的战斗学校,以及学校里愚蠢的男女混住的宿舍制度,更加愚蠢的是他的妻子居然和他的弟弟睡在同一间宿舍!

  他真心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