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能I】在結束時開始
作者:喵芭渴死姬
正文
正文 1. 初遇
  《序》

  「據傳,一年多前,美國紐約有名男子於住院期間,忽從八樓跳窗墜樓,聲稱自己被復生的亡者追殺。當時警方調閱錄影紀錄,並未在該男子身邊發現任何可疑人物,懷疑是精神異常。但據男子所述,亡者身穿黑色皮革夾克……」

  一張被遺棄的社團小報,在強風肆虐下,被捲至台北的高空,又幾經盤旋轉移,才同其他零碎的垃圾飛向一棟透天別墅,微皺的灰墨紙頁寫著一段來自遠洋的舊聞。

  這時,別墅的窗戶突然敞開,露出一張青年憨笑的臉。

  「啊,這風真涼……」

  報紙啪地貼上去。

  隨之而來的,還有屋內物品被風吹倒的連串撞擊聲,與一道震破屋頂的怒吼。

  「靠盃!是哪個白癡在颱風天開窗?」

  「……」

  青年心虛地抓開臉上的東西,正想拔腿開溜,卻在不經意瞥見報上內容時,動作一頓。瞬間驟變的臉色,在忽閃的藍色電光下,顯得蒼白而震驚。

  「這、這不是……」

  無法置信的呢喃,被猛然落下的巨響打斷後,轉為驚心動魄的慘叫,淹沒在籠罩全台的風雨交加下,令人聽不清緊接在後的求救聲,只道又是哪家父母在體罰頑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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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初遇

  ——十七個月前。

  天仍灰濛,紐約大都會區已是車水馬龍,一如既往地繁忙擁擠。蕭瑟晨風掃過熙嚷街道,令趕地鐵的通勤人士不得不拉緊帽領,行色匆匆。穿梭未止的急躁車流中,一輛隨處可見的銀色豐田卻始終不慌不忙,等足紅燈倒數,讓行擅闖馬路者,一路平穩地開進地下停車場,緩緩繞行幾層樓,才駛進員工專用格熄火,堪稱交通守則的典範。

  約翰提著公事包下車,按了電子鎖,確認車子發出嗶聲後,便從容走向直通療養院的電梯。他按下往上的電梯鈕,好整以暇地哼著小曲,等待走一格停一格的電梯,直到電梯門於眼前全然敞開,才緩步走了進去。

  電梯裡的三面牆皆鋪著鏡子,鏡中映出一張斯文儒雅的臉,深棕短髮、淺褐眼瞳,正是十分常見的白人特徵。他的五官深邃,既不威氣逼人也不柔和弱氣,噙在嘴角的笑意淡不可見,眼神清明平和,給人溫文有禮的感覺。一百八十公分的修長身材,胖瘦適中體型標準,搭上一身中等價位卻質感舒適的得體西裝,優雅不失大方,正如他的氣質,一切都恰到好處。

  今天是約翰休假結束的第一天,他微闔眼瞼,默默計畫今日的工作項目,兩個星期沒來上班,應該累積了不少工作量。

  「叮!」

  清脆的提示音於靜謐中輕響,約翰將視線移回前方,帶著一貫溫和的神情邁出電梯。

  「早安啊,道爾醫生。」迎面的人們紛紛親切打招呼。

  「早安,亨利。」約翰在療養院工作一年多,幾乎所有人都認識,不論是員工或是病患。

  「約翰!」穿著白大掛的中年男子,手握一飄散濃醇咖啡香的紙杯,熱情地咧開一張嘴走來,圓呼呼的啤酒肚令他看來有些笨重。

  「邁可,你好嗎?」約翰笑瞇瞇地迎上去說道。當然,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招呼語,並不是真的要問對方好不好,也沒人會認真地回答不好。

  「很好,你呢?」邁可豪爽地輕拍他的肩膀,「假期如何?聽說十一月的紐西蘭很棒啊。」

  「物超所值,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看看。」約翰說著,邊往他們的辦公室走去。

  兩人漫步在廊道閒聊旅遊心得,剛轉過一個拐角,就忽然跑出一人迎面撞上。

  「啊嗚!」

  「小心!」

  約翰驚呼一聲,還來不及止步,身體就因突如其然的撞擊而不慎碰到邁可,邁可手上的咖啡也隨之灑了出來,弄得他們一身都是。

  「尤爾,你又來了,不是說過別在走廊上奔跑嗎?」邁可慌忙取出手帕擦拭身上的烏漬,邊對倒在地上的人唸道,接著轉頭查看約翰,「怎樣?有沒有被燙著?」

  「不礙事。」幸好咖啡不太燙,約翰甩了甩被潑到的手,再看向撞到他們的魯莽傢伙,竟是個看來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大男孩,柔順光澤的黑髮,澄澈碧綠的貓形眼,似是中西混血的五官,長得相當漂亮。

  他見尤爾正抿著嘴唇揉鼻子,模樣像極了以前養過的一隻小黑貓,便忍不住笑了笑,俯身伸出手,溫言問:「你還好吧,有哪裡疼嗎?」

  尤爾沒握住他的手,卻是自己爬了起來,看清撞到的人似乎也是醫生後,便又摸了摸鼻子,吐舌說了句:「對不起。」就繞過兩人跑開。

  「別用跑的!」邁可連忙咆哮了句。

  尤爾頓了下,回頭笑嘻嘻地比了個抱歉的手勢,才聽話地放慢腳步離開。

  這漂亮男孩的舉動引起約翰些許好奇,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尤爾離去的背影,問:「新來的職員?還是病人?很面生。」

  「喔,尤爾是新來的義工,無家可歸,院長就收留他,讓他幫忙照顧病患。」邁可將紙杯丟進一旁的垃圾桶,說:「他才剛來一個多星期,是個不錯的孩子,就是有點粗心大意,但很有耐心聽老人家聊天,又願意陪小孩玩,所以挺受歡迎的。」

  聖丹尼爾療養院,即是他們工作的地方,附屬於一家私立大型醫院。住在這裡的病患不只有老人,還有二十一歲以下的青少年及兒童,個個都是飽受病魔糾纏的長期病患,因此這裡的氣氛一向較為沈重寂靜,難得能看到一個活潑健康的年輕人。

  約翰聽著邁可的絮絮叨叨,一邊回想剛才的事情。無法否認,尤爾的獨特樣貌很吸引他,特別是那吐舌的調皮表情,更為印象深刻。他安靜地噙著一抹微笑,暗自心想:「尤爾,日耳曼語的聖誕節,代表著純粹,真是個好名字。」

  約翰・道爾是療養院最年輕的醫生,良好的外型,儒雅的氣質,加上溫和待人的態度,令他光榮獲得最受歡迎的醫生頭銜。曾有人問他:「你年紀輕輕,為何不去較熱門的醫院部門大展身手?那裡會有更好的發展機會。」而他僅是淡笑回答:「人各有志。」

  花了一天的時間,將積欠兩星期的工作大致趕上後,約翰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抬眼望向窗外漸落的斜陽,不禁有些恍神。

  時間過得真快,前天晚上他還躺在紐西蘭的海灘上,悠閒地享受涼爽海風,欣賞清澈的藍天白雲,今天就已回到這庸庸碌碌的城市裡,繼續這日復一日的生活。

  正是感慨時,早上那貓眼男孩的吐舌畫面就忽地闖進腦海。他輕笑一聲,回來第一天就遇到一個有趣的小傢伙,倒也是不錯的機遇,至少這平凡的日子總算有些不同了。

  這時,肚子傳來一陣鳴叫,他才想起今天還沒怎麼好好用餐。中午時,他因為正在趕一份病例報告,就隨便拿了幾塊餅乾充飢,難怪胃會如此大肆抗議。

  約翰嘆了口氣,工作一忙就難顧及身體。考慮到此刻正是塞車時段,若要開車出去吃飯,恐怕還有得等,而附近也沒什麼令他滿意的餐館。猶豫間,他記起邁可說過今天餐飲部的餐點還行,不如將就一下吧。

  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才走進飯廳,約翰就聽到一陣輕快的笑聲。除了醫護人員外,在這不是病患就是病患親友的療養院裡,少有如此輕鬆歡樂的聲音,他下意識看向音源處,竟是早上見到的那個大男孩,尤爾。

  尤爾正跟一位小病患坐在一起,那孩子叫山米,是個罹患血癌的十歲男孩,瘦小的身體令他看似才六歲大,因化療而掉光了頭髮,蒼白的臉色與尖細的下巴,顯得眼睛特別大而沒有生氣,細如枯骨的手臂上則插著連接掛瓶的點滴針頭。

  山米的個性相當內向文靜,長期臥病在床的關係,令他沒什麼朋友,父母為了籌備治療費而忙碌奔波,因此,他總是孤單地躺在病房裡極少出來,但今天居然跟尤爾坐在飯廳裡有說有笑,看來邁可說尤爾很受孩子們歡迎是真的。

  約翰再往尤爾的漂亮臉蛋望去,讓那賞心悅目的笑容放鬆他忙碌一天的緊繃神經後,才愉悅地走向點餐台挑選今日晚餐。

  瑞典肉丸搭配奶油醬汁,附菜是馬鈴薯泥和一盤生菜,看起來還算可以,至少對餓了一天的人來說是道可口佳餚,畢竟飢餓就是世上最好的調味料。

  約翰拿著裝好餐點的托盤,走到位居角落的桌子坐下。這裡是全廳最不易被打擾的位置,同時最能清楚觀察整個飯廳的狀況,是他向來最愛挑選的位子,也不巧,正是最能欣賞尤爾正面的極佳角度。

  渾然不覺自己成了別人的觀察對象,尤爾在餵了山米一口馬鈴薯泥後,拿起叉子想戳進一個肉丸,卻不知怎麼弄的,肉丸不僅沒插成,還滾了一圈把醬汁撞出來噴上胸前。

  「唔!」尤爾懊惱地放下叉子,拿紙巾擦拭被弄髒的衣領和桌子。

  「哈哈哈!尤爾好笨喔!」山米笑開一張蒼白的小臉,眼裡閃爍著欣喜的光芒,讓這總是沈默憂鬱的孩子有了符合他年紀的童真朝氣。

  「笑屁啊?」惱羞成怒的尤爾戳了下山米的額頭,當然並不是很用力,所以山米並不覺得痛,反而笑得更大聲。於是,尤爾更加惱怒地瞪去一眼後,嘟著嘴挖了口馬鈴薯泥,塞進山米大張的嘴裡,「吃你的,哼!」

  二十歲的人竟會跟一個十歲小孩較真?

  「呵!」這一幕讓約翰忍不住跟著笑了聲。看來尤爾受孩子們歡迎並不是因為他多親切溫柔或善於照顧人,而是那孩子氣的天真拉近了他們的距離,讓這些長期沒有朋友的孤單病童覺得尤爾是可以親近作伴的朋友吧。

  興許是那聲輕笑過於明顯,尤爾似有察覺地抬頭一望,恰好對上正盯著他們微笑的約翰。他愣地眨了兩下眼睛,又偏頭想了兩秒,才認出對方就是早上他不小心撞到的醫生,便尷尬地咧嘴回以羞赧一笑,耳根也熱了起來,想必自己方才的幼稚言行全讓人看到了。

  山米發現尤爾的動作,就順著視線望去,見是那位人人都讚不絕口的年輕醫生,烏黑的大眼裡便浮起一絲畏意。他立刻斂起笑容,小聲說:「道爾醫生。」

  看來自己偷窺的行徑被人發現了,約翰索性站起身,拿著托盤走到他們桌前,先親切地打了招呼:「你們好啊。」再對尤爾溫言問道:「我可以坐這嗎?」

  「當然。」尤爾稍整了下桌上的東西,挪出空間讓約翰放下托盤後,便再試著要叉起肉丸,這一次他總算成功了,白晰修長的手指握著黑色塑膠叉,令那雙手更加引人注意。

  約翰注意到尤爾的指甲相當乾淨工整,很是清爽宜人,視線便又沿著手指一路往上看去,單薄的身子穿著一件很普通的白色T恤,脖子上有條細細的鍊子,項墜放進衣服裡沒有露出來,估計是長期攜帶的貼身物件;略長的髮梢塞在耳後,露出的小巧耳朵十分乾淨,沒穿任何耳洞;臉上的眉毛細長不雜亂,睫毛捲翹卻不過份濃密,中西混血的五官輪廓特別精巧,皮膚亦是滑嫩潤澤,可說是得天獨厚地漂亮。

  不像時下配戴一堆裝飾或穿洞刺青的年輕人,尤爾的打扮非常樸素簡單,給人一種乾淨純粹的氣質,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

  「我叫約翰・道爾,是這裡的醫生。」約翰注視尤爾如湖水般碧綠的雙眼,簡單地自我介紹,「請叫我約翰就好。」

  「喔,你就是那個道爾醫生啊。」尤爾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將肉丸沾了點醬汁後遞給山米,「我常聽護士阿姨們討論你。」

  「是嗎?」約翰勾起一抹淡淡微笑,眼裡有難以察覺的光彩。

  「對啊,說你年輕、溫柔、英俊諸如此類的。」尤爾笑著回答,順手拿了顆肉丸放進嘴裡,絲毫不覺自己在別人面前邊吃邊講話是件不禮貌的行為。

  「多謝誇獎。」約翰嘴角的笑意漸顯,看著尤爾的神情更有莫名的愉悅。

  「嗄?」尤爾疑惑地投去一眼,一臉「又不是我在誇你」的表情,半晌後,他發現約翰眼裡的嘻謔,才知道對方是故意的,就無語地撇了下嘴,在心底腹誹一句:「臭美。」

  這多變的表情十分可愛,讓約翰又忍不住低笑幾聲,直到尤爾咬緊嘴唇似有惱怒傾向,才收起笑意,轉換話題,「你剛來這裡沒多久,到目前為止都還習慣嗎?」

  「很好啊。」看他還算識相,尤爾才稍緩臉色,繼續餵山米,邊說:「在這裡認識很多朋友,我挺開心的。」

  「朋友啊。」聽到這個回答,約翰頗具深意地重述了遍,才接著說:「我聽大家叫你尤爾,你父母幫你取了很好的名字。」

  「呃,謝謝。」尤爾愣了下,頗為尷尬地一笑,「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誰。」

  約翰略感吃驚地頓了頓,隨即一臉內疚地柔聲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孤兒,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傷心事。」

  「沒關係啦,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料到約翰會如此鄭重,尤爾連忙擺手說:「雖然有些遺憾,但我還是活得很好,也遇到很多幫助我的好人,沒什麼好難過的。」

  見他沒有在意的樣子,約翰這才釋懷道:「真是個樂觀的人,難怪大家會喜歡你。」

  「那是因為我長得帥氣迷人。」尤爾挺起胸笑得十分得意,「怎麼樣?我受歡迎的程度不輸給你吧?」

  「哈!」那像隻驕傲小孔雀的模樣徹底逗樂了約翰,便跟著開起玩笑,「是啊,難怪我休假回來,發現自己少了很多擁護者,原來是被你搶走了。」

  「嘿嘿,怕了吧?」尤爾揚起形狀姣好的眉毛,笑得很是囂張,卻不討人厭。

  約翰配合地點點頭,越看越覺得尤爾著實符合自己挑選對象的條件,這個發現讓他的心情極好,便再次伸出手,笑得溫柔而誠摯道:「我很高興認識你,尤爾。」

  似能從他專注的神情與語調中察覺一絲曖昧氛圍,尤爾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地微紅了臉,只得稍稍垂落視線,才握上約翰的手小聲回應:「謝謝,你也是,約翰。」

  覆在手上的溫熱大掌緊緊握了下才放開,讓尤爾的心裡升起一股微妙的情緒。他眨了下眼,不懂這感覺為何。而這一連串的反應落在約翰眼裡,令嘴角的笑意更加深切。

  一旁在兩人間游移視線的山米,將一切都看進眼底。他閃爍著遲疑的眼神,蠕動了下緊閉的嘴唇,卻在約翰忽然投來的一瞥下,將呼之欲出的話語隨嚼碎的肉丸吞了下去。

  年幼而敏感的孩童,始終都無法告訴他親愛的朋友,這男人有多令他本能性地感到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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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這部原本是停筆十年後初次嘗試的原創,初版是在2013年,今年做了大翻修,真心覺得過往黑歷史什麼的不修一修實在不行(艸

  也順道將英文名都翻成了中文,感覺閱讀上會比較順暢。

  時間標示也是以故事的「現在」為基準點喔。

  故事起源於某天做的夢,然後就這麼一入坑底深似海溝,挖出了三部曲(遠目

  以下是給還沒看過的新讀者:

  這的確是一部靈異文,雖然開頭很像純愛情文,前四篇都只是在鋪陳而已,第五篇會開始進入靈異部分,第九篇才是真正的故事開始,整部共二十三篇,希望不會太無聊!>"<  

  如果各位看得還滿意的話,歡迎請在留言板踩個腳印喔~♥

  ★【靈能偵察N部曲】

  第一部:在結束時開始

  第二部:渡入魔途

  第三部:暗境重生

  外傳、後傳……陸續中(#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15.2013 / 二版:04.09.2017
正文 2. 以愛為網(一)
  接下來的幾天裡,約翰一改外出覓食的習慣,一到時間就往餐飲部跑,即使餐點並不次次令他滿意,卻仍甘之如飴,因為,那裡有個他想進一步接觸的人——尤爾。

  這日,工作不是很忙,約翰查完房,回辦公室休息片刻,又想起那美如精靈的男孩。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這個念頭不斷在腦海打轉,隨著兩人交談的次數變多,他對尤爾的好奇也越深了。他發現尤爾似乎不怎麼去療養院以外的地方,最遠的活動範圍也僅在院方附設的公園裡,這實在不符合對方似乎活潑好動的性格。

  為什麼呢?尤爾是如何來到這的?在這之前是做什麼的?

  這些話題未曾在兩人的對話中出現過,他沒問,尤爾也沒提,彷彿過去是不可碰觸的空白,令他越加想瞭解這個人,但無須著急,因為他有預感,尤爾將是這一生最值得的等待。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公園的景觀,嘴角勾起耐人尋味的弧度。

  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才思及此,就見一心念著的人走進公園,他靈光一閃,便拿起大衣往外走去。

  「馬克斯!來吃飯囉!」尤爾走到一棵樹下左右張望地呼喊,沒多久,一隻黑色的拉不拉多便張著嘴,雀躍地應聲跑來。

  馬克斯是院長放養在公園裡的狗,個性相當溫馴,見到人總會傻笑呼呼地在腿邊磨蹭,極具靈性。如果對方沒有主動表示想接近,馬克斯也不會隨意跑去,以免嚇到不喜歡狗或怕狗的人,因此,大家很放心牠在公園裡自由活動,也沒有病患對此有任何怨言。

  而尤爾最大的嗜好,就是每天帶著廚房特地準備的白煮肉去找馬克斯玩耍。

  馬克斯一聽是尤爾便知有好吃的。牠開心地甩著尾巴在他身邊轉了幾圈,哈氣吐舌地低頭蹭了蹭他的腿,屁股扭啊扭地表達完興奮之情後,才搖著尾巴坐下來,一雙眼睛閃亮亮地盯著尤爾,好似在說:「快給我!快給我!」

  「真乖。」馬克斯笑得傻不拉唧的臉,讓尤爾歡喜地摸摸牠的頭,才將白煮肉放在草地上,「來,給你的。」

  嗅著香噴噴的白煮肉,馬克斯開心地趴下來,伸出兩隻爪子抱住食物,瞇著眼歪著頭開始享受美食,那樣子活像還沒長大的小寶寶,儘管牠其實是隻早已成年很久的大狗了。

  「吃慢一點,沒人跟你搶。」尤爾坐在草地上摸揉馬克斯的頭、背、肚子,這樣的輕撫讓馬克斯更加舒服地賴在草地上,有美食在口又有美人按摩,這狗生真是好不快活。

  來到公園的約翰望見這一幕,覺得自己又多了解尤爾一點了。他帶著發自內心的喜悅,走近正與狗兒開心玩鬧的人,說:「你很喜歡小動物?」

  「約翰。」尤爾毫不懷疑地揚起燦笑打招呼,因約翰不時的接近攀談,他早已習慣這經常性的偶遇。然而,察覺其他人接近的馬克斯,卻在抬頭看了眼約翰後,立即發出一聲低鳴,叼起肉跑開。

  「咦?今天不玩接球嗎?馬克斯!」尤爾疑惑地舉起皮球,朝馬克斯離去的方向大喊,可惜對方仍頭也不回地以瀟灑帥氣的屁屁對著他們漸行漸遠。

  尤爾失望地放下手,猜想馬克斯大概今天沒心情玩吧。

  約翰看著那表情變化,感覺這男孩實在是非常單純,什麼情緒都直接表現在臉上,從來也不知道遮掩,便忍不住低笑幾聲。

  尤爾聞聲瞪去一眼,有些惱怒地問:「幹嘛啦?有什麼好笑的?」

  約翰見他氣鼓鼓的模樣,便柔聲說:「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很可愛。」

  「……」

  尤爾沒預料這種回答,耳根瞬間爬上一層淡紅,他摸著鼻子,不滿地埋怨:「我又不是小孩子,說什麼可愛?」

  一陣風吹來,在這已是入冬的季節,讓尤爾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本以為會跟馬克斯玩球運動一下,才沒穿外套就跑出來,誰知居然被無情地放鴿子,害他現在冷到了。

  「出來也不穿件外套,快進去吧,小心著涼。」約翰脫下大衣披在他單薄的身上,輕摟尤爾的肩膀往室內走去,並體貼地為他擋住風向。

  帶著體溫的大衣瞬間溫暖發顫的身體,尤爾微紅著臉,隨被搭肩的動作而稍靠近約翰。大衣上有男人的成熟氣味,似是使人迷醉的淡醺酒香,絲絲淺淺地傳入鼻間,緩緩浸染內心。

  剛走進大門,尤爾忽然玩心一起,就掙脫約翰的手臂,轉身露出調皮的笑容,問:「喂,你幹嘛對我那麼好?該不會是想追我吧?」

  約翰訝異地看著他,想不到這孩子竟會如此直白,便笑道:「如果我說是呢?」

  「啊?」沒想到會被反將一軍,尤爾呆了呆,但在察覺約翰戲謔的笑容後,便仰起下巴,一臉驕傲地說:「又一個人敗倒在本人的褲子下,我果然是帥氣又迷人。」

  約翰再次被這自信發言給逗樂了,忍不住放聲大笑,真心覺得自己好久沒如此開懷了。他輕刮了下尤爾挺直的鼻梁,問:「那你接受我的追求嗎?」

  「呃……」厚臉皮的驕傲小孩這下是真的害羞了,尤爾爆炸似地漲紅一張臉,迅速移開視線,轉頭就往大廳快走幾步,又不服氣地回過身,抓住披在身上的大衣,自以為霸氣地說:「欸,你自己要給我穿的喔,不還給你了!」

  約翰揚起溫柔的一笑,「好啊,你喜歡就送給你。」

  「……」

  徹底完敗的尤爾低下臉,惱羞成怒地哼了一聲,就飛也似地拔腿快逃,將邁可大叔「不要在室內奔跑」的叮嚀徹底拋諸腦後。

  「小心摔……」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咚」一聲,疑似小腦失衡的人果然又絆倒了自己,約翰無奈地搖頭,說完最後一個字:「倒。」

  尤爾簡直要恥哭了,只得趕緊爬起來奔逃,耳朵的赤紅又更上一層。

  呵,小貓。

  約翰含笑凝視尤爾快速逃離的背影,下了足以改變一生的決定。

  就是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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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近年底,寒冬越發加劇,連續幾天的低溫,讓整個紐約市如置冰窖一片陰濛,但濃重的節慶氛圍卻未有半分冷卻。象徵闔家團聚的感恩節方去,歡樂的聖誕便尾隨而至,商家紛紛擺出精美的聖誕裝飾,大街小巷盡是絢麗繽紛。五花八門的看板喧囂著誘人的歲末購物優惠,吸引大批人潮蜂擁而至,致使路況更加堵塞不堪。

  此時,約翰正被堵在最熱鬧的時代廣場。其實,在紐約市裡,最便捷的交通方式就是搭乘地鐵,然而,他對人擠人的密閉空間實在敬謝不敏,而擁有極高耐性的他,也不介意在紅燈前多等片刻。

  將車子轉到P檔後,他放開踏板靠坐在椅背上,隨意哼著小曲,拿起手機發了封簡訊。

  「在做什麼呢?」

  等了好一會都沒收到回訊,約翰並不覺得意外,療養院的工作攸關生命,即使尤爾只是一個義工,也需以病患為首要職責。他任由手機靜靜躺在一旁,悠閒觀望眼前的人來人往,回想小傢伙收到新手機時吃驚張大雙眼的可愛模樣。  

  「這太貴重啦。」尤爾為難地看著禮物。

  那是市面上最新款的手機,不僅功能優異,外型也精巧別緻,尤爾畢竟年輕孩子心重,對於這些時尚玩意,自是忍不住多看幾眼。而他當然沒漏掉尤爾臉上藏不住的好奇心,便更加柔聲勸道: 「收下吧,我希望能在想你的時候,聽見你的聲音。」

  「嗯……那我先跟你借來玩,是借的喔,玩膩了就還給你。」尤爾紅著臉吱唔道。

  結果,這一借就過了一個月,小傢伙似乎還沒玩過癮的跡象。想到這,約翰不禁笑了幾聲,臉上的溫柔顯而易見。

  自從上次他問尤爾是否接受追求後,兩人就一直處於曖昧狀態,雖沒正式交往,卻有近似戀愛般的微妙氣氛。對於這種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他雖挺樂在其中,但在明知他們對彼此都有好感的情況下,便又覺得這般滯留不前也不是個辦法。

  「嘀哩!」

  手機提示音打斷了思維,正是尤爾的回訊:「在陪山米,他剛才不舒服。」

  視線落在結尾的癟嘴表符,約翰的眼神頓時一沈。山米近來的狀況不太樂觀,但沒有匹配的骨髓就無法動手術,即便醫生再優秀,也愛莫能助。

  停頓已久的車流總算開始移動,他收起手機,駛動車子往療養院行去,一路若有所思。

  邁出電梯門後,約翰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戴著紅色聖誕帽站在椅子上,企圖將一個飾品掛上聖誕樹。只見尤爾歪歪斜斜地踮起腳尖,努力伸長手接近目標處,卻在好不容易成功後,竟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就要往外傾去。

  不好!約翰連忙快步上前,在尤爾的驚呼方出之際,接住這「每日一跌」的人。

  「咦?是你。」沒有預想的疼痛襲來,尤爾張開眼就見自己窩在約翰的懷裡,便紅了臉趕緊跳下來。

  約翰笑了笑,沒對尤爾的掙脫表示意見,僅是比了比聖誕樹,「還有什麼要掛的?我來。」

  「都掛好了,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尤爾將椅子擺回原位,全然不知自己的語調像在撒嬌。

  「路上塞車,這情況會持續好一陣吧。」約翰扶好尤爾歪掉的帽子,又替他仔細理了下有些凌亂的頭髮,「二十五號晚上有活動嗎?」

  尤爾搖搖頭。他就自己一個人,認識的朋友全在這療養院裡,還大多是病患,自然沒人會約他去參加什麼聖誕活動。

  「那我們一起出去吃飯,我請你。」約翰輕點了下他的鼻尖,眼裡滿是笑意。

  面對那溫柔化人的注視,尤爾忽覺臉熱地移開目光,「我要先問院長。」

  「已經幫你問過了,他說沒問題,只要十二點前回來就行。」捕捉到尤爾的羞意,約翰笑得更為寵溺,「想吃什麼?法國菜?義大利菜?還是日本料理?」

  對於院長要管制尤爾的活動範圍這件事,約翰雖有滿腹疑惑,但仍沒打算攤開來問個清楚,畢竟他們目前的關係還不到那一步。

  「嗯……」尤爾皺了皺鼻子,覺得這些聽起來都很好吃啊,真難選擇。於是,他索性把問題拋回去,露出小人得志的狡詐賊笑,「你決定吧,只要你不怕我把你吃垮的話。」

  就這小身板?約翰看了眼尤爾的細腰細胳膊,怎樣都不相信他有吃垮自己的本領。這時,有護士呼叫尤爾過去幫忙,他便對約翰做了個吐舌鬼臉,才轉身跑開。

  「那就說定了。」待尤爾揮了揮手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後,約翰才帶著愉悅的心情走回辦公室。他想,該是時候了。

  在期待節慶的歡樂氛圍中,平安夜總算到來,療養院舉辦了場祈福活動,所有員工都要參加。院長請來牧師為全院員工與病患祈禱完畢,便是聯歡活動的表演與自助餐點。尤爾參與的是詩歌合唱,在清一色西方面孔的合唱團中,擁有混血五官的他,看來特別引人注目。

  「下雪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紛紛轉向窗外,果真見到一片片雪花飄落,為紐約降下一場白色聖誕。虛弱的病患們不宜吹風著涼,自然無法像一般人出去玩雪,卻也不妨礙他們聚在窗前欣賞來自天堂的美麗樂章。

  尤爾仰望白絮紛飛的夜幕,油然生起一股名為愁的情緒。他不知這愁是為何而來,又是因何而愁,只知這莫名的感傷不斷在心底盤繞。

  為表演而穿的素白衣袍裹在單薄的身子上,令尤爾看來就像雪夜降臨的精靈,一眨眼就要躍入空中展翅飛升,這似要消失的感覺,讓站在後方注視的約翰,不禁上前握住他的手。

  「約翰?」尤爾疑惑地轉頭望去,卻只得來約翰無聲的溫柔凝視。片刻後,兩人會心一笑,相握的手轉而十指相扣。

  「噹、噹、噹!」

  凌晨零點的鐘聲響起,正是聖誕節到來的第一時分,相互擁抱與祝賀的歡笑此起彼落。

  「聖誕節快樂。」尤爾揚起甜美的笑靨,送出他的第一個祝福,但約翰並未回以同樣的話,卻是帶著無盡的寵溺微笑,在他光潔的額上落下一個輕吻。

  「生日快樂,尤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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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約翰先生各種腹黑WWWW

  給新讀者的話:能在開頭嗅出什麼的,表示您有雙犀利明亮的眼!XDD

  如果各位看得還滿意的話,歡迎請在留言板踩個腳印喔~♥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15.2013 / 二版:04.12.2017

正文 3. 以愛為網(二)
  隔夜,兩人依約來到市區的一家高級法式餐廳,浪漫的燭光、動人的琴樂、精美的佳餚、細心的服務,無一不是為這場約會加分的極致享受。然而,席間,尤爾卻不住走神,雖未影響進食,但如此心不在焉,著實讓約翰哭笑不得。

  「在想什麼呢?是餐點不好嗎?」約翰忍不住開口詢問,舉手就要呼喚服務生。

  「不是,東西很好吃,真的!」尤爾連忙阻止他,又在約翰懷疑的目光下,紅著臉吱唔半晌,才終於鼓起勇氣,問:「你為何會覺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不是嗎?」約翰訝異地看著他。

  「我沒這麼說。」尤爾慌亂地解釋著,「我的意思是,我……我從沒說過。」

  約翰失笑了,「其實,這也是我自己推測的。」

  「欸?」尤爾傻了。

  「因為你的名字,『尤爾』,這是日耳曼語中聖誕節的意思。」約翰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柔聲道:「雖然你是孤兒,但我相信,你一定是帶著眾人祝福降生的天使,我的天使。」

  「……」

  尤爾無語凝視眼前的人,字字不容忽視的情意,宛如一道拂過湖潭的徐風,泛起他心中圈圈漣漪,隱隱蕩出藏於深處的脆弱。一直以來,他雖看似活潑樂觀,但心底總有無所歸依的不安,而約翰近乎表白的話就像汪洋中的一處港灣,令他不由升起想就此依靠的念頭。

  「唔,謝謝。」他有些無措地低下頭,嘴角輕揚的甜意卻是藏不住的情愫。

  約翰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晚餐後,兩人一起走在積雪的人行道上,感受滿街歡樂的聖誕氣氛。約翰小心翼翼地牽著尤爾,以免這粗心的人又摔跤。

  「冷了?」見尤爾不斷瑟縮著脖子,約翰取下圍巾包住他。

  「嗯。」尤爾摸了摸鼻子,之前已經搶了人家的大衣穿,手機說是借來玩卻霸著不還,剛還削了一頓大餐,現在又凹到一條圍巾,自己想想都覺不好意思了。

  約翰笑著輕刮了下尤爾的臉頰,見原屬於自己的大衣鬆垮地掛在他身上,便說:「這件太大了,明天帶你去買件合身的吧。」

  「才不要,這件就夠了。」尤爾厚臉皮地耍著賴,就是不肯把大衣還回去。

  約翰一眼就瞧出他的心思,既無奈又寵溺地笑道:「調皮鬼。」

  一股飄香遠遠傳來,即使那味道在美國人聞來是令人退避三尺的怪味,但是對多數海外華僑來說,卻是令人懷念得痛哭流涕的香味。

  「臭豆腐!」尤爾眼睛一亮地歡呼。雖然法國菜很好吃,但他總覺得少了什麼,而此刻這味道正激起他莫名的饞欲,便開心地拉著約翰,沿著香味跑進唐人街的一條小巷。

  「你想吃這個?」約翰頓時扭了一張俊臉。他萬萬沒想到可愛的尤爾竟會喜歡這種有某S開頭物味道的東西。不過,當他見到尤爾張大雙眼盯著鍋中炸物的期待神情,便立即恢復一貫的俊雅溫柔,毅然決然道:「好,我陪你吃。」

  一盤熱騰騰的臭豆腐很快就上桌,尤爾心滿意足地大快朵頤,品嚐口中噴汁的美味,絲毫不受那充斥鼻腔的怪味影響,而努力隱忍的約翰,盡可能在喜歡的人面前保持優雅風範。他先是嘗試性地咬了一口後,表情瞬間微變,沒想到這東西聞起來這麼臭,吃起來卻別有風味。

  於是,他們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將這道特異美食消滅光。

  顧店的老闆娘是個有些年紀的台灣人,極少遇到非華人的顧客光顧,也估計在這裡見多了同性情侶,看他們吃得這般盡興,便對明顯是華裔混血的尤爾用中文笑道:「你這男友不錯喔,會吃這個,很多老外都不敢嘗試的。」

  「呃,他不是啦!」尤爾紅著臉澄清完,就大大愣了一下,好似連自己為何能這般脫口回應都不知,又見約翰一臉驚奇地望著他,便連忙收起神情,問:「怎麼了?」

  「你聽得懂她在說什麼?」約翰十分訝異,雖然他們剛說著他無法理解的異國語言,但仍不難聽出那對話十分流利。真沒想到尤爾竟還是個雙語人才!

  「啊,哈哈。」尤爾心虛地乾笑一聲,抬起下巴驕傲道:「我是天才嘛!」

  「是,你是。」約翰輕捏了下那朝天噴氣的鼻子,憐愛之情溢於言表。

  離開了小店,他們在步往停車處的途間,穿過一座清幽的小公園。不同於人多吵雜的中央公園,傑克遜廣場裡只有別緻而典雅的園藝與雕像噴水池,是適合情侶談心散步的好地方。

  「那個……謝謝你。」尤爾忽然小聲說道。

  「謝什麼?」約翰牽著他,在公園步道上悠閒走著。

  尤爾低頭咬著嘴唇,另一手在衣擺上抓了又抓,猶豫了半晌,以緊張且慎重的口吻說:「我想,我應該要告訴你一些事。」

  約翰停下腳步,專注地望著他,靜靜聆聽將要知曉的秘密。

  「我……我其實不是孤兒……」

  時間一點點過去,約翰聽完那斷斷續續的身世後,抬頭深吸一口氣。末了,他望見那飽含不安的雙眼正怯怯地注視著自己,便摟住尤爾緩緩低下頭。

  越來越近的溫熱氣息噴灑在臉上,讓尤爾心頭莫名慌亂,卻又不願逃離這溫暖的懷抱。他緊張地輕眨幾下睫毛,才閉上雙眼,任由約翰吻上自己。

  相交疊的唇未有更深入的動作,約翰僅是輕柔吮吻尤爾如想像中一樣柔軟的唇,直到滿足了,才輕輕摩梭他略涼的臉龐,凝視那雙羞怯又疑惑的碧眼,說:「我不在乎你的來歷,我真心喜歡你,想與你在一起、照顧你,讓你全心依賴我,徹底被我寵壞。」

  他捧起尤爾的臉,溫柔而誠摯地請求:「尤爾,作我的戀人、我的寶貝,好嗎?」

  動人的告白模糊了尤爾的視線,他想起兩人相遇相識的種種,即便時間不長,但每件事都在他心中留下深刻而鮮明的感受。約翰不僅處處縱容疼愛他,如今還願意接受自己的殘缺,這世上還有誰比這人對他更好呢?他又何其有幸能遇到這麼溫柔的人?

  於是,他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渴望,含淚輕笑地點了頭。

  這一刻,迷途者飄盪不安的心終於有了依靠,即便他不知潛藏其下的會是什麼。

  戀愛的氣息總是容易被人嗅出,即便只是走廊上的短暫交會,都能從相互的凝視中感受那份甜意。他們甚至會在錯身而過的瞬間,偷偷勾住手指再放開。不論何時何地,每個細微的動作都傳達著專屬於彼此的明亮色彩,任誰再遲鈍,都不難察覺出兩人的關係變化,更別說,約翰一有機會就幫尤爾向院長請假外出。

  一日,滿髮灰白的院長私下找來尤爾,和藹詢問:「跟他在一起開心嗎?」

  「嗯,他對我很好。」尤爾羞赧含笑的臉龐有著幸福的喜悅。

  院長感慨地點點頭,慈愛的眼眸隱隱透出複雜的神色。他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尤爾的肩膀,對這個將脫離自己羽翼的孩子,說出令人費解的叮嚀。

  「人生充滿未知的變數,即使暴風雨來臨,也要勇敢面對,願上帝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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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家氣象服務中心已正式發佈暴風雪警報,紐約市將面臨大雪降臨,預估將有十五英吋的雪量,並有機率發生雷電,請各位民眾盡量待在家裡,不要出門……」

  聽著外頭斷續驟響的警報,尤爾不安地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儘管他已努力逼自己入睡,但不住呼嘯的風雪聲太過淒厲,讓他始終靜不下心來。

  「轟隆!」

  一聲巨響晃動天地,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停電了!尤爾睜大雙眼,瞪著被乍閃藍光劃開的無盡幽黑,全身汗毛都豎起了。他像感覺到什麼般,下意識往窗外詭影瞄了一眼,頓時驚恐地抓著床單轉身趴倒,將自己從頭到腳包成一團,好似這樣就能把那駭人的鬼哭神號隔絕在這空間外。

  忽然間,一陣尖銳的聲音大響,嚇得他摀住低鳴的嘴,直到慌亂的心跳稍緩後,方聽清楚那是手機鈴聲,便迅速抓過手機,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後,才按下接通鍵。

  「寶貝已經睡了嗎?」

  愛人溫柔的嗓音傳進耳裡,令尤爾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又奪眶而出,他試著用輕鬆的語調應答,豈知一出口就是止不住的悲鳴,「約翰,嗚……」

  「怎麼了?」

  聽約翰一向平穩的語氣變得焦急,尤爾也再藏不了內心的恐懼,對著電話哭了起來,「好冷……好、好痛……嗚……」

  「寶貝別怕!我現在就過去,等我!」

  約翰說完,就掛了電話。

  尤爾握緊手機,躲在被窩裡不停顫抖。房內的寒氣急速加遽,彷彿那漫天飛雪的冰霜正沿著窗檯、地板、床架一點點爬上他的肌膚,儘管中央空調的暖氣已恢復正常運作,但顫得近乎抽搐的身子仍無法平息。不論他把自己包得再緊,都抗拒不了那排山倒海的刺骨陰冷。

  直到一道人影碰地撞開房門,撲向床上瑟瑟發抖的人。

  「啊——」

  尤爾驚叫地抬頭一看,竟是沾了一身雪水狼狽不堪的約翰,所有防備便瞬間瓦解,讓他立刻撲進對方懷裡縱聲大哭,「約翰!」

  「沒事了,乖,有我在,不怕。」約翰心疼地擁著哭成淚人兒的小可憐,低頭輕啄從碧眼滑落的淚水,點點在臉上落下安撫的親吻,最後覆上流洩嗚咽的濕潤嘴唇,讓尤爾漸漸卸下緊繃的神經,沈浸在唇舌相濡的迷醉中。

  喘息越漸濃烈,在相視片刻的無聲暗示後,尤爾緩緩伸手環上約翰的肩膀,將自己全然交給這不顧一切趕來呵護他的男人。

  一室旖旎,濃情繾綣,驅走了黑夜的陰寒,也撫平了躁動不安的靈魂。

  暴風雪雖過,日子卻未能平靜。

  山米的病況突然惡化,經過十多小時的搶救,仍是離開了。

  尤爾哭紅了雙眼,失神望著已空出的床,無法相信昨晚還跟他有說有笑的孩子就這麼不見了,明明是還那麼年輕的生命啊,他們還約好要一起做好多事。

  遍尋不著人的約翰,走進山米生前住的病房,果真見到尤爾坐在裡面哀悼。這是尤爾自工作以來第一次面對病患的死別,還是與他十分要好的小孩,難怪會如此傷心。

  約翰靜靜注視神色哀戚的人,直到嘴邊忽閃一絲淡笑後,才上前輕撫尤爾的肩膀,勸道:「不要哭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走吧。」

  未能察覺那柔聲勸慰下的冷漠,尤爾恍惚抬起如湖水幽綠的憂傷眼眸,在約翰溫和卻堅定的凝視下,點了點哭太久而微鈍的腦袋,起身隨之離開。

  混沌的思緒,令尤爾呆滯地任由約翰牽往大廳,正好撞見一場激烈的爭執。

  「我不相信!我兒子不是一直都很穩定嗎?為何會突然惡化?」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對邁可憤怒大吼,一旁的妻子則不住啜泣。

  「我們已經盡力了,山米很勇敢地跟病魔搏鬥,但一直沒有匹配的骨髓,才讓病況惡化,這一點我們也十分遺憾。」邁可極其疲憊地回應著。在全副精力的搶救後仍挽留不了一條小生命,這事實對他而言,也是相當沈重的打擊。

  可惜,男子早已失去理智,竟紅著眼語無倫次地指責:「騙人!比我們晚來的人都康復了,為什麼我的山米沒有?一定是你們嫌我們窮才故意拖延!」

  被莫名污衊的邁可也動了氣,「艾隆先生,我們絕無任何偏袒,山米的血型特殊……」

  雙方激動的爭論與悲吼傳遍整個大廳,讓尤爾更加難受。約翰不動聲色地瞧了眼鬧事者,便摟著他往電梯走去,「別擔心,院長會親自來解決。你餓了一天,該先吃點東西。」

  「好。」尤爾應完,就猛然一個回頭,往艾隆夫婦的方向望去,心中有說不出的強烈不安。他猶豫地咬著嘴唇,卻不知該如何表達,才只好在約翰的催促下進入電梯。

  無奈,不祥的預感,總是特別靈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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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各種暗示不解釋WWWW

  不管是約翰還是尤爾的身世~XDD

  如果各位看得還滿意的話,歡迎請在留言板踩個腳印喔~♥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18.2013 / 二版:04.16.2017
正文 4. 以愛為網(三)
  「裡面的犯人請注意,我們是紐約市警察,請立即釋放人質……」

  山米的父親,安迪・艾隆,因受不了愛子去世的打擊,堅持是院方刻意拖延病情所致,竟在隔天假扮成清潔人員持槍混進院裡大鬧,甚至射傷幾個人,最後挾持一些病童與員工,要求院方在媒體面前公開承認罪行。

  四壁無窗的陰暗房間裡,一群人瑟縮地蹲在角落,任憑外頭的警察費盡唇舌,也無緩這緊張的局勢。已開始發病的孩子們,不住痛苦地低聲哭泣,看得尤爾萬分不捨,只能強忍懼意,設法勸說正用槍抵著自己的人。

  「艾隆先生,請你先放了孩子,他們快撐不住了。」

  可惜,正被憤怒佔據的心碎父親除了報復外,再容不下別的念頭。

  「撐不住就一起去陪山米!」安迪握緊手中的槍,雙眼滿佈血絲地怒吼:「山米是個好孩子,上帝為何這麼不公平?為什麼要將他奪走?為什麼?」

  殘忍的偏激宣言嚇壞了所有人,連護士們也忍不住啜泣,而奇怪的是,一向看似柔弱單純的尤爾,此刻竟未顯半點膽怯,雖傷心生氣,卻仍堅持地軟聲說:「你這樣會讓山米難過的,他一直都那麼崇拜敬愛你。」

  「你是山米最要好的朋友,對吧?他經常提到你。」見他點頭後,安迪欣慰地笑了起來,「那好,等事情結束,我就送你去陪我的山米作伴,不然他一個人太孤單了。」

  「……」

  這個男人已經徹底瘋了!

  瘋狂的話語讓尤爾不禁絕望地輕嘆。

  難道只能這樣了嗎?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才擺脫的……可以的話,他真不希望走到這一步。

  尤爾遲疑猶豫了半晌後,終於鼓起勇氣閉上眼,在心底默唸一陣,再強忍微顫的身子睜開眼,於房內游移視線一番,當目光落在前方某一處時,臉上的血色瞬間盡數退去。

  他默然凝視那處良久,直到眼底的惶恐化為難掩的憂傷後,方哽咽地輕嚅嘴唇,似在回應著誰,又微微點了頭,才深吸一口氣,忍著幾要落淚的鼻酸,哽咽道:「艾隆先生,請讓我……告訴你一件事。」

  語畢,他稍抬了頭,以旁人都聽不到的語量低喃著。

  「你、你說什麼?」安迪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語氣顫抖地問:「是真的?」

  尤爾鄭重地點頭,未曾移開視線的眼裡,有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

  不知是聽到了什麼,安迪的態度竟有些動搖,偏偏這時有腳步聲忽至,令他戒心大增,立刻又握緊手槍質問:「誰?你來幹什麼?」

  來人舉起雙手,從容不迫地說:「我是來跟你交換人質的。」

  尤爾看清對方面容後,驚呼:「約翰!」

  約翰朝他笑了下,繼續以平靜的口吻對安迪說:「我是這裡的醫生,約翰・道爾,我想以自己來跟你交換手上的人質。」

  「什麼?」出乎預料的要求,讓尤爾和安迪皆是一愣。

  「他只是個義工,損失一個義工對院方影響不大,但損失一個招牌醫生就不一樣了。」見安迪有被說動的跡象,約翰再接再厲道:「這交易很划算吧,如何?我有辦法讓院長按照你的話去做。」

  興許是方才尤爾的低語多少造成了影響,也或是兩天的心力交瘁與長達幾小時的對峙,讓安迪一時無法細思那話裡的矛盾處,只覺對方說得沒錯,竟真答應了提議。

  「約翰,我……」尤爾擔憂地駐足回首,不願獨自拋下戀人離開。

  「沒事的,乖,你先出去。」即使是在被挾持的狀況下,約翰依舊溫柔地笑著示意他。

  仍不放心的尤爾正躊躇不定,就見約翰一臉胸有成竹的自信,心想也許約翰早與警方有了對策,才不讓自己在這礙事,便只好依言離開。誰知,他才走到大廳,就聽見一聲劃破雲霄的槍響,與孩子們此起彼落的尖叫,驚得他又立刻跑了回去。

  「天!」

  所有的忐忑與越發濃重的不安,都在望見滿室混亂的那一刻,化作天崩地裂的昏暗。

  約翰受傷了。

  尤爾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的畫面,只見方才還笑著安慰自己的人已蒼白無力地癱倒,從腹部流出的鮮血在地上匯成一灘血窪,染紅了他的視野,也刺痛了他的胸口。

  剎那間,前所未有的恐懼與悲痛佔據了所有思維,彷彿支撐世界的天地都倒塌了,讓他再承受不住這又將失去誰的打擊,激動哭喊:「不……不可以……約翰……約翰……」

  警方的腳步紛至沓來,又痛又怕的孩子們哭成一團,護士們手忙腳亂地急救,凌亂吵雜的現場,已沒人在乎頸側被插著針筒的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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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尤爾清醒時,已躺在一間病房裡,顯然是先前太過激動而失去意識了。

  「寶貝醒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聽到熟悉的溫柔嗓音傳來,尤爾轉頭一看,竟是隔壁床的約翰正關切地望著他,好似受了槍傷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他連忙爬下床走過去,確認約翰雖臉色蒼白,但精神還不錯,毫無虛弱命危之感,心中的大石這才終於落地。神經一放鬆,一肚子的委屈也隨之而來,讓他忍不住紅了雙眼,哽咽低罵:「你嚇死我了,以後千萬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約翰沒有回覆,只是輕輕握住他的手,笑得無比柔情。

  風波終於過去,至於安迪的判決如何,已非他們能力所及之事了。

  病房裡,尤爾本在幫忙切蘋果,但那笨手笨腳的樣子實在讓約翰看不下去,深怕這小笨蛋把手指全切了,便乾脆自己接手過去。

  待一盤兔子蘋果完成後,約翰正要喚人來吃,就見尤爾一臉失神地盯著牆角發呆,大睜的碧眼泛著晶瑩水光,似是想起什麼傷心事。

  約翰默默地凝視了會,露出一抹淡笑。

  ——他的小貓兒已經準備好了。

  時間就在療養與依舊忙碌的工作中度過,很快地,又迎來了新的節日。

  「今天是二零八一年的復活節,除了第五大道上的遊行外,各地的彩蛋尋寶活動亦不畏風雪地舉辦……」記者歡愉地報導著復活節慶典,螢幕上走過一批批盛裝的遊行,扮成小兔子的孩子們提著籃子四處穿梭,聲聲燦笑透過電視洋溢在大廳裡,彷彿那層層未融的積雪僅是裝飾用的點綴。

  在這重要的神聖節慶裡,聖丹尼爾療養院也舉辦了場小活動,然而,人們對於上個月的那場浩劫餘悸尤在,使得這份熱鬧不足以感染充滿病痛的沈寂之地。

  好不容易哄睡一個哮喘發作的孩子,尤爾輕手輕腳地退出病房,步回大廳,注視電視裡的繽紛畫面。半晌後,他默然地關掉電視,讓夜晚恢復該有的寧靜。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抱起雙腿,盯著星月無光的天空發呆。紐約人的夜生活多采多姿,夜深至此,都還能聽到街上的喧鬧呼嘯而過,越發凸顯了身邊的寂寥,讓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心裡有說不清的沈悶。

  自從山米去世後,這股哀傷便沈甸甸地壓在他胸口,加上安迪引發的一連串傷亡,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與低落,但腦海又好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生命本就生、老、病、死如此循環,不該為此傷神。

  「在想什麼?」

  輕柔的嗓音響起之際,溫暖的掌心隨之撫上他沈思的臉,尤爾閉上眼往約翰一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後,才滿足地輕嘆:「我在想……」

  他頓了頓,儘管嘴角仍帶著笑,眼眶卻微微濕潤了,「我也許不適合這裡吧。」

  約翰沈默了會,似能體會他內心的惆悵,便低頭親吻他淚濕的眼角,隨後,才從口袋取出準備已久的紅絨布盒子,打開來擺在他面前,「寶貝,睜開眼看看。」

  尤爾聞言一看,便愣地瞪著盒裡兩枚戒指,幾秒後才不可置信地問:「這……」

  約翰凝視那雙驚訝大張的碧眼,柔聲笑道:「雖然我們才交往三個月,但我能肯定你就我想要的人,這次受傷後,我就更覺得應該要把握跟你一起的每個時光。」

  「跟我走吧,寶貝。」他溫柔輕撫尤爾的臉龐,像在對待最珍貴的寶物般,「我在德州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我們可以一起在那裡開始新的生活,建立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一個讓你只做我寶貝的美滿家庭,好嗎?」

  家?他……被、被求婚了?

  尤爾傻眼地望著約翰,腦袋一團混亂,只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聲,幾次張口欲言又止,完全不知該如何回應,因為這實在是太突然了!

  約翰居然向他求婚?

  一直以來,婚姻是他不曾想過的事,也不敢有太多的妄想,畢竟他身上背負著太多奇怪的秘密,但這段日子的心疲力竭,讓他不禁有些嚮往約翰承諾的家,心裡卻也隱約害怕著什麼。

  約翰看出他的猶豫,僅是含笑落下一個溫柔的吻,「慢慢想,別急,我等你準備好。我也保證,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讓你這一生都過得幸福無比。」

  「約翰……」

  不可否認地,尤爾被感動了。而那深情誓言的字字句句,也一一喚起他們自認識來的每一個畫面:有著獨特氣息的溫暖大衣、平安夜的祝福吻、一起吃臭豆腐的談笑嬉鬧、聖誕月光下的告白、錯身相交時的手指相勾,暴風雪夜的狼狽與歡愛、為自己倒在血泊中的犧牲……

  最後,尤爾想起約翰每一次出現都為他驅散的恐懼,便忍不住揚起甜美的笑容,於婆娑淚眼中輕輕點頭,應許了一個——他們誰都再也無法回頭的命運。

  計畫如火如荼地展開,所有的手續在約翰的高效率下迅速辦妥,一個月後,兩人在全院同僚的祝福下,登上了前往休士頓的班機。

  「對了,德州不是沙漠嗎?我們要像牛仔一樣騎馬呀?聽說那裡很荒涼,有好吃的嗎?」

  坐上飛機後,尤爾突發奇想地發出一串亂七八糟的問題,完全沒注意附近的乘客已滿臉囧,還拿著旅遊雜誌亂翻,查尋德州當地的資料。對於新生活,他是既興奮又緊張。

  「你看太多電影了,寶貝。」約翰哭笑不得地捏了下他的鼻子,將雜誌翻到休士頓的專欄介紹,「德州也有很多像紐約一樣的大城市,我們要去的就是其中一個。」

  「喔……啊,有太空基地!」

  望著尤爾興致勃勃的側臉,約翰笑得好不寵溺,眼裡的光芒亦是極深。對於未來的生活,他可是也充滿了憧憬吶。不過,縱是萬事俱全,他也未曾料到一件事。

  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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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這篇節奏似乎有點小快>"<

  結婚什麼的發展似乎也太快,不過這當然是有原因的AWA(#

  下一篇開始揭露尤爾的秘密,當然還有伏筆要繼續埋OTZ

  貌似有肉?但估計不會很甜(#

  開始準備進入靈異部分,應該不會太恐怖……吧?XDDD

  求大家多留言呀~~~>"<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18.2013/二版:04.19.2017
正文 5. 深藏的陰暗(一)
  ——那是個瘋狂得教人不敢回想的夜晚。不同於往日的柔情繾綣,備受折磨的恐懼哀求是他唯一的感受,直到夢醒時分,才知那是道怎樣深入骨髓的印痕。

  「不要了……嗚……」

  持續不斷的攻勢在聲嘶力竭的哭喊下越漸猛烈。尤爾勉強坐在約翰腿上,身子滿是淤痕,被侵犯的後庭早已麻木,過度的性愛讓他再感受不到歡愉,只有被解剖般的撕扯。

  「再一會就好了,寶貝。」約翰的語氣依舊溫柔,下身卻未有絲毫停歇,瞇起的雙眼與微揚的嘴角,在在顯示他有多沈浸其中。他緊盯著那雙痛苦含淚的碧眼,越加兇狠地撞擊懷裡的人,每一次的皺眉哭喊,都令他眼底的笑意越深。

  尤爾終承受不住這般抽插,鬆開雙臂倒在床上,滿佈濕黏液體的雙腿隨即被大力拉開,致使體內的凶器衝得更深,哭到乾啞的喉嚨卻連呻吟都無力。此時的他,累得連動根手指都乏力,只能放棄掙扎地任由約翰前後衝撞,意識已在昏迷與清醒間徘徊。

  不絕於耳的肉體撞擊聲中,他失神地望著天花板猜想,這突如其來的暴行究竟還有多久?為何總是溫柔體貼的約翰會突然變成這樣?

  自搬來休士頓後,他們花了好幾天心血,終於完成新公寓的擺設。看著原本空蕩蕩的家一點點溫馨起來,尤爾的心裡充滿了感動,而約翰更是性致大發,抱著他不住纏綿。

  起初,約翰還很溫柔,尤爾也數次在愛撫下得到高潮,但隨著時間推移,約翰不僅不肯停下,還越發粗暴,像要將他吞食殆盡般兇殘,讓他惶恐得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這樣的約翰太陌生太可怕了!

  似是察覺到他的走神,約翰停下動作抽身而出,大量的紅白濁液順勢流出,淡淡的血味隨即飄散開來,讓尤爾頓感一陣鼻酸,心裡升起濃濃的委屈。

  約翰到底怎麼了?為何這般不顧他的感受?

  然而,他此刻連責問的精力都沒有,只希望約翰能趕快恢復他所熟悉的樣子,讓他好好休息。豈知,事情還沒結束。

  「約翰?」被攔腰抱起的尤爾在約翰的擺弄下,雙手扶著牆跪在全身鏡前。他不安地抬眼一望,竟從鏡中望見約翰仍然高舉的慾望,頓時心頭一涼,哀求的嗓音也顫抖了起來,「不、不要……求你……」

  「再一次就好,寶貝乖。」約翰滿意地望著瞬間湧起驚恐淚水的碧眼,一手緊握尤爾的下巴,吻上破碎啜泣的嘴唇熱烈吸吮,另一手將尤爾的大腿往外拉至分身足以輕易碰至後庭的程度後,才放開被他蹂躪得紅腫的唇,用力扣住尤爾的腰身往前微傾。

  預料到接下來的事,尤爾害怕得睜大雙眼,驚慌拍打約翰的手臂想要掙脫,卻反被牢牢地禁錮住,「不要!我不要!放開我!痛……啊啊——」

  撕心的劇痛再次傳來,讓尤爾幾欲昏厥。約翰的利刃毫不留情地穿過受傷流血的蜜穴,長驅直入最深處後,開始新一輪的暴動,痛得尤爾不得不曲起手指,用力摳抓牆面。

  「嗚……不要……求你……唔……」

  淒厲的叫聲似催化劑令約翰嘴角的弧度更揚。他托起尤爾的下巴,將那漂亮的臉蛋正對著鏡子,再往哭喊不休的小嘴裡塞進兩根手指,挑逗玩弄裡頭的紅軟小舌。

  尤爾被迫望著自己在鏡前張開雙腿被身後男人不停貫穿的姿態,身體隨每次衝撞被往前推去又被拖回來,如此周而復始,彷彿他永遠逃離不了這惡魔的牢籠。

  ——倘若這僅是如刑罰般的單純痛苦,也許尤爾還不至於在未來回想起這段往事時,會感到無比的羞恥與憤怒。

  滿室響亮的撞擊不斷加快,約翰不住往尤爾最脆弱之處狠狠攻擊,又像在調教奴隸般,將扣著腰部的手往下滑去,靈巧地搓揉撫弄他的下體。

  「哈……哈……不……啊啊——嗚——」

  不知是眼前的景象太過淫糜,或是約翰撫慰的技巧太好,尤爾竟又無法自制地忘我呻吟,原已委靡的慾望也再次復甦,讓被反覆施暴的身體轉而貪婪索求男人。

  鏡中的纖弱人兒在劇痛與慾望交互折磨之下,神情迷離嬌媚卻又痛苦難耐,含著手指的嘴角緩緩流下一條銀絲,越漸蒼白的臉上滿是無助淚水,破碎的悲鳴不間斷控訴這場酷刑,卻仍無法阻止那本該溫柔體貼的愛人。

  暴行持續到尤爾在一聲高亢泣吟後暈厥為止,彷如化身瘋魔的約翰,揚著異常陶醉的噬血微笑,抱起昏迷中仍顫著身子的人,輕聲吐出溫柔的呢喃,「我最愛你了,寶貝。」

  瘋狂過後,約翰恢復了。

  他仍是那個完美的溫柔愛人,為自己的失控懊悔自責之餘,對尤爾更加疼寵,甚至事必躬親,令心有餘悸的尤爾在百般呵護下,漸漸將那晚的惡魔拋諸腦後。

  「工作也不准,做家事也不讓,那下廚呢?總該讓我學吧,不然我在家吃什麼啊?」在過了好一陣子的米蟲生活後,靜不下來的尤爾終於抗議了。

  「叫外賣呀。」約翰笑得極其寵溺,「我說過,你只要做我的寶貝,被我寵壞就好。」

  「那你上班時我一個人要幹嘛?」尤爾不滿地瞪大眼,感覺自己好像早就被寵壞了。

  「嗯……買台遊戲機如何?最近出了不少遊戲,相當受好評,你一定會喜歡,或是租些影集來看。」約翰將他抱上大腿親了一口,「總之,你乖乖待在家裡讓我寵就是了。」

  約翰對他的好,尤爾不是沒感動,但心裡總有說不出的怪異,儘管如此,他仍拗不過對方的堅持,最後只得無奈地答應了。

  從此,在這無微不至的寵溺與以愛為名的限制下,尤爾越漸眷戀約翰給予的一切,也更加依賴著對方,就像童話裡的公主一樣,終日漂亮可愛地在城堡裡玩樂嬉鬧,讓英勇的王子為他解決全部問題,夢幻般的幸福生活,即是如此吧。

  夜裡,尤爾窩在約翰懷中凝視對方熟睡的臉龐,心裡隱隱不安了起來。

  要是哪天美夢破碎了,他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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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育……」

  誰?

  他茫然地伸手在前方揮舞,好似這樣能讓視線清楚些。

  「育……」

  是誰在呼喚?

  他試著想尋找出聲音的來源,但放眼望去,盡是濃霧瀰漫,無論他如何揮打,都散之不去。忽然,一道刺耳的尖叫劃破空氣,震得他大腦一陣抽痛,黑暗也隨之由遠而近侵襲,伴隨一個女子的惡毒詛咒。

  「我要你們……」

  什麼?

  女子的聲音漸弱,斷斷續續,卻沒有消息,像是呢喃不止的咒語在不見星光的漆黑中徘徊,讓他忍不住摀住耳朵,直到那含恨的陰冷嗓音化為一聲慘叫後,莫名的壓迫感便呼嘯襲來,激起他一陣戰慄。

  「育!」

  痛!好痛!

  彷彿靈魂被撕裂的劇痛淹沒了他的意識,唯有那悲痛的嘶吼不停迴盪腦海,在心底劃下一道又一道難以言喻的哀傷。

  不……不要……他不要忘記……

  「不要!」尤爾驚恐地睜開眼,隨即痛苦地抱住頭,腦袋如被鐵鎚重擊般抽痛。

  「寶貝?」被驚叫吵醒的約翰,立即取過床邊的毛巾,問:「又做惡夢了?」

  尤爾緩緩回過神,才勉強擠出一抹蒼白的微笑,點頭輕應。

  這憔悴的模樣,讓約翰越發不捨地為他擦拭汗水,「夢見了什麼?」

  尤爾想了想,搖頭苦笑,「不記得了。」

  儘管這已非初次發作,甚至是每隔幾天就復發的老毛病,但他仍沒有一次能記得夢境內容,唯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證明他剛才的經歷。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老是作惡夢,明明每次都像經歷過一場生死戰般激烈,醒來卻記不得分毫內容,徒留惱人的頭痛,當初醫院也幫他做過幾次檢查,推斷應是受過腦傷所致,卻沒半點具體的改善方法,實在叫人喪氣。

  幸好約翰不介意,不僅未曾怪他在半夜吵人,還總是百般體諒地溫柔勸慰。

  「忘了也好,我的寶貝就是要快快樂樂的。」約翰輕嘆地將他擁入懷裡,在那毫無血色的唇上吻了又吻,確認唇色恢復了紅嫩,就滿意地笑說:「好了,睡吧。」

  「嗯。」尤爾疲睏地蹭了蹭,才在溫柔的拍撫下緩緩睡去,進入另一個夢境。

  這一次,不同於剛才的惡夢。

  他靠在某人的胸前,聽著對方溫和悅耳的低柔嗓音在耳邊輕笑。那人的溫柔跟約翰很不同,卻熟悉得像融入靈魂般契合,好似他們認識了好幾輩子,給人十分安心的踏實感,令他因盈滿內心的幸福而不禁發出會心的一笑。

  ——這是個充滿愛的夢,美麗又真實得讓緊閉的雙眼流下思念的淚水。

  尤爾真心希望這夢可以做得久一點,因為,一旦他醒來後,便又再也記不得了。

  幸福的日子,一直如此甜蜜而平靜地過著,讓尤爾幾乎要忘了他進入療養院之前的那段往事,也幾乎要忘了自己與約翰相識後曾經歷過的所有不快。

  直到一場意外的悲劇,喚醒了他極不願面對的事實與如影隨形的陰影。

  市中心的某處高樓,一名男子掛在九樓陽臺緊抓著欄桿,雙腿不停在半空中踢打,一邊語無倫次地驚呼著。底下的行人慌亂躲避,有人打電話報警,有人想辦法施以救援。可惜,男子還沒等到救援,就似被拉扯般往下急墜,於此起彼落的驚叫聲中摔得血花四濺,如爛泥般癱在人行道上,四肢以不自然的角度歪折扭曲。

  正坐在車內等紅綠燈的兩人,就這麼不湊巧地目睹了這樁慘劇。

  「啊!」尤爾倒吸口氣地撇過頭,閉上雙眼的臉蛋異常蒼白,手指如痙攣般緊抓著褲子,整個人像受到莫大的驚嚇不住發抖。約翰見狀,立刻抱住他連聲輕哄,待綠燈一亮,就迅速駕車離開那一團混亂的現場。

  「還不舒服嗎?」約翰從容地操作方向盤,邊輕柔按摩尤爾冰冷的手,試圖舒緩他緊張的情緒,「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我們只是剛好路過,你別放在心上。」

  掌心的溫暖、溫柔的細語,漸漸撫平漲滿胸口的寒意,尤爾微扯了下嘴角,將猶存的懼意藏在看似含笑的碧眼深處,輕輕點了頭,「我知道。」

  但從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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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這段肉很不甜不是窩的錯(艸(#

  都是約翰這個腹黑渣的錯~XD

  下一篇正式講述尤爾的過去,同時也會解開一些前兩篇的伏筆。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21.2013 / 二版:04.21.2017
正文 6. 深藏的陰暗(二)
  ——十八個月前,進入聖丹尼爾療養院之前。

  這是尤爾在紐約醫院醒來的第三天,身體雖很虛弱,但總算能做些簡單的活動。

  不似同房病人總有親友探望,始終獨自一人的他,在病床上吃著隨餐果凍,好奇觀察坐在房門外的人。由於他的床位最靠內側,故能在房門開關間看到外面的狀況,而那人從他醒來時就一直坐在那,三天下來,從未換過位子。

  今天隔壁床來了不少訪客,便索性大開房門以便進出,他才有機會將那人看個仔細。對方是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女子,皮膚白得像被塗上一層漆,未有一絲血色,微捲褐髮被梳成一個低馬尾,偏瘦的身材穿著款式落時的灰色洋裝,微垂的頭讓瀏海零落蓋住臉龐,因而看不清楚五官和表情。

  會是誰的親戚嗎?但這病房除了他以外,就只有那位青年,卻不見這群人跟那女子有任何交集,應當是不認識的吧。

  那是來找自己的嗎?他有些忐忑了起來。

  這時,那女子忽然抬頭望來,毫無焦距的雙眼混濁無光,看來十分怪異,但他仍抱了點期待地投予一笑,女子便也咧嘴在蒼白死寂的臉上露出詭異的大弧度,頗有皮動肉不動之感,讓他忍不住稍移開視線。待他再看回去時,對方已恢復低頭發呆的狀態。

  好像也不是來找自己的,他不禁有些失落。

  「嘿,要來一點嗎?」隔壁床的青年對他喊了聲,青年的朋友也熱情地拿水果盤過來。

  「謝謝。」他感激地笑了下,忍不住問:「你們認識坐在門口的女士嗎?」

  「女士?」一群大男生聞言望去,卻一頭霧水地回答:「沒人在門口啊。」

  「沒人?」他再看向門口,納悶心想,明明就坐在那啊。

  正當他想再開口時,一個在走廊奔跑嬉鬧的小男孩,竟在經過女人的瞬間,毫不猶豫地往她的大腿拍了下去。

  啊!

  一聲輕呼還來不及蹦出,就見那孩子的手居然穿過女子重重拍在椅子上,發出清脆的拍打聲,接著男孩打了個噴嚏,不停地發抖,讓尾隨追來的母親抱起來。

  「傑里,我告訴過你不可以亂跑,外套都沒穿,冷了吧?」男孩的母親訓完話就走,看也不看座位上女子一眼,但掛在身側的皮包卻隨轉身划過一道弧度,穿過女子的身體。

  這是……是眼花看錯了吧?

  尤爾愣地嘴巴都合不攏,正茫然不解之際,女子又抬起頭,對他露出那個難看的笑容。這一次,他總算明白對方怪在哪了——那女人咧嘴的弧度越來越大,像將臉撕成兩半般直直裂至耳後。

  他錯愕地瞪著那駭人畫面,頓覺喉道似被堵住般不能呼吸,心臟噗通噗通地急跳,無法回應任何人的詢問,彷彿所有聲音都被隔絕在天際之外,只剩女子的狂笑聲在腦海裡不停喧囂,直到他喘不過氣暈倒為止。

  再次醒來時,已是深夜時分,房門緊閉,隔壁床的人也早已入睡。

  興許是睡得太久,他的腦袋有些昏沈,又覺口乾舌燥,水壺卻倒不出一滴水,無奈之下,他只得慢慢推著點滴架往門口移去。

  當手握上門把的瞬間,他忽然想起那裂嘴笑的女人。

  是……作夢?或只是看錯了?怎麼可能有人會笑成那樣?也可能是哪個病人太無聊,故意戴面具嚇人?對了,聽說萬聖節快到了,也許真只是惡作劇吧。

  釐清思路後,他一鼓作氣地打開門一看,果然面前的座椅是空的,不見有什麼奇怪的女人,一顆懸著的心這才徹底放下。

  哈,真是人嚇人嚇死人。

  他失笑打趣了下自己,便沿著路標指示往茶水間緩步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有不少人在走動聊天,角落也蹲踞了些安靜的病人,不由覺得有些奇怪,大家都不休息嗎?這些護士也真盡責,加班到這麼晚。忽然,一個哆嗦打了上來,他聳起肩抖了抖一身雞皮疙瘩,心想這冷氣也開得太強了,現在都已經十月了。

  還未復原的身體受不住寒氣,他一裝好水,便盡快推著點滴架往回走。就在他要推門而入時,瞥見一個推著輪椅經過的病人有些特別,一身病服鮮紅得像沾滿了血。

  血?

  他動作一滯,有些驚疑地再投去一眼,竟見那人不只一身是血,腹部還破了個大洞,露出不停蠕動的內臟,便腦袋一空,整個人傻愣在原地。這時,那人像注意到他的視線,突然斜歪著頭,「哈——」地發出一串詭異氣音,張得比臉還大的嘴像被鉗住上下顎垂直拉開,卻不見一顆牙齒,只有半條斷舌溢出滿嘴的血。

  這瞬間,他再次想起白天的詭異女子,才意識到先前見到的那群人似乎都不太對勁,不僅個個面色蒼白如雪,就連護士們的穿著也與平日看到的不同。

  彷彿為驗證他的發現,周圍的談話聲剎然靜止,整個空間安靜得只剩自己的抽氣聲,一股悚然涼意亦隨之沿著背脊爬上心頭。他僵著身體,不斷告訴自己趕緊進房,偏又忍不住轉頭望去,下一秒,他就悔得腸子都青了。

  不知何時,那些「人」已聚在他身後,用一雙雙幽黑空洞的眼眶瞪著他。

  「啊……」

  超越神經所能承受的驚駭,令尖叫卡在喉腔發出刺痛的氣音,此時,他再管不了壺裡的水是否會濺濕自己,也顧不得腕上的針頭是否會扯痛皮膚,只能用盡全力地撞開門衝進去,再以最快的速度上鎖,確認那些怪物沒跟進來後,才鬆口氣地癱坐在地上喘氣。

  「發生什麼事?」同房的青年被驚動吵醒,睡眼惺忪地望向他,「喂,你沒事吧?」

  「外面……外面有……」驚嚇過度的結果,讓他舌頭嚴重打結,連話都說不好。

  「外面怎麼了?」青年拿起床邊的柺杖,一蹬一蹬來到門邊打算一探究竟。

  「不要!」

  然而,為時已晚,眼見青年已將門拉開,他立即怕得閉上眼不敢再看。豈知,青年探出門外左右張望一番後,疑惑地說:「什麼都沒有啊。」

  聞言,他愣地睜開眼一看,門外的確什麼都沒有。他遲疑地再爬到門邊確認,整條走廊都空蕩蕩的,好似剛才所見到的一切全是幻覺,便啞口無言了。

  「呃……大、大概是我看錯了吧。」他尷尬地笑了下。

  「怪人,大半夜不知吵什麼?」

  隱約聽到對方的低聲抱怨,他委屈地躺回床上用棉被蓋住頭,遮掩滑落的淚水。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他會看到這些奇怪的東西?會不會只要過了今晚就好了?

  這一夜,他不住祈禱,希望同樣的事別再發生。

  可惜,惡夢才剛開始。

  隔天,他在醫生的建議下,扶著點滴架去庭院曬太陽,以助身體早些恢復元氣。

  就在他散步回來經過急診室時,正好有一群人風風火火地推來擔架,上頭躺著一滿頭血的男人。他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那人穿著黑色皮革夾克、深藍色牛仔褲與紅黑色的耐克球鞋,款式看來還挺顯眼的。

  ——這人應該活不久。

  不知為何腦海會閃過這個預感,他搖搖頭將這不吉利的想法拋出腦外,趁人流尚多時,趕緊同其他人一起擠進電梯。儘管現在是大白天,但他仍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人」,特別是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與人少之處。

  一開始,他怕得連病房都不敢踏出,後來漸漸發現,只要他不去刻意看他們,那些「人」就不會注意到自己,因此他雖然害怕,卻已不像昨天那樣慌亂了。當然,他也決定晚上盡量不出來走動,以免又闖入那些「人」的聚會中。

  哈,看來他的適應力還挺強的嘛!他忍不住自我幽默一番。

  回到十一樓,他緩步走過前台,無意間聽到護士們的閒聊。

  「記得昨天在走廊跑來跑去的小孩嗎?」

  「就一一三六號房那先生的兒子呀,好像叫……傑里?」

  「是啊,昨天本來還好好的,結果忽然發起高燒,晚上就突然走了。」

  「怎麼會這樣?」

  走了?傑里……那個拍裂嘴女座位的小男孩?他沈吟地朝病房走去,心裡有百般說不清的感覺,會有這麼湊巧嗎?

  正思忖之際,他拐進病房所在的廊道,倏然停下腳步,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景象,胸口忽然湧起一股想哭的衝動——傑里,那個昨天還活繃亂跳的小男孩,此刻就在他眼前做著跟昨天一樣的事。

  男孩變得透明的小身子,沿著走廊奔跑拍打每張椅子,直到拍上那女子曾座過的座椅後,就瞬間消失,接著又從後方跑過他身邊,重複同樣的動作,燦笑的臉龐一片死白,同他看到的那些「人」一樣。

  他不確定男孩的暴斃是否跟那女子有關,而女子也確實從那之後就再沒出現過。

  這時,「替死鬼」三個中文字忽然浮現腦海,驚得他渾身一顫,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恐。為何他會知道這不屬於他現在所講語系的詞?為何他會看到這些已死卻還活動的生物?

  清脆的歡笑與啪搭跑步聲響遍整條廊道,卻再無人能抱起頑皮的孩童輕斥關問,也無人能明瞭害死孩子的真正原因,除了他以外。

  聽著男孩未覺生死的童稚笑聲,他忍不住握住胸前的吊墜問自己。

  「我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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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猜得出尤爾出什麼事嗎?XD

  最近大家的回應都好冷清qwq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21.2013 / 二版:04.25.2017
正文 7. 深藏的陰暗(三)
  十月正是涼爽,在曬了幾天日光浴後,尤爾的氣色果真好了許多,甚至擺脫了惱人的點滴,恢復之快,連醫生都嘖嘖稱奇:「若無意外,應該很快就能出院了。」

  快能離開了!

  儘管他還不知道出院後該何去何從,更不知道這份亟欲掙脫牢籠飛往某處的渴望從何而來,但仍不妨礙他滿心期待地算著日子努力復健。

  這天,他曬完太陽,拖著暖洋洋的身子走回病房大樓。不知何故,院內的光線似乎有些黯淡,不如他出門散步前的明亮,人流也少了些,估計是都去午休了。他漫不經心地朝最近的電梯行去,經過急診室門口,忽感一道迫人視線,便直覺地轉頭探去。

  沒人?

  他納悶地左右張望,卻是一片清冷空曠,不見平日的繁忙景象。

  是錯覺吧?

  正猜想之際,一陣冷風颼颼襲來,帶著不屬初秋微涼的冰意,他打了個哆嗦,搓了搓冒起疙瘩的雙臂,連忙走進搭乘電梯的人群裡,才感覺舒服些。

  隨著樓層漸升,電梯裡的人數越減,最後只剩尤爾獨自望著燈號攀爬。當電梯快升至九樓時,一股寒意突地升起,讓他不由縮起脖子,連指尖都失去原有的溫度。他將手放在嘴前輕輕吐著氣,卻見一口白霧緩緩飄出。

  這也太冷了,怎麼會突然……

  他忽然一頓,想起初次感到這般凍寒的那晚,心頭便噔了一下。他默默低頭假裝看著地板,目光卻往後瞄去,竟在左後方看到一雙似曾相識的耐克球鞋——紅黑雙色的設計——相當惹人注目。雖然這並非獨家絕版款式,但他就是沒由來地聯想到幾天前的那名垂死傷患。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前移一步,按下即將通往的十樓按鈕,然而,微顫的手指仍出賣了內心的恐懼。他強忍背後令人發毛的視線,目不轉睛地瞪著電梯門,指尖也緊壓著開門鍵不放,好似這樣能讓電梯跑快一點。

  汗毛隨寒氣的接近一根根豎起,身子顫得越加厲害,他甚至能感覺那個「人」正若有似無地觸摸他的脖子,刺骨的冰寒在細嫩的頸膚上徘徊,似在尋找能下手的地方。

  「叮!」

  總算聽到有如天籟的提示音,也顧不得現在是幾樓,待電梯門一開,他就摀住差點脫口的尖叫,拔腿衝了出去,不分東南西北,見路就跑。

  這樓層似乎十分冷清,所到之處都看不到一個人,甚至沒有一點雜音,整個迴廊就只有自己奔跑的腳步聲,光線依然微黯,更奇怪的是,平日會見到的生物也全無蹤跡。

  「哈……哈……哈……」

  不知跑了多久,他終於受不住漲滿胸腔的刺痛,兩腿發軟地停在一個T字路口,彎著腰大口喘氣。突然的激烈奔跑,對尚未痊癒的他來說,實在太過勉強了。

  這時,一聲撞擊碰地驟響,驚得他立即抬眼望去,就見左方走道盡頭的大門忽被推開,一群身穿黑袍的人飄然而出。

  是修女?不,不對!他啞然地睜大雙眼。

  黑袍者蒼白的臉毫無表情,有如戴著白色面具,卻又在逐步接近他時,倏地拉長扭曲臉部肌肉,彷彿吶喊的孟克那般詭譎,讓他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直到它們發出譏諷的笑聲穿過牆壁消失無蹤後,才回過神來。

  剛那是什麼?看起來不像那些「人」……但也絕對不是人的生物。

  他匪夷所思地瞪著那面牆幾秒,再轉頭看向左方空無一人的走廊。儘管方才那推門聲還鮮明得猶在耳邊,但廊道底的銀灰色大門卻平靜得像從未被推開過。

  不同於醫院的其他地方,那扇大門的附近沒有任何標誌,讓他猜不透是什麼部門,只覺這裡安靜得太過不真實,若要更確切地形容的話,就是毫無一絲人氣的死寂。

  到底裡面是什麼?不……不對,這裡是哪裡?

  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沈重的壓迫感就迎面而來,他直覺不能再駐留此地,便欲循原路回去,卻始終搞不清楚方向,只得像隻無頭蒼蠅亂晃一通後,才總算找到電梯入口。

  可是,剛才的那個「人」會不會還在裡面?

  這份擔憂讓他很快就放棄搭電梯的念頭,轉而往一旁的逃生門走去,印象中這裡離他住的樓層只差一層,爬樓梯的話應該不會很久。

  然而,他在推開門的剎那,徹底傻了。

  「B1?」他不可置信地瞪著牆面標示,記得自己當時按的明明是十樓,怎會跑到這了?一直往上跑的電梯沒道理突然降到地下一樓啊!

  他尋思著要去別處確認樓層,卻在轉身退出逃生門時,赫然撞見一張慘不忍睹的臉,驚得他猛然倒退一步,後腦杓硬生生在門上撞出巨響,他卻連聲吃痛的驚呼都卡在喉腔喊不出口。

  只見立在眼前的「人」右顱上裂了一道直達額頭的洞,流出混著白色腦漿的鮮血,一片五公分長的玻璃插在左眼上,而不見瞳孔的右眼眶則透出詭異的紅色光芒,死灰的皮膚滿是交錯的割痕,染著血污的黑皮夾克披在明顯變形的軀體上,散發嗆鼻的腥臭味。

  這一刻,尤爾的大腦只有一片空白,渾身僵得無法動彈,直到對方裂開殘破到發紫的嘴唇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吼,伸出露出白骨的手指抓上他的肩膀,將利爪劃破單薄的病號服刺進皮膚後,他才駭地放聲尖叫。

  這不是一般的怪物,這傢伙跟那些「人」不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尤爾僵直的身體總算甦醒過來。他一腳踹開對方,轉身撞進樓梯裡,拼命地往上跑。已盯上獵物的怪物遂也連爬帶跑地追上。窮追猛打間,它不住齜牙發出詭異嘶吼,動作迅捷靈敏,不像那具歪斜骨架應有的速度,大張淌血的嘴裡是要將他撕咬下腹的尖牙。

  他聽著身後的聲響,越發驚懼地全力衝刺,雙腳竟在不知不覺間加快速度,像開了加速器的馬達,急馳如風,絲毫不像傷重未癒的殘弱病人。

  在跑了數層樓後,他絕望地發現那怪物仍不死心地緊跟在後,但他的身體無法負擔如此劇烈的運動,幾欲爆裂的胸腔明白警告自己就要撐不住了。忽然,他一個踉蹌跌倒,就被對方趁機抓住小腿。

  「放開我!啊!」他拼了命地掙扎搥打,卻仍被拖下階梯,銳利的台階邊緣磕得他背部發痛,四肢又被尖爪畫下一道道血痕,沒多久,藍色的病服上全是一片鮮紅。他驚慌地放聲哭喊,希望能引起別人注意,卻徒勞無功,彷彿這空間已被隔離,只有他一人獨自對抗這怪物。

  興許是腎上線發作,在一頓瘋了似地又打又踹後,他竟真將怪物踢飛至牆角,而對方似乎沒料到這看似瘦弱的人有此力道而頓了半晌,他便趁這空檔忍痛爬起,繼續往上逃去。

  嗒嗒步伐與悚人低吼在樓梯間不斷回響,而他只感覺越漸激烈的心跳聲不住敲打耳膜,像是競技場上催人生死的戰鼓那般驚心動魄,也越加沸騰靈魂的求生吶喊。於是,在又跑過一層樓後,一股衝動油然而生,他沒時間細思,依直覺推開逃生門衝了出去。

  不知自己到底跑到了第幾樓,這一路上仍不見任何人,但尤爾不敢停,只得繼續奔馳,然而,路很快就要跑到盡頭,前方僅有一扇窗戶,兩側全是慘白的牆壁,現在的他已無路可逃。

  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後方怪物來勢洶洶,他正慌得手足無措之際,腦中便響起一道低沈嗓音:「跳!」

  跳?他瞪著越來越近的窗戶,跳……跳窗?

  眼下已無其他選擇,他再顧不得那麼多,直接往窗戶猛力一躍。

  「哐啷!」

  被撞破的玻璃四散碎裂,他下意識舉起右臂擋住刮過臉龐的尖銳碎片,右腳藉勢在窗檯一蹬,整個人就飛身衝向大樓外的天空,身後的怪物為擒獵物,亦毫不猶豫地隨他躍出,隨即發出淒厲的嘶吼。

  此時下午兩點,正是烈陽最盛,當陽光照來的瞬間,怪物的身上立即冒起濃烈的青煙。就在這時,尤爾胸前的項墜突然變得異常灼熱,他恍若被人操作般,不由自主地回身以中文喊了句:「萬魔共伏,散!」

  一道金光自胸前射去,怪物頓像被溶解般化成了細沙,盡數消散。

  剛才……怎麼……

  方唸完那句話,尤爾就回過神,吃驚地望著這一切,甚至忘了自己仍在下墜中,但身體卻似受過訓練似地,竟在空中迅速翻滾幾個動作後,安然無恙地著地。

  「喔!我的天啊!」

  「他剛是跳樓嗎?」

  「喂!你沒事吧?」

  「有人受傷了!快來人!」

  庭院裡,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圍過來,接獲通報的醫護人員也拿著擔架衝來。對他們來說,這孩子渾身是血地從八樓跳出來,讓他們以為是自殺,但這人卻又像在表演般完美落地,就算是世界級的體操選手都沒他這般俐落,讓他們又驚又奇地猜想,難道是在拍電影?

  尤爾急促地喘著氣,激烈跳動的心臟發出嚴重警訊,痛得他緊抓胸口蹲下。他不懂自己是如何做到這一連串驚險的動作,還有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讓那怪物突然消失。這種種匪夷所思的經歷,令他的思緒處於極度的混亂,加上過度超支心肺承受力的激烈動作,讓他終於眼前一暗,徹底暈了過去。

  這一睡,醒來,便又是一場風波。

  「你說是有一個頭殼破裂的男人在追殺你,你才會跳窗逃亡?」

  因這突發事故實在過於可疑,醫院不得不依法報警處理。面對兩名警察的質問,尤爾小心翼翼地點點頭。

  「你是被他抓傷的?」員警指了指他身上的血衣,見他又點了頭,便繼續問:「你說是個穿黑色夾克和紅黑色耐克球鞋的男人?」

  「……」

  尤爾不甘地抿緊嘴沈默,淚水不住在眼眶打轉。明明這些問題他都已經回答過了,為何要一再地重問?為何沒人願意相信他說的話?難道真的只有他看得到那個怪物嗎?

  好不容易捱到詢問結束,待房裡只剩下自己後,尤爾才總算鬆下神經,將身上的血衣換掉,躺回床上,靜靜聆聽外頭傳來的低語。

  「他的傷勢如何?」這是剛才那名問話的警官,似乎在向醫生詢問確切情況。

  「這……從他的流血量來看,我們一開始以為很嚴重,但要幫他治療時,才發現只有肩膀和腳踝有幾處傷口,不是非常深,其他地方則一點事都沒有,臉上也沒有被玻璃劃傷的痕跡,真是奇怪。」醫生的語氣聽來相當百思不解。

  「監視器那邊呢?」警官又繼續發問。

  「那邊說確實有看到他跑到地下一樓的太平間附近,但沒幹什麼事就走回電梯,接著又忽然在逃生梯裡跑了起來。」這次是另一名警察,語氣有幾分懷疑,「不過從頭到尾都只看到他一個人,身後什麼都沒有,而且他跑得非常快,居然一口氣衝上八樓,根本不像是病人。」

  「但看他那樣子也不像在說謊,難道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警官疑惑問道。

  「不排除這個可能,我們會安排精神科的醫師來做鑑定……」醫生再次壓低了聲音。

  儘管門外的竊語已壓到最低音量,但那道牆對於耳力出奇好的他來說,卻是一點作用也沒有。他抱著棉被蓋住臉無聲啜泣,為什麼他要遇到這些事?又不是他想要看到這些東西的,還要莫名其妙被追殺,為什麼他就不能跟大家一樣正常呢?

  對於這些怪異的能力,他是既恐懼又排斥,卻也無可奈何。

  隔天,醫院果然安排了精神醫師,認為他的精神狀況沒有大問題,應當是身體不適加上心理壓力才有突發性幻覺。也由於這起事故,他的身體因過度透支而再次虛脫,醫院擔心他有潛在性的自殺傾向,將他轉到裝有鐵欄的單人病房,出院日也不得不延後了。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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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求留言~~~~>"<(#

  曾有人跟我說,我花太多篇幅講解尤爾過去撞鬼的經歷了

  但我之所以會寫得這麼細節,除了為了埋下尤爾身世神秘的伏筆

  也為了更深刻體現尤爾之所以會徹底依戀約翰的心情

  下篇將會讓時間軸慢慢對上在療養院的日子,然後回到現在,另一位小攻也快要出場囉

  希望大家不會覺得太拖戲喔(艸

  若有任何建議,也請不吝賜教唷!^_^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24.2013 / 二版:04.28.2017
正文 8. 深藏的陰暗(四)
  今天,整間醫院的氣氛都很不對勁!

  不是活生生的人有問題,而是另一群「人」似乎特別活躍,形體也比平日還真實許多。

  尤爾一路低著頭,緊張地走過整條走廊,聽到護士說今晚會有暴風雨,便有股不祥預感。於是,他在確認房間的水壺已經裝滿後,就早早躲在房裡不敢出來。

  當晚,果然颳起颶風,暴雨來勢洶洶地打了下來。

  不知為何,今晚不僅氣溫特別低,即使房裡開著燈也比往日還陰暗,像極他被怪物追殺的那個午後。他僵硬地躺在床上,聽著外頭風聲呼嘯如鬼魅,心中不寒而慄。

  遠方響起一聲聲悶雷,似要喚起他心裡深處的某個記憶,卻又模糊不清,只覺得自己對雷聲有莫名的恐懼。他下意識握住胸前的項墜,彷彿這樣能給自己一點安全感。

  忽然,窗外傳來一陣敲打,驚得他渾身汗毛豎起。

  「咚、咚、咚……」

  這聲音聽來不像是雨水敲打玻璃,但這裡是十三樓,窗外也沒有陽台,為何會有什麼拍打窗戶的聲響?他忍不住緊緊盯著窗簾,惶恐地安撫自己,也許只是剛好有東西卡住吧。

  持續的敲打聲很引人注意,他閉上眼想趕快入睡,卻被干擾得心慌意亂,便只好抱著枕頭走過去。他緩緩伸出手拉住窗簾,深吸一口氣後,才一點點掀開窗簾一看。

  「哈,真是的。」他哭笑不得地鬆了口氣,原來是不知誰家晾的衣服讓風吹走,正好掛在窗邊的鐵欄上,被氣流掀起的袖扣不停掃過玻璃,發出類似敲打的聲響。他想這噪音也挺惱人,便索性拉開窗簾,打算想個法子將衣服取下。

  正當他挽好袖子準備開窗時,天空就閃過一道藍光,轟隆雷聲瞬間打下,震得他動彈不得,只能駭然瞪著被電光照亮的玻璃——確切來說,是玻璃上的倒影。

  他,不是一個人。

  倒影裡,他的身後站了一大排「人」,全是他之前在走廊上看過的「人」!

  閃電不停劃過天際,每閃過一次藍光,倒影中的那群「人」就更近一步,逼得他不得不一步又一步的倒退,直到無路可退了,他只能瑟縮地窩在牆角,將枕頭緊緊抱在身前,這是他此刻唯一能拿來阻擋的東西了。

  又一記雷響熄滅了燈光,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但他依舊能清楚看到這些「人」。一張張死白的臉上鑲著兩眼深洞,灰黑的嘴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不……不要過來……」

  顫抖的悲鳴化為淒厲慘叫,眨眼間,這些「人」已全數湧至身邊,爭先恐後地伸手抓住他,發出難以辨認的低喃或嘶吼。在被它們碰觸的剎那,他的腦海立即閃過各種殘忍畫面,每個畫面裡,都是數不清的死亡感應:被凌虐致死的、被姦殺的、被病痛折磨消亡的、含恨自殺的、意外慘死的……所有生命被摧毀的悲痛,毫無遺漏地反應在他身上,令他一次又一次地經歷生不如死的恐懼與痛苦。

  「走開!你們走開!啊啊——啊——」

  痛不欲生的他,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死命揮舞枕頭,也趕不走壓在他身上的「人」群,瘋狂的尖叫一聲比一聲慘烈,卻可悲地被肆虐喧囂的雷聲蓋過,沒人聽到他的求救。

  天搖地動的黑暗中,無形的牢籠鎖著他和這群不是人的生物,不管他如何掙扎,都逃不出這場酷刑。最後,他絕望地將臉埋進枕頭,不斷催眠自己——這只是一場惡夢,拜託趕快醒來!又或者這只是自己的幻覺,如果是這樣,那就拜託幻覺趕快消失吧!

  「我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他不停地喃喃自語,陷入自我封閉的世界裡,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地暈過去為止。

  隔天,他被人發現時,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在一番急救後,他被正式轉到精神科,醫生認為幻覺增加是精神衰弱的跡象,要對他進行觀察與治療,而這一待便又是一個多月。

  但興許是上天聽到他的祈禱,又或是他的自我催眠成功了,從那夜起,他再也看不到那些「人」,不論是白天或晚上。怪象一消失,他的病情就穩定了下來,不必再低頭走路,不必再提心吊膽,心情輕鬆,笑容自然也多,再搭配醫生的治療與調養,一切都在迅速好轉。

  更好的是,在醫生和社工熱心的打聽下,竟找到一家療養院願意收留他,該院長甚至替他組織募款活動以支付龐大的醫療帳單,而他則必須在療養院擔任義工。雖然義工沒有收入,但這對無家可歸的他來說,無疑是個容身之地。

  出院那天,他和社工坐在大廳,等聖丹尼爾療養院的人來接他。突然間,他起了個怪念頭——是否真的都再也看不到了?

  回想那夜暈倒前的事,他猶豫了良久,最終仍捱不過好奇,閉上眼在心中默唸:「讓我再看看你們。」如此反覆一番,他感覺差不多了,睜眼環視四周,心中便是一涼。

  角落裡,兀自發呆或搖晃呢喃的那些「人」盡數映入眼簾。他呆了半晌,低頭默想一陣,再抬眼,眼前又恢復清淨。

  真有這麼容易操控嗎?

  他氣餒地苦笑了下,或許自己真有精神病吧。

  ——十四個月前,聖丹尼爾療養院。

  原以為選擇不看後,就無後顧之憂了。

  在療養院的日子一直都相當安穩,加上愛情的滋潤,尤爾過得更是順心如意,幾乎要忘了那段驚心駭人的黑暗時光,直到那場暴風雪夜。

  即使百葉窗都放下了,窗戶也緊閉著,也仍有寒風不停吹起百葉窗,彷彿窗口破了個大洞,將有不知名的生物從那洞口爬進來一樣,讓尤爾輾轉難眠。

  停電後,他情不自禁地往窗外瞥去,竟從百葉窗飄起的縫隙中,望見無數透明人形物與黑袍白面者於閃電交錯的風雪夜空飛舞飄盪。

  怎麼……為何又看到了?

  他害怕地躲進被窩,將自己包成一團,拒絕接受惡夢重演的事實。

  可惜,天不由他。

  房內的寒氣急速升起,他無須抬頭,就能察覺到房裡的不速之客,耳邊的呢喃也越漸增加。他摀住耳朵不想去聽,卻阻擋不了那些聲音傳入腦中。忽然,背部傳來被輕碰的觸感,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陷入一陣酥麻,不屬於自己的死亡影像接連浮現出來。

  「不要!我不要!」他拼命搖頭抵抗那些意念的侵入。

  這時,忽響的電話暫時驅走了侵犯者,他一聽到約翰的溫柔嗓音,便再忍不住地哭喊求救。當電話結束後,駭人的痛苦又一湧而上。

  承載過多殘忍畫面的腦袋彷彿要被撕裂般,痛得他踡著身子無助發抖,緊抓床單的手指似抽筋般地摳撓著。然而,不管再艱辛可怕,他都不敢放聲大喊,因為他不希望又被當成精神病患關起來,只能咬牙忍受這一切,也更加痛恨這天賦的特殊能力。

  直到約翰出現,那些「人」突然一哄而散,他才發現它們似乎特別害怕約翰。雖然不知為何,但對他來說,約翰的存在就如同救命的稻草,讓他只想緊緊抓著,再不放開!

  暴風雪過後,一切暫時恢復平靜,那些「人」又消失了。

  尤爾雖然疑惑,卻沒來得及去深思,因為山米的病情突然惡化,經過十幾個小時的搶救後,仍是回天乏術。更糟的是,他還不夠時間消化失去朋友的哀傷,就被持槍闖入的安迪挾持了。

  聽著安迪瘋狂的言論,他忽然靈光一閃,既然他當初能看到已逝的傑里,或許也能看到剛去世的山米?如果山米在的話,也許就能幫忙勸阻安迪。

  儘管他厭惡這個特異能力,但此刻卻也別無選擇。

  他強忍著懼意,專注念想那離世未久的孩子,果真找出一道瘦小的透明身影——蒼白的小臉蛋,光禿禿的頭,舉著纖細的雙臂擋在孩子們面前,哀傷地求他阻止父親犯錯的小小靈體,正是小山米。

  「艾隆先生,請讓我告訴你一件事……」

  他以旁人都聽不到的語量轉述山米的話,安迪果然動搖了,對於失去愛子的父母來說,相信「人死後有靈魂」成了唯一的信念。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勸服安迪自首,約翰就插手了這一切,而山米也在見到約翰的瞬間,萬般驚慌地消失了。

  災難總算告一段落。

  他坐在約翰的病床邊,淚眼凝視站在牆角的小小山米含笑揮手淡去,不禁對這脆弱的小生命感到惋惜難過,忽而又想起自己會突然失控的異能,更是一陣煩憂。

  「想什麼呢?」

  眼角的淚水被溫柔拭去,尤爾回神望向在身邊的男人。約翰充滿憐惜的眼神,令他心頭一暖,更加確定了一個念頭——絕不能讓約翰知道他是個怪胎!

  之後的幾天晚上,他都偷偷拿著手機上網查詢關於陰陽眼的資料。然而,網路上各種說法不一,有人說這是天生的改不掉,有人說可以後天練來,也有人說要借用外物才能開眼等等,但沒一個能夠解釋他的能力失控。

  他氣餒地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快要變回那個陰鬱的精神病患了。他揉了揉眼後,發現一個無意間點開的網頁,是全球最有名的問答網站,能讓人直接匿名提問,無論是什麼難以啟齒的怪問題都有,也幾乎都能獲得答覆。

  猶豫了良久,他決定死馬當活馬醫,以匿名將長久以來的疑惑送出。望著「提問成功」的視窗提示,他忍不住苦笑了下,對自己是否能得到答案不是很抱希望。

  但出乎意外地,隔天他真收到一篇洋洋灑灑的答覆。有趣的是,回覆者的名字是個中文暱稱,叫「拔個死機」,但回覆他的內容卻是十分流暢的英文,文法修辭都比道地的美國人還要標準。

  「哈囉!

  根據我的探測,你的陰陽眼是屬於天生的,而且你還具有一定的感應能力,所以當你被鬼魂碰觸時,就會感應到他們生前的臨死畫面。

  至於你說的控制問題,我想你應該是意念型靈能者,所以能夠隨意開關陰陽眼,這是非常少見的天賦,但因為技術還不成熟,所以當鬼魂的磁場過強時,你會被強行感應到它們的存在,而無意間啟動見鬼能力。

  天氣變化也會影響到鬼魂的磁場,使它們特別活躍,比如陰雨天。或是有鬼怪在害人時,它們的磁場也會特別強,碰到這種情況時,請盡快避開!

  希望以上有幫助到你。

  ——來自:《拔個死機》」

  他反覆閱讀這人的回覆,隱約感覺自己就要開啟一道未知的大門。至於門的那端到底是什麼,他其實一點都不想知道,也不想去接觸,他只想要一個平凡簡單的人生而已。

  想起那害死無辜孩童的女鬼、追殺自己的可怕怪物,以及在暴風雨夜糾纏他的孤魂野鬼們,這一切所造成的心裡陰影,讓他對非人生物感到十分排斥,儘管他也明白並不是每一個鬼魂都是壞的,至少小山米就很努力想保護他們。

  他越想越心煩,對這不平凡的能力也越感厭倦。忽然,一個對話視窗跳上手機螢幕,嚇得他立刻扔開手機,因為上頭寫的內容是——

  「你的氣息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我可以打開鏡頭看看你嗎? 來自:拔個死機」

  「什麼氣息?他是怎麼追蹤到我的?」

  他驚駭瞪著躺在地上的手機,這種莫名奇妙被人監視的感覺,讓他十分惶恐。害怕那人又傳訊過來,他迅速關了手機並扔進抽屜裡,再不敢去看一眼。

  事後,他將「不小心」摔爛的手機還給約翰,十分尷尬地說:「對不起,手機壞了。」

  約翰聽了,竟瞧也不瞧那破損的昂貴手機,也沒過問摔壞的源由,僅是溫柔地安慰他:「沒關係,我再買給你。」

  他注視總是如此包容寵溺的約翰,更加覺得自己離不開這個人了。

  ——六個月前,休士頓。

  「天!有人要跳樓!」

  所有人都認定那男人是跳樓自殺,然而,在尤爾的眼裡,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當男子仍懸在陽臺時,他便已清楚見到一散發黑氣的紅衣女子正抓扯男子掙扎的雙腿。待男人墜地後,女子又似感覺到他的視線而轉頭瞪來,他才發現對方的面容竟有半邊腐爛,臉頰處還隱隱露出沾著血水的牙齒。

  是……又是那個!

  他駭地倒吸一口氣,一陣透心寒意隨即爬上背脊,令他連移開視線的力氣都沒有,直到女鬼揮了揮一面畫有白字咒文的黑旗子後消失無蹤,才恢復過來。

  什麼意思?他反手與約翰十指相握,以驅散胸口的寒氣,百般不解那女鬼揮旗的用意,卻也不是真的在乎答案,只要對方別來找他就好。

  想起曾經歷過的恐懼,尤爾不禁又往約翰靠近了些,唯有這樣,他才能真正感到安心,儘管約翰從來都不知道他這極力隱瞞的秘密。

  「寶貝又做惡夢了?」

  自從目睹女鬼索命後,尤爾惡夢的次數就越發頻繁起來,讓他幾乎每夜都被驚醒,偏偏醒後又什麼都不記得,卻頭痛得要命。睡眠不足加上心神不寧,令他近來的情緒和精神都異常低下,漂亮的眼睛下方還出現一層黑眼圈。

  約翰心疼地為他按摩太陽穴,實在不忍見他日漸憔悴,便提議:「我明天回診所幫你開些藥,每天睡前服用,也許能讓你睡得安穩些,好嗎?」

  「好。」尤爾閉著眼靠在約翰的胸前,享受愛人貼心的服務,卻未發現一抹帶著深意的微笑在某處忽閃而過。

  真正的故事,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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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終於鋪陳完畢~~~(太長了#

  下篇正式進入主軸囉!

  另一位小攻登場XDDD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24.2013 / 二版:05.01.2017
正文 9. 熟悉的陌生人(一)
  ——現在。

  「……詳細資料已傳給罷課,有問題的話再跟我說吧。」

  螢幕中戴著防風墨鏡的中年男子說完,客廳裡另一同樣造型的青年,便關掉連接電視的視訊,起身去將資料列印出來,切回正常模式的電視繼續播放晚間新聞,年輕的女主播恰好報完罕見的春颱災情,正要轉入下一個議題。

  「終於找到了。」

  黑衣男子滿臉倦容地捏著鼻梁嘆息,身後的和服女子立即伸出纖纖玉手為他按摩肩膀。一隻雪白漂亮的小狐狸犬跳上來搖著尾巴,逗得他勾起一抹苦笑,隨即又黯下目光望向桌上的一張破爛報紙,上頭被紅筆圈起來的部分,寫著一年半前紐約醫院曾發生的一起靈異傳聞。

  「休士頓……」

  在場唯一的金髮藍眼白人大叔,皺眉低吟了聲後,就拿出打火機點燃一直叼在嘴邊的菸,無視電視傳出「吸煙導致肺癌」的健康標語。他翹著二郎腿靠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一番後,才以台味十足的剽悍氣勢,飆出一字正腔圓的中文國罵:「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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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尤爾剛來休士頓時,還是充滿春意的四月,不知不覺間,竟已是新一輪的春季。德州的氣候向來比紐約躁熱,下雪的機會也不多,一年三、四場薄雪便已算多,然而,大陸型氣候的陰晴變化不定,時有颶風天災,暴風雨機率也大,正是尤爾最害怕的天氣。

  每逢狂風暴雨,他都會遭到不明生物的糾纏,但奇怪的是,只要他待在約翰身邊便能安然度過。約翰察覺到他對氣候的敏感,總會在這時貼心陪伴,而一向惱人的惡夢在服藥後也得以控制。因此,除了偶發性的小毛病外,他的日子可說是過得順遂舒心。

  這日,他難得精神不錯,天氣又清爽,便決定騎單車出門逛逛。雖然他的方向感奇差無比,但平時在家實在沒事做,難免一時興起到附近閒晃,幾個月下來,總算學會幾條路線。

  休士頓是頗具歷史的大城市,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以尤爾所住的區域來說,就有好幾條各有特色的老街,有的甚至整條街都開滿專賣奇物的老店,每間都小而舊卻極具品味。他經常趁約翰上班的時候,到這些店裡閒逛,即使不買東西,走馬看花也別有一番樂趣,或帶一本書找間咖啡廳,度過悠閒的下午茶時光。

  輕盈的單車越過一處路口,他瞥見一隻大狗趴在後車窗吹風哈氣,不禁有幾分羨慕,希望家裡也有隻毛小孩陪伴,可惜約翰說公寓不方便養寵物。他遺憾地嘆了口氣,將龍頭一拐,轉進常去的一條巷弄,在經過一家二手古董店時,踩著踏板的雙腳忽然頓了頓。

  不知為何會湧起想進去看看的念頭,他猶豫了半晌,終抵不過好奇心,前去推開木門。

  清脆的鈴鐺聲中,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精緻的青銅雕像,通體色澤光滑,刻的是一個古希臘風的蛇髮女子,手腕上皆銬著以鐵鍊相連的手環,細長的鍊子纏繞女子曼妙的身體,隨風飄揚的披風上鑲有數條金色小蛇,她右手持利劍朝下高舉,一腳跪在海浪上迎風而立,神情肅穆而莊嚴,讓人一眼就印象深刻。

  這雕像約十一英吋高,長寬五至六英吋,正是一隻手還拿得起的大小,擺在桌上當裝飾也極為剛好。

  他盯著雕像,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浮上心頭。雖然雕像的作工精美,卻非他一向喜愛的風格,但又莫名地吸引著他,彷彿腦海裡有個聲音在蠱惑自己買下。

  「喜歡嗎?」

  一位穿著波西米亞風的豐腴女子從內室出來,見他饒有興致地盯著雕像,便親切笑道:「這個希臘女神像是我上星期去紐奧良旅行時偶然發現的,我見她保存良好,手工也非常細緻,就帶回來了,你要是喜歡的話,我算你四十元如何?」

  就一個毫無實質功能的裝飾品而言,四十元美金不算便宜,但也不是真的很貴,尤爾心想,反正臥房的櫃子上還有塊空位,擺在那當裝飾也不錯,便點頭答應了。

  臨走前,老闆娘將雕像細心裝盒後交給他,感性地送出一句祝福。

  「每座美麗的雕像都有靈性,希望她能為你帶來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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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這裡變得還真多。」

  金髮大叔叼著菸轉動方向盤,將租來的車開進一個高級商業住宅區,正當他要右轉時,竟冷不防被一輛從後面高速轉彎的黃色跑車超過去,害他差點一頭撞上。

  「幹!」大叔氣得搥了下喇叭後,就急拉停車檔衝出車外,比出兩隻中指對飛奔而去的跑車大吼:「What a donkey ass!」

  罵完一句還不夠,滿肚子火的他完全不管後面被嚇得煞車的諸位駕駛們,繼續拉扯嗓子狂飆英文粗話,那只有在西部經典老片才會出現的濃濃德州口音與落伍用詞,讓路過的人都不禁側目了。

  坐在副駕駛座的黑衣男,無奈瞄去一眼,「克里斯,火氣別這麼大,你該戒菸了。」

  「呿!拎杯要真戒了,火氣會更大。」發洩完的克里斯坐回車裡,繼續朝目的地開去,嘴裡卻仍餘怒未歇地低咒著:「媽的死白目!賣吼拎杯嘟丟(別給老子遇到)!」

  「噗哧!」後座的女子掩嘴竊笑了聲,每當這位百分百純正盎格魯—撒克遜血統的美國白人用一口流利台語罵人時,那種視覺與聽覺的衝擊總會特別刺激她的笑神經。

  黑衣男子也搖頭苦笑了下,會說台語的洋人不是沒見過,但連氣勢都如此道地的洋台客卻是僅此一個吧。他看了眼衛星導航指示,環視四周,「應該就是這裡了。」

  克里斯捻熄菸,就近在路邊停車後,轉頭問身旁的人:「老黑,你確定要上去?他都已經……」他頓了一下,不忍在對方面前重申那個事實,「反正我去也一樣,你別勉強。」

  被稱為老黑的男子其實看起來一點都不老,相反的,還有著不到三十歲的外表,聲音低沈磁性,十足十是個成熟穩重的青年,只是他總穿得一身黑,加上沈默寡言的個性,才會顯得特別滄桑,又正好姓黑,因而被克里斯冠上老黑的暱稱。

  「我只想看他過得如何。」黑衣男下了車,望向對街公寓的某戶陽台,似能感應那人的所在。

  「好吧。」克里斯聳了聳肩不再勸阻,倘若轉換立場,他估計也會這麼做。

  黑衣男收回視線,對後座的女子輕喚:「貴人。」

  「是,主人。」被喚為貴人的美麗女子嫣然一笑,化為一朵飄然飛舞的黑蝶停在他肩上,若不湊近仔細瞧,任憑再好的眼力也難發現。

  待他們都準備好後,克里斯率先朝對街邁去,邊低喃著:「不知死囝仔安怎了。」

  突響的敲門聲插入了正廝殺激烈的戰鬥,讓尤爾一個分心,差點被Boss刷去大半血條。他手忙腳亂地操控角色退到躲避處後,才暫停遊戲,跑去開門。

  呃,這兩人是……推銷?還是傳教?

  他怔愣地張大碧眼,望著門外兩名陌生男子,心裡滿是問號。他與約翰一向少與人來往,除了管理處派來的修理工外,平時不會有誰登門拜訪,因此,他此刻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怯生地打量他們。

  只見為首的壯漢看來三十五歲左右,非常高大,目測快有兩米,小麥色的健康肌膚,穿著墨綠色背心,下身是迷彩褲與軍靴,臂肌之強壯似能一手捏斷人的脖子,像極了職業軍人,英氣陽剛的臉上有雙天藍色眼睛,半長金髮在頸後紮成一束,下巴是細碎的鬍渣,有幾分頹廢。

  另一位則是穿著黑色長大衣的亞洲男子,俐落的黑色短髮,五官深邃剛毅,濃眉劍目,高大俊朗,約一米八五左右,雖看似才二十五歲左右,卻給人相當沈穩可靠的氣質,特別是那不苟言笑的臉上竟有雙似看盡世間風華的眼眸,隱隱道出無數滄桑與溫柔。

  這組合真怪。尤爾不禁在心中下了個結論。他仰頭站在這人高馬大的兩人面前,忽覺自己根本就是小人國來的啊!可恨的身高差!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眼前的訪客極有似曾相識之感,尤其是那一身黑的男子,而他們的神情也像壓抑著激動,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便遲疑地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嗨!呃,我叫克里斯・拜登,他是我朋友,叫……」克里斯盡量擺出親切的笑容,雖仍脫不開兇惡的氣質。他用英文自我介紹完,卻在提及身旁的人時頓了頓,改以中文低聲問:「欸,你的名字要怎麼翻譯?『只是黑』?」

  「……」

  名字被翻作「只是黑」的男人無語微抽嘴角,果斷無視克里斯,逕自凝視他尋覓已久的人。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覺得對方瘦了不少,臉色也略微蒼白,唯有那雙碧眼依舊明亮,卻不見記憶中的燦爛笑意,僅剩一片陌生的目光。

  他輕嘆地拉起遮掩內心苦澀的微笑,回以中文:「我叫黑晊世。」

  方才在克里斯講中文時,他就注意到尤爾的神色變化,便能肯定對方即使忘了他們,也沒忘記從小學習的語言。果然,尤爾一聽就眨了眨眼,頗疑惑地重複:「黑執事?」

  「唔咳……」克里斯抹了把有些扭歪的臉,壓下差點噴出的恥笑聲。

  可憐這位黑同學,自從幾十年前某部日本動畫紅遍全球後,他的名字就徹底悲劇了,舉凡是在中文語系的地區,都要被誤解一番,現在跑來美國也沒逃過。

  然而,黑晊世卻像被喚起了什麼記憶,積醞愁色的眉間竟稍有舒展,就連嘴角的弧度也自然了許多,「晊,三聲晊,日光至世,黑晊世。」

  「喔。」尤爾摸摸鼻子,也沒想到要道歉,只覺自己似乎就該這麼稱呼對方。一察覺此,他的心裡頓起一股預感——這兩人的出現將會打破他現在的生活。於是,一種拒絕改變現狀的排斥感便油然而生,令他又一次用英文謹慎詢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這突如其然的防備,讓克里斯和黑晊世略感奇怪地互視一眼。

  「這個說來話長。」克里斯摸著下巴,泰然自若地轉回英文:「方便進去嗎?有些關於你的事想跟你談談。」

  「呃……」尤爾其實不是很想答應,然而,長期被關在牢籠裡圈養的日子,早令他失去社交能力,生活圈封閉狹小的他,連個聊天的網友都沒有,與人應對更不如以前流利。因此,他猶豫了會,實在想不出什麼藉口拒絕,只好點頭讓他們進來。

  黑晊世見狀,不禁皺了下眉頭,心底浮起一層擔憂。他跟克里斯走進客廳,忽然凝眉環視一圈,以悄不可見的手勢往肩上輕揮後,才在沙發上坐下。

  客廳的擺設是以淡木色為基調,看起來明亮清爽,從寬大舒適的沙發及許多椅墊抱枕來看,可知屋主是個極享受的人。沙發對面的牆上掛著一台六十吋高畫質電視,下方的矮櫃上放了各類遊戲機,櫃子裡則塞滿時下流行的遊戲片,而此時的螢幕裡是某最新遊戲的暫停畫面,茶几上還擺了個無線遙控器,看來尤爾剛才在打電動。

  沙發旁的小方桌上立著造型精美的相框,正是尤爾與約翰的合照——金色夕陽的照耀下,兩人相擁對視而笑,那甜蜜幸福的依戀神情,讓黑晊世的眼裡閃過一抹傷痛。

  克里斯也發現了那張相片,始終強顏歡笑的藍眸洩漏出深沈的悲傷,卻仍低聲勸道:「起碼他還好好活著。」

  「嗯。」黑晊世苦笑應道。是啊,至少他的育還能在這世上活蹦亂跳,不像克里斯只能接受天人永別的結局。

  尤爾端好茶水放在他們面前後,就在側邊沙發坐下,神色緊張地問:「請問你們想談什麼?」

  克里斯瞧出他的不安,遂一掃沈重的鬱悶,揚起笑容,說:「放心,我們不是壞人,相反的,我們還是你的家人。」

  家人?尤爾打量了番金髮藍眼的克里斯,又看向黑髮褐眼的黑晊世,再想到混血兒的自己,竟莫名起了一個詭異想法,甚至就這麼脫口而出:「你們不會是我父母吧?」

  「噗——」

  克里斯一口水還沒吞下就全噴了出來,黑晊世也差點被嗆到。

  「臥槽!兩個大男人是能生個屁?」克里斯隨手抽了紙巾擦嘴,邊咬牙切齒道。

  一個直男忽然被人和搭檔湊作堆就算了,還被腦補成獵奇兇殘的生子科幻劇,任誰都會被雷得滿臉血啊!果然,這麼白目的話只有這個臭小鬼才講得出來!

  黑晊世無奈輕嘆,這孩子常讓他哭笑不得的腦迴路還是沒變。思及此,他才終於露出長久來的第一個真正笑容,「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在一起生活很久,就像一家人。」

  「喔。」也自覺剛說的話太蠢,尤爾尷尬地紅了臉,吶吶道:「抱歉,然後呢?」

  「是這樣的。」克里斯斂起神情,正色道:「一年半前,我們在執行一個任務中出了意外,你受了重傷,下落不明,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在找你。」直視尤爾的藍眸裡,懊悔與自責表露無遺,「這是我的失職,當初我沒弄清敵方身份,就冒然行動,才會……」

  見他握緊拳頭似在隱忍,尤爾不禁移開視線,卻在瞥及對方手腕上的黑色手錶時,愣了一下,隨後不動聲色地望了眼黑晊世,實在不知該作何回應,畢竟他對這些事情毫無印象。於是,他左右躊躇了會,只好問:「任務是指什麼?」

  克里斯頓了頓,似在斟酌著言詞,「我們的工作,是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追查非一般常態的重大案件,那次的任務就為了捉拿一個兇惡的特殊要犯。」

  「特殊能力?」尤爾微蹙眉頭。

  「對,你跟我們一樣,都有不同於普通人的特殊能力。」克里斯仔細觀察他的神情,進一步試探道:「你在紐約醫院時,應當早就察覺到自己的特別了吧。」

  他拿出那張靈異社團小報,說:「我們就是沿著這個線索找到你的。」

  果然又是這些東西!尤爾瞪著那報導內容,反射性地感到厭惡,便忍不住沈下臉,直接說:「我想你們找錯人了,我沒有什麼特殊能力!」

  克里斯略感訝異地挑了下眉,一旁沈默已久的黑晊世就出聲了。

  「你最近是否去過哪裡或接觸過什麼?」問著同時,黑晊世凝起眉,像在側耳傾聽誰的低語,神色十分嚴肅。

  「我一直都待在家裡,哪裡也沒去。」尤爾被這種似在感應什麼的舉動弄得很不舒服,明明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些惡夢,為何又要跟這些靈異鬼怪的東西牽扯在一起?

  此時,這兩人非常人的身份可說是不言而喻,這對安於現狀的尤爾來說,無疑是個打亂生活的警訊,讓他更不想知道過去的真相,因而只想拒絕他們。

  正當他想再說什麼時,門口就傳來鑰匙解鎖聲,讓他如釋重負地揚起燦笑。

  「約翰!」

  一進門近來,就見尤爾迎面奔來,約翰欣喜地接住他親了一口後,才發現家裡多了兩個人,不禁納悶問:「有客人?」

  「嗯。」尤爾點點頭,卻在瞄向面無表情的黑晊世時,忽感一陣尷尬。不知為何,他心裡隱隱有絲做錯什麼的罪惡感。

  「我叫約翰,請問兩位……」約翰正欲走向客廳的人,就被尤爾拉住。

  「他們找錯人了,正要離開。」尤爾說完,就緊張地看向他們。

  這強下的逐客令讓克里斯皺起眉頭,但他見尤爾滿臉抗拒,黑晊世也神色不善,深覺目前似乎也不好再談,便起身笑道:「是啊,我們差不多要離開了,多謝招待。」

  走向玄關時,克里斯忽有種奇怪的直覺一閃而逝,便忍不住多瞧了眼約翰。

  黑晊世一聲不吭地尾隨在後,卻在經過尤爾時,悄然碰了下他垂在身側的手,以中文低聲交代:「最近要小心,有什麼事找我們。」

  感覺掌心被塞進一張紙片,尤爾直覺握緊手不敢多作反應。約翰沒瞧見底下的小動作,在送兩人離開後,才好奇地問:「那人剛對你說什麼?」

  「我沒聽懂。」尤爾聳肩敷衍了下,就撲進約翰的懷裡問:「晚餐要吃什麼啊?」

  約翰輕摟嬌憨可愛的戀人,極其寵溺地笑著反問:「你想吃什麼?」

  親密的笑語自門後隱隱傳出,待兩人一走入樓梯間,黑晊世強自鎮靜的神情才終於破裂。

  方才的那一幕實在太過刺人,讓他再也無法壓抑胸口的揪痛。儘管是早就知道的事實,也以為自己能笑著面對,卻不想他實際上連勉強保持冷靜都做不到。

  育……他的育已經……

  他痛苦地一手捂著臉,試圖隱藏潰堤的洶湧情緒,緊握樓梯扶手的手背已爆起青筋。

  克里斯見他這樣,也斂起從方才就掛著的和善笑容,恢復這一年來的低壓陰霾。他叼起一根菸,拍了拍黑晊世的肩膀,隱忍幾欲爆發的怒火,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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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另一位小攻終於登場了!XDDD

  從這篇開始會是感情與靈異並行,謎底也將一個個解開

  掰的為,所謂的「現在」依然是208X的時間點唷~(#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26.2013 / 二版:05.04.2017
正文 10. 熟悉的陌生人(二)
  「等我一下,我先換件衣服。」

  尤爾跑回房間拉開衣櫃,在層層衣服底下取出一個小鐵盒打開,裡面躺著一條項鍊和一隻鏡面破裂的黑色手錶,樣式竟與克里斯戴的一模一樣。這些是他當初被人發現時戴在身上的物件,只是手錶已嚴重毀壞無法再用,但他不忍心捨棄,便一直保留到現在。

  一年半前,他被人在紐約一處岸邊撿到送醫急救,甦醒後,大家發現他失去記憶,也無任何身份證明,便暫以項鍊背後刻著的「尤爾」稱呼他。警方一直查不出他的身份,失蹤人口的資料庫上也沒有符合的對象,好在他除了身體虛弱外,自理能力並無大礙,便將他交由社工安置去處,並由專人監管報備行蹤,直到確立身份或擁有合法居留權為止。

  此後,就是一連串的風波,後來生活穩定了,他才取下項鍊,連同手錶一起收了起來。

  「寶貝,好了嗎?」

  「快了。」房外的詢問聲打斷回憶,尤爾揚聲應完,便趕緊將黑晊世的名片放進去,再仔細藏好鐵盒後,才神色複雜地推回抽屜,心中百感交集。

  「怎麼了?吃個飯而已,不必挑得這麼鄭重吧。」

  身後響起約翰的聲音,尤爾立刻轉過身撒嬌,「就是不知道要穿哪件嘛。」

  「我的寶貝穿什麼都好看。」約翰失笑地將他摟進懷裡,落下綿長的吻。

  尤爾沈浸在這份溫柔疼愛中,越加眷戀此刻所擁有的幸福,而這一切的美好都是約翰給予的,若沒有約翰,他恐怕早被孤寂與不安擊敗,甚至在那場暴風雪夜裡被亡魂折磨至死,所以,他絕不能讓未知的過去破壞現在的生活!

  一吻結束,他睜開眼,癡戀地凝視約翰,說出未曾傾訴的話語,「我愛你,約翰。」

  久違的回應讓約翰一愣,隨即動容地低頭輕磨他的鼻尖,「我也愛你,寶貝。不過,我們再不去吃飯,我就要先吃掉你了喔。」

  「哈,走走走,不換衣服了,就這樣吧。」尤爾輕笑地推著約翰要往門外走去,卻忽感一陣暈眩,胸腔悶痛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身子也跟著一軟,直直往地上跌去。

  好在約翰眼明手快,立刻扶住他,「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太餓……頭暈吧。」尤爾勉強擠出笑容,靠在約翰的胸前休息片刻,等待這近來不時突發的毛病緩緩退去。

  約翰輕撫他血色盡失的冰冷臉頰,揚起極溫柔的微笑,「沒事就好。」

  櫃上,女神雕像望盡人世的冷冽雙眼,閃過一道微光又轉瞬沈寂,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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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區某飯店的房間裡,一名身形瘦小的邋遢青年,戴著幾乎遮住半張臉的黑色護目鏡,窩在角落喃喃自語地研究一塊電板,渾身散發著猥瑣的陰暗宅氣,讓這理應寬敞明亮的高級雙人房顯得黯淡許多。

  床上,一隻小白狐正蜷成一團在打盹。忽然,牠動了動耳尖,抬頭望向緊閉的房門,不多時,便見兩人推門而入,正是敗興而歸的克里斯與黑晊世。

  克里斯大步走向另一張床,連靴子也沒脫就直接躺上去,點起一根菸抽了起來。黑晊世則默默走到落地窗前,拉開陽台門讓煙味飄出去,免得引起煙霧偵測警報。

  「主人。」翩然飛起的黑蝶,化回和服女子輕盈落地,擔憂地注視黑晊世。

  貌似有自閉傾向的墨鏡青年,這才發現房裡多了幾人,便轉頭問:「找到了?」

  「是找到了。」克里斯瞪著天花板,咬著菸的嘴含糊不清道:「變得還真多。」

  「喔。」自閉宅男回頭繼續鑽研手上的電子板,燈光在護目鏡的邊緣上折射出「罷課司機所有」六個字,道:「阿拔說過,他感覺到葉育的氣場有點不同。」

  「幹!哪裡是有點?除了白目外,根本是三百六十度大轉變!」克里斯怒地坐起身,拍床大罵:「還不是你家拔個死機?果然是不會搭訕人的死阿宅!哪有人連問個號碼都沒有就突然傳訊過去,還開口就要求開視訊看臉?有腦袋的都會被嚇跑!馬的!害我們多花一年時間,這一拖,人都變了樣!」

  罷課司機縮了縮脖子,躊躇一番,才吶吶地提出極具科學意義的見解,「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是三百六十度,那樣會回到原點。」

  「……」

  「不能全怪阿拔。」黑晊世果斷拉回話題,走到書桌前,若有所思地輕敲桌面,「當時他依據育的IP位址一路追蹤到印度去,與我起初感應到的景象差別太大,才發現那只是跳板。正常來說,誰會在自己的手機設定假IP?何況育根本不懂這些,我懷疑是有人故意要遮掩他的蹤跡。」

  「會不會是他後來學會的?」罷課司機反問道。

  克里斯擠了個白眼,「他電腦天分有多爛,你不是不知道,記得你那台靈腦初代嗎?」

  「喔諾!別提醒老子!」罷課司機抱頭仰天長嘯,想當初他與好基友拔個死機兩人花費多年心血才研發出超越現今所有科技的靈能電腦初代,結果才用沒多久就被葉育在半小時內玩壞,此等悲慘往事令他心痛得進入百分百自閉模式,立馬縮進牆角當蘑菇。

  黑晊世從大衣內取出一份文件翻開,第一頁正是尤爾的照片,也就是他們口中的葉育。

  根據調查報告顯示,葉育剛被送到紐約市立醫院時,身上沒有嚴重外傷,內傷不確定,但有明顯的體力透支虛脫,心肺功能亦有衰弱跡象,須在床上休養一陣才能康復。

  葉育醒來時全無記憶,腦科醫生鑑定是患了失憶症,經X光檢查,發現大腦專屬記憶的區域有疑似血塊的陰影,便判定這應該就是病因,但血塊所處位置過於風險不利手術,所以,在血塊不危急生命的情況下,醫生建議自然復原。

  「陰影。」黑晊世按住胸前的項鍊尋思。

  一年半前,當大家正為葉育的下落焦急不已時,黑晊世的項鍊忽然變得異常灼燙,表示葉育有危險,他便不顧自己當時仍重傷在身,直接以項鍊為媒介,強行施法追蹤感應葉育位置,並暫時附身操作葉育念咒驅散惡鬼。

  在那當下,他藉葉育的眼睛看到周圍的人多為歐美人士,但他本就重傷未癒,又勉強施展極耗靈力的法術,因而感應沒能維持多久就中斷,自己也耗盡真氣,昏迷了大半個月才醒來,又修養數月才康復,所以他們只能先鎖定歐美一帶為主要搜尋方向。

  拔個死機利用駭客技能,在歐美各大網路偵測葉育的靈力氣息,他們的上司也藉職權之便,於歐美分部廣發尋人消息,黑晊世一養好傷,就不眠不休地對項鍊施法感應或進行占卜。

  可惜,所得線索仍然有限,主要原因是葉育的靈魂受損嚴重,加上本人似乎自行封鎖了靈力,使得搜尋進展嚴重受阻。而項鍊自那次之後就再無反應,連接彼此的媒介不夠強,黑晊世想像第一次那樣施法感應葉育,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若不是罷課司機偶然「撞」到那張地下靈異研究社發行的八卦小報,發現上頭對惡鬼的描述與黑晊世感應時看見的一模一樣,否則他們還在茫茫人海中搜尋無果。

  「主人,需要我留在少爺那邊嗎?」貴人擔憂地出聲詢問。

  黑晊世猶豫了會,說:「不,以他現在對我們的排斥程度,若讓他感應到你,反而不好。」

  克里斯這才想起他當時對尤爾提出的問題,便問:「你發現了什麼?」

  「有不尋常的鬼靈之氣,但還不是很重,可能是才剛進去,目前也感覺不到惡意。」黑晊世蹙眉回想當時情景——方踏進客廳,就望見整室瀰漫一層若有似無的淡薄灰影,這是有非生靈之物入宅的徵兆,便命貴人隱身查探,但貴人繞了房子一圈,卻沒發現任何異樣。

  「若他真有危險,你也能感應到吧?」克里斯指了指他的胸口,說:「何況那個叫約翰的身上有蠻重的煞氣,就算他們家裡真有什麼鬼,小育在那傢伙身邊,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他自己也不是沒有自保能力。」

  雖然克里斯對法術不在行,但對危險的直覺卻是一等一,過去多年的戰場生涯,總能讓他第一時間察覺到別人的氣場,因而在一見到約翰的當下,他就察覺對方身上的煞氣。

  黑晊世點頭同意,凡是身帶煞氣者,皆能令鬼魂無法近身,因此,若那氣息只是不帶惡意的一般鬼魂,育在那人身邊,多半也不會有事。

  不過,一個普通的醫生怎會有如此重的煞氣?按照他們拿到的資料來看,約翰雖父母早逝,但命格也不像是天生帶煞之人,這一點實在令人費解。

  按照每日為葉育占卜的習慣,黑晊世拿起桌上的便箋紙,於手裡握成一團再鬆開,細碎的紙片便緩緩落在桌上,呈現看似凌亂又有規律可循的圖案。

  「柳暗花明。」他皺了眉頭,隱約感覺將有什麼大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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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黑,你在哪? 一早就不見人影。」

  左手腕傳來克里斯的聲音,黑晊世拉開袖口露出一隻黑色手錶,這是罷課司機自製的靈能通訊器,只有他們這一隊的靈能者才能聽得到談話內容。他按下通話鍵低聲回答,目光卻未曾移開目標處,「我在他家附近。」

  此時,他正在公寓對面的咖啡廳裡靠窗而坐,只要稍一抬眼,便能觀察到對面情況。

  「車鑰匙在我這,你怎麼……靠!你不會是騎著天空飛過去吧?被人看到不就上新聞了?」

  「我用了隱身術。」他說得極其平淡,彷彿隱身術就跟喝水一樣輕鬆,一點都不費力,但事實上,這是只有法力高深之輩才能施展的高等法術,且隱身期間,需高度集中注意力以保持心神合一,相當耗費精力。

  「操!為了你家小育兒還真拼命啊,那有看到什麼?」

  「暫時沒有。」

  自從他看了昨天的占卜,就一直心神不寧。即使占卜結果並非凶象,卻也表明了一切將有變數,加上連貴人都找不到源頭的鬼靈之氣,實在令他憂心不已,便決定今天親來站崗,好找機會溜進去探個仔細。

  雖然他可以直接派遣式神混進去,但以尤爾的敏感度,不可能會毫無覺查,而對方既然已表明不願與他們有所瓜葛,他便也不希望再去打擾,只好選擇默默遠觀。

  「那你好了跟我說,我先去跟這邊的分隊打聲招呼,順便抓罷課去晃一晃,這死宅難得出國居然只想窩飯店,真他媽的浪費機票,還有你家湯圓也該出去透氣了。」

  「我不要出門!我在研究……」

  「研究哩欸桃(你的頭)!再囉唆,拎盃就吼哩系(老子就讓你死)!」

  聽著兩人的吵架聲,黑晊世不禁失笑地搖了下頭。自一年半前的事故後,克里斯就變了很多,終日頹廢不振,也不愛說話,直到他們終於有了葉育的消息,才勉強振作精神,現在還能跟人拌嘴,也算是有所好轉了吧。

  結束通話,他就望見朝思暮想的人正好走進陽台,靠著欄杆眺望遠方,一身白襯衫和休閒褲,如同往日的穿著風格,簡單乾淨,給人清新的明亮感。徐風吹起微長的烏黑髮絲,尤爾瞇起眼露出愜意的笑容,似在享受早晨的清新時光,讓他不禁想起育每次跑上頂樓吹風的可愛笑顏,便也跟著揚起嘴角,儘管下一秒便即退去。

  約翰拿件薄外套披在尤爾身上,無奈唸道:「又不穿外套,早上的風還很冷,小心著涼。」

  「嘻!」尤爾賊笑地轉身抱住約翰蹭了蹭,「這樣就不冷了。」

  「調皮鬼。」約翰啼笑皆非地稍側了身擋住風勢後,低頭吻上尤爾。

  大清早就相擁熱吻,一個不慎便會擦槍走火,兩人的親密越漸濃烈,緊貼的身體更加確切感受彼此熱切的慾望。尤爾聽著耳邊略帶沙啞的嗓音,紅著小臉點點頭,便被約翰打橫抱起走回室內,而他也溫順地窩在戀人懷中,含著既甜蜜又羞怯的微笑。

  「……」

  黑晊世默然放開緊握的拳頭,閉上已泛紅的眼,無奈苦笑。

  明明是自己悉心守護那麼久的人,此時卻在別人懷裡嬌笑,而他只能躲在遠處眼睜睜看著,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遇到葉育以前,他從不懂得情傷是何種滋味,如今卻是親身體驗了。

  呵,說什麼「只要他過得快樂就好」根本是自欺欺人的吧。

  他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一口氣灌了下去,苦澀瞬間盈滿整個口腔,一如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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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26.2013 / 二版:05.07.2017
正文 11. 真實與幻象(一)
  總算等到人出門,黑晊世用法術打開陽台門走進客廳,發覺瀰漫屋內的灰影比昨天更濃了,這不是個好現象,再無惡意的鬼靈,一旦滯留久了,終會對屋主有所影響。

  他環視四周,見電視雖已關閉,但遊戲機仍啟動著,遙控器還擺在茶几上,一旁的筆記型電腦也處於休眠,估計他們出門吃個午飯就會回來,因此他的時間不多,動作必須快。

  「乾坤定位,虛空無相,示現真意,急急如律令。」

  隨著咒語的低喃,一道淡綠光芒自朝天劃過的手指飛向天花板,灰影瞬間被打散大半,卻不見其聚形成體。他略感詫異地挑了下眉,照理說,在現形咒之下,一切陰魂應當現身於前,抑或逃回寄生之物以便循跡追蹤,但此等毫無反應的狀態是怎麼回事?

  他思忖了會,準備再動作時,所有灰影就突然消失了。

  難道不是陰魂?他閉目默唸心訣,仔細探查四周的能量流動,良久,總算發現一股不尋常的動靜,遂秉氣凝息,以靈視循感應方向追去,竟是一散發淡金光芒的形體。正當他要再念咒令此物現形時,腦海就響起貴人的呼喚。

  「主人,他們要回來了。」

  來不及了。

  他不放心地再看一眼,發覺那光芒相當純淨漂亮,還帶了點溫暖,無任何邪惡氣息,這通常是高深的正道修為者才能擁有的聖氣靈光。雖然他無法確定這是否跟那灰影有關,但就目前的觀察來看,應當也不會是害人的東西,既然如此,就不必非追查到底不可。

  忽然,他耳朵微微一動,聽見電梯開門的聲響,便立刻切斷靈視,快步走向陽台。在將跨出之際,他回頭朝空中畫了道符,低唸一句:「奉請加護於葉育。」才隱身離開。

  「但我覺得另一部比較……咦?」尤爾一進門,就迎面吹來一道微風,莫名的暖意隨之流向全身,好似有什麼輕柔地包住自己般,讓他納悶地左張右望。

  「怎麼了?」約翰也疑惑地察看一番,卻看不出有何異狀。

  「唔,沒什麼。」尤爾笑了笑地聳聳肩,反正也沒感覺不舒服,便將此事拋諸腦後。

  對街,一道身影孤立在人行道上,神情悽楚地仰望四樓陽台。

  稍早的親密畫面還歷歷在目,自己卻只能像隻縮頭烏龜,躲在一旁兀自悲痛,無可奈何。自修行以來,除了葉育受傷失蹤外,黑晊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負面情緒,對於那個叫約翰的男人,真是又嫉又恨!

  「主人。」腦海響起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勾陣可以替您殺了那男人,只要一點毒。」

  黑晊世立即怒斥:「胡鬧!」

  「但是……」

  又一位式神接連勸慰,看來是自己心緒混亂影響了他們,黑晊世深吸口氣,默唸幾次靜心咒,將心中躁動撫平後,才對式神們厲聲囑咐:「你們誰都不得打擾育的生活。」

  語畢,通訊錶正好發出通知,克里斯的聲音隨之傳來,夾雜罷課司機與湯圓的吵鬧聲。

  「老黑,你那邊結束了沒?有案子,在亞利桑納州的鳳凰城。」

  黑晊世抹了下臉,拂去愁容,道:「過來接我吧。」

  即便育已忘了自己,忘了他們的過去,愛上別人,他也不願育有半分傷心,因為早在很久以前,守護育的幸福就已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目標,現在仍是,未來也是。

  克里斯很快就到了。

  黑晊世坐進副駕駛座,瞧了眼後座激烈的戰況,罷課司機仍戴著那副貌似護目鏡的靈腦鏡,跟小狐狸湯圓爭奪最後一根炸雞腿,姿態很是慘不忍睹。他無奈搖了下頭,問:「怎麼突然有案子?這裡的分隊呢?」

  「據說是個很長的故事,但拎盃懶得聽。」叼著菸的克里斯俐落轉著方向盤,在馬路上畫出完美的迴轉圈,往另一區駛進,「總之,他們負責這案子的人出了意外摔斷腿,要躺床上修養一陣,其他人又有各自的案子在忙,才只好拜託我們。」

  「不請靈醫治癒嗎?」黑晊世疑惑了。按規矩來說,只要成員有任何影響行動的嚴重損傷,皆能向上頭申請靈醫協助復原,以便他們盡快回到工作崗位上。

  「呿!那兩個笨蛋是自己吵起來,打成一團摔出窗外才受傷的,他們上司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次他特別火大,罰他們自己去慢慢捱。」克里斯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指了指前座的抽屜,「案子不是很複雜,應該很快能搞定。」

  黑晊世打開抽屜,取出資料夾翻看,邊問:「育的事,你回報了?」

  「嗯,董事長說他手邊還有些事在忙,晚些會親自找小育談,如果真不想做了,還得討論後續解約問題。」克里斯沈著臉答道。做他們這一行的,都有契約在身,唯有期滿,才能決定退休或是續約留職,真不知以小育這樣的特殊狀況,上頭會怎麼算違約懲罰。

  說到這點,黑晊世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雖然董事長向來與育交好,加上育也是因公受傷所致,但最終的裁決也不是董事長一人能作主,只希望上頭願意從寬處理。

  一旦解了約,他們就真是兩個世界了啊。

  思及此,黑晊世不免感到一陣酸苦,便垂眸轉向窗外遮掩神情。

  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育的情景——那時的小葉育才六歲,小小的身子惹人憐愛,圓潤的燦笑小臉睜著水汪汪大眼,伸出粉嫩小手抱住他,口齒不清地甜甜叫著:「執事,執事。」

  那可愛的親密呼喚還猶言在耳,如今伊人卻已在水一方。

  緊閉的唇角微微勾起,黑晊世帶著一滴苦澀的鹹味,回憶只剩自己一人記得的過往。

  是夜,尤爾拉開廚櫃拿出兩瓶藥,裝著白色圓形小藥丸的瓶身標名安眠藥,另一瓶裝著淺黃色橢圓形藥丸的則是綜合維他命。

  他各倒出一顆來,打開水龍頭,和著自來水服下,再將藥瓶放回櫃裡。正要離開時,他聽見櫃裡有敲聲輕響,便愣地停下腳步,打開櫃門一看,竟是兩瓶藥倒在櫃裡微微晃動。

  剛才沒放好吧?

  沒多作他想,他伸手將藥瓶扶正,確認沒問題後,才闔上櫃門。

  關了廚房燈,一陣涼颼忽然襲來,儘管已是入春時節,但德州早晚溫差極大,除非正值炎夏,否則一入夜多會氣溫突降。於是,他抱著雙臂縮起脖子,小跑步奔回房間,投入有愛人懷抱的溫暖被窩。

  屋內的最後一盞燈熄滅,清冷的廚房便陷入一片陰暗。

  寂靜中,一聲「咚」再次輕響,悄然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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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被悄悄移開一道縫,一絲微光溜進被百葉窗阻擋晨照的昏暗臥室。床上的人正蜷著身子縮在被窩裡,蹙眉深陷於睡夢中。

  模糊的視野中,尤爾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只隱約聽到爭吵聲。他循聲朝前方的微弱光芒前進,摸上一扇門,推開是一間臥室,床上坐了個人,手裡似乎拿著什麼。

  誰?約翰嗎?

  尚未意識到是在作夢,他反射性猜測對方的身份,想著要靠近點看清楚,誰知,所有景象卻在這時全數淡去,讓他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直到又昏昏沈沈地睡去為止。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又被推開,來者緩緩靠近,在指尖伸來之際,尤爾倏地睜開眼,呆茫地瞪著對方。

  「怎麼?又作夢了?」約翰納悶望著突然醒來又一言不語盯著自己的人。

  尤爾眨了眨,看清眼前的人後,才回神笑道:「我以為還在夢裡呢。」

  約翰失笑地落下一吻,「那就讓王子來吻醒睡美人,將公主從巫婆的惡夢解救出來。」

  尤爾怒地瞪大雙眼,「我又不是女的,當什麼公主?」

  「是,王子殿下。」約翰舉起右手放在胸前表達忠誠,見尤爾一副「這還差不多」的驕傲模樣,就捏了下他的鼻子笑道:「再不起床,鬆餅就冷掉囉。」

  「鬆餅!」尤爾開心地跳下床衝出房門,卻被撲來的冷空氣凍得打了個哆嗦,便連忙跳回開著小暖爐的房間,抱著雙臂瑟瑟發抖。

  「傻瓜,急什麼?」約翰趕緊拿了薄外套替他披上,寵溺之情不言而喻。

  正餓著的尤爾穿了外套,就再次急匆匆地衝出去,好在他及時想起自己剛起床還沒刷牙,便又緊急腳步一頓,轉進浴室裡快速洗漱。

  嘩啦流水落在掌間,他掬著水洗淨嘴裡的泡沫,就突然心念一動,抬頭注視面前的大鏡子。鏡中,自己的正後方是面白色牆壁,左後方是浴室門口,能直接看見客廳的樣貌。

  此時,約翰正在廚房準備早餐,陣陣的鬆餅香與煎蛋的嗞嗞聲不斷傳來,客廳裡的電視放著早晨新聞,一切都跟每個週日的早上沒什麼兩樣。

  尤爾略感奇怪地望著鏡中景物,不知為何,總覺得剛才背後似乎有什麼?

  他搖了搖頭將異樣拋去,擠了點帶有薄荷香的洗面乳在臉上搓揉後,再低頭用清水洗淨。當他最後一次將水潑向臉時,一種溺水的嗆鼻感竟忽地湧上,嚇得他捏住鼻子關上水,再迅速擦乾所有水珠,才恢復正常。

  怎麼搞的?明明沒吸到水啊。

  正覺百思不解,他望見鏡中似有一抹淡影晃過門口,便驚愣地退出浴室張望,卻只見約翰將早餐端到吧台的身影,不禁疑惑地皺起一張臉。

  難道是老鼠?但那也太大隻了吧?

  他已許久沒看到怪東西了,今天的天氣非常好,又是大白天,這公寓也住了一年,不太可能現在才出現什麼,而且,剛那影子太過淡薄,速度也很快,跟他以前看到的鬼魂都不一樣,唔嗯……應該只是眼花了吧。

  「怎麼站在那發呆?過來吃早餐啊。」

  約翰的呼喚打斷尤爾的思維,他應了一聲後拍拍臉,恢復愉悅的心情走向吧台,決定將剛才的事情拋掉,好好享受美味的愛心早餐。

  下午,尤爾坐在沙發上打電動,約翰一旁上網邊與他聊天,茶几上擺著豐盛的茶果。

  「這次草莓好甜喔。」尤爾嘴裡咬著草莓,視線盯著螢幕不放。

  「是嗎?我吃看看。」約翰轉頭吻住他,偷了點果肉來吃,又吮了會小嘴,才狡猾地笑道:「嗯,確實甜。」

  「你……討厭,害我打輸了!」尤爾紅著臉抱怨,卻只惹來一陣低笑與接踵而來的熱吻。

  卿卿我我,滿室濃情蜜意,突然一聲「哐啷」驟響,驚醒沈浸甜蜜的兩人,竟是桌上的玻璃杯無故從中破裂,茶水在桌面迅速溢開。約翰見狀,只得趕緊起身收拾。

  「怎麼突然破了?」尤爾不解地想拿起杯身看個清楚。

  「應當是買到劣質品吧,溫度壓力變化也可能讓玻璃突然破裂。」約翰趕忙阻止尤爾的行為,免得這粗心的小笨蛋一不小心割傷自己。其實,這現象在他這個醫生看來,並不值得大驚小怪,科學上也有大把舉證可以解釋。

  「是這樣啊。」尤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反正約翰說的總是沒錯,他便沒再糾結什麼,繼續中斷的遊戲,對即將發生的事毫無覺察。

  夜裡,尤爾倒出兩顆藥正要服下,身體卻不知何故地顫了一下,手裡的安眠藥就這麼滑落到流理台上,又一路滾進洗碗槽的廚餘攪碎器裡。

  「也太剛好了吧?」他探了探洞口,再倒了倒藥瓶,不見一粒藥丸落下,這才驚覺藥已經沒了,便懊惱地在衛生品質與睡眠品質間徘徊。

  其實,攪碎器裡的東西早就清掉了,他們又餐餐外食,沒什麼廚餘,最多只有果皮殘核。於是,他經過再三斟酌,仍敗給惡夢的後遺症,反正藥丸撿起來洗一洗還能吃啦。

  決定好後,他挽起袖子準備撈藥丸,就在手指將伸進洞口時,攪碎器忽然快速旋轉起來,嚇得他大叫一聲,一連倒退好幾步,臉上血色盡失。

  「怎麼會這樣?」他錯愕地瞪著發出「喀啦、喀啦」聲響的黑洞,頓時萬分驚恐,要是再晚一點,現在被攪碎的就是自己的手了。

  約翰聽聞驚叫,立刻從房裡衝來,拉住他問:「發生什麼事?」

  「攪、攪碎器……」

  聽尤爾慌亂地說出經過,一雙眼還盯著攪不停的黑洞,一副被嚇壞的模樣,約翰真是又氣又好笑。他試著關閉攪碎器,誰知開關竟然壞了,便只好蹲下身打開底層櫃子,將整個洗碗槽的電源拔掉,攪拌聲才終於停下。

  「藥沒了就沒了,我去幫你拿就好,以後別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約翰洗淨手再倒了杯水,讓尤爾服下僅剩的維他命,「今晚忍耐一下,明天就幫你帶藥回來?」

  「好吧。」尤爾驚魂未定地喝著水,目光又忍不住往洗碗槽瞧去,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個怪影子,心中便有些不安了起來。

  為何攪碎器會突然動起來呢?明明沒有人按開關啊。

  這個問題,在隔天管理處請來的水電工解釋下,又是一具科學論證的自然現象,「應該是線路的電流不穩才會觸動開關,我幫你把整組線路和開關都換掉就好。」

  聞言,尤爾總算放下心中大石,看來一切都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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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貝,我在樓下了,下來吧。」

  「好。」尤爾掛了電話,拿起鑰匙和外套就跑出門。今晚,他們要去市中心一家新開的餐廳吃飯,新店開張多會吸引大批人潮,所以約翰一下班就過來接他,好早點去佔位子。

  想著網上介紹的菜單,他雀躍地走進電梯,迫不及待想一嚐美味。

  雖然他們住得不高,才四層樓,但在約翰的縱容溺愛下,饒是再勤奮好動的人都會變得嬌生慣養,尤爾便也學了些壞習慣,能少出力爬樓梯就不出力。

  電梯緩緩下降,燈光忽然閃了閃,一抹白霧悄然從通風口飄出。

  尤爾打了個哆嗦,連忙將外套拉鍊拉至下巴處,又戴上連身帽,將雙手插進口袋裡,聳起肩膀吁了一口氣。他望著自己吐出的淡薄白煙,心想今晚溫度降得真早。因此,電梯門一開,他就大步往外衝去,企圖盡快躲進車裡取暖,未見背後的牆面已結上一層霜。

  約翰坐在車裡,見尤爾包得像隻小熊匆匆跑來,不禁失笑問:「有這麼冷嗎?」

  「咦?」尤爾愣了愣,才發現外面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冷,便尷尬地笑道:「剛才電梯裡超冷的,我就以為外面也是嘛。」

  「晚點我跟管理處說一下,讓他們注意電梯的空調。」約翰調了下車裡的溫度,等尤爾脫掉外套坐好後,才啟動油門出發。

  新鮮的上等食材搭配五星級廚藝的料理,果真美味得令人食指大動。饕客們忍不住點了又點,直到胃實在塞不下了,才心滿意足地離開。而吃過飽的結果,就是擋不住的睡意。

  回程的路上,約翰見尤爾呵欠連連,便握住他的手,柔聲問:「睏了?」

  「嗯,昨天沒睡好。」尤爾說完又打了個哈欠,將頭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此時,他們正在一處交叉口前等綠燈。由於這地段的交通較為繁忙,紅燈也長,以致於整條街都排滿了大小車輛,雜亂又沈悶的轟隆引擎聲,讓本就精神不好的人更加昏沈了。

  尤爾神情恍惚地望著窗外發呆,眼皮一搭一搭地往下沈,就在他睏得快要闔上眼時,一個激靈地抬起目光,竟從窗外的後照鏡上望見一道模糊人影正坐在他後方,剎時間,所有睏意都一掃而空。

  誰?

  他驚得轉身看向後座,卻不見任何人,再回身察看後照鏡,也恢復了正常,沒有什麼奇怪的影子,不由困惑地皺起眉頭,難道剛是幻覺?

  約翰看他一驚一乍的樣子,納悶問:「怎麼了?」

  「沒,大概是我太累,眼花。」尤爾乾笑地應付過去,深怕約翰會察覺自己的怪能力。

  終於,等了許久的綠燈亮起,約翰便收回視線,踩下油門往前行。

  今天的車似乎特別多,令這條路的行進速度十分緩慢,約翰看尤爾雖稍有精神了,氣色卻仍有些蒼白,便索性轉入另一條較冷清的小路,打算繞道回家。

  不甚寬廣的馬路有幾分彎曲,暈黃的路燈照在灰黑的柏油路上,映著快速駛過的稀疏車影,不時晃過窗外的凌亂噴漆與老舊建築,在在顯示著老區的破敗貧困。

  一切都是那麼地平常,毫無一點徵兆,直到他們行經一條巷道,所有平靜就被猝然不防地打破——一輛灰色廂型車倏地從右方竄了出來,好似潛伏已久的鬼魅,猛然撲向獵物。

  「小心!」

  驚呼方起,過亮的車頭燈直直照在尤爾的臉上,滿是驚懼的碧眼反射性瞇起,那瞬間,他似乎看見一道白霧飛進廂型車,緊緊纏住駕駛的手。

  那是……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於腦海閃過還不及成形,就被往左急彎的衝勢打散,正是約翰在試圖避開來車,尤爾也隨反作用力貼向門邊。然而,廂型車卻像徹底失控般,不僅未有減速,還快速衝上,將他們連人帶車撞了出去,尤爾所在的右側車身遂立刻凹陷,碎裂的玻璃窗灑上一片血跡,教人不敢想像車內的狀況會何其慘烈。

  猛烈的衝撞直到車子破損地歪斜在安全島邊緣才總算消停,肇事者似乎這才發現大事不妙,急忙就掉頭加速逃逸,卻不知何故,竟在一陣蛇行衝刺後,撞上離他們不遠處的燈柱,大量的鮮紅液體噴上裂如蛛網的擋風玻璃,便再無聲息。

  「天!打九一一!」

  「快來幫忙!」

  後面的駕駛都緊急停車搶救,警車與救護車也隨後趕到。

  雜亂聲中,尤爾忍著劇痛勉強睜開眼,就見約翰頭破血流地趴在安全氣囊上不省人事,而自己則身陷變形扭曲的金屬中動彈不得。

  「約……翰……」他慌張地想喚醒約翰,聲音卻被不住湧上的熱液淹沒,充斥口鼻的腥味令他難以呼吸,只能惶恐不安地斷續低吟,深怕他們會就此失去彼此。

  他不停地掙扎,即便連抬起一根手指的空間都沒有,也不願放棄一點希望,可惜過重的傷勢讓意識逐漸流失。朦朧間,他透過破碎的玻璃窗,望見一人緩步走來後彎下身,似乎打算探頭進來。

  雖無法確認來人是誰,但求生的本能仍使他下意識祈禱對方能拯救他們。就在視線將被黑暗籠罩時,他隱約看到那人一頭金色長髮緊貼在赤裸的身上,伴隨細微的聲響。

  「滴嗒……」

  「滴嗒……」

  「滴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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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咒語是隨便孤狗找來的,還請認真魔人高抬貴手(囧rz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29.2013 / 二版:05.10.2017
正文 12. 真實與幻象(二)
  意識在黑暗中沈浮,伴隨接連不斷的吵雜,刺耳的警笛、紛亂的交談,與從頭滴嗒到尾的水珠,最後是兩個人的爭執聲,爭吵內容十分模糊,僅能從語調聽出其中一人悲憤異常。

  「你這個騙子!」

  尖銳的指責忽然清晰地劃破混沌,讓尤爾猛然驚醒,卻只望見一片陌生的天花板。他怔愣了好半晌,總算記起自己發生車禍,才立刻坐起身,隨即又乏力得癱回床上。

  他喘了幾口氣,偏頭望見躺在隔壁病床的人,便咬著牙爬下床,無視扯到點滴線管的刺疼,努力邁著痠軟的雙腿焦急走去,注視渾身包著繃帶的約翰,惴惴不安。

  「你醒啦。」進來查房的醫生,拿起床頭的病歷表對他笑道:「放心,他很好,沒傷到要害,只有輕度的腦震盪和肋骨骨折,其他傷口也不是很嚴重,縫個幾針而已,幾個小時後應該就會醒了,但他因為有撞到腦部,我們建議住院觀察幾天比較好。」

  醫生頓了下後,以驚奇的口吻繼續說:「倒是你幸運多了,送來時全身是血,結果卻只有一些皮肉傷和淤青,但有些睡眠不足,吊瓶葡萄糖就好。這陣子,你可能會感到全身肌肉異常痠痛,這是車禍後的正常現象,回家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謝謝。」一確認約翰沒生命危險,尤爾便已鬆了口氣,也沒再在意醫生如何說他的傷勢,因為他實在不能想像自己沒了約翰該怎麼辦。

  「對了,警察在外面等你做筆錄,準備好要跟他們談了嗎?」醫生指著門外問道。

  尤爾看了眼昏迷中的人,緊張地點了頭。雖然與人洽談的事宜一向是由約翰處理,但現在約翰倒下了,他也只得壯起膽量,與陌生人應對。

  筆錄的過程很簡單,主要是交代一下事發經過,責任歸誰,現場諸多證據,足以說明一切,而他也這才知道,原來肇事者已當場死亡。

  「你真是我見過最幸運的受害者,明明是朝你的位置撞去,以當時的撞擊力道與車子損毀度來看,你就算不死也會有生命危險,卻沒想到居然只有皮肉傷,真是神奇!」警察離去前,忽然想起這件事,不由嘖嘖稱奇。

  尤爾回以禮貌性的一笑,沒多說什麼。其實,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體質異於常人,故而不願太過引起旁人關注,那種被當成異類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

  送走警察後,他便想回到約翰的床邊,卻在轉身之際,不經意瞥見牆角似乎站了個人——一個全身光裸的女。瞬間,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就浮上了心頭,讓他又驚又疑地立刻轉回去,想再看個清楚,對方卻已經消失無蹤。

  是……幻覺?但也不至於幻想到裸女吧,難道又是那個怪能力?他不安地咬唇思索。

  點滴很快就吊完了。

  尤爾沒有馬上離去,依然靜靜守在床邊,在看到約翰醒來前,他無法真正放心地休息。好在就如醫生所言,幾個小時後,約翰總算有甦醒跡象,他開心地湊上前輕喚:「約翰?」

  約翰輕顫的眼皮似是一滯。他迅速睜開眼看向尤爾,神情略有訝異,隨即揚起一貫的溫柔微笑,乾啞著嗓子說:「寶貝,你沒事嗎?」

  「嗯,只有些皮肉傷,醫生都說是奇蹟呢。」尤爾含淚緊握他的手笑道。

  約翰微瞇起眼,像在消化什麼資訊般頓了幾秒,才臉色蒼白地含著淺笑,輕聲附和:「是啊,真是奇蹟呢,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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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物附身。」黑晊世只瞧一眼,即知女孩的狀況。

  陰暗臥室裡,少女以不自然的角度趴在地上發出嘶啞吼聲,本應水靈的雙眼被濃重黑氣覆蓋 ,突起根根青綠血管的肌膚蒼白得近乎死灰 。忽然,她像發現了什麼,往牆上一躍,抓下一隻壁虎塞進嘴裡嚼動,混濁的汁液沿著嘴角流下, 令女孩的母親又一次驚懼落淚 。

  「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退回客廳後,艾森太太立即崩潰痛哭。艾森先生無措地抹了把臉,望向據說是神職機構派來的調查專員,問:「能請到神父來驅魔嗎?」

  克里斯老神在在地指著搭檔,「別擔心,我們有專業除魔師。」

  「你是神父?」艾森先生疑惑地打量黑晊世,看不出這年輕的亞洲人有多大本領。

  「不,陰陽師。」黑晊世淡聲答完,便無視對方的一臉納悶,伸指在艾森太太肩上輕拂而過,「請靜下心,安娜需要你。」

  興許是語言的力量,還是什麼法術作用,抑或是他與生俱來的沈定魅力,本激動得無法自拔的母親竟平復了下來,擦乾淚水問:「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做的?」

  黑晊世沒直接應答,反看向牆上缺了全家福的相片擺放處,「最近家裡發生什麼事?」

  「這跟驅魔有關嗎?」艾森先生皺了眉,似不願外人知曉家事。

  克里斯代為回答:「不想你女兒又被魔盯上的話,就得解決她內心陰暗的根源。」

  夫妻倆愣了半晌,艾森太太才懊惱道:「我們在談離婚,沒想到會對安娜有這麼大影響。」

  黑晊世了然點頭,神情雖依舊平淡,語氣卻是不容忽視地嚴肅,「人心一脆弱,魔便會趁虛而入,幸好這只是低等魔,若是高等魔,安娜恐已喪命。等她醒來後,請務必與她談談。」說完,他便走進臥室,準備施法驅魔。

  艾森先生見狀,連忙再次詢問:「那我們該做什麼?」

  「禱告。」克里斯比了個請的手勢,「祈求上帝賜予你們一家堅強的力量。」

  「就這樣?」艾森夫婦顯然十分茫然。

  「就這樣。」克里斯以大拇指輕擊自己胸口,「記住,魔要的就是人心軟弱。」

  艾森夫婦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卻在進房後見到一條纏著安娜的青綠大蛇,頓時駭然失色地驚呼:「那、那是什麼?」

  黑晊世面不改色地說:「我的式神。」

  克里斯見艾森夫婦還欲發問,便制止道:「要開始了,禱告!」

  夫妻倆才恍然大悟,連忙手握十字架,以前所未有的虔誠祈禱。

  待旁人集中心神後,黑晊世伸出兩指輕點少女胸口,以艾森夫婦聽不懂的語言,低念:「太上臺星,應變無停。智慧明凈,心神安寧。凈心。」

  一道金色光束隨咒語自指尖射進心窩後,手指再轉向安娜欲咬人卻如遭箝制闔不起的嘴,「丹朱口神,吐穢除氛。思神煉液,道氣常存。凈口。」

  又一道金光進入滿是穢物的嘴,少女齜牙咧嘴的臉瞬間平靜,黑晊世接著將手指往下移去,這時,安娜的肚皮大漲,異樣的蠕動似要撐破身體,卻遭青蛇壓制而未果。

  「靈寶天尊,安慰身形。五臟玄冥,侍衛我真。凈身。」

  送出最後一束金光後,安娜立刻停止掙扎,神情平靜地直視天花板,身體由內向外泛起金燦光芒,彷彿融合於體內的三道光束正不斷擴散。

  黑晊世收回手指,沈聲喝道:「謹奉歸命於諸佛,除穢清淨,出來,魔障!」

  耀眼的聖光頓時瞬即乍放,將整個房間籠罩在金色結界裡,安娜激烈地晃著頭,正是體內魔物在作垂死掙扎,然邪終不勝正,她痛苦地張開嘴似要嘔吐,巨大黑霧自喉間飛奔而出,張牙舞爪地顯露猙獰臉孔。

  克里斯見狀,立刻舉起靈能槍,快狠准地打中那張臉,房內遂響起幾要刮破耳膜的駭人嘶吼,魔物中彈的傷處發出啪滋電流,迅速向外流竄爆漲,最後將牠炸得一乾二淨。

  魔障已清,黑晊世收回式神騰蛇後,安娜就悠悠醒來,恢復清純可人的模樣。她茫然呆望眾人片刻,才在父母的含淚目光中,害怕又內疚地縱聲大哭。

  除去了魔物,便算是完成任務,至於後續問題,會有其他專員來處理。於是,兩位靈能者隨即悄然離去,留下相擁而泣的一家人。

  他們回到車上,見罷課司機難得沒有埋頭鼓搗什麼零件,反而捧著一個板子朝對面不停窺視,將宅氣徹底昇華到近乎癡漢的境界,不禁紛紛冒了滴冷汗。

  「死宅,又在衝三小(搞什麼)?」克里斯點起一根菸大口大口抽著。剛才為了在艾森家保持專業形象,他就一直強忍著菸癮,簡直憋死人了。

  「回來了,顆顆。」罷課司機喃喃低笑完,就將偵測板轉向他們,指著離中心點最近的兩顆藍點,「那裡有兩個靈體。」

  黑晊世瞥了眼偵測板,再往對面老屋望去,果真有兩道略微透明的身影從二樓窗戶飄過,便凝神細看了下,「只是陽壽未盡的普通亡靈。」

  「要順便收嗎?」克里斯靠在椅背上,頭也不轉地叼著菸提問。

  黑晊世思忖了會,就又推開車門,「也好,既然遇到了,便算有緣。」

  克里斯一聲不吭地跟著下車,隨搭檔走向對街。雖然收魂這等小事完全沒有他的用武之地,但靈能偵察的工作守則之一,就是不論案件大小,絕不能單獨行動。

  兩人走進雜草叢生的前院,就見老屋的外牆爬滿濃密藤莖,積染塵埃的窗內漆黑無光,看來已久無人住,破舊的木門甚至沒有上鎖,只要稍轉鬆垮的門把,即可輕易推門而入。

  甫踏入玄關,一屋子的塵霉悶味立刻撲鼻而來。克里斯按了按牆面,雖摸到了電燈開關,卻毫無作用,黑晊世只好施點法術,讓整屋的燈全部亮起,室內擺設一目了然。

  不同於一般的空盪老宅,這屋子雖家具老舊,裝潢因未有保養而褪色凋零,大小物件卻是一應俱全,所有生活日用品也聞風不動地擺放著,好似這家人從未搬離過一樣。

  「靠,樓上那兩隻不會就是最後的住戶吧?」隨黑晊世往樓梯走去同時,克里斯快速打量周遭,邊納悶地喃喃自語。當視線移到牆上的全家福時,他立刻發出一聲低呼,取下嘴裡的菸,湊過去瞧個仔細,眉間的皺痕能夾死一隻蚊子。

  「怎麼?」黑晊世停下腳步問道。

  克里斯瞪了良久,才放棄地吐出一口煙,「沒,就覺得這兩人挺眼熟,但記不起來是誰。」

  「以前認識的人?」黑晊世提出這個可能性。這是克里斯自入行後初次回到家鄉休士頓,而這裡離休士頓也就兩個多小時的飛程,若有哪個親友搬過來也不奇怪。

  「沒可能,看這照片的年份,就知道他們還沒那麼老,就算是誰家後代,也不會兩個都眼熟。」克里斯說完,就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走。

  不過,聽克里斯這麼一提,黑晊世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竟發現照片中的夫妻確實似曾相識,卻沒印象何時見過,畢竟他也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來美國了。

  上了二樓,找到主臥房裡的兩縷幽魂,正是照片裡的那對夫妻,眼眶幽黑空洞,臉色死白,唇色灰黑,即是陽壽未盡而橫死又未被勾魂使者帶走,導致它們在人間滯留過久,逐漸退化成沒有自主意識的地縛靈。

  看著它們換上睡衣、躺上床、沈沈睡去、消失,又忽然走進房裡、換上睡衣、躺上床、沈沈睡去……不停重複同樣的動作,克里斯便得出了結論,「是在睡夢中死去,所以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

  「沒錯。」黑晊世對它們低念了段咒語後,試著問:「還記得名字嗎?」

  可惜,這對鬼夫妻張大漆黑的嘴,只能發出嘶嘶的氣音,顯然是連曾經為人的記憶都已淡去,他便只好取出一顆珠子,將它們收了進去,打算交給分隊超渡。

  「找到了。」克里斯翻箱倒櫃,挖出兩張身份證,「瑪莉・唐納森和蓋里・唐納森。」

  「帶著吧。」

  有身份證明就好辦,至少這兩人到了地府,能省去不少查核身份的手續。

  離開時,黑晊世突發奇想,從牆上取下一張夫妻倆的合照。

  不知何故,他有預感這或許會派得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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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爾一連在醫院陪了兩天,確定約翰的腦震盪穩定後,才叫車回家,稍作休息。

  淅瀝的水聲在浴室響起,他仰頭站在獨立衛浴的淋浴間裡,任由溫熱的清水抒解一身疲倦與僵硬。誠如醫生所言,從昨天開始,他就全身痠痛不已,彷彿每根筋骨都被拆解重組過一般,痛得連呼吸都是折磨。

  正享受著久違的舒爽,一絲涼意從背後飄來,他以為是外頭吹來的空調氣流,便往前一站,將整個身子都浸在水柱中,待身體每一處都被沖得熱呼呼時,才稍微退了出來。

  他伸手擠了點薰衣草味的洗髮精,輕輕按摩頭皮,滿足地沈浸在指尖下的舒壓感。

  不過,頭髮似乎有點過長,該剪了吧?

  等搓得差不多後,他收回手,正想沖掉泡沫,竟赫然發現指間有幾縷金絲纏繞。他詫異地又抓了把頭髮,同時回頭張望,卻不見有何異樣,再放下手時,金絲已然消失。

  「又看錯了?」他納悶地盯著滿手泡沫,難道他真累到這地步?

  算了,還是趕快休息吧。

  他嘆了口氣甩開所有惱人想法,加快洗澡速度。忽然,一股直覺讓他轉頭看向身旁的滑動式浴門,竟在鋪滿蒸霧的玻璃門上,隱約看見一道模糊人形立在門外,頓時心中一涼。

  家裡只有他和約翰兩個人住,但那個身高體型絕不可能是約翰,何況人還在醫院躺著呢,怎可能突然回家給他一個驚喜?而他自己就站在這裡,那門外的人會是誰?小偷?還是……

  這一刻,金髮女子的影像再次浮上心頭,他緊張得屏住呼吸,胸口劇烈地跳動著。

  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見對方,該不會是……不,不要又是!

  他顫抖地握上門把,在幾番吸吐後,一鼓作氣地拉開浴門。

  「噗哈!」

  一件浴袍掛在對面牆上,薄霧之下,乍看還挺像個人,原來一切是自己嚇自己!

  他噴笑地鬆了口氣,低頭就發現地板上有一灘水漬,估計是從拉門縫隙流出去的洗澡水,便從一旁的牆櫃取出一條大毛巾,對折過後鋪在地上,再關上浴門繼續洗澡。

  殊不知,毛巾在水漬的浸染下,竟緩緩印出一對腳印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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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是哪?

  一覺醒來,周遭盡是陌生的擺設,讓尤爾徹底茫了,自己是何時跑來這的?

  正疑惑之際,上方傳來腳步聲,一名金髮女子從樓梯走了下來,他便立刻迎上去。

  「請問……」

  女子沒有理會他,直接略過他身邊走進廚房,好像沒看到他一樣。

  他尷尬地傻在原地幾秒,才跟進去,正好見到見女子要吞服什麼,卻沒來得及看個仔細,就聽到一聲痛苦的哭鳴。他循聲望去,竟是一隻小博美翻著白眼倒在地上抽搐。

  「狗狗!」他連忙跑過去。

  誰知,才踏出幾步,場景忽然一轉,猛烈的爭吵響徹雲霄。

  女子在跟一個男人吵架,不知為何,燈光變得十分昏暗,令他無法看清兩人的臉孔,只覺得那男人的背影相當熟悉。而兩人雖然看似吵得激烈,但他竟一點也聽不清爭執內容,卻能清楚體會女子的心碎與憤怒,彷彿自己能與對方心靈感應。

  這時,一串淅哩水流聲從背後響起,好似有什麼從水中冒出來的聲響。他納悶地轉身一看,竟是那女子全身赤裸地貼著自己,嚇得他連忙倒退一步,也才明白從方才就響個不停的滴答聲究竟從何而來——女子像剛泡過澡,濕淋淋的金色長髮貼在身上,正好遮住胸前的重點部位,讓他稍微沒那麼尷尬地將視線集中在脖子以上的部位。

  女子的臉色十分蒼白,淡綠色的眼珠有些混濁,真是可惜了那細緻漂亮的五官。

  他見女子冷冷地瞪著自己,像在怒斥他無禮闖入地盤,便慌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

  誰知道,他話未說完,女子突然面露猙獰地抓向他的胸膛,尖銳的指甲刺進皮膚,痛得他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什麼話都再說不出口。

  怎麼回事?

  起初的錯愕過後,他驚駭地感覺到刺痛正逐漸加深,便慌亂掙扎地欲打掉女子行兇的手,但對方看似瘦弱卻不動如風,利爪甚至加重力道持續往裡鑽挖,直到喀一聲地穿過胸骨後,握住他的心臟狠厲一捏。

  啊——

  他痛得張大嘴,卻像被鉗住喉嚨般發不出聲,任由撕心裂肺的劇痛抨擊每根神經。

  為什麼?他明明就不認識這女的,為何要殺他?

  他漲紅著臉死命抵抗,深怕對方下一步便是挖出他的心臟。然而,不管他如何使力,都徒勞無功,最後只能絕望地跪倒在地,瞪著女子無聲詢問。

  女子睜大空洞的雙眼,湊近被水浸得有些浮腫的臉,輕啟灰白死枯的嘴唇,以極其沙啞的枯竭嗓音緩緩吐出幾個字,「離……開……否則……死!」

  說完,女子的五官流出大量的冰水,好似體內關著即將爆發的巨洪。他驚恐地瞪大碧綠瞳孔,發現那水並未流向他處,反而如浪潮全數湧上他的臉,像是想要將他活活溺斃。

  「不要!」

  悽厲的尖叫爆出後,激動揮舞四肢的尤爾,總算從夢魘中驚醒。他驚魂未定地瞪著被踢翻的棉被,再抬頭張望四周,皆是熟悉的景物,這才鬆了口氣地倒回床上。

  已好久沒做這樣鮮明的惡夢了,不像過往醒來即忘的夢,他此刻都還能深刻感受夢中的一切,包括被女子折磨的心痛與窒息。

  他喘著氣摸向胸口,忽又坐起身拉開衣襟一看,頓時駭地倒吸一口氣。

  只見光潔的胸膛上泛著紅豔的五指爪印,正是夢裡那女子挖取心臟的位置!

  剛才的夢……是真的?

  他顫抖著手指緩緩別上扣子,呆望空無一人的房間。良久,六神無主的混亂腦海裡,漸漸浮上一個人的名字與深切叮嚀。

  ——「最近要小心,有什麼事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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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與小黑搭上線的時刻要到了,英雄救美什麼的我最愛了~AWA

  另外,咒語法術什麼的,全是孤狗找來拼拼湊湊的,請勿計較對錯……囧rz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31.2013 / 二版:05.13.2017
正文 13. 迷霧之後(一)
  尤爾站在鏡前拉開衣領,胸口的印痕遂映入眼簾。指尖大小的五點紅印以不等間距排成一弧,沒有流血,沒有傷口,不痛不癢,卻鮮紅似血,彷彿下一秒血液就要噴流而出。

  他仿照夢中的穿膛手勢,將右手貼在指印上,竟十分吻合,不由得一顫。

  「離……開……否則……死!」

  惡魔的恐嚇猶在耳際,他躊躇良久,才下定決心打開珍藏的小鐵盒,取出那張被偷塞過來的名片。白底黑字的小紙片材質極佳,版面設計與內容卻十分空盪,什麼職稱身份都沒標註,只有「黑晊世」三個中文字和一排看不出是哪國號碼的五位數字。

  「真的能打通嗎?」他疑惑地將名片翻來覆去,心裡又掙扎了起來。

  遲疑間,他抬眼看向鏡中的自己,白得發青的臉色、微腫的黑眼圈、滲人的紅爪印,這模樣還真像極了那些孤魂野鬼。

  算了,就死馬當活馬醫吧。他認命地拿起手機,照這號碼撥出去。

  聽著話筒裡的撥打音,他絞盡腦汁地思考說詞,心情起伏不定,緊張得掌心冒汗,因為他有種預感,一旦與那兩人有了聯繫後,就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輕易斬斷了。

  等了好一陣仍無回應,也許這號碼根本就不對吧?他不禁鬆了一口氣,卻也莫名地有些失落。正當他要切斷時,電話竟然接通了。

  「喂?」

  聽著迴盪耳邊的低沈嗓音,他忽然耳根一熱,心跳加劇,腦袋一片空白,連原先想好的說詞也忘得一乾二淨。他拼命告訴自己冷靜下來,隨便說點什麼,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畢竟一開始是自己趕人走的,現在有事才找人家求救,這會不會太厚臉皮了?

  好在對方極有耐心,沒聽到回應也不著急,甚至靜靜等候,讓他差點以為對方已掛了電話,直到一聲略帶遲疑的溫和詢問傳來。

  「育,是你嗎?」

  尤爾一聽,不禁心頭一慌,就反射性掛了電話,兩頰盡是掩不住的紅燙。

  方才那暱稱太過親密熟悉,他忍不住想起曾反覆做過的美夢,儘管內容已然模糊,但他仍記得夢中那仿若刻入靈魂的幸福與喜悅,而這感覺讓他對自己的過去更加不知所措。

  他們兩人以前是什麼關係?為何黑晊世會這樣叫他?育……是他的本名嗎?

  「滴嗒。」

  正胡思亂想之際,一滴水聲令他下意識往鏡子一瞥,頓時駭地倒吸口氣。

  不知何時,鏡中的景象竟全變了模樣——一個拳頭大的黑洞穿透「他」的胸前,而「他」大睜濁綠眼珠,張開灰白無色的嘴唇,透明的液體便從五官大量流出,迅速淹沒鏡面。

  他瞪著這鬼魅鏡像,四肢不住打顫地往後倒退,這時,金色的髮絲隨水流緩緩漂出,一根又一根地纏上鏡中的「他」,直到整個人被包覆得只剩一顆頭後,女子的臉忽從身後浮至「他」的肩頭,以嘶啞的嗓音在耳邊斷續輕響,炸碎他每一根神經。

  「你……會……死……」

  「啊!」

  他驚叫地將手頭之物砸向鏡子,因而撞倒什麼發出重物落地聲,也無暇顧及麻疼的手肘,拔腿往外奔逃,卻在踏出房門後差點雙腿一軟,只見屋內各角落的地板竟一一浮起那水鬼的身影,齊聲重複著同樣的惡毒詛咒。

  「你會死……你會死……你會死……」

  陰狠的呢喃與滴嗒聲不斷迴繞,即便摀住耳朵閉上雙眼不聽不看,也阻擋不了魔音摧殘。

  為什麼?為什麼要一直纏著他不放?

  眼見女鬼們一個接一個朝他爬來,詛咒的聲響幾要震破耳膜,他終於受不住崩潰地連滾帶爬奪門而出,一心想馬上回到約翰身邊。只要有約翰在,一切就會沒事!

  他拼命按著電梯鈕,回頭卻見地上湧入一波又一波的水流,披散長髮的女鬼歪著頭顛起腳尖,一點點順著水流漂來,嚇得他慌忙重複壓按,也想不到要爬樓梯,直到電梯門一開,便衝進去狂按關門鍵,總算讓電梯門在水流靠近前關上,這才鬆了口氣地癱軟在地。

  想著女鬼就在門外,仍無法完全鬆懈下來,他又趕緊抬手按下一樓,感覺電梯啟動了,才稍安下心靠到角落喘息,理智也緩緩回復。

  糟糕!方才慌亂之下,皮夾鑰匙什麼都沒拿,連手機都被當成武器砸鏡子,現在他身上毫無分文,也沒膽量折回去拿東西,接下來該怎麼辦?

  懊惱地抱著頭糾結間,電梯停了,他扶著牆站起身,卻等不到門開,才發現樓層指示燈竟一個都沒亮。他納悶地瞪著面板,搞不清現在是停在第幾層,只得又按了按一樓。

  按鍵依然沒有反應,通風口卻吹來一絲白氣,落在身上引起一陣哆嗦。他輕顫地聳起肩膀,心頭方滑過一道寒慄,燈光就閃爍了下,一聲轟隆自腳底作響,電梯竟倏地啟動飆升,突如其來的反衝力下,他一個啷嗆跌坐在地,抬眼竟見樓層燈一個接一個地亮起。

  二、三、四、五……十六、十七、十八……

  比往常還快數倍的速度,令他腿軟地緊抓著扶手,心臟跳到極限,難以喘息,連去按呼救鈴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泣不成聲地斷續嘶喊:「停……快停……救命……」

  電梯飛過二十一層來到頂樓,接著又如自由落體般急遽下墜,他面如死灰地哭破嗓子,只覺所有血肉靈魂都被毫不留情地迅速抽離,無力挽回。就在他以為要摔得粉身碎骨時,落到底的電梯竟又反向飆飛,似在以玩弄他為樂。

  「你……死……會死……」

  對講機傳出來自地獄的呼喚,淅瀝水聲隨之在狹小的空間迴響,冰冷的水從牆壁滲入電梯,流得越多越猛,很快就淹至小腿高度,似想灌滿整座電梯,一如鏡中被水鬼吞噬的自己。

  他顫抖地往牆邊攀爬,試圖脫離牢籠,卻力不從心,極致的恐懼已剝奪他所有力量。

  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滴嗒。」

  水珠一滴又一滴地落在頭頂,像凍寒刺骨的冰針,穿過發麻的頭皮沿著神經骨髓鑽入每個細胞,無所不在地召示著什麼的到來。他心有所感地往上看去,睜大震愕而絕望的雙眼,只見被浸出大片水漬的天花板漂下絲絲金髮,露出女鬼滴水的死白臉龐,最後浮出倒立的赤裸身體,直直地朝他滑落。

  此刻,所有的掙扎都是枉然,在這密閉的電梯裡,他根本無路可逃,只能放棄地閉上眼,嗚噎地無聲吶喊:「為什麼我要遇到這種事?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這般自我封閉好一會,除了不停移動的電梯外,預想中的痛感竟遲遲未來,就連積水也消失無蹤,渾身上下甚至感覺不到一絲浸水的濕寒,難道是女鬼離開了?

  他遲疑了良久,才鼓起勇氣,緩緩睜眼一看,頓覺魂飛魄散。

  緊貼在面前的女鬼,像終於等到時機,咧開烏黑的嘴唇,陰冷低笑:「去……死!」

  「啊——」

  淒厲的慘叫劃破整片住宅區,卻沒有一個人聽到,也無人注意到電梯的異樣——如被頑童惡作劇的樓層燈上下亂竄,始終不降到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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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嘛?接到騷擾電話喔?不爽就騷擾回去啊,拎盃幫你沒問題。」克里斯跟分隊人員交接完畢,就見黑晊世對著手機沈思不語,不由隨口開了個玩笑。

  黑晊世盯著來電顯示,隱感不安,道:「是育。」

  「喔,伊供瞎(他說啥)?」克里斯點了根菸,看他神色不佳,估計不是什麼好事。

  黑晊世沒有答話,僅是皺眉按上胸前毫無反應的項墜,覺得有什麼事疏忽掉了。他這號碼一向只給熟識的人,而來電區碼屬於休士頓,所以打來的是育沒錯,儘管育不知為何會一聲不吭就掛斷,但必定是發生什麼事,才讓這極力拒絕過去的人主動聯絡自己。

  會跟那灰影與金光有關嗎?雖然當時沒感應到任何邪惡氣息,但來歷與目的卻仍是團謎,難保沒有個意外。思及此,黑晊世眉間的皺痕越深了。

  克里斯等了半天都沒回應,便沒好氣地抓著他往外走,「在這瞎煩,不如直接過去!」

  「等……唉。」黑晊世欲言又止,最終仍無奈地任由克里斯將自己強塞上車。許多時候,他不得不感激克里斯的強橫霸道,特別當他的不祥預感確實成真時。

  車子一路急馳,才開至公寓樓下,就見周遭瀰漫著濃重的陰冷鬼氣,連罷課司機都警覺地抬頭大叫:「哇靠!這怨氣也太重了吧?」

  果然出事了!

  黑晊世和克里斯臉色大變,窩在後座的湯圓也齜牙咧嘴地伏身朝大樓炸毛低吼,貴人甚至未等吩咐,就主動飛去查探。

  「主人,少爺在電梯裡。」

  他們趕忙奔至出事的電梯,濃重的怨靈氣息正透過門縫汩汩溢出。

  克里斯不由分說,徒手拉開電梯門,迅速朝上看了一眼就縮回來,「靠盃!是打果汁喔?飆成這樣,裡面的人還不摔成肉醬?」

  黑晊世寒下臉,瞪了眼還有心情吐槽的人。他抽出一張黃色人形小紙,往電梯通道上方拋去,「天一!」

  符紙如有生命般,鑽入電梯底部,化成趨吉避凶的三目鯨魚包住尤爾,結下一道金色的防護網,再對怔愣的女鬼噴了口氣,怨靈瞬間驚叫退去。電梯一脫離女鬼的控制就停在原處,卻興許是被玩過頭故障了,不論他們怎麼按操作鍵,就是紋風不動。

  他們看了眼樓層燈,十八樓,好樣的!

  兩人轉身衝入逃生門,直奔十八樓,好在他們體質特異,這點高度完全不是問題。待克里斯拉開電梯門,將卡在十七與十八樓間的電梯抬上來後,才總算見到窩在角落神情空洞的人。

  「育!」黑晊世連忙抱出尤爾,擔憂地輕揉他冰冷蒼白的臉頰,不斷呼喚著似曾相熟的暱稱,令不住輕顫的人抬起茫然的臉,豆大淚珠隨即自渙散的碧眼落下。

  葉育從小在大家的疼愛下長大,黑晊世從未肯讓這孩子委屈過,如今見寶貝多年的人哭成這樣,便越發不捨地擁緊他輕拍撫哄,自己也心疼得紅了眼眶。

  「小育兒不怕,我在這,沒事,沒事了。」

  一如夢境中曾擁有的厚實懷抱與低醇耳語,牽動被封印在靈魂深處對這人的依戀,讓尤爾緊繃數日的神經漸漸鬆懈下來,忍不住哇地嚎啕大哭起來,壓抑在心底許久的不安,也如潰堤的洪水宣洩而出,好似迷失已久的孩子總算回到原生的歸屬。

  執事……執事……

  他下意識抓緊身邊的人,不斷在心底反覆呢喃,像在強迫回憶般急切尋求封印出口,深怕這份溫暖會在夢醒後又消失無蹤,如同那些永遠記不起的過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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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02.2013 / 二版:05.22.2017
正文 14. 迷霧之後(二)
  回到四樓的住處,聽尤爾斷續說完近來的怪事後,黑晊世真是氣得心肝疼,脫口就說:「發生這麼嚴重的事,為何不早點聯絡我?」

  尤爾尷尬地低下頭,哭腫的雙眼下是一層烏青,在那蒼白臉上更顯憔悴可憐。

  黑晊世看他這樣,便不忍再多有責備了。其實他也明白尤爾不肯聯絡的原因,若不是這女鬼實在鬧得兇了,恐怕他們連這第二次面都碰不著。

  「幸好那天幫你下了護身咒,不然……」黑晊世無奈地輕嘆,完全不敢想像車禍當時若沒有護身咒擋下大半傷害,育會變得怎麼樣。即使他們擁有特殊體質,也難受得了過於猛烈的撞擊,何況育因自封能力而大幅減弱,在一年多的休養後,身體也未能恢復到該有的水平。

  「護身咒?」尤爾疑惑了,自己何時被下了什麼咒?

  黑晊世沒有回答,只是起身環顧四周,問一直悶著臉的克里斯:「你覺得如何?」

  「沒感覺。」克里斯叼著一根沒點燃的菸,右手握著開蓋的打火機,大拇指在齒輪上輕輕摩擦,就是沒打算點火。

  黑晊世盯了他一會,轉而對尤爾說:「現在還早,你先去睡一下。」

  「我……」尤爾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不想睡。」

  「去睡,你需要休息。」黑晊世拉起他走向臥房,語氣略重道:「你該學會照顧自己。」

  「……」

  尤爾捱不過這麼強硬的堅持,只好不情願地坐上床,胸口如受堵般難受。連日的勞心勞力又驚魂一場,他確實疲倦不堪,但閉上眼後,仍是一場又一場的惡夢,教他怎敢再睡?

  黑晊世見他抿著嘴一臉委屈,終是不忍地軟下語氣,「我知道你怕,睡吧,我幫你念靜心咒,會沒事的。」

  貼心的勸哄令尤爾下意識起了撒嬌心,卻在抬眼觸及黑晊世眼底顯而易見的柔情時,隨即清醒過來,尷尬地移開視線,低聲結巴道:「那、那就麻煩、你了。」

  未敢再多瞧一眼,他立刻乖順地躺進被窩闔上眼,無奈暗嘆。

  他不是笨蛋,不會看不出黑晊世的情意,也察覺到他們過去肯定不只是朋友,否則自己剛才不會在無意識中渴求對方的撫哄擁抱,但他現在已經有了約翰,兩人也在上帝面前宣誓要與彼此共度一生,所以不論他們過去是什麼關係,都不可能再繼續了。

  黑晊世望著尤爾似逃避的舉動,不由苦澀地扯了下嘴角。

  不過是一場意外與一年半的失蹤,竟讓他們倆隔得如此遙遠,難道他們幾十年的相守就真的比不過一個詛咒嗎?

  他揉了揉鼻梁,強壓心頭哀痛,待情緒平復後,便低聲念起靜心咒。淡金色的光芒隨經文在兩人周圍微微散開,流動清淨祥和的溫煦氛圍,令尤爾微蹙的眉頭緩緩鬆開,不安緊繃的睡顏也總算趨於安詳。

  克里斯倚在房門邊注視這一幕,卻是憋了滿肚子的悶火無處發洩。

  靠!大夥同生共死多少年,葉育一出事,所有人就集體總動員,沒日沒夜地查蹤,結果這猴死囝仔一句失憶了就要斷絕關係,連出了這麼大的事也忍著不找他們求救,真他媽的欠揍!要不是有保護欲超強的老黑在,拎盃絕對要爆扁這死囝仔一頓!

  越想越不爽,克里斯索性輕哼地別開視線,望向房內一角的殘局——破裂的全身鏡、散落的碎玻璃,與倒在地上的青銅物。他過去撿起那東西,竟是一座雕像,又見一旁的櫃上有處空位,便順手擺了上去。離手時,他忽覺這雕像頗為眼熟,便湊近瞧了個仔細。

  持劍而立的希臘蛇女?

  這讓克里斯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在他還在世界戰場上為國家賣命殺敵的那個年代——當時,他率領的部隊中,曾有位下屬戴著一條類似的項鍊,墜上是個手持天秤的矇眼希臘女子,記得對方說那是正義女神,並深信他們是為正義而戰,正義女神也將為世界帶來和平與公正。

  他忍不住嗤笑一聲,其實美國參戰的真正目的為何,也只有那些在位者才知道,所謂的正義不過是個幌子,儘管那多年的二戰確實為不少國家帶來相當長時間的和平與發展。

  黑晊世念完了經文,見克里斯正好奇打量那雕像,便也凝神觀察一番,「這銅像有仙靈之氣,應是我那天發現的金光。」

  「又是仙靈又是怨鬼,這公寓是怎麼回事?」

  兩人留下貴人看顧,走出房間後,克里斯接二連三地提問:「既然有仙靈,他怎麼還被女鬼糾纏?該不會是你們說的什麼風水不好?」

  黑晊世搖頭否定這個推測,自第一天來這裡,他就查過建築構造與擺設,雖說不上順風順水,但也不算差,至少不會招來不祥。他抬眼察看天花板徘徊不去的灰霧,緊皺了眉頭,「怨靈剛被天一擊退,暫時出不來,等晚上陰氣較重時,再招出來問清楚吧。」

  「那我先載阿宅回飯店,晚點再來,免得他等太久抱怨不停。」克里斯說完,也不等他回應,就直接朝玄關大步走去。

  黑晊世搖頭苦笑,無話可說。他了解這老友的脾氣,說穿了,克里斯就是想出去飆車發洩一下,倒楣的罷課司機恐怕得體驗一回飛車驚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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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爾醒來時,見床邊站了個笑吟吟的和服美女,當場就愣在床上,接著一隻白狐狸犬跳上床對他一陣猛舔,讓他整個人都淡定不能了。怎麼豪放狂野的金髮裸女沒了,就換一個東方古典美女和一隻熱情如火的狗來?他這走的到底是什麼桃花運啊?

  貴人看他這副呆樣,便噗哧一笑,道:「大家都在外面等你唷。」

  「啊?」尤爾頓時紅了耳根,連忙將狐狸犬摟進懷裡下床,也沒意識到自己為何抱得如此順手。他急匆匆走到房門,才想起來要問那女的是誰,就被走來的人打斷思路。

  「醒了?」黑晊世接過湯圓,將牠放到地上,「時間差不多了,到客廳來吧。」

  「喔。」沒由來地無法抗拒對方的話,尤爾懵懂地尾隨黑晊世來到客廳,才發現家裡不止多了和服美女與小白狗,還有疑似自閉症的青年蹲在電視前自言自語,不禁一囧。

  克里斯大喇喇地癱坐在沙發,毫不客氣地將雙腳放在茶几上,對他介紹:「罷課司機,吵著要跟上來的死阿宅,不用理他。」

  「唷,好久不見。」罷課司機回頭擺了下手,便繼續研究遊戲櫃裡的收藏。

  罷課司機……常帶頭蹺課的意思嗎?

  尤爾尷尬地笑了笑,依指示在一張高腳椅坐下。

  「開始吧。」黑晊世道。

  罷課司機一聽,就連忙轉過來,低念:「錄影啟動。」臉上的靈腦鏡隨即亮起一個小藍點,而後既興奮又猥瑣地低笑:「金髮裸體辣妹耶,等下傳給阿拔看,顆顆。」

  「……」

  一室無語白眼,尤爾也凌亂了,這都是什麼人啊?

  黑晊世輕咳一聲,拉回尤爾的注意力,「解開扣子吧。」

  「啊?為什麼?」尤爾大驚地抓緊衣襟,明明是罷課司機要錄裸女,怎麼變成是他要脫衣服?

  這莫名驚羞的反應讓黑晊世一愣,隨即意識到尤爾誤會了,便失笑解釋:「你的胸口有那女鬼留下的指印,我需要利用它來召喚。」

  「呃……喔。」原來是自己會錯意,尤爾羞恥地紅了臉,趕緊解開胸前鈕釦,露出血紅的五指爪痕,在那單薄的胸膛上,看來甚是嚇人。

  黑晊世眼神一沈,左手持訣,右手輕觸紅印,低聲念出一長串咒語,融入靈力的莊嚴符文在安靜的客廳環繞,輕輕盪起一圈圈罡氣波流,待最後一字落下,手印乍起耀眼金芒,燈光閃爍了下,滴嗒水聲隨之輕響,周遭溫度驟降,連吐息都化成道道白霧。

  尤爾感到身側傳來刺骨涼意,明白是金髮女子現身了,不禁怕得緊閉雙眼不住顫抖,抓著高腳椅邊緣的手指冰冷得麻木,連胸口都隱隱悶痛起來。

  黑晊世察覺他的狀態,立即勸道:「別怕,你必須戰勝恐懼,勇敢面對,才不會被影響。」

  然而,過往不堪的體驗早讓尤爾有所偏見,如今又被這女鬼騷擾折磨,實在難以跨越障礙。黑晊世無奈之下,只得先詢問渾身濕淋的女鬼:「你是誰?為何出現在此?」

  可惜,女鬼似乎也失去了表達能力,只能翻著眼白直直瞪著他,舉起右手指向尤爾,一張嘴就溢出似流不盡的水,根本無法言語。

  「要不讓小育感應看看?」克里斯剛提議完,就想起尤爾早已忘記如何使用能力,更別說人家現在還怕得抬不起頭來,便懊惱地撇了嘴角輕嘖一聲。

  「咦?我、我嗎?不要!」直覺克里斯指的就是自己,尤爾驚得拼命搖頭,拒絕再感受那些要命的痛苦畫面。

  黑晊世也搖了搖頭,以往他們捉到無法正常交談的鬼魂時,都由葉育去感應對方意念,但如今是不可能了,只得取出一顆珠子朝女鬼拋去。

  「收。」

  珠子飛至女鬼額頭,將她吸了進去,再自動飛回黑晊世的手中,刺骨冰寒與詭異水聲便瞬間消失,尤爾胸口的陣痛也總算平緩了下來。

  「搞定!」克里斯從沙發跳下來,拍拍屁股就要走,「回飯店召喚那個不小心的,把東西送去給董事長問話吧。」

  「董事長?」大患已除,尤爾心情一鬆,竟不小心將第一時間腦補到的話脫口說出,「你們做這行還開股份公……呃……」等他反應過來緊急住嘴時,已來不及了。

  「哈!靠杯!董事長的綽號還是你取的啦!」一直擺臭臉的克里斯沒忍住地狂笑。

  取什麼綽號?尤爾有聽沒有懂地看向其他人,卻見大家也是低笑不語。

  就在這時,黑晊世忽然意識什麼,往尤爾空無一物的胸口望去,才醒悟到項墜始終沒有反應的原因,便是臉色一沈,「項鍊呢?」

  此話一出,克里斯立即收起笑意,連本在碎言碎語的罷課司機也噤聲了。

  面對集體肅起臉的一干人,尤爾不解反問:「什麼項鍊?」

  黑晊世面無表情地冷聲道:「刻著你名字的項鍊。」

  「那個?我收起來了。」尤爾納悶了,那項鍊很重要嗎?

  「去拿出來!」

  又一次聽到黑晊世的強制口吻,尤爾不禁委屈了,連約翰都不曾對他嚴聲厲語過,這人憑什麼對他這麼兇啊?他本想反駁些什麼,但望見對方眼底的哀戚之色,便什麼都說不出口,只好鬱悶地回房取出曾隨身不離的項鍊。

  黑晊世接過項鍊,將血色晶石的項墜放在掌心摩梭了番,才謹慎地替尤爾戴上,鄭重交代:「這項鍊能保護你,無論何時何地,不管發生任何事,都絕不能拿下,記住。」

  「……」

  尤爾不懂所謂的保護是什麼,以前被孤魂野鬼糾纏時,也沒見項鍊有何作用。然而,他瞧了眼黑晊世壓抑的深沈目光,竟莫名感到心虛,便不敢再問地將疑惑全吞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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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02.2013 / 二版:05.25.2017
正文 15. 迷霧之後(三)
  葉育細細凝視掌中的項墜,尖角橢圓的血晶石光亮剔透,乍看色澤濃厚,內裡卻流轉細微光暈,好似有生命般靈動,鑲著晶石的銀白底背刻著「尤爾」的英文草寫體,又以非人間所屬的銀白材質為鍊,質地輕柔細緻,絲毫沒有金屬的紮人感。

  當這世間獨有的姻緣鍊一完成,黑晊世就迫不及待地要給戀人一個驚喜,現在見到葉育瞬間發亮的眼神,他便知道這番心血總算沒白費。

  「好漂亮喔。」但想起這血晶石的打造過程,葉育立刻垮下臉,蹙眉撫上他的胸口,不捨地嗔道:「只是做條鍊子,你幹嘛一定要挖什麼心頭血嘛?肯定痛死了!」

  「一下就好了。」他不以為意地取過項鍊笑道:「來,戴上讓我看看。」

  葉育乖順地讓他繫上項鍊後,摸著胸前微溫的晶石,笑得甜蜜,「你的呢?」

  他遞過另一條刻著自己名字的項鍊,讓葉育為他戴上,說:「只要再滴上無名指的血,此後,除了你我,沒人能拿下這項練。」

  葉育一聽,就拿出小刀劃破兩人的無名指滴入血珠,兩顆晶石便射出兩線如絲紅光,雙雙相結,再飛入彼此的胸口,締結永世姻緣的儀式便就此完成。

  相視而笑的幸福中,葉育握著胸前的項墜,無比認真地發著誓。

  「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拿下來的。」

  嘩啦流水洗去一日的奔波勞苦,卻沖不散縈繞心頭的酸楚。黑晊世抬頭注視鏡中浸濕的臉,無盡愁思的雙眼佈著血絲,好似他曾痛哭一場。不過,只有他自己明白,有些痛,未必能真正得以宣洩。

  與葉育相識相戀過半世紀,那些回憶仍鮮明得彷如昨日,豈知,對方早已解下連繫兩人命運的鎖鍊,留他一人獨嚐這份戚苦。

  「老黑,剛跟董事長回報了,等下那個不小心的打砸工會過來取件。」

  門外傳來克里斯的聲音,黑晊世回過神,擦乾臉恢復一派淡然後,才開門走了出去。

  「董事長怎麼說?」基於葉育的安危問題, 他急切想知道這案子的優先度。

  「他說剛好有點空,可以優先處理。」克里斯點了根菸回道。

  雖是這麼說,但任誰一聽都明白,所謂的剛好有空,其實是特別硬擠出來的,畢竟小育一直是大家最疼愛的孩子。因此,黑晊世鬆了口氣之餘,也特別感激董事長,這段日子來,若非有這個體恤下屬的上司多方關照,育早就被上頭認定因公殉職而放棄搜尋了。

  這時,房間一角憑空劃出一條裂縫,一道輕揚的嗓音也隨之傳出,「唷,小心來囉!」

  警告!打「砸」工來了!

  因過去種種慘痛教訓,他們一聽到此人聲音,就全員緊急戒備,嚴陣以待,然而,事情總不隨人願,只見一戴著眼鏡的白皮小子方跨出裂縫,就絆到垂落在地的被單一角,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往前一傾,發出驚慌叫聲。

  「哇啊——」

  「幹!又摔?」

  「小心!」

  「喔諾!別讓他撞……」

  此起彼落的呼叫中,罷課司機驚懼的爆吼未完,這位自稱「小心」的人就停不住衝力地一頭栽進電視機裡,速度之快,讓大家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天,房裡一堆東西不撞,偏挑最貴的砸,知不知道這要賠錢的啊?

  眾人無語默望被砸穿一個大洞的六十二吋超薄智能電視,再瞪向那出場不到一秒就毀了市價兩千多美金貴重物的傢伙,內心波濤洶湧好比萬匹神獸奔騰而過。

  「抱歉抱歉,小心不是故意的,小心是不小心的。」小心趕緊拔出頭後賠笑謝罪。

  「操拎老師的王八蛋!拿了東西趕緊滾!」克里斯氣得將他一腳踹到黑晊世面前,罵咧咧地飆出一堆髒話。幹!這專打「砸」的白癡!要不是他是少有的空間裂縫穿梭者,能準確迅速地將任務要件傳達目的地,不然根本沒人想請他做事!

  黑晊世取出裝有金髮女鬼的珠子,無奈嘆道:「快送去給七世子吧。」

  七世子即是他們的直屬上司——董事長,本名董司常。原本他們也循規蹈矩地以七世子敬稱對方,但自從調皮的小葉育知道名字後,擅自取了董事長這個暱稱,七世子也沒反對,這稱呼便因此被沿用至今,但面對非本隊的人員,他們仍會恢復原來的稱謂。

  「好滴,包在小心身上,絕對安全送達。」小心接過瓶子貼上標註七世子的名條放入懷中後,就連忙腳底抹油溜回空間裂縫裡,免得又不小心打砸什麼東西被圍毆。

  「尬的!這要老子怎麼修啊?」罷課司機如苦命小媳婦跪倒在電視前,仰天哭喊。

  「修到死也要修,牟(不然)拎盃就賣了你賠飯店!」克里斯頭痛地倒在床上碎念:「也不知這麼大筆錢能不能報公款?」

  等候消息的時光,在罷課司機徹夜修電視邊跟拔個死機抱怨的哭哭中,愁雲慘霧地度過了,直到隔天傍晚,他們終於收到董事長的回音,便紛紛放下手邊的事,開起語音會議。

  「我修復了那女鬼的部分神智。」

  與暱稱截然相反的童音從通訊錶幽幽傳出,董司常略帶疲倦地述說審問結果。

  「她的本名叫艾琳・丹堤斯,婚後改姓道格拉斯,死於兩年前,與丈夫亞倫・道格拉斯住在路易西安那州的紐奧良。根據她在人間的官方記錄,死因是泡澡時突然心臟衰竭導致昏迷溺斃,但艾琳卻申稱她是被丈夫亞倫謀害的。」

  「那關葉育小鬼什麼事?」克里斯相當納悶,兩年前的葉育還好好地跟他們待在台灣,跟這女鬼八竿子也打不著關係啊。

  「我也這樣問了。」董司常頓了一下,才繼續說:「艾琳說小育會有危險,她一直警告小育,小育卻不聽,我問她有何危險,卻只得到小育再不離開就會死的答案。」

  黑晊世立刻問:「離開哪?」

  「沒說,她只不停重複有危險,這是我目前能問到的線索。」董司常的語氣聽來也挺愛莫能助,「艾琳是憑著怨念和某種力量的加持才能維持至今,沒喪失理智傷害無辜已是萬幸了。」

  想起那場差點奪走尤爾性命的車禍,黑晊世又問:「那育遭遇車禍是否跟她有關?」

  「等我一下。」董司常暫時切掉語音,估計是去向當事鬼提問,過了幾分鐘才回覆:「艾琳說她只是想阻止那個人害人。」

  線索這樣含糊不清,實在很難推測究竟是誰要對尤爾不利,他們一時間陷入沈默了。

  「根據條規,我們只能處理超自然事件,所以這案子得針對死亡疑點來處理,倘若艾琳確實是被殺害,兇手也罪大惡極,且兩人的冤仇不屬在因果輪迴的話,閻羅王才可能發佈黑旗令批准她復仇,否則她只能被關到期滿後去投胎。」

  董司常無奈地告知現況,「至於她為何糾纏小育、小育究竟有何危險,我會再想辦法問,但以她目前的狀況,還是別抱太大的期望。」

  言下之意就是,他們只能自己去調查並蒐集線索,別指望上頭會主動支援。其實也對,如果每樁謀殺案都要出動地府去一一予以公道獎懲,那還要人間的警察做什麼?

  討論完接下來的計畫後,會議便結束,然而,艾琳的話令黑晊世坐寢難安,便索性往陽台走去,「我去探望一下育,幫他安置些結界,以防萬一。」

  克里斯聞言,就跟著起身道:「我載你去。」

  「你還有很多事要準備,我自己去就行了。」黑晊世抽出召喚天空的符紙。

  「又要隱身飛過去?真不嫌靈力多!」克里斯撇了下嘴後,取出鑰匙,笑得有些狡猾地說:「走啦,拎盃在樓下等,給你們獨處的機會。」

  見他揚著眉毛一如過往的痞樣,黑晊世無奈失笑,也不忍拂了這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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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決了女鬼的威脅,醫院方面又確定約翰的傷勢已無大礙,很快就能回家療養,一切都將恢復往常的安樂生活,尤爾沈重的心情總算輕揚了起來。

  結束一天的忙碌,他打著呵欠踏進浴池,打算好好泡個熱水澡,舒緩尚未復原的車禍後遺症。溫潤的清水略帶天然海鹽的清香,自腳底浸至肩膀,令人舒軟不已,他輕嘆地將頭仰在池沿閉目養神,享受這些天來的難得悠閒,胸前的血玉項墜於水中折出短暫而炫麗的光芒。

  裊裊白霧迷濛了視線,也不知是太過安靜所致或放鬆過頭,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連抽風扇何時沒了聲響都不知,直到他身子一軟,整個人滑落池底,被大量溫液灌進口鼻才驚醒過來。他憋著氣正欲起身,卻感到一股強大的阻力,壓著他不得離開這滅頂之災。

  怎麼回事?肩膀動不了!

  他驚覺不妙地在水裡撲騰,想將那股力量推開,卻什麼都勾不著,這時,水波轉折下的視線一晃,他竟見到水面上方出現一個人,對方正緊緊壓著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卻莫名難以掙脫,即便他手腳並用地奮力掙扎也徒勞無功。

  是誰?

  他死命睜大雙眼瞪著兇手,卻看不清對方的面容。掙扎越是激烈,氧氣也消耗越多,最後,他在渴求氧氣的迫切驅使下,忍不住張口而嗆進更多水,強烈的刺激自鼻腔直竄腦門,痛得他幾要暈厥,只能無助地發出微弱悲鳴,淹沒在四濺水花中,無人聽聞。

  「救命……」

  黑晊世正要按下門鈴的手一頓,轉而扯出藏於衣內的項鍊,項墜竟突然變得異常灼燙,正如一年多前的那場緊急訊號。

  育有危險!

  他立刻凝神感應,果真接收到尤爾的求救意念,並有一股特殊的力量自屋內傳來,便疾呼:「太陰!」

  飯店房裡,正把罷課司機當磨爪器的湯圓,耳朵一動,立即躍上空中,化成一隻通體雪白的九尾狐後失去蹤影,全程不到一秒時間。罷課司機抬頭左看右看,發現房裡只剩自己一人,不禁抖了抖單薄的身子,縮進角落立燈下,對網路另一端的拔個死機求安慰,「嗚,湯圓被召喚走了,只有我在陌生的飯店裡,好怕怕。」

  轉瞬間,白狐已於浴室現身,池裡撲騰的人頓時定格,飛濺的水花也停在那一瞬,彷彿以尤爾為中心的整個時間空間都被凍結,唯獨白狐仍優雅地拖著九尾於上空徘徊。

  太陰能暫停的時間只有三十秒,動作必須快!

  黑晊世火速念了道解鎖咒後,便心急如焚地推門而入,循感應衝進浴室,時間正好啟動,水珠嘩啦落地,他緊急打去一道救護符印,方及時趕至浴池撈出垂死的人。

  「咳……咳……咳……嗚……」尤爾拼命抓著黑晊世激烈咳嗽,哭得滿臉通紅,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被灌進體內的水不斷從口鼻流出,模樣狼狽至極,卻也顧不得任何尷尬,只想緊緊攀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慢慢來,別急。」黑晊世心有餘悸地抱緊尤爾,慶幸自己臨時起意過來,否則對方不知要如何熬過這一劫。他拾起一旁的浴袍披上懷中輕顫的身子,又抽來毛巾擦拭尤爾仍在滴水的頭髮,聽著斷續啜泣的嗚咽,心裡是陣陣泛疼。

  究竟是誰要對育不利?

  想起艾琳的警告,黑晊世緊鎖眉間皺痕,越發不捨地輕撫尤爾滿是淚痕的臉頰,反覆溫柔安撫,就像過往的每一刻,無怨無悔地守護著。

  「不怕,育,有我在,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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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不知大家有沒有曾在洗澡時很害怕會有阿飄出現把燈關掉?

  很久以前的一次家庭旅行,我在飯店洗頭時就盯著電燈,腦中忍不住冒出各種情節

  誰知道,電燈就真的忽然熄掉啦!!!

  俗辣的我立馬尖叫奔出浴室,頂著一頭泡沫狂問是誰幹的?

  結果正在看電視的爹娘都一頭霧水

  其實電燈開關就在浴室裡,就算要惡作劇也得開門進來,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人"去碰

  害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回浴室繼續洗頭了qwq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04.2013 / 二版:05.29.2017
正文 16. 迷霧之後(四)
  「真沒任何異樣?」

  黑晊世巡完屋子回到臥房,向湯圓再次確認,得到的仍是否認的答案,不禁萬分納悶。

  明明當時那力量強大得難以忽視,此刻卻未殘留一絲氣息,究竟對方是何方神聖?傷害育的目的又是什麼?是貪圖育的靈力想佔為己有嗎?但以育現在的自保能力,要殺人吸取靈力根本無需這麼麻煩,何況,若真是為此,即屬邪魔歪道一流,更不可能沒丁點邪氣。

  難道是像艾琳一樣,想要警告什麼嗎?

  黑晊世憂心忡忡地望著床上滿臉不安的憔悴人兒,既心疼又惋惜。若是育肯正視並接受自己的能力,就不用如此被動地任那不知名力量捉弄了。

  「好點了?」他輕嘆問道。

  尤爾點了點頭,不解地問:「那女鬼不是被收走了嗎?為何我還會被糾纏?」

  「我也不清楚,但她確實已經不在了。」黑晊世將艾琳的審問結果全說了出來,又解釋說:「照你所說的情況來看,極可能是感應到她死亡畫面,不過你因為還無法控制能力,才會連同死亡過程都重現在自己身上。」

  「但她不在這裡了不是?怎麼我還會感應到她?」想起每次被迫感應的可怕經驗,尤爾忍不住垮下臉,半自暴自棄地心想,難道他一輩子都要受這種折磨嗎?

  「也許這裡還留有與她相關的物品。」黑晊世思索了半晌,問:「你在出事前幾天,是否從外面帶回什麼東西?」

  「嗯……」尤爾皺眉沈吟好一番,最後仍喪氣地搖搖頭,「都有段時間了,最近又發生那麼多事,我一時也想不起來。」

  對於這個答案,黑晊世並不意外,葉育一向粗心大意,從小就忘東落西,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只得無奈嘆道:「我和克里斯要去調查艾琳的死亡疑點,暫時不會在休士頓,我讓貴人留下來保護你。你放心,除非必要,她不會現身妨礙你的生活。」

  尤爾遲疑了會,才點頭答應。其實貴人不現身也好,否則他也不知要如何跟對方相處。

  「你……」黑晊世頓了頓,實在難以出口「男友」二字,看來自己仍無法接受他的育已屬於別人的事實,便只好壓下心頭苦澀,轉而問:「約翰什麼時候出院?」

  「再、再幾天吧,快了。」一股沒由來的心虛湧了上來,讓尤爾忍不住結巴了。

  黑晊世嗅出那份尷尬,立刻移開視線,環視房內擺設,說:「既然還不知引起感應的原因,不如暫時先別待在這,去朋友家借住幾天,除了換洗衣物外,其他什麼都別帶。」

  「呃……這個……」尤爾為難地摸了摸鼻子,「我沒認識什麼朋友。」

  黑晊世一愣,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一個都沒有?」

  見尤爾認真地搖了頭,他又忍不住問:「你平常都做什麼?怎會一個人都不認識?」

  「沒做什麼啊,就待在家裡打電動,等約翰回家,偶爾出去晃一下……」尤爾未作多想地照實回答,黑晊世卻是越聽臉色越沈。

  原以為育只是因為失憶不安,加上對未知能力的恐懼,才會造成排斥心態,但黑晊世沒想到他竟會封閉成這樣——以前的葉育獨立堅強,極有主見,活潑開朗又充滿自信,也熱愛結交朋友,帶頭作怪的次數不甚枚舉,而現在卻……

  「這樣沒有目標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

  黑晊世忍不住滿腔的悶火,相當不以為然地冷聲道:「他不讓你外出歷練,也不准你發展自己的興趣,荒廢你所有才能,把你關在只有他一人的封閉世界裡,連一個能交談的朋友都沒有,他這麼做根本不是愛你,是在害你!」

  「你……」突如其來的犀利言語句句戳破美好的現狀,尤爾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與難堪,忍不住發起了脾氣,「你憑什麼這麼說他?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是他陪在我身邊保護我,對我來說,他就是比誰都好,比誰都重要,我就只想跟他在一起,就算一輩子都這樣我也甘願!」

  氣頭上的他,忘了自己才被對方所救,只想為所擁有的一切捍衛反擊,竟一股腦地脫口說:「你又不是我的誰,沒資格干涉我!」

  怒吼的餘聲未歇,死寂的沈默卻已蔓延開來。

  望見黑晊世瞬間蒼白了臉,尤爾這才意識過來地驚慌住嘴,不敢相信自己說了什麼殘忍的話。他想要解釋卻無從說起,欲言又止了半晌,終仍選擇撇過漲紅的臉,不去注視對方眼底的心碎,任憑莫名的無盡愧疚刺痛胸口。

  黑晊世黯然無語良久,才輕聲說:「抱歉,是我逾矩了。」

  是啊,如果當初能保護好育,如果能早點找到育,這些都不會發生了,一切都歸咎於自己的無能,才會應了詛咒失去摯愛。種種沒能做到的如果,百般被命運捉弄的無奈,化為萬針穿心的自責,最後,他只能愴然一笑地自嘲:「我沒資格。」

  那聲低嘆太過深沈,太過哀戚,壓得尤爾越感沈重。黑晊世對他的感情太不一般,而失去過往的他根本無以回應,倘若他沒遇到約翰,也許會願意接受這段緣分,但如今……不行!他不能再跟這人有所關連,他不能再欠對方什麼了!

  尤爾跳下床,將黑晊世往外推去,「你走吧。」

  「育?」自碧眼看到一份決絕與倔強,黑晊世心中一痛,不甘地出聲呼喚。他不奢求能挽回什麼,只希望他至少還能守護心愛的人,尤其在這種危急關頭。

  「不要再叫我育了!我是尤爾・道爾,不是育!」尤爾激動地鄭重申明。每當他聽到這呼喚時,胸口總會隱隱悶痛,更覺心虛難堪。

  他刻意忽視黑晊世受傷的眼神,繼續推著人往門外走,「我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不麻煩你們,不管我們有怎樣的過去都已經是過去,請你別再來找我了。」

  如此直白的拒絕,黑晊世再不願,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他早已從育的世界裡消失了。

  於是,就在被推出門外的剎那,黑晊世拉過尤爾緊緊擁入懷裡,輕撫他曾每天為之梳理的髮絲,忍住幾欲潰堤的哀慟,哽咽道:「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

  「……」

  尤爾默默聽著耳邊強忍悲痛的心跳,覺得一陣鼻酸,卻不知那悲傷是從何而來。

  黑晊世捧起尤爾的臉,仔細凝視他深愛了過半世紀的人,想將這容顏深深記在腦海裡,因為下次再見不知何時,也可能再無法相見。一旦尤爾解了工作契約,就將變回凡人之軀,漸漸老去、死亡、投入輪迴,而他將活在失去摯愛的永恆裡。

  「只要你覺得幸福就好。」在尤爾的額頭留下一個祝福吻,黑晊世揚起溫柔的微笑,轉身離去——這是他唯一能留給葉育的愛了。

  尤爾望著那漸行漸遠的孤寂背影,視野竟不受控制地朦朧了。

  明明他對這人一點記憶都沒有,明明心中那確切的愛意是向著約翰的,但為何此刻他會感到靈魂像被撕裂般地痛?

  「不要……我不要忘記……」

  一股念頭像從困縛的泥沼冒出頭,不斷在意識中掙扎。

  為什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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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休士頓開去紐奧良約五個小時,一路上,除了罷課司機的自言自語外,前座的兩人幾乎未發一語,氣氛之沈悶,連湯圓都無精打采地趴著發呆,貴人也不時嘆氣。

  克里斯聽著身後哀嘆一聲比一聲幽怨,滿肚的煩躁感也隨之上升。他瞥了眼一旁癱著臉的黑晊世,更覺頭頂生煙,便開口打破沈默,「你確定放他一個人沒問題?」

  昨晚他在車裡等了很久,久到腦補一堆破鏡重圓的狗血劇情來殺時間,結果竟只等到一身陰鬱的人歸來,不管問什麼都毫無回應,他便猜到是怎麼回事。回到飯店後,黑晊世大略簡述尤爾差點溺斃的意外,就沒再吭過一聲,直到現在。

  「我臨走前在他身上施了法,可擋一次災厄。」黑晊世淡聲回答,看似十分平靜。

  「那以後呢?」克里斯嘲笑道:「難不成得每天偷偷摸摸躲在附近施法不成?要知道他那充沛的靈力可是妖魔鬼怪最愛的補品,他一天不學會自保,就一天有危險。董事長也說了,就算混帳小鬼要辭職,也不能讓他一直逃避這個問題。」

  黑晊世點頭同意,說出自己思考整晚的計畫,「所以我打算等這案子結束後,去一趟天山雪藏採些材料。」

  克里斯愣了下,隨即大吼:「操!你想做那瞎密(什麼)封靈珠封印他的靈力?哩起笑喔(你瘋啦)?那東西不止貴得誇張,還難煉製,更別說那裡危險得要命!」

  「還有趨吉避凶、強身健體的功效,正適合育。」黑晊世說得極其平淡,好似他只是去郊遊遠足採草莓而已。

  「哼!為了一個忘恩負義的死囝仔,值得嗎?」克里斯不屑地撇了嘴,「哪係拎盃(要是老子),才不管那麼多,直接把人打包帶走,管那個小三約翰去死!」

  黑晊世莞爾搖頭,「對他們來說,我才是橫刀奪愛的第三者,何況他對育也有恩。」

  「老古董。」克里斯徹底對他的古板思想沒輒,果然是活了快六百年的骨灰級人物!

  好不容易下了高速道路,車子在衛星導航的指引下,駛進一個環境清幽的社區,又拐過幾個曲曲迴迴的彎後,終於在一排樹林後的隱蔽處看到一棟歐式風格小平房,正是艾琳生前的住所,而事先聯絡好的房東太太也如約在屋前等候。

  房東太太是個很普通的中年主婦,相當爽朗健談,特別是當她看到兩位西裝筆挺的帥哥朝她走來時,一雙八卦狗眼瞬間亮了起來。

  「你好,布朗太太,我們是聯邦調查局探員,我是拜登,這位是我的搭檔黑,是來調查艾琳的猝死案。」克里斯說著,與黑晊世拿出萬用證件以示身份。

  所謂的「萬用證件」是地府專為他們偵察員特制的身份證,能隨心所欲地根據喬裝身份變換內容,就像現在這種情況,即使正牌的聯邦調查局將他們的證件拿去檢驗,也絕看不出任何造假,甚至還能在資料庫查到姓名與編號。

  「你們好啊。」布朗愉悅地打量眼前賞心悅目又各有特色的兩帥哥,笑得非常燦爛,「要是探員們都長得像你們這樣,多來幾次也沒關係,雙雙成對的來更好,呵呵。」

  「……」

  似乎不小心開啟這位太太的詭異開關了,難道是他們下車的方式不對?

  兩人冒出一滴豆大汗珠,囧囧有神地隨房東往大門走去,就聽布朗太太疑惑詢問:「我以為艾琳是意外去世的,難道不是嗎?」

  「有些疑點要查。」

  交談間,他們才靠近玄關,便覺一股怨氣隱隱傳來,進到客廳後,更見滿室怨靈殘留的灰影,黑晊世丟了個眼色,右手悄悄捏起訣印。克里斯意會地擋住布朗太太的視線,藉提問來分散注意力,「這房子兩年來有租出去過嗎?」

  「沒啊,別說出租了,就是想脫手也沒人要,真不知怎麼回事。」布朗太太苦惱回道。

  迅速除完穢氣後,黑晊世安慰道:「會時來運轉,請勿擔心。」

  「唉,我也希望。」布朗太太說完,忽覺屋內變得明亮許多,不免驚奇地眨了眨眼。

  三人來到艾琳死時所在的二樓浴室,強烈的殘念壓力立即迎面襲來,黑晊世皺了眉頭,克里斯也敏感察覺那滯留不去的沈悶,便拉著布朗太太退到走廊進一步詢問。

  待確定他們離開一段距離後,黑晊世才低聲念了段咒語,令道:「殘念重現。」

  舉凡冤死或橫死之人,皆會在往生處留下死亡殘念,也就是死亡前的殘留片段,怨氣越重,殘念越大,他們便能召喚地靈重現片段,或由葉育這類意念型靈能者感應死亡畫面。

  話音方落,空氣漸漸浮現波紋,一幕幕半透明的景象隨之在眼前隱現——一背著身的男人替昏迷的艾琳脫去睡衣後,放進蓄滿水的浴池裡,將她從頭到腳淹沒在水面下,並握住她的肩膀往下壓,直到艾琳斷氣為止才鬆開。

  畫面到此結束,卻已足夠證明艾琳確為他殺,可惜未能看見兇手面貌,故而無法肯定是否真是她的丈夫亞倫所為。黑晊世取出一顆淡藍珠子,將污染氣場的殘念收了進去,此後,這房子便徹底乾淨,再不會影響往後的住戶。

  完事後,他退出浴室,正好聽見布朗太太抱怨:「後來啊,亞倫連事先通知都沒有,就趁夜離開了,只留下一筆鈔票作違約金,還有一張便條說不願睹物思人,任我處置所有家俱物件,我沒辦法,只好請二手店來處理了。」

  「那便條還在嗎?」他立刻問道。若有便條,便能施法追蹤亞倫去向。

  可惜,布朗太太搖了頭,「都兩年前的事了,早扔啦。」

  看來這屋子暫時無其他線索了,他們遂告辭離開。豈知,這大門才跨出幾步,布朗太太的喃喃低笑竟悠悠傳來。

  「唉唷,壯的那個屁股好結實,瘦得那個真俊真有氣質,不知誰上誰下?」

  晴・天・霹・靂!

  再次莫名被湊成對的兩人森森地體會到,偵察員受強化的好耳力真是詛咒!

  一路抽著顏面神經回到車上,克里斯抹了把臉,抽出一根菸,說起他打聽到的消息。

  亞倫的職業是醫生,而艾琳是個單純的家庭主婦,終日待在家裡鮮有社交活動,就連社區裡的主婦們也極少能跟艾琳說到話,只有房東來收房租時,才能偶爾聊上幾句,不過艾琳的話也不多,據說是因為丈夫不喜歡她跟外人有太多牽連。

  夫妻倆的感情非常好,還養了隻小狗,亞倫對艾琳寵溺異常,大概也是艾琳身體較虛弱的關係,亞倫甚至連家事都不願妻子動手,後來艾琳去世沒多久,亞倫就跟著搬離,連手機號碼也取消了。

  「你說的是亞倫跟艾琳?」黑晊世聽完,忍不住再次確認。

  「某勾無象(不然還有誰)?」克里斯回了個莫名其妙的一瞥,繼續吞雲吐霧。

  黑晊世沒有作答,僅是蹙眉抿緊著嘴,覺得這種相處模式似曾聽聞。

  與此同時,地球另一端某次元空間的某一處,拔個死機正戴著靈腦鏡與罷課司機聊天,邊馬不停蹄地舞動十指,進行入侵紐奧良市政府居民資料庫的駭客大業。

  雖然地府不會主動支援,但是身為一個好基友,拔個死機仍相當熱血地利用非上班時間,偷偷替克里斯等人調查相關資料,反正他駭的是陽間的資料庫,非屬地府機密資訊,只要沒擾亂人界秩序,上頭也多是睜隻眼閉隻眼。

  於搜尋欄上打入「亞倫・道格拉斯」,再於時間篩選處打上兩年前的年份,便是一大串符合條件的搜尋結果,畢竟這種美國菜市場名可說是隨便抓一大把。

  他將資料全數拷貝後,就切斷連線,一個個打開查閱,並同步分享畫面給罷課司機,兩位無良宅宅就這麼一起歡樂地八卦別人隱私、嘲笑他人長相,直到他們翻到某一頁。

  照片中的男人英俊得難以挑剔,兩宅愣了好半晌,才不約而同地驚吼:「喔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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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小育真的是喔(艸

  不過站在同樣的立場,也實在很為難啊,只好愛撫小黑秀秀qwq(#

  房東太太不要太飢渴XDDD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04.2013 / 二版:06.01.2017
正文 17. 呼之欲出(一)
  時間回到前一夜。

  尤爾平復了心情後,想起自己差點溺斃的遭遇,也不敢一個人待在家裡,便聯絡約翰表明想去醫院陪對方過夜,但約翰以病房的躺椅不舒服為由,要他好好在家休息,在不敢說出真相的情況下,他只得硬忍了下來。

  他苦惱地猶豫良久,見夜越來越深,室內溫度也逐漸降低,陣陣寒意爬上背脊。他環視空無一人的四周,莫名覺得有人在暗處盯著自己,這個念頭一起,心裡就更慌了,最後他匆匆抓了件換洗衣物就往外奔逃,決定叫車到附近的旅館住一晚。

  電梯自然是不敢再坐了,他緊張地扶著欄杆往樓下跑,嗒嗒腳步聲在空盪的樓梯間迴響,好似自己正被誰如影隨形地跟蹤,讓他心驚膽跳不已,生怕又出現什麼驚魂變故,直到他坐上計程車往目的地駛去後,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先求今晚能安然度過,其他的事,明天再想辦法吧。

  暈黃的街燈一盞盞照過滿腹愁思的臉上,未曾發覺,身邊未繫好袋口的背包裡,隱隱閃過一道青銅色的光芒。

  三星半的旅館雖不如家裡舒適,卻好過被不知名的力量捉弄,連夜的受驚早令尤爾身心俱疲,便也顧不得那麼多,直接倒床睡得不省人事。

  意識朦朧間,耳邊隱約有些窸窣聲,他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卻聽見清脆的叮噹聲由遠而近,接著似有什麼東西跳上床走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就貼上臉頰不停舔吻。

  「莫莉,讓我再睡一會。」他不耐地推開對方,將臉埋進棉被裡,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他不是一個人在旅館嗎?怎會有人舔他?莫莉又是誰?不,剛講話的聲音也不是他!

  小東西很快又黏過來磨蹭,他只好睜開眼摸摸牠,「好吧,好吧,真拿你沒輒。」

  原來是隻小博美……呃,為何他無法控制身體?

  眼見自己掀被下了床,踏著冰涼的地板往房門走去,尤爾錯愕地發現此刻的身體像被別人操控般,完全不照自己的想法行動,視線所及之處也不像他下榻的旅館擺設,直到雙腳踏進浴室,他才赫然驚見梳妝鏡中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張也有雙漂亮碧眼的臉蛋。

  細緻的肌膚吹彈可破,金色的飄柔秀髮隨意垂散在肩上,穿著輕薄睡衣的身材性感姣好,還……還有對挺翹的乳房?天!他怎麼變成女人了?

  他傻眼地瞪著鏡子,徹底凌亂了。

  難不成他趕上最流行的魂穿?還是性轉魂穿?不啊!

  就在思緒差點暴走時,一個名字忽然闖進意識裡。

  艾琳?對了,如果那金髮女鬼的臉恢復正常的話,不就是長這樣嗎?他怎麼跑到艾琳身上了?不,艾琳已經死了,難道他又感應發作?但不是說他離開家就好了嗎?

  此刻,尤爾已不知如何是好,無論他怎麼試著脫離掌控都徒勞無功,最後只好放棄掙扎,自我安慰地心想,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吧,至少比被嚇得半死好。

  一旦抱了這個想法,他反倒靜下了心,打算好好觀察對方到底想讓他看什麼。

  艾琳一天的作息很簡單,幾乎跟他一樣,看電視影集、玩單機遊戲、陪莫莉戲耍、與心愛的丈夫傳些甜蜜簡訊。

  大概是附在艾琳身上的緣故,尤爾能清楚感受艾琳對亞倫的深切愛意,又想起女鬼對丈夫謀殺的指控,不免有些感慨。被心愛的人背叛殺害,也難怪要變成怨靈了。這麼一想後,他對艾琳的恐懼就沒那麼深了,反而有了許多同情。

  這時,艾琳走進廚房打開櫃子,似乎想拿什麼,卻不慎碰到兩個小瓶子,其中一瓶滾出櫃子落在地上,沒關嚴的蓋子就這麼被撞開,裡頭的淺黃色藥丸因而灑了一地。

  尤爾發現那藥丸似乎跟自己服用的綜合維他命很像,但維他命這東西本來就不是只有誰才能吃的,所以他很快就沒再多想,但接下來的發展卻完全出乎他與艾琳的預料。

  「莫莉,你這調皮鬼!」忙著撿藥的艾琳來不及阻止貪吃的小狗吞下一顆維他命,她示威性地兇了下,便繼續收拾殘局,只是一顆綜合維他命,應該不至於有什麼問題吧。

  誰知道,不過一小時,莫莉竟在一聲悲鳴後,倒在客廳的地毯上激烈抽搐。

  「不!怎麼會?」艾琳驚慌地看著愛犬痛苦掙扎,但慣於全權依賴丈夫的生活,讓她失去應對危機的能力,最後她只能抱著漸漸失溫的莫莉無助哭泣。

  「那不是維他命嗎?為何莫莉才吃一顆就死了?該不是有問題吧?」艾琳在電話裡對丈夫哽咽哭訴,無法接受這突來的變故。

  「寶貝,那是我親手挑的維他命,怎麼會有問題?也許是莫莉對裡面的成分過敏…….」

  話筒裡的耳熟嗓音讓尤爾一愣,隨即轉念心想,聲音相似的人比比皆是,不足為奇。

  艾琳跟丈夫說完電話後,傷心地將莫莉放在牠最愛的小床上,走進書房想找出電話簿為愛犬聯絡一家最好的寵物葬儀社。當她在書櫃與抽屜間不停翻找時,尤爾無意間瞥見一份人壽保險的簽單,受益人寫著亞倫・道格拉斯,簽單者則是艾琳自己。

  難道亞倫謀害艾琳就是為了詐領保險金?

  這個推測讓他感到心寒,怎麼會有人為了錢去殺害身邊的人呢?此時,他對艾琳的所有害怕與抱怨已蕩然無存,只剩下滿心的憐惜與同情。

  也許艾琳纏著自己是希望他能幫忙抓到兇手吧?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決定用心看下去,倘若這樣能幫助艾琳安息的話,那他出點力也無不可。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麼一個轉念,竟也翻轉了他一直深信不疑的世界。

  「亞倫!」

  艾琳哭紅眼地撲進丈夫懷裡尋求慰藉,但尤爾卻晴天霹靂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這、這個人……怎麼是?

  約翰?亞倫是……是約翰?

  不,也許是雙胞胎?或是……或只是長得像?

  可惜,這個亞倫不論口音、談吐、動作……所有一言一行,甚至是每個細微神情,都與他朝夕相處的約翰一模一樣,讓他如被潑了桶冰水不住顫抖,如果他能控制身體的話。

  倘若剛只是一點點磨滅尤爾的僥倖幻想,那接下來的發展,則是徹底打破他僅剩的希望。

  夜裡,艾琳感覺身旁的些微動靜,便醒了過來。自兩個多月前患有嚴重的失眠問題後,她便每夜服用亞倫為她調配的助眠藥與維他命,除了今晚。

  不解丈夫半夜悄悄起床為何,她輕手輕腳地循聲下樓走進廚房,卻見亞倫正將她平日服用的藥從瓶子倒出來,再裝入新的藥丸,顏色雖看來一樣,但她直覺知道那是不同的東西,便好奇地出聲詢問:「亞倫,你在做什麼?」

  亞倫動作明顯一頓,語氣似有些訝異,道:「你沒睡著?」

  「你一起來,我就醒了。」見亞倫依舊不解,艾琳略感心虛地解釋:「我下午打給獸醫問莫莉的事,他說一顆維他命不可能會致命,建議我把藥送去檢驗,所以我今天沒吃藥,打算明天寄過去,但怕你不高興才沒跟你提。」

  她看著亞倫手中的藥丸,油然而生一股怪異感,「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換藥?」

  聞言,亞倫的眼神有一瞬冷卻,隨即淹沒在一片柔情中,「我擔心是這些藥過期或受潮壞了才出問題,所以想幫你換新以防萬一。」

  這解釋挺合理的,但艾琳怎麼聽都覺得不對勁,為何要趁她睡覺時才換?為何亞倫發現她沒睡會如此驚訝?為何丈夫依舊溫柔的笑容裡似有什麼東西變了?

  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艾琳的腦海,近來她總是無端感到胸口悶痛,頭暈目眩,呼吸不順,而她從小身體較虛,偶有些毛病不時發作,故未曾將這些異樣放在心上,但此刻一細思,才意識到這些症狀似乎是從服藥後開始頻繁起來的?

  這個想法讓她頓時不安了起來。她心慌地打量面前的男人,才驚覺亞倫看似柔情的眼底,竟有一絲深不可測的寒意,不禁有些發顫地問:「那些藥是什麼?」

  「安眠藥與綜合維他命啊。」亞倫放下藥瓶走來,依然笑得溫柔,「寶貝怎麼了?」

  「你騙人!」

  沒想到自己竟會蠢到現在才發現那笑容背後的冰冷,艾琳慌亂地倒退幾步,企圖逃離這笑裡藏刀的男人,卻不想,這初知真相的莫大恐懼、憤怒與震驚,竟讓本就脆弱的心臟忽然絞痛了起來,一如她此刻的心碎。

  「寶貝,我這麼愛你,怎會騙你呢?」察覺她的異樣,亞倫臉上的笑意越加明顯了。他一個快步抱住艾琳,「乖,很晚了,吃了藥就睡吧。」

  「不要!放開我!」艾琳用力推開亞倫,卻接著腦袋一暈,渾身失去力氣頹軟。

  亞倫連忙扶住她,柔聲說:「不舒服就早點睡吧,跌傷了自己,我可會心疼。」

  艾琳痛苦地緊抓胸口,睜大雙眼瞪著亞倫,過於強烈的懼意使心臟收縮越加劇烈,讓她痛得無法呼吸,即使張口大力吸吐,也無法舒緩逐漸奪去意識的劇痛。

  「寶貝別怕,好好睡,一切有我。」亞倫抱起無力喘息的她走上二樓,低聲呢喃的愛語仍充滿寵溺,就像一個完美的丈夫正在輕哄心愛的妻子入睡。

  「我說過要讓你一生幸福的,呵。」

  聽著曾以為真愛的許諾誓言,無助的女子陷入絕望的深淵。眼角滑落的最後一滴淚珠,是她對這虛假愛情的痛訴,是她對這溫柔兇手的怨恨。

  當溫熱的清水淹沒一條正值年華的生命時,艾琳心碎地閉上了雙眼,但另一縷觀望這一切的靈魂卻沒有。

  與淚水交融的搖曳水波中,尤爾呆若木雞地望著亞倫和約翰一模一樣的臉,同樣的溫柔微笑,同樣的柔和嗓音,同樣動人的甜蜜言語,同樣令他深愛的柔情眼眸,竟透露出宛如完成一項絕美藝術的愉悅光彩。

  這……只是一場好笑的夢吧?

  抱著同樣絕望的心情,尤爾也緩緩闔上眼,任由意識在漆黑水流中逐漸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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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話說,我一直很不敢自己一個人住飯店,死活都要抓人陪住,因為怕有阿飄(俗辣#

  獨嚇嚇不如眾嚇嚇,絕對不能只有我看到阿飄!!!(想太多#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09.2013 / 二版:06.04.2017
正文 18. 呼之欲出(二)
  終於回到現實的尤爾發了陣呆,才擦乾冰冷的淚痕,輕吐淤積胸口的悶氣。他看了眼一旁的鬧鐘,卻赫然驚見一樣不該出現的物件——面向自己矗然而立的持劍女神雕像。

  怎麼會在這?記得他出門時只帶一件衣服啊。

  正納悶之際,他忽然想起方才的夢裡似乎曾出現一樣的雕像,但他太過專注在艾琳身上,而沒特別留意周遭細節,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詭異的巧合。

  難道這就是他不斷感應艾琳生前記憶的原因嗎?思及此,他尚未平復的心情更低落了。

  他不知是否要去相信,但夢裡的亞倫與約翰實在太過相似,艾琳的經歷又與他有太多重疊,讓他很難拒絕這個夢的暗示。他按住仍感餘痛的胸口,即便夢醒了,都還能感覺到艾琳死前的痛徹心扉——因長期服用丈夫給的藥導致心臟病發,令對方趁昏迷殺了她。

  對了,藥!

  想起約翰為他調配的藥與近來時有的胸悶頭暈,他頓時像被冰刃穿過胸口般寒顫。他不願相信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他、喚他寶貝、對他溫柔體貼的約翰,會是親手將毒藥送到他嘴邊的人,可是……

  ——「離開他,否則你會死!」

  ——「別去找他,你會死!」

  這一刻,他總算領悟女鬼曾對自己的反覆嘶吼,只是他當時太過害怕,從沒仔細去聽。

  約翰他……真的跟亞倫是同一個人嗎?

  他忍住眼眶裡打轉的淚水,手指緊揪著胸口,不願去相信,不想去理會。然而,此時胸腔裡隱隱刺疼的悶痛,卻是最直接的證明——這些天因不及續藥而暫停服用後,那些症狀的確有所減緩,但只要情緒一激動,心臟仍會陣陣泛疼,就跟艾琳一樣。

  該怎麼辦?他到底該不該相信?

  這時,黑晊世曾經的話倏然闖入腦海。

  「別怕,你必須戰勝恐懼,勇敢面對,才不會被影響。」

  溫和堅定的勸語,有如混沌中一道指引方向的光芒。

  他安靜地思考了良久,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不論這場夢的真偽,他都要親自去驗證!如果只是誤會一場,那約翰依舊是他的完美戀人,如果是真的……

  他用力地甩甩頭,難以想像那樣的局面。

  用力拍打臉頰提振精神後,他就火速起身準備。臨走前,他看向那行跡詭異的雕像,猶豫了片刻,仍將它扔進背包裡。

  不知為何,他有種奇怪的預感,女神雕像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坐車來到約翰上班的診所,尤爾不禁慶幸自己曾吵著要觀光一次,讓他還不至於尋門無路。記得約翰曾經提過,這些藥是從診所裡幫他拿的,但美國採取醫藥分離的系統,診所基本上只開處方箋,根本就不發藥,而這麼簡單的漏洞,他當初居然沒聽出來。

  營業時間是十點,現在才七點多,診所目前是無人狀態,他便取出鑰匙逕自開了門。由於約翰在住院中,一切私人物品都交由他保管,也因而正好派上用場。

  憑記憶一路摸進約翰的辦公室,他關上門,就開始翻箱倒櫃,總算在櫃子的隱密處找到兩大瓶眼熟到忘不了的藥丸,心情也隨之一沈。他猶豫了片刻,為免打草驚蛇,便各取一部份放進口袋,再將藥瓶歸回原位後,就忐忑不安地離開。

  直到回到家,他才想起一個重要問題,該如何在短時間內驗出藥物?

  他用手機上網查了下,發現藥物檢定的一般程序要等非常久,即便是緊急狀況也可能等上好幾天,除非有人願意幫忙打點關係,不然只能慢慢等通知。

  對於這個結果,他感到十分氣餒。這一年來,他的生活圈除了約翰,就再無其他人,連個點頭之交都沒有,更別說能請人幫忙了。

  這一刻,他又想起黑晊世昨晚的責罵,卻已無一開始的激動。

  任由約翰將自己關在只有他們兩人的小世界裡,自以為快樂無憂,全權仰賴約翰為他支撐天地,一旦失去靠山需要求助時,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孤立無援,連個能傾吐心事、抱怨煩惱的對象都沒有。

  其實,他在被訓罵的當下,心裡是不安多過憤怒。早在日子過得太美好太幸福時,他也曾不止一次捫心自問,這樣真的好嗎?但那份懷疑總在對上約翰溫柔含笑的眼眸時,變得難以出口,他便只好一直自欺欺人下去,直到這夢幻泡沫被一針見血地戳破。

  一旦承認並接受了黑晊世的觀點,那往後的日子,他該怎麼辦?於是,被莫大恐慌佔據之下,他忍不住惱羞成怒,將所有情緒全灑在了對方身上。

  「唉……根本沒臉見人了。」他愁眉苦臉地拿起手機調出那組奇怪的號碼,腦海浮現黑晊世離去時的心碎神情,便更加懊惱與愧疚。儘管傷害對方非他本意,但話都已經出了口,又怎麼能收得回?何況,他也是真的不想再欠人家恩情了。

  他輕嘆地跳到通訊錄的其他頁。這手機是約翰新買給他的,裡面儲存的號碼少之又少,除了約翰外,就是些外賣店家與車行,直到他在最底層發現一組似曾相識的號碼。

  「九一七開頭……紐約?」尤爾喃喃低唸這組號碼,突然靈光一閃,「是院長伯伯!」

  曾好心收留他的聖丹尼爾療養院院長的確是醫學界的老前輩,人脈肯定有,不過他這麼久沒聯絡,不知道老人家是否還記得他?但為了能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在別無他法的情況下,他也只得厚著臉皮撥過去。

  聽著話筒嘟嚕嚕的撥話音,他心裡七上八下地思考說詞。慶幸的是,上天像早了有安排,電話才被接起,對方就心有靈犀地問:「孩子,近來不開心嗎?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一如記憶中的慈愛嗓音,讓尤爾胸口一暖,便再也忍不住地哽咽了。

  有了老院長的協助,很快就找到人幫忙驗藥,在得到兩天內答覆的保證後,尤爾才重整心情回醫院探望約翰。

  「沒意外的話,後天就能出院,但肋骨還未完全癒合,注意別過度劇烈運動……」

  醫生交代完隨即離去,尤爾坐在床邊,靜默凝視約翰的滿眼柔情,仍然無法相信自己心愛的人會是個殘忍的兇手。

  察覺平日多話的人難得安靜,約翰不由出聲問:「寶貝心情不好?」

  尤爾拉起一抹微笑搖搖頭,小心避開傷處地靠在他胸前,輕聲呼喚:「約翰。」

  「嗯?」

  輕柔的手指撫過他的髮絲,約翰依舊溫柔而寵溺地回應著,一如亞倫曾對艾琳的憐愛。尤爾閉上幾欲落淚的眼,傾聽耳邊的心跳,渴望能聽見對方真正的心聲,「你愛我嗎?」

  「我當然愛你,寶貝。」

  似要證明自己的愛意,約翰低頭吻住懷裡的人,讓尤爾漸漸沈淪在濃烈的撫吻中。

  房門緊閉的病房溫度漸升,尤爾仰頭蹙眉地跨跪在約翰身上,順從地隨對方挑逗擺弄。微瞇的眼角積聚著晶瑩的淚珠,是他說不出口的徬徨不安,唯有藉不住的呻吟來掩飾內心的祈求。

  希望幻滅的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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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圖趕回休士頓的車子,在紐奧良的高速道上狂飆,車內氣氛異常凝重。

  罷課司機在應了幾聲後,就抬頭轉達拔個死機的話:「阿拔說他用身份證上的資料,偷偷在地府輪迴資料庫查詢,全都查無此人。」

  「操他媽的這混蛋沒一個身份是真的!」克里斯焦躁地咬著菸大罵粗話。倘若那傢伙在人界的資料全是偽造,那他們就算翻遍地府的資料庫,也未必能找到對方的真正身份。想到這,他踩著油門的腳更是死命直壓到底,力求在最短時間內趕回去。

  「還是沒接。」黑晊世放下不知撥打幾次的手機,臉上盡是遮掩不住的懊惱。都怪自己一昧地沈浸悲傷,竟平白忽略那麼多疑點。

  他早該想到那男人渾身煞氣大有問題了!通常這類帶煞之身,若非天生命定或機緣巧合持有煞物,就是殺生無數而積累成煞。

  育始終蒼白的臉色、微弱不順的吐息、異常頻繁的感應,與艾琳的死亡警告,再加上今天的調查結果,種種線索皆導向一個極度不妙的推論。他握住胸前毫無反應的項墜,害怕尤爾在他離開後取下項鍊,讓他無法在危急時刻趕到。

  「叫湯圓先過去吧。」克里斯以高超的技巧閃過一台台車,眉間憂色絲毫不輸給他。

  「他會不開心。」黑晊世皺眉猶豫道。想起前晚那決絕眼神,心裡便是一陣刺痛,他擔心育會出事,卻也怕自己貿然送式神過去,育又會生氣。

  「你!」聽到這種回答,克里斯氣得差點被一口菸嗆到,怒爆青筋地大吼:「靠盃勒!那他到時看到我們還不是一樣?」

  「是你的話,應該就不會。」黑晊世無奈地回以苦笑,育真正反感的,是他這個早已從記憶消失的前男友,而不是沒直接利害關係的克里斯。

  克里斯這下是徹底無言了,只有把說不出的滿腔怨念全數發洩在油門與方向盤上,可憐後面一大串交警粽子追了老半天,卻只能在罷課司機的健忘槍掃射下,一個個突然忘了自己在幹嘛,便悻悻然地開回原來崗位,準備抓下一個倒楣鬼。

  最後,五小時的路程果真硬被克里斯縮到三小時,然而休士頓的塞車潮實在太誇張,又恰巧遇到市中心舉辦大型活動,因此,儘管已將近半夜,大部分街道仍幾乎動彈不得,讓他只好放棄主幹道,改繞小路而行。

  當車子開入一條巷道時,忽然有輛廂型車從側邊衝來,眼見就要撞上右車身,機靈的湯圓無需主人指示就緊急凍結時間,克里斯則流利地轉動方向盤,迅速避開肇事車輛。

  「停一下!」黑晊世發現不對勁,連忙要求就地停車。

  「安怎?」克里斯轉頭看向那輛車才恍然大悟,只見對方不僅車頭被撞得變形,駕駛也慘不忍睹地流著腦漿,擺明就是要害人找替身的鬼魂。

  趁著凍結的三十秒,黑晊世快速收了鬼魂,克里斯便即踩下油門,在時間正好恢復之際塵囂而去,留下如常前進的車流人行,彷彿方才那場插曲從未發生過。

  「不在。」

  去公寓尋人無果後,克里斯回到車裡就問:「要不你再用什麼他心通感應看看?」

  黑晊世搖頭苦笑,「心意不相通。」

  「嘖!」克里斯只好改問罷課司機:「叫死機宅查一下那個約翰住哪家醫院幾號房。」

  「他也不在。」罷課司機抬起哀怨的臉,散發出被拋棄的可憐氣息,「他幫我們偷查資料被抓到了,上頭把他叫過去罵了好久都還沒回來,人家現在沒人聊天好寂寞的說。」

  「……」

  克里斯真是被打敗了,一個、兩個都不見人影是怎樣啦?

  黑晊世思忖了會,道:「根據他的作案手法,應當不至於在醫院下手,那樣太招人注目,何況以他目前的傷勢,也做不了什麼。」

  「那就先在這堵人看看。」克里斯將椅背往後倒下,挪出較多的休息空間後,好整以暇地翹起二郎腿,掏出一根菸說:「剛不是抓了隻鬼?把它放出來玩玩吧。」

  「……」

  這次換黑晊世被打敗了,不過想想也對,與其坐著空著急,還不如找點事做。

  先令六合在附近下好結界,以免鬼靈趁機逃跑或被路人撞見出亂子後,黑晊世再將鬼魂以縮小的型態置於兩人之間。法術作用下,鬼駕駛已恢復生前樣貌,不再是死時的慘狀。

  克里斯點好菸,深深一吸,趁鬼駕駛左右張望時,極無禮地朝他臉上噴出一大口煙。

  「……」

  「嘿嘿,開始吧。」克里斯笑得邪痞十足。

  地府探員抓鬼就跟人間警察抓犯人相同,一律要走一遍審問程序。於是,兩人就開始照往常慣例行事,一黑臉一白臉地問過基本資料、生前事蹟、死亡原因、犯罪動機等。

  「你剛說你是被一個金髮女鬼纏住,才撞上安全島?」

  見對方點頭,他們訝異地對視一眼,再比對這人的死亡時間,確實正是尤爾出車禍之時,且兩邊出事方式也相似,難道他們還真這麼巧抓到那個肇事者?

  「她說她只是想阻止那個人害人。」黑晊世沈吟地重述艾琳告知董事長的話。

  一開始,他們以為艾琳指的是肇事司機害人,但經過這連番的調查,加上鬼駕駛的口供,不免也對這場車禍的單純性感到懷疑。

  克里斯皺眉拿下嘴裡的菸,惡聲道:「把車禍細節都報出來!」

  「我、我剛都說啦。」鬼駕駛心虛結巴道,即使是生前幹過不少壞事的惡徒,一旦面對捉鬼專家,仍多少在本能上有所畏懼。

  「我們想知道你為何撞車害人。」黑晊世直言戳破對方想隱瞞的事實,見鬼駕駛果真面露驚慌,便又說:「如果你願意招供,我考慮幫你做場法事超渡,減輕點罪孽,好早些投胎。」

  「投胎?」西方鬼沒有投胎這個概念,只知道上天堂或下地獄。

  「就是上天堂啦!」沒耐心解釋的克里斯隨口唬完,就取出一把槍指向鬼駕駛,「我這把槍可以殺鬼,現在給你兩條路,說實話就讓你上天堂,不說或敢說謊就立刻斃了你!」

  這兩條路非常好選,再笨都知道該選哪個,鬼駕駛也不傻,便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原本他就是個為了錢什麼都肯幹的人。某天,有人匿名讓他製造一場車禍,還詳細指定了時間、地點、車款、車子顏色、撞擊速度、撞車方式……每個步驟都得按規定來,並強調必須收到特定訊號才能執行。誰知,當晚他準備就緒正要執行任務時,竟忽然冒出一個女鬼,嚇得他失控撞上安全島,白白賠了性命。至於佣金,則是到約定地點領取藏好的現金包裹,所以他也不知對方樣貌。

  審問結束,黑晊世一臉陰霾地將鬼駕駛收回珠子裡,克里斯也怒著眉不停吞吐煙霧。此時,他們就算不明說,心裡也都清楚得很,這場車禍恐怕也是約翰一手安排的!

  可惜,到目前為止,他們有的都只是推理,沒有半個直接證據,對於該如何勸尤爾提防約翰,他們心裡也沒個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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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終於讓尤爾這隻小笨蛋機靈一回了!

  順便暗示院長其實不是普通人,請靜待第三部揭露身份吧XDD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09.2013 / 二版:06.08.2017
正文 19. 呼之欲出(三)
  被折騰了一晚,尤爾拖著蹣跚步伐退出病房,滿身疲憊。他打著呵欠拿出靜音的手機,卻發現一堆來自黑晊世的未接來電,與一封克里斯的語音留言要他盡快回電。

  什麼事突然這麼急?

  他正納悶地要撥回去時,恰巧又一通來電,卻非上述兩人的號碼。

  「您好,這裡是FDA休士頓辦公室,您的藥物檢定報告出來了……」

  豔陽燦爛的晴天忽然下起傾盆大雨,驗證了德州像情緒化孩子的典型氣候特色,平時熱情洋溢奔放四射,下一秒就轉為嚎啕大哭,宛如造化弄人的命運,難以捉摸。

  尤爾神情恍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連車都沒叫,任由豆大水珠打在身上。

  濕冷的兩頰已分不清是雨水或淚水,一片朦朧的視野讓他看不清自己的方向。滂陀的暴雨在耳邊雜亂敲響,卻淹沒不了盤旋腦海的噩耗,就連最懼怕的陣陣雷聲都驅不散心頭寒意。

  剛打來的那通電話,已經證實送去的兩顆藥都是被美國當局列入黑單的禁藥,白色藥丸的確是安眠藥,但長期服用會造成心臟衰弱,淺黃色的「綜合維他命」卻是一種心臟病藥,若兩種同時服用,就不會在血液中留下任何殘留物,只要連續服用兩個月以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心臟衰竭而亡,即便是再厲害的法醫也驗不出真正的死因。

  一切都如那場夢所告示的一樣。

  為什麼要騙他?為什麼?

  「你這個騙子!」

  此刻,夢中艾琳的含恨遺言已化成自己的悲吼,伴隨被日夜侵蝕的心痛無聲咆哮。

  原來每一晚的細心叮嚀都只是包著糖衣的毒藥,而那雙親自餵他吞下毒藥的手,竟是出自他朝夕相伴的枕邊愛人,那個曾為他遮風避雨的溫柔男子。

  當所堅信的一切都成了謊言時,他究竟還能相信什麼,才能再走下去?

  ——「他這麼做根本不是愛你,是在害你!」

  黑晊世的警惕言猶在耳,原來早有人看出惡魔的真面目,自己卻還甘願被那甜美蒙蔽,哈,他真是無可救藥的傻瓜!

  「幹!這雨也下得真不是時候!」

  好不容易等到拔個死機回來,天都亮了。克里斯火速開往醫院,卻因突來的大雨卡在堵塞的車陣中。他暴躁地捶了下喇叭,直想叫老黑召喚式神用隱形術把他們連人帶車飛過去,偏偏那傢伙到這關頭了還在擔心寶貝小育兒會反感,讓他真想狠狠揍醒那顆榆木腦袋。

  看似淡定的黑晊世其實也早就失去往常的穩重,心急如焚得很。這疾風暴雨最易聚集陰邪之物,不知育此刻在哪?能否安然應對?是否又會怕雷?

  他擔憂地不住望向窗外,正猶豫是否打破不見面的承諾,卻意外發現一心掛念的人正失魂落魄地走在人行道上,便當機立斷地開門跳車。

  「臥槽!你也先講一聲!」

  無視背後的吆喝叫罵,黑晊世直接提氣躍過街邊的車輛,直奔孤立雨中的人。

  「育!」

  一望及碧眼裡的空洞無神,曾挖了個缺口的心頭就像又被擊碎了般淌血,他心疼地捧起尤爾冰冷蒼白的臉,企圖為對方抹去那份悲傷,「小育兒別哭,告訴我怎麼了?」

  聲聲熟悉又陌生的輕喚,終於喚回神遊的人,尤爾迷惘地注視著黑晊世,凍得麻木的腦袋不禁閃過各種混亂的思緒。

  為什麼這人明明被自己用惡毒的言語推開了,卻仍在他最無助的時刻出現呢?為什麼他明明已記不得過往的一切,卻仍懷念這人圍繞在身邊的氣息呢?為什麼……

  為什麼他不知是否還能相信眼前的溫柔呢?

  總總難解的為什麼,令原以為流不出淚的眼眶再次濕熱,也令脆弱的人在一聲禁不住的脫口呢喃後,撲到黑晊世的懷裡崩潰大哭。

  「執事!」

  尤爾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呼喚對方,彷彿心底深處就認定應當如此。而黑晊世在聽聞那聲許久未有的專屬稱呼後,也忍不住動容地擁緊他,直想為心愛的人扛下所有傷痛。

  雨依舊下著,馬路依舊塞著,兩人依舊深情相擁著,卻有大叔受不了地翻起白眼。

  「拎冷欸馬拜偷幾勒(你們兩個也拜託一下)!要親熱回車上,拎盃這就送你們去開房!」克里斯額頭青筋直冒地狂按喇叭,朝兩位大演情深深雨濛濛的主角怒吼。

  「……」

  為了讓兩人在後座「情話綿綿」,罷課司機就被趕到前座與拔個死機「宅話綿綿」,貼心的貴人則一下變出毛巾一下變出熱茶,將兩個落湯雞照顧得無微不至。

  然而,尤爾從頭到尾都只是默默地低著頭,想著自己對他們總是態度惡劣,又曾那樣傷害黑晊世,卻還一再接受幫忙,實在無顏面對這些人。

  強烈的內疚與窘迫,讓他始終都開不了口回應大家的關問,直到回家洗了澡,才在黑晊世的溫言勸誘下慢慢平復情緒,將自去旅館後的事一一說出。

  「嘖,去他媽的莫非定律!」克里斯聽完後飆出第一句感想。

  果真是越不希望發生的事就越會發生,儘管他們已經肯定約翰就是要對尤爾不利的兇手,但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任誰都還抱有一絲推論錯誤的希望,可惜事與願違。

  「他們說那藥吃兩個月就有生命危險,為什麼我吃了快半年,卻只是不舒服而已?」

  尤爾想起自己的異常體質,不止傷口復原得快,聽力也奇佳無比,當初在紐約被惡鬼追殺時,還能健步如飛,甚至高空翻滾降落,這會兒,連吃毒藥都能吃這麼久還不死,簡直匪夷所思到極點了!難道這又跟他過去的真實身份有關嗎?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不過,黑晊世卻為難地蹙起了眉,欲言又止,擔心自己說實話會惹育不高興,不說的話,卻難以解釋他身上的異象。

  倒是克里斯大喇喇地往沙發一靠,直接了當道:「因為你跟我們一樣都不是人。」

  「不……不是人?」尤爾睜大雙眼,一臉懵逼,「那你們是什麼東西?」

  克里斯無語地撇了撇嘴,差點回答:「不是東西。」

  黑晊世無奈地糾正:「他的意思是指,我們都不是普通人。」

  「那是……」尤爾繼續一臉懵。

  黑晊世只好接著補充:「簡單來說,因為工作需要,我們一簽訂契約,就會暫時脫離生老病死的輪迴,身體機能也會得到強化,除非遭受過大的傷害才可能死亡,否則在契約結束前,我們都將不老不死。」

  契約?輪迴?不老不死?

  尤爾越聽越驚奇,對過去的身份也越發感到不可思議,便又問:「那是在幫誰工作?」

  「地府,也就是所謂的陰間或靈界。」克里斯掏出地府員工執照給他看,「我們是隸屬世界地府總部駐台灣分區的靈能偵察第六隊,你是我們的一份子。」

  聽一個美國白人說著只出現在東方宗教的專有名詞,尤爾真是傻眼了。

  這是耍人的吧?

  然而,他瞪著克里斯手中的執照,不論是職稱、照片、姓名、編號、浮水官印等等,都做得煞有其事,若說是趣味道具,也太大費功夫了。

  他又猛然想起一個問題,「等等,你剛說不老……那我到底幾歲了?」

  「幾歲喔?你出生於一九九零年,現在是二零八二年,自己算算?」克里斯忽然壞心地揉一把他的頭,就像老爹對自家屁孩一樣地粗暴,「你還是我們之中最幼齒的勒,猴死囝仔。」

  「……」

  一、一九九零年……到現在?

  尤爾被揉得暈頭轉向,腦袋徹底失靈了,更別說算什麼數。他失神了半晌,忽覺話題貌似扯遠了,便吶吶地說:「所以……那個藥……」

  「這藥只能讓你變得虛弱,卻不足以致命。」黑晊世琢磨著詞彙解釋,「一般來說,我們都有極好的自我修復能力,而人類的毒藥其實不該對你有作用,但你之前受了重傷,靈魂有一定程度受損,加上你對自身能力的排斥,使得身體機能減弱,才會受到影響。」

  話一說完,他就突然想通了一直膠著的疑點——約翰這次之所以一改作風,安排這類不怎麼低調的車禍案,估計就是見毒藥計始終不成,才轉而採取激烈一點的手法。

  不過,這推論對育來說太過殘忍,他實在不忍點明,便默默壓下此事不提。

  尤爾難以置信地發著愣,太多超乎常理的資訊,將他的腦袋塞得快爆炸了。

  才不過短短幾天,他所認知的世界怎麼就全變了樣?原先好好一個幸福美好的生活,突然變成被戀人的前妻鬼魂糾纏與被戀人謀殺的陰謀,他還沒從心碎復原過來,就又忽然從一個平凡普通的小宅男,變成幫地府捉鬼除妖的偵察員?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為何他只想要一個簡單的人生竟會如此困難?

  黑晊世見他這般茫然無措,不由柔聲安撫:「別擔心,我們一件一件來,你先去睡一會,等養足精神,我們再繼續談。」

  尤爾望向對方滿是憐惜的眼眸,想起約翰對自己也是如此溫柔疼愛,怎知那份愛意的背後竟是殘酷的殺機?理不清的思緒與猜測讓腦袋更加沈重,他便心灰意冷地點點頭,在黑晊世的陪伴下走進臥房。

  「怎麼了?」

  見尤爾坐上床後便低頭不語,黑晊世明白他心裡難過,卻也只能一再重複同樣的關問。唉,都怪自己嘴巴不夠俐索,說不出什麼好聽的安慰話。

  「我……」尤爾咬了咬牙,終是沒忍住奪眶的眼淚,「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判斷真假了,會不會其實我找出來的藥是錯的?會不會是檢驗的人搞錯了?會不會都只是我們誤會了?會不會那人其實不是約翰?會不會約翰其實不是要……」

  他哽咽地握緊雙拳,試著想幫約翰尋找藉口,卻連自己都越說越覺得沒說服力,最後只能吞下未完的話,不願相信這一年多來被愛的幸福全是虛偽的謊言。

  黑晊世聽著這些辯駁,何嘗不也希望一切都只是誤會?儘管不論哪種結局都令他心痛。他壓下心中酸楚,蹲在尤爾身前,說:「我能教你如何感應他人的特殊記憶,只要對方沒刻意防備便能成功,但前提是——你必須相信自己的能力。」

  「感應記憶?」尤爾疑惑地對上黑晊世堅定的目光,猶豫了幾許後,緩緩點了頭。

  就算要幻滅,也要由他親自證明,才肯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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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客廳等著的其他人也沒閒著,向來手癢的罷課司機東摸西摸,一發現吧台上的青銅雕像,就好奇地圍著它左右打量,甚至還拍照傳給拔個死機,低笑說:「正妹耶!」

  老菸槍克里斯翹著二郎腿,盡情品嚐燃燒尼古丁草的致癌物 。他仰頭吐出一口快活煙,視線一偏,瞥及沙發旁的情侶合照,忽然靈光一閃,把照片抓來仔細看了遍後,就衝下樓回到車裡一陣翻找,才總算在副駕駛座的抽屜裡挖出一張陳舊相片。

  「哈!吼拎盃掠丟呴(給老子抓到啦)?」霸痞大叔笑得好不得意。

  待尤爾入睡,黑晊世離開房間,見克里斯對他使了個眼色,便輕輕關上門,走過去。

  「記得我們去鳳凰城驅魔時,順手收的那對地縛靈夫妻嗎?你走前還順手帶了張照片。」克里斯晃了晃手中的照片,「當時我們不是都覺得很眼熟嗎?」

  才不久前的事,黑晊世自然記得,「有何發現?」

  克里斯將照片遞去,「想像一下,把你覺得眼熟的五官合在一起,你猜會是像誰?」

  黑晊世接過來,凝眉注視了會,便沈下臉咬牙道:「約翰。」

  「我已經把照片傳給阿拔做正式比對,現在就等他消息。」克里斯不屑地冷笑,「哼!死王八,人在做天在看,這次看你怎麼逃?」

  這時,窩回角落對零件碎念的罷課司機,忽然幽幽飄來猥瑣的笑聲,「顆顆顆。」

  「……」

  「希臘正妹的名字叫涅墨西斯,專門懲戒惡人,人稱復仇女神。」罷課司機推了下臉上的靈腦鏡,企圖展現腹黑屬性,可惜他的位置光線不佳,反光不成,倒強化了宅屬性。

  黑晊世略感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克里斯瞇起雙眼,黑笑問:「所以呢?」

  「沒啊,阿拔剛跟老子說的,就找你們分享一下而已。」罷課司機指著吧台上的雕像,一臉羞澀地說:「持劍復仇的正妹好萌啊,希臘女神我愛泥。」

  於是,克里斯舉起拳頭,風雨欲來。

  被噴了一臉殺氣的阿宅這才猛然驚醒,縮起脖子抖啊抖地乖乖報告:「對啦對啦!阿拔說比對吻合,這就把資料傳來!」

  「希臘……復仇女神?」黑晊世忽有所感地看向青銅雕像,凝神以靈視檢視一番後,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他最初察覺到的仙靈之氣正是源自於此,而尤爾差點溺斃的那晚,忽然消失的神秘力量恐怕也是出於這雕像之手。

  附有女神氣息的雕像竟會出現在這,看來約翰的劫數也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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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09.2013 / 二版:06.12.2017
正文 20. 殘缺之魂
  「克恩・唐納森,生於亞利桑納州的鳳凰城,現年三十五歲,智商極高,父母是普通的教師和會計師,十八歲時,雙親意外去世,他便到外地讀書,從此下落不明。」

  照片上的少年長得斯文清俊,一頭深棕短髮梳得相當整齊,注視鏡頭的淺褐雙眼淡然平和,嘴角啣著一弧淺灣極是優雅,完完全全就是尚未成年的約翰。

  有了這份資料加上先前的線索,便足以引起警方懷疑而展開調查,如此一來,約翰要想再犯案就沒那麼容易了。雖然地府從不插手陽間的人為案件,但他們偵察員若想順手給警察一點方便,卻也不是不行。

  黑晊世盯著約翰年少時的照片,想起唐納森夫婦死後的境遇,不禁納悶了。

  雙親去世後即消失無蹤,恐怕這人犯下的案件並不止艾琳這一樁,但憑這理應清淨無欲的面相,怎會如此罪孽?而這十七年來,竟也沒人發現他的惡行?

  不過,只要稍一比對尤爾與艾琳的共同點,就不難推敲約翰能逍遙法外的原因——刻意限制他們的活動減少曝光率,架構幸福的幻象使他們安於現狀後,就會習慣依賴身邊的人而失去警覺,死後更不會被人問起,約翰便能在短時間內抽身而出,以全新的身份重新開始。

  這善於操弄人心的惡徒啊!

  看著原本活潑外向的育轉變至此,他就覺得百般難受,除了對約翰的憤怒外,更多是對自已的譴責,倘若育當時沒為他擋下攻擊,倘若他能搶在約翰之前找回育,一切就會不同了。

  他輕嘆地抹了把臉,見克里斯神色異常地掛斷通訊,便問:「什麼事?」

  「上面傳令,要所有在美國的偵察隊即刻集合,明天有場緊急任務要聯手合作,董事長讓我們現在跟本區分隊一起過去。」克里斯捻熄了菸,朝臥房比了比,「有什麼打算?」

  「緊急任務?」黑晊世訝異道。

  克里斯也沒好氣地低罵了句髒話,道:「據說會有場硬仗。」

  居然挑在這個緊要關頭?黑晊世煩惱地皺起眉頭。

  若在這時離開,他勢必得留下一個式神保護育,但所有具攻擊力的式神煞氣過強,易傷及他人,唯有必要時刻才可召喚,故行動不甚自由,何況現在的育還沒見過其他式神,只怕會被祂們嚇到,看來還是讓貴人……不,上回他提議留下貴人時,育似乎也有豫色?

  「唉!」

  正所謂關心者亂,這下他真有得操心了。

  翌日,尤爾心神不寧地坐在病房外等檢查結果。對於這一天的到來,他曾經萬分期待,如今卻是百般糾結——既想知道真相,又怕無法承受那背後的殘忍事實。

  啊!乾脆什麼都不要管,能拖多久是多久算了!

  忍不住鴕鳥心態一回地拋開糾結後,他依憑著直覺往右方遠處張望,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那隻活潑亂跳的小白狐,但他能真實感覺到牠的存在。

  昨晚他醒來時,見所有人都離開了,只留下那隻叫湯圓的小白狐,頓時就既困惑又無措,好在黑晊世留了便條,交代他若有需要,只要呼喚一聲,湯圓便會現身相助,還要他小心行事別輕舉妄動,一切等他們回來再說,所以現在只剩他自己一人孤軍奮戰了。

  不過這樣也好,對於他們一直無條件地付出,他心裡始終很過意不去,特別是對黑晊世。

  時間在胡思亂想之際一下就過去了,醫生祝賀的聲音隨著被推開的門傳來。

  「恭喜你們,可以回家了。」

  回家……那裡還是他以為的家嗎?

  尤爾茫然地站起身,忽然有股衝動想直接攤牌,但在對上約翰溫柔含笑的目光時,兩人曾擁有的美好回憶就又一一閃過腦海。最後,他仍禁不起誘惑地揚起笑靨,飛身投入約翰的懷抱。

  就讓他再沈迷一會吧,即便這是場即將幻滅的美夢。

  「寶貝,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臨睡前,約翰被攙扶著坐上床後,見尤爾又一次心神不寧的模樣,便將他拉進懷裡柔聲關問:「怎麼了?說來聽聽。」

  「嗯,沒什麼。」尤爾回神扯起一抹微笑,埋首輕蹭他留戀不已的懷抱,再抬眼時,又一次從約翰滿是寵溺的眼眸中望見艾琳臨死前的絕望臉龐,心中的那面薄牆就不禁轟然倒塌,壓抑許久的哀傷與懷疑遂盡數潰堤,排山倒海地淹沒了所有佯裝。

  不行,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垂眸閃過一抹苦澀的神色,從一旁的抽屜拿出一小袋藥,倒出一粒淺黃色藥丸,強忍緊張地輕聲說:「你剛出院,身體正虛弱,也補充點維他命吧。」

  約翰見到藥袋的當下臉色微變,很快又恢復如常,「不是已經吃完了?怎麼還有?」

  「在你辦公室找到的,你說過是從診所裡拿的嘛。」尤爾將藥丸又往前一遞,「你住院不方便,我就自己去拿了,來。」

  約翰未再駐留那藥丸的目光有一絲冷卻。他輕輕推開尤爾的手,依然笑得溫柔,「這是特地為你配的,怎麼能浪費在我身上?我只需要休養幾天就好了。」

  尤爾靜默了半晌,難掩哀悽地收起藥丸,「你不肯吃,是因為這藥有問題嗎?」

  「什麼?」約翰十分詫異地問:「我親自挑的維他命怎麼會有問題?」

  尤爾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坦白道:「我請人驗了藥,他們說這是禁藥。」

  「不可能!那是我……」約翰一愣,隨即不可置信地驚呼:「難道是給我藥的人弄錯了?天,怎麼會這樣?」他懊惱地皺起眉頭,在對上尤爾審視的質疑眼神時,又轉而錯愕地說:「你……你懷疑我?」

  尤爾沒有回答,僅是直直地注視著約翰,希望能看出一絲真偽。

  「寶貝,我這麼愛你,怎麼可能會傷害你?」約翰激動地握住他冰冷的手,認真而堅定的語氣裡有著不容忽視的受傷與無奈,「我們深愛著彼此,不也該互相信任嗎?」

  「……」

  以愛為名的話語,讓尤爾有一瞬被說服了。

  其實剛才的解釋也不無可能,或許真有人拿禁藥騙了約翰,或許約翰根本就沒有要傷害他,也或許亞倫和約翰只是長得很像的兩個人,不是也有從小失散的雙胞胎這種案例嗎?

  只要相信這個人,一切都會恢復原狀,他還會是那個被寵愛的幸運兒,約翰仍是為他撐起一片天的愛人,他們可以繼續過著完美的幸福生活。

  然而,夢中被水波扭曲的快意笑臉,始終無法從尤爾的記憶中抹去。他低下頭不住輕喘,想平息堵在胸口的悶痛,卻幾乎要敗給交戰不息的糾結。

  這時,黑晊世的話忽然滑過心底。

  「我能教你感應他人的特殊記憶……」

  ——記憶感應術,據說是他這類意念型靈能者獨有的特殊能力。

  只要看一眼,他就能知道藏在約翰心中的秘密,但同時也再回不了頭。

  他猶豫不決地反握住約翰的手,這看似主動示好的舉動令約翰滿意地揚起笑意,柔情更盛的寵溺目光差點要迷眩了他的心智。

  還是……不,不可以,就一次做個了斷吧!

  靜下心,放空思緒,相信天賦予的力量……

  尤爾垂眸握緊雙手,仔細回想黑晊世的字句教導後,再抬眼專注凝視約翰的眼眸,於心中反覆默唸:「讓我看看你的記憶,約翰・道爾。」

  此刻的他對真相的渴求勝過了一切,令原先的猶豫不安蕩然無存。毫無雜念的思緒中,被封存已久的力量漸漸甦醒,一股熱流隨強烈的念想自心口傳遍全身,所有觀感也異常清晰了起來,好似他的靈魂能穿過時間與空間所架設的邊界,隨心所欲地遨翔宇宙。

  這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完全不同於過往感應鬼魂的痛苦,使他越加無所顧忌地擴大意念。漸漸地,眼前所見的,不再只是約翰含笑的注視,而是像透過那具殼子捕捉窩藏其內的魂魄,凡人無法見得的銀白光芒於碧綠瞳底流轉,屬於約翰的靈魂記憶也一幕幕流入了腦海。

  最先是自己被寵愛的幸福睡顏,原來記憶是以倒敘前進,越近期的越鮮明詳細。

  看著這些珍貴的回憶,他開始動搖了。也許約翰真沒有騙他吧?

  這個念頭方起,接下來的景象卻將他瞬間打入了地獄。

  ——約翰在公共電話亭裡交談車禍計畫,安排的時間正與他們發生車禍的日子一致。

  ——療養院的挾持事件中,約翰站在門口偷聽,直到山米父親似有被說動跡象,才現身要求交換人質,並於搏鬥時刻意將對方持槍的手轉向自己的腹部,演出一場為愛犧牲的戲碼。

  ——暴風雪之夜,約翰在療養院附近的旅館打電話,算準時間才悠悠走進風雪,製造為愛飛奔而來的狼狽與擔憂,讓他從此甘願付出所有。

  他啞然無語地觀望這一切,曾為約翰怦然跳動的心越來越冷。

  原來,所有的感動全是這人精心佈的局,而他只是被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玩具而不自知。

  原來,他真有這麼愚蠢無知!

  記憶回到艾琳的殞逝,一切都如那場絕望的夢,他的心也殘破得再無法拼湊。

  畫面持續流動,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紅髮男孩緩緩閉上碧綠雙眼,生命於睡夢中悄然流逝,約翰輕撫戀人失溫的臉龐,愉悅的輕笑聲令人不寒而慄。再往前,全是一條條無知生命在約翰看似憐愛的微笑中入土,週而復始。

  若之前的感覺叫做心碎,現在的他則是麻木地看著這惡魔既溫柔又殘酷的犯罪歷程。

  倒流的時間,終於回到最灰暗的片段。

  ——夜深人靜時,少年面無表情地鬆開瓦斯管道後悄然離家。待哀悼的親友紛紛告別完散去,少年獨自望著棺木裡安詳長眠的父母,笑得彷彿自己剛完成一幅曠世鉅作。

  「你!」尤爾震愕地甩開約翰的手倒退幾步,積聚淚水的眼裡滿是無法想像的驚懼,「你竟然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放過?」

  沒想到這世上真有人能如此冷血地殺害至親,而對方竟又是他愛了一年多的人!

  「我、我需要冷靜一下……」 難以消化的震驚,讓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亂。他語無倫次地移開視線,步伐凌亂地要往外奔去,想離開這個地方沈靜思緒。

  誰知,一個東西忽然朝眼前砸來,狠戾地擊上他的額頭。

  「啊!」

  一道若有似無的金光乍現,碎骨的聲響重重敲入心頭,痛得他腦袋一暈,立即頹然倒地。豔紅的血花濺上凶器,蔓延了一室殺機。

  「我就不信你真死不了!」約翰扔掉隨意操起的重物,咬牙切齒地跪在尤爾身上掐緊咽喉,全然不見平日的溫和文雅。一再出乎預料的發展,令向來從容的兇手終於失控了。

  「呃……唔……不……不要……約……」尤爾被掐住的喉嚨擠不進一點空氣,只能發出斷續的瀕死嗚咽,流進眼裡的鮮血染紅了畫面,更加深約翰臉上的兇殘殺意,好似記憶中的溫柔深情從未存在過,更喚起久遠前的某夜殘暴的酷刑。

  ——原來那場不顧他哭求的失控強暴,正是惡魔的真面目。

  尤爾躺在地上無聲地流著淚,真真實實地體㑹令人窒息的絕望。

  那個總是笑著喚他寶貝的愛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殘忍嗜血的怪物,一年來編織的幸福與信以為真的愛也在一點點崩毀。心碎的最後,他終於放棄掙扎地閉上雙眼,任由怪物啃食自己的生命。

  就在這一刻,一聲憤怒的長嘯驟響,正要掐斷喉骨的人頓如被凍結般定格,白狐越過房門飛來,用前爪掰開行兇的雙手,再長尾一掃將約翰拋向房間的另一頭後,就在尤爾的上方不停盤旋,以九尾織成一道防護網,等待救援到來。

  誰也沒注意到,被約翰扔至一旁的染血凶器,竟乾淨得無一絲血跡。似吸盡悲泣血水的雕像正直直矗立,女神瞪視世人的肅殺神情越顯嫉惡如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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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育!」

  倏然灼燙的項鍊令黑晊世疲憊的步伐一頓,隨即聽見式神太陰於腦中的驚鳴,便顧不得自身此時的狀況,直接施展離魂術奔向感應所在。

  後頭的克里斯一看,連忙大步衝去接住倒下的人。

  「操!你也先說一聲!」不比自己矮多少的身體沈重地壓在肩上,讓他忍不住額冒青筋地罵了聲粗話後,朝還在悠哉收東西的罷課司機大吼:「死阿宅快點!」

  雖然約翰只是一個心理變態的凡人,以他們這些身懷異能的偵察員來說,是勾個指頭就能搞定的小菜一碟,但方才的任務實在太過艱鉅,大夥都耗費大量靈力,若黑晊世還長時間處於離魂狀態,便會加速耗損精力,所以他必須盡快把身體送過去。

  他煩惱地左右張望一番,忽然靈光一閃,立馬朝另一批分隊走去。沒記錯的話,某個日本來的分隊同僚有隻附帶隱身功能的靈獸坐騎,可以暢行無阻地四處飛行,這麼好康的東西,當然要厚臉皮地去蹭一蹭啦!

  同時刻,黑晊世的靈體趕到時,三十秒正好結束。他見尤爾頭破血流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頓時勃然大怒,恨不得將始作俑者碎屍萬段。

  而恢復行動的約翰瞪著眼前的怪象,更為驚愕。為何會有騰空飛行的白狐?那淡薄近乎透明的人影是怎麼回事?他又是何時換到這位置的?

  所有的疑惑都還來不及消化,就見那透明人影投來震怒的殺意,他便明白自己已錯失良機,連忙就要逃跑。

  「騰蛇!」黑晊世喝令式神施以束縛,即便他再想將約翰殺之而後快,卻也不願讓這惡人的血髒了他的式神,還不如交給陽間的警察以法制裁。

  眼見一渾身紫氣的綠色巨蟒憑空飛來,約翰又一次震驚了,在他充滿豐富科學知識的聰明腦袋裡,竟找不到一條理論能解釋這些超乎自然的現象。他急速轉著腦子思考退路,邊不住閃躲倒退,豈料腳邊不知何時滾來一個雕像,讓他不慎一腳踩到,便往後摔向悄然開啟的窗戶,整個人翻了出去。

  就這千鈞一髮之際,他急忙抓住窗沿,將自己吊在四層樓高的空中。劇烈的動作令尚未痊癒的斷骨刺痛內臟,痛得他差點暈過去,也再無法抬起另一隻手,只得咬著牙試圖尋找救命的稻草。這時,上方忽被一道陰影籠罩,他反射性地抬頭一看,竟是一座青銅雕像。

  似乎曾在哪見過?

  他的腦海閃過一幕似曾相識的畫面,卻不及再細想,只因他望見雕像的後方冉冉升起一道巨大人影,宛如持劍高舉的復仇女神降臨人世,張狂肅殺地一腳踩上他的手,怒張雙目綻放的金色光芒強烈得讓他幾乎睜不開眼。

  「不可能……這不可能……」

  連串匪夷所思的怪象讓約翰茫然地反覆低語。一直以來,他都視宗教於無物,更不相信鬼神之說,然而,今晚的一切太過突然、太超乎常理,就像他突然被丟進一未知的神秘領域,驚得他措手不及,更不相信自己竟會落得這般狼狽。

  而上天也沒給他多少時間思索,復仇女神彷彿終於找到懲制機會,迅速朝攀在窗沿上的惡徒揮劍落下,約翰頓感腦袋如遭重擊般轟然一震,便不禁鬆開了手,直直往下墜去。

  他仰望越來越遠的夜空,憶起自己走到這一步的最初源頭。

  克恩・唐納森——後來的亞倫・道格拉斯與約翰・道爾——從小就覺得自己異於常人。

  當身邊同齡孩子會抱著布偶撒嬌或為了糖果吵鬧時,他找不到任何能引起感覺的事物,好似他的靈魂生來就少了顆心,但他仍保持著足以騙過所有人的乖巧笑容,因而父母從未發現他內心的空洞,他也茫然地度過每一天,直到某場意外。

  鄰居家有隻小狗總愛四處溜達,對誰都熱情和善,包括對他。那天,他心血來潮將手中的炸洋蔥圈丟過去,見牠歡快地吞下洋蔥圈後就直朝著他傻笑,他便將整包洋蔥圈全給了牠。

  隔日,他聽見鄰居夫妻在門口啜泣大罵:「是誰餵巴迪吃洋蔥害死牠的?」後,便領悟是自己一時的無心之舉殺死了小狗。他回想當時小狗死前搖尾吃食的快樂模樣,一股快感竟油然而生,原來讓可愛的東西在最快樂的時候死去是能令自己感到愉悅的事。

  當時,他才十歲。

  之後的每一天,那難忘的一幕始終在腦海徘徊不去。漸漸地,他發現內心住了一個惡魔,喜歡操縱玩弄可愛的生命,讓對方在最幸福的時刻神不知鬼不覺地結束一生。

  ——徹底掌握一個生命的所有命運,不論是喜怒哀樂,或生與死。

  為了確認這個發現,他甚至做了實驗。

  家裡有隻漂亮的長毛小黑貓,牠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有雙碧綠的眼眸,美麗得連他都愛不釋手。於是,他決定讓這隻名為貝爾的小貓成為第一個玩具。

  當時,他十二歲。

  凝視最愛向自己撒嬌的美麗小貝爾在懷裡閉上眼,他開心地大笑了,就像得到心愛玩具的普通孩子那樣地快樂。此後,他經常想辦法讓家裡新添可愛的寵物以供他不斷享樂。

  也不知為何,他總愛挑選有漂亮碧眼的小東西,而這一切,父母竟從未懷疑過。

  十八歲時,心中的慾望越漸貪婪,他玩膩了太容易被操弄的小動物,想要追求更刺激的、更具挑戰性的對象。於是,他將目標轉向人類——始終認為自己優秀乖巧的父母。

  至於雙親的人壽保險金則是意外的收穫,而這一大筆錢也給了他許多方便,不論是改名換姓、轉換環境、偽裝新身份等。

  從那時起,克恩・唐納森就開始了他的狩獵人生。

  他不斷轉移陣地,以全新的身份挑選下一個狩獵對象,將獵物改造成他喜歡的樣子,然後在兩人最幸福美滿的時候,讓對方不知不覺地永遠沈眠,如此周而復始。

  他承諾每位伴侶一生幸福,也自認做到了,只是他從沒明說,這一生有多長,又是如何結束,直到艾琳這個意外,儘管他以為那只是一段無關緊要的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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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讓他死。」

  死亡對這一身罪孽的人來說,太過輕鬆!

  黑晊世對騰蛇交代完,便焦急地察看失去意識的人。之前下的防護咒已發揮效用,加上尤爾自身的修復力,額上的血洞已逐漸止了血,脖子上的手印也由深紫轉淡。

  但心裡的傷該如何療癒?

  他實在毫無頭緒,只能不斷輕撫尤爾蒼白失色的臉龐,一次又一次地低唸靜心咒,希望能藉此安撫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克里斯歷經三小時的飛程,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後,將黑晊世的身體往沙發一扔,連忙詢問被召出來善後的貴人。不久前才從醫院回來的貴人,便搖頭輕嘆地娓娓道來。

  約翰墜樓的事驚動了鄰居,警察與救護車沒多久就趕來。為免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警察打擾尤爾,黑晊世又處於離魂狀態無法見人,便令貴人化為尤爾的樣貌,隨同救護車前去醫院應付警方詢問。至於說詞,自然是約翰忽然狂性大作欲施暴殺害自己,卻於掙扎間不慎摔落窗外,自己因受驚而不及搭救,貴人還刻意幻化出額頭的傷口以作證明。

  這廂才解釋完,沙發上的黑晊世就睜開眼站起身,才經歷一場大戰又長時間離魂,導致他此刻的臉色十分憔悴,但他還無法休息,因為尤爾的狀況不甚樂觀。

  「太裳。」不顧自己快站不住的身子,他再次召喚專門治癒的式神。

  「夠了你!」克里斯一把將人壓回沙發上,罵道:「小育傷得很重嗎?你好歹也休息一下,要再搞出什麼吐血昏迷的話,拎盃就直接把你踹進地府裡!」

  訓完話後,他走進臥房,還不忘多酸一句:「靈力多很會召喚了不起喔?」

  「……」

  房內,一身穿鵝黃長袍的清秀男子,正立在床邊施法治癒。

  「情況如何?」克里斯看著床上幾乎完好無缺的人,除了額頭上的細疤,怎麼看都不像是重傷不治,但尤爾仍昏迷不醒,讓他也不免擔心了起來。

  「身體無礙。」太裳神情淡然地收回手,「那疤痕是心裡的傷,在下治不了。」

  「那他何時能醒?」黑晊世在貴人攙扶下靠在門邊問道。

  照理說,舉凡接受太裳治癒的人,不僅傷勢能迅速好轉,體力與精神也能恢復如常,但尤爾仍未有清醒跡象,這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慌,希望事情不會是他猜想的那樣。

  太裳凝神注視尤爾半晌,搖頭,「他對自己下了禁錮,除非自願,否則誰也喚不醒。」

  「靠!」克里斯皺眉低罵:「為了那種畜生?」

  「自我禁錮……」黑晊世灰心地閉上眼。

  這世間於你,真無留戀了嗎?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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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真相就是,約翰是天生就沒有心的純惡之魂。

  至於為什麼會有「純惡之魂」這種東西存在,下一部會解釋。

  在靈能偵察系列裡,這個觀念將會是非常重要的主題唷!

  約翰先生還有很多很多的戲,所以不會死的……吧?XD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12.2013 / 二版:06.16.2017
正文 21. 抉擇(一)
  尤爾赫然睜開眼,大口吸著久違的氧氣,咽喉處還殘留被掐壓的痛楚,讓他不得不捂著脖子直喘氣。待氣息終於順了,他摸著隱隱作疼的額頭發了會呆,想起該察看傷勢,便走到全身鏡前撥開瀏海,光潔的額頭竟未見任何傷口,彷彿曾被敲碎額骨的劇痛僅是錯覺。

  他困惑地發著愣,半晌,才發現眼前的鏡面竟完整無缺,好似未曾被打破……有嗎?

  帶著微妙的感覺環顧四周,他確定這是自己的房間沒錯,但似乎少了什麼?他盯著空盪的衣櫃檯面,隱約記得那裡好像有個青銅色的……

  就在一個物件將在腦海成形之際,思緒就被撲鼻而來的牛奶鬆餅香打斷,同時也喚起了不算遙遠的回憶,他像受到牽引般走出房門,見到一個男人正穿著圍裙在廚房張羅早餐。

  「……約翰?」

  記憶,似乎變得十分混亂。他不解地望著對方,感覺這一幕似乎也好陣子沒見了。

  「寶貝起床了?」聞聲回應的約翰揚著溫柔的笑容,眼底依舊寵溺憐愛。

  寶貝?

  他傻站在原地,想要理解眼前的一切,但腦袋卻像被灌了水泥般無法運作。

  這人是他的約翰嗎?還是……

  約翰等了良久都沒得到回應,便放下手邊的工作,過去輕撫他有些汗濕的額頭,眉間凝起濃濃的擔憂與心疼,「又做惡夢了?」

  作夢?

  未等他回答,約翰就拉著他回房幫忙擦汗更衣,動作輕柔得像對待珍愛至寶。

  一切都如往常美好,沒有神出鬼沒的奇怪雕像,沒有吐水挖心的金髮女鬼,更沒有像拍電影的捉鬼特攻隊,那些謀財害命的陰謀只是看太多連續劇的被害妄想吧?其實約翰仍是他的完美愛人,所有的細心體貼都未曾改變,而他依然是最幸福的人。

  這個發現讓尤爾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心中疑雲頓時消散。

  「我做了一個夢,好可怕的惡夢。」他張臂抱住約翰撒嬌。

  「別怕,惡夢已經結束了。」約翰低頭落下一個輕吻,「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一如既往的溫暖,讓他在寬大的胸膛上蹭了蹭,「永遠嗎?」

  「永遠。」約翰輕撫他的髮絲許下美麗的承諾。

  原來那些都是夢,太好了!

  徬徨不安的心總算被撫平,他心滿意足地抱緊約翰,傾聽對方令他感到安定的心跳聲,萬分慶幸自己終於回到現實了。

  日子一如既往地過著,兩口子窩在客廳打電動上網,親暱地吃著水果聊天,這樣的簡單生活雖一成不變,但只要能在約翰身邊,他別無所求。

  「叮鈴!」

  正玩得起興,忽有清脆鈴聲作響,近得如在耳畔。

  尤爾好奇地四處張望,卻不見家中有任何能發出類似聲響的東西,便疑惑地問:「你有聽見鈴鐺聲嗎?」

  約翰搖搖頭,笑著捏了捏他的臉頰,「再不專心,就要被魔王打敗囉。」

  「糟!」他回頭望向螢幕,就見主角只剩半條血,魔王卻還是滿滿的生命力,就連忙快速舞動手指,企圖挽轉局勢,可惜為時已晚,在一陣兵荒馬亂後,主角仍被魔王打敗了。

  「討厭。」他不甘地放下遙控器,抓起一把草莓大嚼洩恨,將兩頰塞得圓鼓鼓,惹得約翰失笑湊過去親了親,他便哼哼唧唧地窩進約翰懷裡蠻橫撒嬌。

  這時,一股菸草的燃燒味傳進鼻裡,有點熟悉,卻又有些奇異的違合。他抬頭嗅了嗅,正納悶是誰在抽菸,那味道就散了,好似附近恰巧有位菸客路過,但他不記得哪家鄰居有如此重的菸癮能將菸味傳進門戶緊閉的家裡來。

  唔,反正不會一直聞到就好。他聳聳肩,才把疑惑拋開,就又有一聲輕響。

  「咚。」

  像什麼東西在腳邊輕跳般,地板竟稍有一顫,令他驚奇地往下看去。

  「怎麼了?」約翰不解問道。

  「呃,沒什麼,呵。」怕被當成小題大作,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傻笑瞞混。約翰也沒再多問什麼,只是哭笑不得地取起一顆草莓餵他,估計也習慣了他的不時脫線。

  遊戲重啟了,尤爾忽覺怪異地盯著螢幕不動。

  約翰問:「很難打嗎?」

  「嗯?」他回過神,哭喪著臉地點點頭,「對呀,一直打不過。」

  今天已不知第幾次栽在這個魔王身上了,不論他如何使盡放招,就是過不了這一關。

  約翰接過遙控器,「一起吧。」

  兩人聯手出擊,合作無間。然而,這魔王竟像開了外掛般無堅不摧,連一向足智多謀的約翰都束手無策,只得苦笑地抱來筆記型電腦,「沒關係,我查查攻略。」

  「好。」尤爾輕應地蹙眉瞪著電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似乎是……音樂?對了,這遊戲的背景音樂是這樣嗎?記得這系列的戰鬥場景曲一直都是同一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活潑俏皮,還不時跳出「殭屍在你家草皮」這句歌詞?

  「咕嚕——」

  肚裡傳來的叫聲打斷思緒,他看向時鐘,原來已經傍晚了,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

  再低下頭,他發現胸口掛著尚未打好的領帶,便想將它繫好,誰知怎樣都弄不對,最後他只好嘟著嘴,把整條領帶都抽出來,莫可奈何地瞪著它發呆。

  「呵,傻瓜。」已整裝完畢的約翰,將被他折得歪七扭八的領帶放到一邊去,再從衣櫃重新挑出一條靛藍色的窄領帶,那是他們交往後約翰送的第一個禮物。

  看著約翰熟練地為自己繫上領帶打出完美的結,尤爾想起兩人步入禮堂的那天早晨,也是這般場景。當時,他被禮服的領帶弄得焦頭爛額,最後還是約翰為他親手繫上。

  永難忘懷的甜蜜回憶,讓嘴角勾起幸福的弧度。

  「今晚想吃什麼?」

  「嗯,我想想……」

  正思索著美食菜單之際,若有似無的茶香味於四周瀰漫,他不禁多聞了幾下,感覺好像曾在哪聞過,這香味是……碧螺春?

  他怔愣地偏了頭。約翰不喝東方茶的,少出門的他也未曾添購這款茶種,為何家裡會有碧螺春的味道?更妙的是,他為何會知道這茶的名字?

  「寶貝?」約翰沒等到答覆,往尤爾的腰輕掐了把。

  「嘻,不要撓我……」尤爾怕癢地縮起身子,一下就把所有疑惑忘去。他佯裝不滿地嘟嘴埋怨,隨即就被落下的吻淹沒,化成被疼寵的甜美呢喃。

  真希望這份幸福能一直這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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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似乎沒什麼人。

  前往餐廳的一路上暢行無阻,只遇到幾個零星車輛和行人,這在交通繁忙的休士頓裡實在少見,若非商家都正常營業,外頭也豔陽高照,尤爾會還以為今天是感恩節假日。

  來到約翰最中意的西餐廳,他們坐在視野最好的窗邊,享受美味的佳餚。搖曳的燭火,精美的裝潢,現場還有琴師演奏,一切都浪漫醉人,直到突兀的聲響闖入這份甜蜜。

  「叮鈴!」

  他下意識瞥向音源處,卻仍不見形似之物,便越發感到不解了。

  為何會一直聽到鈴聲?難道是誰的手機音樂嗎?

  一首曲子正好演奏完畢,琴師起身接受鼓掌後,坐回鋼琴前繼續新一輪演奏,這回仍是浪漫的抒情曲,但特別的是,似乎隱約多了人聲唱和。

  「……殭屍在……草皮……」

  他愣地眨了眨眼,又揉了揉耳朵,剛才……他沒聽錯吧?古典樂會配這種詞嗎?

  「拎老師勒!拎盃……細聲……宅……(老子…….小聲……宅……)」

  突如其來的異語怒吼,嚇得他差點咬到舌頭。他驚呆地環顧四周,但不論是顧客或是服務生,都如常工作或用餐,不見誰在拍桌吵鬧或大聲喧嘩,更怪的是,先前亂入的怪異歌聲也隨那句吼罵消失,僅剩優美動人的樂曲輕揚。

  完全不懂怎麼回事,連串的怪象令他越漸不安,連帶也食不知味了起來。

  「在想什麼?是餐點不好嗎?」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約翰舉手就要呼喚服務生。

  「不是啦!」他連忙出聲阻止後,才支吾地問:「你有沒有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約翰側耳聽了半晌後搖頭,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柔聲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想好要許什麼願望了嗎?」

  「我生日?」他納悶地隨約翰指示望向窗外,竟見外面飄起了細雪,一層薄絮鋪在大地上,好似夢幻的雪白世界,對面廣場還擺了株華麗的聖誕樹,周遭也全是紅綠相交的聖誕裝飾。

  對了,聖誕節!約翰說過聖誕節就是他的生日,因為他是帶著祝福降生專屬於約翰的天使。

  「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三個生日。」約翰招手讓服務生端上精美蛋糕,上頭插著數字二與三的蠟燭,「寶貝,來許願吧。」

  原來一年又快過了,幸福總讓時光過得飛快。

  尤爾揚著感動的微笑,虔誠地閉上眼許下心願,希望這美好能停留得再久一點。

  「育!」

  似曾相識的呼喚讓他睜開眼,但車上除了約翰外並無其他人,音響也播放著輕快的旋律,不像會發出任何人聲。他疑惑地看向約翰,只覺那嗓音跟約翰的聲音很不同,是更低沈的聲線,有些熟悉卻想不起是誰的。

  約翰察覺他的視線,回予溫柔一笑,未駕車的手輕輕握上他的左手,舒服的掌溫從他略冰的手指流進內心,暖得靈魂都要融化般。

  兩人十指交握,無需言語,即能清楚感受彼此無盡的情意。

  尤爾漾著欣喜的微笑望回窗外,發覺街上的積雪已在不知何時融掉,露出發了新芽的花叢,店家陸續在櫥窗上貼著春假折扣,讓他不禁有幾分感慨,居然又快要春假了。

  近來的時間似乎特別快,眨眼即逝。

  就在車子要進入一處轉角時,一個身著背心迷彩褲的高壯男子立在街邊,唸唸有詞地以目光追逐著他,似在叫喚著:「小育!」

  那人……有在哪見過嗎?

  見對方的眼神認真得像是尋遇故友,他不住皺眉思索,卻沒有任何印象。

  唉,就當是遇上怪人吧。

  他將視線轉回前方,發現一個穿著和服的女子站在馬路中央。

  「小心!」

  然而,約翰卻像沒看到似地直接開了過去,就在兩方錯身而過的剎那,女子的秀髮隨風拂過他的臉龐,視線交集間,他清楚聽到女子輕喚:「少爺。」

  「小心什麼?」約翰不解問道。

  他訝然無語良久,才收起震愕神情,搖頭乾笑地說:「沒什麼,我看錯了。」

  究竟怎麼了?為何會一直看到幻覺?

  他驚慌地低下頭,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腦袋亂得無法思考,直到心思被握住手的溫暖拉回,他才漸漸平靜下來,滿足輕嘆地凝視身邊的男人。

  管那是什麼,只要有一直疼愛自己的約翰就好!

  天氣越漸炎熱了,他穿著清薄的短T短褲,盤著光裸的雙腿坐在沙發上,吃著懷裡的大桶冰淇淋,享受舒服涼爽的空調。

  「吃這麼多冰,不怕拉肚子?」約翰選好影碟,就取出他嘴裡的湯匙低頭親一口。

  「才不會呢。」他任性地撒嬌道。

  約翰失笑地伸手一攬,將他擁進懷裡,兩人便依偎著看起電影。

  影片內容如何,他其實看得有一下沒一下,只管靠在約翰的肩上,吃著甜膩的冰淇淋,手中湯匙挖了一口又一口,心裡滿是說不出的滋味。

  「寶貝。」

  「育!」

  兩道聲音同時於耳邊交疊響起,他錯愕地抬眼望去,竟見身旁的人變成一個未曾相識的黑髮男子。他詫異地倒吸口氣,卻在望進對方眼底的深沈憂傷時,心臟頓如失了節奏般地亂跳,一種幾欲教人落淚的熟悉與哀戚油然而生。

  為何會感到如此悲傷?他明明就不認識這個人啊。

  「寶貝,怎麼了?」

  輕柔的嗓音拉回神智,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發現那黑髮男子已然消失,眼前仍是他心愛的約翰,斯文俊雅的臉龐盡是無限憐惜,無一不是與他朝夕相處的愛人。

  他沈默地搖了搖頭,睜大忽然朦朧的雙眼,伸指輕畫約翰臉上的每一處,特別是眼眉間總深深觸動他心弦的柔情。

  「小育醒醒!」

  「少爺,我們一直都在這。」

  「育,回來。」

  電視機傳來一道又一道的呼喚,但他硬是不肯往電視瞄去,只想癡癡望著他的約翰,深怕自己若不這麼做,他所愛的人就會在下一秒消失。

  「小育!」

  「少爺!」

  惱人的叫喚毫無停歇跡象,反而越漸大聲頻繁,叫得他心煩意亂,一股怒氣也浮上了心頭。他一把搶過遙控器拼命按關閉,卻沒有任何作用,便索性往電視砸了過去。

  「不要再叫了!」

  「育。」

  又是那個男的聲音!

  他忍不住摀住耳朵,低頭大喊:「我不叫育,我叫尤爾・道爾!是尤爾・道爾!」

  「哐啷」聲驟響,螢幕突然爆開散了一地玻璃,噪音也總算消停。

  他連忙往身邊看去,所幸約翰還在,仍對著他溫柔微笑,他便撲進約翰懷裡緊緊抱著,不安地輕顫哀求:「約翰,我愛你,別離開我!」

  約翰失笑輕撫他的臉龐,低語:「寶貝,我也……」

  「他不愛你,育,面對現實!」

  一瞬間,他的約翰變了,不是那個棕髮褐眼的含笑愛人,卻是剛才的黑髮男子。

  「醒來吧,育。」男子捧起他的臉,哀慟地說:「看看我們。」

  「我不要!」他氣憤地推開對方,怒瞪這執意闖入他世界的外來者,直到另外兩人也陸續出現在男人身邊後,死命隱忍的淚水終於落下了。

  為什麼要來打擾他們?為什麼要來破壞他的幸福?

  他悲憤地抱著頭蹲下,再也受不住這揪心之痛,放聲怒吼:「走開!全部都走開!」

  一道強光以他為中心迅速炸開,將不屬於這空間的三人瞬間驅逐,世界才總算安靜了下來,只剩他一人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過了不知多久,他慢慢抬起頭張望。

  家仍是原來的樣子,廚房仍傳來撲鼻的鬆餅味,電視仍放著平日的遊戲,茶几上的筆記型電腦還開著,鼻間還有約翰獨有的淡淡氣息。

  可是,約翰人呢?

  他匆忙衝進房裡,敞開的衣櫃掛滿約翰的西裝,床上還有約翰換下的襯衫,卻沒看到人。

  再跑進浴室裡,化妝台上放著約翰沾著牙膏的牙刷與刮鬍刀,約翰的浴袍也吊在牆上,蓮蓬頭的溫水正灑在磁磚上,水汽中還有兩人共用的洗髮乳香,卻沒看見人。

  不死心地又跑到廚房,約翰裝著熱咖啡的馬克杯仍在流理台上,爐火上的平底鍋裡還躺著散發奶香味的鬆餅,卻也依舊沒看見人。

  約翰去哪了?

  他茫然無措地走回客廳,想從空無一人的沙發找出一丁點約翰的身影,但不論他如何努力,想見到的那個人就是沒有出現。擺在沙發旁的合照中,被約翰擁著的他仍笑得那麼甜,但那個能令他幸福、那個總是疼寵他、喊他寶貝的人——他所愛的那個約翰——卻不見了。

  「約翰……」他徬徨地站在客廳中央,痛哭嘶喊:「不要走……回來……你快回來……」

  為何,他被獨自拋下了?

  為何,他的愛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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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當所愛的那個人其實從沒存在過,而真實存在的那個卻是要殺害自己的人,這種比背叛還更惡毒的傷害,對一個沒有任何記憶、唯一被愛的感受全是那人所製造的尤爾來說,真的會像世界被顛滅了一樣:沒有根、沒有歸屬,也失去了未來的方向。

  就看小黑他們怎麼把他拉回來吧。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15.2013 / 二版:06.19.2017
正文 22. 抉擇(二)
  「對不起,貴人失敗了。」

  為了聯手闖入尤爾的夢境,他們不知耗費多少精力,誰知臨到關頭,竟被強行驅逐,貴人遭到反噬吐血,手中的鈴鐺也斷成兩截,若想再闖一次,恐怕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黑晊世坐在床邊搖搖頭,眉間透著濃重的無奈,「你盡力了,去休息吧。」

  克里斯也挫敗地抹了把臉,「現在該怎麼辦?」

  黑晊世沒有回答,僅是沈默地注視著床上的人,緊皺的眉頭始終沒鬆開過。他萬萬沒想到,育雖無法控制能力,卻仍不可小覷,這回一爆發,竟連專司夢境幻術的式神都難以招架,實在是失策。

  克里斯看他似乎也無計可施,便又問:「他要是都不醒來,會怎麼樣?」

  黑晊世握緊尤爾的手,欲言又止了半晌,才沈聲道:「他一定要醒來。」

  這有回答跟沒回答一樣,聽來就很不妙啊!

  克里斯滿腹鬱悶地轉向貴人,便聽她代為解釋:「少爺會越來越脫離現實,最後被永遠禁錮在夢中世界,直到肉體消亡,也無法抽離夢境,成為無法超生的石靈。」

  即使他們因契約之力得以永生,但長期不吃不喝,肉體仍會一點點消亡,何況地府也會因葉育長期曠職,判定他已無工作價值予以解約。而無法超生的石靈雖只會待在原處自我封閉,對世間毫無傷害性,但若遇到修行者欲將之順手清除,也不會受到任何爭議,因為石靈早已失去輪迴的生機了。

  「他一定要醒來。」黑晊世顫聲重複著。

  克里斯深吸一口氣。現在他們一個昏迷不醒,一個重傷吐血,一個心碎失神,身為隊長的自己,就更不能在此時消了志氣。於是,他再次抹了把臉重振精神,往房外走去,「我去聯絡董事長,地府這麼多資源,他一定有辦法。」

  唯今之計,也只能向地府求援了。

  「育,你要我怎麼做才好?」黑晊世輕撫尤爾蒼白的睡顏,滿佈血絲的雙眼流露出近乎絕望的哀傷。倘若育最後仍選擇了消亡,未能守住承諾的自己還有何顏面獨活?

  他輕嘆地頹下背,支手撐住垂落的額頭,努力壓下內心的躁意。藏在衣內的項鍊隨動作滑出衣襟,在胸前回盪出一道嫣紅的弧線。

  「戴上此鍊,以我心伴你心,縱是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倆分開。」

  這是當初他與葉育締結姻緣的承諾——以他的心頭血肉煉成血晶石項墜,再交互滴上左手無名指的血,從此他們便能感應彼此,並將兩人共有的美好回憶封入石中。

  記得月老在贈與作為這條頸鍊的銀月紅鍊時,曾說過:「只要將這紅鍊一分為二,同真心人戴上,便成永世姻緣,不論分隔多遠,都能生生世世相伴相隨,永不分離。」

  「不論分隔多遠……」黑晊世靈光一閃,連忙摸出尤爾頸間的項鍊,握住聯繫彼此的血玉石,起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倘若月老說得沒錯,那他或許能藉這姻緣鍊去影響育。

  ——只要他能喚起那封存於靈魂裡的記憶的話。

  此時,尤爾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異常,精神狀況似乎又起變化,這讓黑晊世越發著急,若再不盡快將人喚醒,恐怕真要朝向貴人所說的結局發展。

  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他只得孤注一擲!

  與世隔絕的空間裡,尤爾滿是淚痕地跪坐在地,抱著自己與約翰的合照發呆,紅腫的碧眼空洞渙散,好似一具失去生氣的空殼,麻木地等待盡頭的到來。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眼前所見的是假,所體會的感情也是假,擁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這世界還有什麼能相信?哭泣、哀求、憤怒……累了,什麼都不能想,什麼都不想感覺,不如就隨日落的黑暗永遠睡去吧。

  光亮的視野漸漸昏暗,如墨的黑漆一點一點爬上他的雙腿。

  忽然,沾著淚的唇瓣被一股溫軟輕觸,帶了點濕熱的撫弄緊接而來。他愣地眨落一滴水珠,一股似電流的微麻隨脊髓爬上腦海,又蔓延至四肢百骸,讓胸口如被灌入暖流般又燙又疼,卻也莫名悸動著。

  為一份不知何來的熟悉而悸動,熟悉得教人懷念,讓他不禁沈浸在這恍若從前世追尋而來的深情眷戀。漸漸地,他想起一段總被遺忘在夢中的記憶。

  ——與約翰一味寵溺的溫柔不同,那人任自己撒嬌玩鬧,也無奈地輕叱勸訓,彷彿聯繫他們之間的不僅僅是愛,還有更深一層的羈絆。

  是誰?

  他不解地回過神,發現所有景物都在快速淡去,直到眼前只剩幽黑的夜幕時,一道紅如寶石的耀眼紅光自胸前乍放,讓他不得不瞇起雙眼,待光亮趨於穩定後,才納悶地抬眼一看,竟是令人吃驚的景象。

  只見空中浮出一幕幕畫面,就像排滿多格視窗的電視牆,同時播放著不同的影片,每一幕都清楚紀錄著他與那黑髮男子或嬉鬧或依偎的親密片段,無一不證明彼此的深切情意。

  這人是……是叫……

  就在腦海依稀有個名字要破繭而出時,他的聲音突然從最中間的視窗傳出。

  「執事,二十三歲已經夠大了吧?」

  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笑得嬌蠻可愛,明亮的碧眼隱含一份靦腆,「十八歲時,你說我太小,一時的感覺不能算數,二十歲時,你說我還不夠成熟,要再等一等,現在我都二十三歲了,總該答應我了吧?」

  被喚作執事的男人依然不動聲色地微笑,眼裡卻有滿滿化不開的憐愛。

  「我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你,執事,你不可以再拒絕我了。」青年取出一張小卡舉給男人看,「你看,我也加入囉,以後我們就能永遠在一……」

  話未說話,男人就控制不住地吻上他還欲喋喋不休的嘴。青年嚇了一跳地睜大雙眼,注視正親吻自己的人半晌,才羞怯又欣喜地閉上眼回吻,沈浸在兩情相悅的感動中。

  尤爾默然望著這一幕,感覺唇上的熱切親吻真實得難以忽視,胸口幾欲迸發的感嘆,令眼角流出名為思念的淚水,那是來自沈睡於靈魂深處的呼喊。

  不願忘記這個人,不願離開這人身邊……那聲音激烈掙扎地呼喊著。

  「不……不要……我不要忘記……」

  被迫分離、被迫忘去、被迫禁錮的靈魂,不斷在腦海瘋狂喧囂,讓他抵擋不住那份衝撞胸口的情感,低喃那聲音未能喊出的哀求。

  「不要忘記執事。」

  他漸漸鬆開懷裡的相框,不由自主地闔上眼眸,依隨那縷靈魂的希冀,伸臂回應隱現在身前的人影,只因他也渴求著自己能被真實地擁抱著,就如畫面中的「他」一樣。

  「好吧,我問問看老黑……」克里斯說著邊走進房裡,就剎然止住,只見滿室燦光中,本應沈睡的人正環著黑晊世的肩膀緩緩睜開眼。

  「育?」黑晊世放開被吻得紅潤的唇,欣喜若狂地捧住尤爾的臉,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成功了。

  「執……事……」尚未完全清醒的尤爾張著朦朧的雙眼,不自覺輕語久違的呼喚,讓從未哭過的黑晊世在落下一滴淚後,情不自禁地再次吻上心愛的人。

  終於喔!

  心頭大石一落下,克里斯就鼻腔一酸,差點也撲上去給死孩子一記頭錘加擁抱。貴人喜極而泣地拭著淚,趕忙拉著他一同退出門外。

  猴死囝仔總算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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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半前,他們在一場討伐魔女的戰役中,因錯估魔女的實力而戰得精疲力竭,魔女也沒討到多少便宜,可說是兩敗俱傷。當時雙方的力量衝撞過度,造成巨大的震盪,竟撞出了空間蟲洞。魔女自知命不久矣,又不甘就此落敗,便在將亡的前一刻,施以最惡毒的黑暗咒語,誓要將可恨的敵人拉入痛苦的深淵,而代價便是自己的靈肉消散。

  「我要你們失去摯愛!」

  世上最痛苦的折磨不是死亡,而是永生活在失去摯愛的悲痛中。沒人理解為何魔女會選擇這樣的詛咒,但讓他們飽受最痛苦的折磨,卻是成功了。

  詛咒一出,魔女拼盡僅存的一口氣,朝重創她最深的黑晊世發出攻擊。偏偏黑晊世正處於不利的方位難以閃躲,眼見他就要被襲中,葉育一急,竟直接衝去擋下這一擊,因而失足摔落蟲洞,從此下落不明。

  儘管魔女被消滅了,但詛咒仍在出口的那一刻生效,克里斯的未婚妻在同一時間發生車禍,全車乘客安然無恙,只有她當場身亡。而葉育因靈魂嚴重受損,地府始終偵測無果,僅能隨他的逐步康復,尋找方向才稍漸明確,讓他們能依各方線索尋來。

  「……」

  尤爾聽完所有事的源由後,茫然盯著手上的靈能偵察員證照,名片大小的卡面上印著自己的照片、編號與名字——葉育,這就是他的本名?

  「你的母親叫葉迦娜,也是個優秀的靈能偵察員,原本在歐美區工作,直到你六歲時,她被調回台灣加入我們這一隊,才幫你取了中文名,『育』就是取自『尤爾』的諧音,而你一直跟著她姓葉。」黑晊世耐心地解釋他的身世。

  「喔。」尤爾耳根微熱地飄開視線,對於黑晊世的注視,仍覺得尷尬無措。

  剛醒來時,他在意識迷茫下,竟糊里糊塗地接受了黑晊世的吻,待完全清醒後,才感到懊惱不已。雖然他對黑晊世的確有特殊的感覺,也得知了兩人過去相戀的記憶,但那些畢竟是「看來」的,而非他這兩年親身經歷的回憶。對他來說,黑晊世仍是剛認識不久的人,實在不到能當戀人的地步,何況他心裡還有另一個包袱,因此他現在是百般地不自在。

  為此,黑晊世也相當體貼,僅是沈默地一笑帶過。

  「其他的晚點再說,拎盃睏嘎咩系(老子睏得要死)。」克里斯捻熄菸,伸了個懶腰後,往尤爾的頭上狠狠搓揉一番,才罵咧咧地走向臥房,「猴死囝仔就會找麻煩,拎盃今天要睡你的床,不准有意見!」

  尤爾愣地摸著被搓亂的頭髮,眼裡有說不清的複雜神色。

  黑晊世見狀,便起身柔聲說:「我去打個電話。」

  「咦?啊……喔。」尤爾回神對上他的視線,頓時心一慌,連忙低頭隨口應了聲。

  黑晊世微微勾了嘴角,轉身見到罷課司機又蹲在電視前玩得正歡,不免想起先前那場艱難多磨的施法——這粗神經的傢伙趁尤爾昏迷,就未經同意擅開遊戲機玩《植物大戰殭屍》,還多次將音樂開得太大聲,打擾到企圖闖入夢境的他們,直到被克里斯狠扁一頓後才消停。

  「別玩太久。」他無奈地搖搖頭,以指節輕敲了下阿宅的頭提醒後,才往門外走去。

  他之所以刻意暫離,是想給育一點空間。即使育當時回應了他,但記憶未恢復,兩人便仍是關係不明的狀態,他不忍施予任何壓力,何況育也需要時間平復約翰留下的創傷。

  想起尤爾額上那道褪不去的疤,他輕嘆地拖著沈重步伐,漫步在流淌心底的苦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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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終於讓兩人親親囉~(灑花

  雖然不是復合吻(艸

  以前的小育其實是個死纏爛打的主動受,未來有部番外會揭露他有多主動唷AWA(#

  至於魔女為何下那個詛咒,則會在第二部解釋~XDD

  下一篇就是第一部完結啦!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15.2013 / 二版:06.23.2017
正文 23. 歸途,故事的延續 (第一部 完)
  在醫院的搶救下,約翰總算脫離了危險期。舊傷未癒又從四樓跌墜,儘管某些不知名因素讓他沒當場摔死,卻仍摔斷脊椎導致半身不遂,將終身在輪椅上度過。

  面對這理應重大的打擊,他竟在聽聞醫生宣告時,僅是淡笑而過,毫無常人拒絕接受事實的恐慌或悲痛,因為比起自身的狀態,他還有更值得在意的事。

  究竟尤爾是如何得知他的過去?為何尤爾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在墜樓前,他所親眼目睹的一切:九尾白狐、飛騰青蛇、透明人影、揮劍雕像、瞬間移位……種種光怪陸離,前所未聞,都是他自清醒後就不斷思考的問題。

  隱約感覺自己將挖掘什麼新世界,卻在思緒飛騰之際,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兩個男人推門而入,一臉肅穆地拿出證件,劈頭叫喚他的本名,「克恩・唐納森。」

  「我們是聯邦調局,昨天接到匿名舉報,你化名為約翰・道爾企圖謀殺伴侶未遂,同時我們也懷疑你與十七年前的家庭意外和多起謀殺詐欺案有關……」

  早在許久以前,調查局就已注意到唐納森夫婦的案件,只是苦無直接證據,且嫌犯極其狡猾,善於藏匿與轉換身份,局裡多次追查都毫無所獲,直到有人匿名傳送約翰與亞倫的情報,才總算有了頭緒。只能說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再厲害的智慧型罪犯,也逃不過制裁。

  約翰靜默聽著所有罪狀,不慌不亂,也無平日的溫和笑意,彷彿他早料到了這一天。

  由於他目前的傷勢不宜轉換地點,一個半身不遂的人也跑不到哪去,所以他們留下看守的員警後,遂暫時離去。約翰安靜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看似放棄掙扎接受命運的安排,然而,另一側無人可見的嘴角卻勾起了玩味的弧度。

  對他而言,法律與其說是用來保障人民的權威力量,不如說是給懂遊戲規則的人操弄的工具。再如何嚴謹的條規都有漏洞,只要了解其中規則,便能自由穿梭在法律間,絕無闖不過的關卡。這一點,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徹底掌握並玩得十分熟練。

  「呵。」

  每一次遊戲,他總會忍不住猜想,若哪天事跡敗露,自己會輸給怎樣的對手?他以為至少會是像六年前那位極具挑戰的天才,卻沒想到竟是栽在尤爾這個最乖馴單純的小貓兒身上。

  突然,他的思緒一頓,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方才那聲冷笑並非出於自己,而房裡除了他以外再無其他人,為何會有笑聲在耳邊響起?

  這時房內氣溫驟降,甚至依稀可見自己輕吐的白霧,他不解地皺了下眉,感覺左耳有絲涼颼,心道有誰藏在床邊他竟未察覺,便將視線瞥去。下一秒,他赫地瞳孔一縮,難以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所有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錯愕與震撼。

  他竟看到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

  如有生命的金色長髮根根纏上約翰的脖子,滿身怨氣的艾琳頭下腳上地緩緩垂落床頭,將邪魅而死白的臉蛋貼上他耳邊,灰黑的嘴唇揚著詭譎的笑意,輕吐森冷低啞的嗓音。

  「嗨,親愛的。」

  「啊——」

  駭厲的慘叫從加護病房傳出,看守的員警從玻璃窗探去,就見嫌犯在床上瞪大著眼,雙手似觸電般地胡亂揮舞,嘴裡還喃喃說著沒人聽懂的話。

  「呿,裝瘋賣傻。」員警不屑地聳了聳肩。這年頭,藉此脫罪的取巧者多著去呢。

  「經過審判和分部地府送來的報告,證實了克恩・唐納森手上有多條人命,其中包括他的親生父母,而這些人也與他毫無前世關連,冤死之事非屬因果報應,證實此人的確罪孽深重,更重要的是,艾琳身上有希臘神界涅墨西思的女神印記,不讓她完成使命絕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閻羅王只得批准發予黑旗令,讓她找克恩報仇索命。」

  黑旗令是地府專門發給特殊案情的冤魂重返陽間復仇的官方許可證。只要有黑旗令在身,誰都無法傷其分毫,即使兇手一身煞氣也無所畏懼,但若有傷及無辜之舉,便會招來天懲而魂飛魄散。一旦兇手死亡,即視為復仇完成,黑旗令便會將冤魂與兇手的亡魂一同傳回地府。

  「唉,這些希臘神有夠任性的,都不先打聲招呼就亂來……」

  董司常在通訊錶說完艾琳的審判結果後,就大肆抱怨涅墨西思給他們帶來的麻煩,但對方是來自有合作契約的希臘神界,大家也只好把苦往肚吞,心不甘情不願地幫忙善後。

  「對了,小育最後決定好了嗎?」話鋒一轉,董司常問起尤爾的去留問題。

  克里斯一聽就頓感頭大,不知該如何回答。

  黑晊世也無奈回道:「再給育一點時間吧,他現在正處於混亂期,我們不忍催他。」

  董司常沈默了半晌,「好吧,我再幫他拖延幾天,你們要盡快。」

  「謝謝。」黑晊世誠心感激對方為他們所做的一切,畢竟育曠職太久實在有違規定,若不是董事長一直幫他們說情,育早就被地府解約踢出偵查隊了。

  想到這,他又重重嘆了口氣,隨即苦笑起來。最近嘆氣之頻繁,可說是前所未有之多,若是以前的育聽到了,定要裝老成地搖頭說:「執事,你老了,還是早點退休給我養吧。」

  憶起往事,他不禁輕揚嘴角,一陣酸楚也隨之浮上。

  該如何讓育早日恢復原有的開朗呢?

  「出來了。」克里斯朝車外比了下 。

  此時,他們正在律師事務所外等尤爾處理完事宜,誰知等了半天,竟見他神情異常地走出來,黑晊世便立刻下車關問:「怎麼了?」

  「醫院剛打電話來。」尤爾呆茫地望著他,口吻有著極深的難以置信,「他們說,約翰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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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床上的男人面色憔悴、兩眼無神地瞪著天花板,手指抽筋般地摳撓床單,嘴唇不住開闔似在交談,房內卻沒有其他人,這便是大家在觀察窗外的所見——以凡人肉眼來看的話。

  克里斯瞧了眼正伸爪刺進約翰腦袋的艾琳,便朝其他兩人壞笑地揚揚眉,表示果真如他所料。黑晊世沈吟了會,不甚安心地問:「確定他真的崩潰了?」

  醫生點頭,「我們做了很多測試,調查局也派來了他們的心理專家,都確診了。」

  現在的約翰已不復記憶中的俊雅翩翩,像個槁木死灰的廢人,尤爾望著這全然變了樣的男人,心中有說不出的複雜,不知自己該為此高興解恨或傷心難過。

  像是能體會這份愛恨交織的糾結,艾琳一感應到尤爾在附近,就收回手暫時退到角落。尤爾見狀,蹙眉猶豫了會,決定推門而入。

  克里斯正要跟上,就被攔了下來。

  「讓他自己做個了結吧。」黑晊世語重心長道。

  尤爾緩步走到床邊,只覺恍如隔世。先前車禍住院時,兩人還那般甜蜜恩愛,有說有笑地期待著回家的日子,才不過短短幾天,竟成了反目決裂的局面。

  「為什麼?」輕顫的嗓音自唇瓣吐出,尤爾終沒忍住藏在心底的疑惑。

  為什麼要挑上他?

  為什麼要給他希望又將他拋下地獄?

  為什麼要用這麼殘忍的方式傷害他?

  然而約翰沒有回答,僅是毫無反應地發著呆,好似整個意識都被關在封閉的世界裡。

  尤爾等了良久,最後只得黯然地嘆了口氣。他看向還未能安息的艾琳,女鬼的面容依舊悽冷駭人,但他的心裡已然無懼,只剩深深的哀傷與無奈。

  勸她早日放下仇恨安心投胎嗎?呵,連他自己都沒把握能原諒這個男人,又何來說這些話的立場?但看她原本一個漂亮的好女孩落得這般境地,卻也實在感到不值。

  他欲言又止,正百般糾結,一道輕柔的嗓音就忽然傳來。

  「你不是普通人。」

  什麼?

  他錯愕地聞聲望去,竟見約翰正望著自己似豁然開朗地笑道:「沒人看得到她,你卻可以,甚至還不覺得訝異。」

  「你……」尤爾瞪著這笑得一如既往的男人,不敢相信約翰居然又變了個樣,彷彿先前的渙散瘋傻僅是個假象,而藏在面具背後的人才是這場戲的導演。

  「那透明的男人就是那天來家裡的其中一位,你跟他們是同一類的人吧,都擁有特殊的能力,即使你失憶了,他們還是找過來了。」想通了所有糾結,約翰無視他的吃驚,逕自沈浸在這些日推敲出來的新發現,「難怪,不管我怎麼做,你都死不了。」

  「不過……」約翰頓了下,凝視尤爾的神情依舊深情,「寶貝,我還是成功改造你了。」

  「你、你沒有瘋?」尤爾憤怒地握緊雙拳,心寒得連話都有幾分顫抖。虧他一收到約翰發瘋的消息時,還感到心痛不捨,誰知這不過又是這混蛋的一場騙局!

  「呵,人類很好騙吧?」約翰揚起寵溺的笑容,嗓音溫柔得化人,滿含愛意的眼眸卻閃過愉悅的光彩,「寶貝,你果然是我的最愛。」

  「騙人!」尤爾咬牙忍住幾欲落淚的衝動,怒聲譴責虛假的情話,「你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全是騙我的!」

  約翰微瞇了下眼聳聳肩,一派輕鬆無謂地勾著溫煦微笑,「你是唯一存活下來的呢,未來的你會變成怎麼樣呢?我很期待喔。」

  這一刻,不住打轉的淚珠,終是落下了。

  「惡魔!」

  尤爾再無法面對這無心的怪物,便要轉身離開,但惡魔的聲音仍從身後悠悠傳來。

  「其實你也騙了我,寶貝。」

  「你若真的愛我,就不該對我隱瞞你的特異能力,所以,你也有責任……唔!」

  顯然也被激怒的艾琳倏地欺近,襲擊約翰的心臟,暴漲的濃重怨氣幾乎要將他吞噬。

  尤爾冷眼望著這一幕,碎裂的心在約翰又扭曲了蒼白面孔時化成淚水潰堤。此刻的他分不清這滿腹奔騰的情緒為何,是目睹負心人慘遭報應的快感,還是哀悼愚蠢的自己?

  最後,他牙一咬,用力打開門,走出囚禁這惡魔的牢房。

  「育?」

  見原本還算平靜的人竟哭著出來,克里斯與黑晊世立刻擔心地起身追問,但尤爾沒有回應,僅是低著頭快步往外走,一心只想逃離那猖狂的惡魔,逃得越遠越好!

  其他兩人不解地面面相覷,方才他們為了給尤爾隱私的空間,就一同退到等候區,並沒看到房內的狀況,因而不清楚尤爾究竟遭遇了什麼,也不了解約翰到底說了什麼,更不知——

  他們日後將會為此後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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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神雕像消失了,無論如何翻箱倒櫃,就是不見一絲蹤跡,彷彿它從未存在過。

  尤爾頹然地坐在床邊喘息,目光落在遍地凌亂的殘局上,忽感自己被無盡的空虛與疲憊淹沒——舉凡與約翰有關的東西,不論大小,盡數被破壞,這便是他一回家就失控的成果。

  黑晊世站在玄關外,待洩憤的爆怒平息後,才踏入有如戰場的客廳。他望著這滿目瘡痍,深感苦惱地皺緊眉頭,不知該如何安撫房裡心碎的人,也不知該以什麼立場站在對方身邊。

  朋友?

  以育目前的狀況,他們還不到能談心的地步。

  戀人?

  自那次的吻之後,育就對他越加若即若離,似在刻意逃避這個問題。對於才經歷情傷的人來說,愛情,正是此刻最不願碰觸的禁忌。

  他心疼又懊惱地絞盡腦汁,卻不知有人早隨他的第一聲輕嘆就翩然飛進了臥房。

  「少爺。」貴人化為人形坐在尤爾身邊,見這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委靡,饒是活上悠久歲月的式神,也心有不捨地拿出手帕為他拭淚。

  尤爾無精打采地抬頭,望見到貴人眼裡的愛憐,不由疑惑地問:「為何要叫我少爺?」

  貴人像回憶起什麼,笑了下,「因為主人的名字,自從那部動畫紅了以後,你就愛纏著主人陪你玩少爺與執事的遊戲,還要我們都跟著叫你少爺。」

  看她一臉的懷念,尤爾越發感到心灰意冷。

  為何這些事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呢?不是說他也有自我修復的特殊體質嗎?那怎會撞個頭就失憶呢?如果他沒失憶的話,是否就不會落得這般地步了?

  他遲疑了良久,才又問:「我以前跟你們真的很好嗎?」

  貴人點點頭, 「我們就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尤爾徬徨地張大朦朧雙眼,在心底無聲重複這三個字。

  貴人慈愛地凝視著他,梳理他凌亂的瀏海,柔聲說:「一家人少了一個就不圓滿了。」

  人生不只有愛情,還有許多同等重要的感情,比如友情,比如親情。不管是葉育或是尤爾・道爾,對他們來說,都是比朋友還深的友情,亦如密不可分的親情,而對黑晊世來說,那份感情更遠甚一切。

  「所以,少爺,咱們回家吧。」

  回家?

  淚水隨著敲入心房的話語,在憔悴的臉龐滑下痕跡。

  尤爾閉上眼,不住在心底反覆默唸:「我還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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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李就這樣?」克里斯狐疑地打量那連一個孩童大小都不到的背包。

  「嗯,就這樣。」尤爾苦笑地低下頭,不願多作解釋。

  陳舊的背包裡,只有療養院同事送的禮物和裝著舊手錶的小鐵盒,這些就是他在認識約翰之前的原有家當。至於約翰為他添購的東西,則是一樣都沒帶,就連身上穿的,也是當年院長替他募來的二手衣。

  「喏,這是你的萬用護照、身份證、機票,還有新的通訊錶。」克里斯將屬於葉育的證件一一交還,卻將通訊錶與機票丟給黑晊世,「老黑來解釋怎麼用,我先去暖車。」

  「……」

  見克里斯臨走前,還不忘擠眉弄眼地暗示自己要打鐵趁熱,將一張帥氣的大叔臉擠得像抽搐一樣,黑晊世不禁頭痛地瞪去一眼,才為尤爾戴上通訊錶,仔細說明使用方式。

  「還有不懂的地方嗎?」

  始終沈默的人搖搖頭,未曾抬起的目光複雜難解。

  「那我到外面等你。」明白他需要離開的心理準備,黑晊世體貼地留下一點空間。

  尤爾站在玄關口,回望他生活一年的「家」,所有的一點一滴都仍鮮明地印在每處角落。

  ——約翰穿著圍裙準備早餐的身影,與約翰依偎在沙發的說笑打鬧,同約翰站在陽台享受清爽的晨風,空氣中飄散約翰慣用的沐浴乳香,每夜和約翰的相擁纏綿……

  所有的甜蜜都不復存在,徒留永難磨滅的刻骨傷痕。

  他背起行李,收回已然變冷的最後一眼,毅然關上這扇不願再開啟的門,也關上他僅有的一年多回憶與感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從休士頓前往台灣的班機即將起飛,請各位旅客回到座位上繫好安全帶,並將電子裝置暫時關閉……」

  在空姐多種語言的反覆叮嚀中,乘客們紛紛依言而行,唯有罷課司機伸出食指推了下靈腦鏡,照樣跟拔個死機碎念聊天,反正這是用靈力運作的靈能型電腦,不算是電子裝置,而且外型也長得像護目鏡,絕不會被懷疑。

  坐在一旁的克里斯翹著二郎腿,把眼罩往臉上一蓋,準備一路睡到底。偏偏罷課司機聊得太歡,不小心提高了聲量,他便火大地往死宅頭頂放了一拳,才還世界一個清靜。

  黑晊世拿出一本哲學小說正要閱讀,卻見尤爾望著窗外的神情漠然,平靜得彷彿先前的失控與傷痛都不曾發生過,心頭便不禁滑過一道刺疼。他輕輕握住尤爾冰冷的手,希望能給予對方堅強的力量。

  尤爾愣地回首望去,對上黑晊世眼裡獨有的溫柔,太過專注、太過深沈的情感,讓他無法直視,便又一言不語地將視線移回窗外,卻沒抽出自己稍有回溫的手。

  飛機冉冉升起,在高空平穩地往地球另一端直飛而去。

  雲層下的休士頓一點點縮小,尤爾俯瞰這不復過往來時的城市,悄悄在心底劃下一個句點。

  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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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翰動彈不得地躺在病床上,眼前所見全是一片死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白色的窗簾……簡直是單調到極點的顏色搭配。

  「呃……」

  胸口的劇痛驟增,他瞪大滿佈血絲的雙眼,聽見「喀啦」一聲,利爪再次斷開肋骨鑽進胸腔撕扯跳動的心臟。超乎常人所能承擔的的折磨不住刺激腦神經,讓他再次放聲喊叫。

  然而,無論房內的聲音有多慘烈,門外的兩位員警仍置若恍聞,即便聽到了,也不會把一個精神病患的胡亂嘶吼當一回事,何況對方還是個重罪殺人犯。

  約翰算著窗外的日出日落,時光在清冷的病房裡一天天飛逝,他也在艾琳日復一日的酷刑下過了一個月。

  興許是愛得深,恨得也深,艾琳並未一鼓作氣殺了他,卻是利用怨念製造一個獨立空間,讓他時時陷入各種殘酷折磨的幻覺。有時他會看著自己被剖開胸膛一點點撕碎心臟,有時他會被沈進水底,親身體驗被活活溺斃的痛苦。而這一切看在外人眼裡,只有他一個人面容扭曲地抽搐嘶吼。

  「呵……」

  當折磨告一段落後,約翰忽然笑了。

  「寶貝,你不下手做個了斷,是還捨不得我嗎?」

  艾琳怨毒地瞪著他,加重的怨念使房內越加陰冷,也加倍淒厲了那本該美麗的面容。她齜牙咧嘴地舉起利爪,打算進行下一輪酷刑。這一次,她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這時,一陣濃密的黑霧從密不透風的窗外飛來,沒幾秒就充斥了整間病房,但奇怪的是,這滿室的烏黑在外人來看竟與往常無異,只有約翰與艾琳才看得見這詭譎的黑霧。

  察覺這出乎意料的變化,艾琳立刻警戒地取出黑旗令作為防護,但黑霧的目標似乎不在她,反而快速繞過艾琳,直奔躺在床上的男人。

  「……你是否願意?」

  連串的窸窣私語,在約翰的耳邊輕輕跳躍,好似有人在不知名處藉著黑霧傳達訊息。

  黑暗中,約翰玩味地勾起嘴角,緩緩點了頭。

  ——一切,將在結束時,才要開始。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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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失憶後的小育結束了一段旅程,準備開始他真正的人生,當然還有新的情感歸屬XD

  小黑同學!請勇往直前地上吧!(各種雙關含意awa

  囧萌萌的董事長即將出場~XDDD

  猜猜克叔的第二春會是誰?(有看過《爆炸頭不要來》的都知道(#

  關於約翰,其實他真正的可怕不是在於如何殺害身邊人,而是即使事跡敗露,他也能泰然面對,並樂於接受新世界新發現,即使對方是比他強大的未知生物,也照樣玩弄對方。

  究竟他未來會如何呢?敬請期待AWA

  如果各位看得還滿意的話,歡迎請在留言板踩個腳印喔~♥

  ★【靈能偵察N部曲】

  第一部:在結束時開始

  第二部:渡入魔途

  第三部:暗境重生

  外傳、後傳……陸續中(#

  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18.2013 / 二版:06.26.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