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布特，我们已经快到卡密赞了。”卡尔对着坐在餐厅昏昏欲睡的艾博这么说道。艾博眼也不抬，搂着香菜酱窝在垫着软垫的椅子里，感受着身下船只在海浪中的起伏，舒适地闲着。

  坐在艾博对面的是一位气度正直的青年，他身着魔法袍，却没有一般魔法师的孱弱之感，反而给人以强大的感官感受，令人一看就不由自主地信服于他。

  “到了卡密赞，我们先到佣兵工会分会交付任务。”李察条理清晰地为两位学弟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卡尔，我们在卡密赞稍作休息之后就出发去布伊露山脉，老师说你一路上都打点好了，是吗？”

  卡尔尊敬地回道：“是的，我已联系了艾格比商会各分会，一路上的住宿已安排妥当。”

  李察点点头表示清楚了，然后说：“那么，那些全部取消。”

  “咦？”卡尔愣住了，“取消？”

  “对，取消。”李察不容置疑地说，“此次出来，老师交代我带领你们做一番游历，既然如此，一切衣食住行都将由我们自行解决，否则我又如何会在出发前让你们注册成为佣兵，并且还接了一个任务？”

  卡尔的脸苦下来了。虽然他知道库克斯老师让他们出来一定不会是一趟简单的旅程，可在提出由艾格比商会安排行程时，库克斯老师并没有反对，卡尔就误以为通过了，谁知道那其实只是库克斯的恶作剧。

  看来，卡尔虽然在阅人方面有不错的天赋，但到底还是年龄小了些，这不，被库克斯给小小反计算了一把。

  见到卡尔掩饰不住的苦哈哈的表情，李察眼底不由得略过一丝笑意，想了下，说：“佣兵出行总会做点准备，卡尔，这点你应该考虑到了吧？”

  卡尔立刻眼睛亮了，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个招牌的笑眯眯表情。

  “是的，李察学长，我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李察看向还在打瞌睡的艾博，“艾布特，你呢，准备好了吗？”

  艾博还在睡，直到卡尔悄悄用手肘戳了下他，艾博才清醒过来。

  “准备？”艾博打了个呵欠，“也没什么准备的，佣兵嘛，随遇而安，不是吗？”

  李察笑了，说：“虽然也没错，不过佣兵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轻松惬意，如果没有事先的充分准备，也许下一个任务就会让你倒大霉。”

  艾博“哦”了声，但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没关系，费列罗在呢，他的准备一向比任何人充分。”

  这还真是难得的一件事，艾博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赞美了费列罗。换做平时的话，这时候费列罗肯定得兴奋到抱起他家艾博少爷，脸挨着脸地磨蹭，呢喃着旁人一听就忍不住脸红心跳的甜言蜜语了。

  然而，费列罗什么都没做，他甚至还坐在了距离艾博有点远的位置那里，连向这边看一眼都没有，仿佛他自始至终就是一个人，从不曾认识艾博这个人，更不曾总想与艾博亲密到密不可分一样。

  卡尔的视线在淡然如常的艾博和莫名沉默的费列罗之间来回扫视，一贯擅长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在这两人身上完全发挥不出来。

  李察也发现了他们这个团队的诡异气氛，可是他什么都没说话，因为他从库克斯那里接收到的任务是带领卡尔和艾博进行游历，至于这里面的人际关系什么的，那可就不归他管了。

  “另外，我们顺路也去一趟摩兰敦公国，这一次老师收了三个学生，我们既然外出游历，他也需要一起跟来。”李察说。

  卡尔愣住了，他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

  “要去接亨殿下吗？”

  李察颔首，说：“对。”

  卡尔面露迟疑之色，似乎有话想说，却又因为有某种顾虑而无法随意开口。沉吟了会儿，最后他露出决断神情，决定还是要说出来。

  “李察学长，请问你事先有和亨殿下联系过吗？”

  李察摇头。

  “所以亨殿下不知道我们会过去的事，是这样对吗？”

  “对。”李察发觉卡尔的异常，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卡尔看了看周围，确认过这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还不放心，摸了下左手手指上的魔法道具，启动隔音魔法，然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据闻摩兰敦公国境内现在有点混乱，好像是……摩兰敦大公生了急病。”

  接下来，即使卡尔并没有过多说明，但听到这话的李察和艾博也大概可想象到摩兰敦公国目前所处的危险情境。

  艾博问：“队长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提前请假回家的吗？”想起厄里所说的，他是顶替了塞缪尔的位置才出席学院交流赛，看样子，和这件事也不无没有关系。

  卡尔点头，“不仅是塞缪尔殿下，同一时间，亨殿下和哈兰殿下也仓促回国。虽然到现在为止，这消息还未传开来，但摩兰敦公国内已出现几波小骚动。”

  李察皱眉。他倒没有怀疑卡尔说的话的真实性，毕竟卡尔的身份摆在那，作为商人，总是会第一时间察觉到可能会引起变动的异常。李察担心的只是这消息所带来的种种后果。

  认真考虑之后，李察做出判断，说：“到了卡密赞之后，尽可能多收集信息。还有，做好去摩兰敦公国的准备，无论如何，作为同是库克斯老师的学生，如果亨•特罗亚有麻烦，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卡尔没有反对，他之所以会把这消息说出来也不是为了阻止大家前去摩兰敦公国，只是想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谈话结束了，乘坐的豪华大船恰好此时靠岸，卡尔撤了隔音魔法，三人起身，准备下船。

  经过费列罗身边时，艾博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直到艾博走出了五六步之远，费列罗才缓缓起身，跟在身后。

  卡尔偷偷往回看了一眼，发现费列罗面无表情地跟在他们身后，既没有往常的半分亲热劲儿，一身的疏远气息，却又偏偏不肯离开，看上去着实诡异。

  默默回头，卡尔忍不住在心里哀叹：快来个谁吧，这两人现在太不正常了，我一个人真心搞不定啊。

  下了船，李察领着艾博几人，熟门熟路地来到卡密赞佣兵工会分会，在交付任务时，时不时有人过来与李察打招呼或者是说上两句话，看样子李察在佣兵圈子里混得挺开的。

  交付完任务，卡尔先从佣兵工会分会离开，在离开卡密赞之前，他有些事要先到艾格比商会交代下。李察则带着艾博到佣兵工会大厅的另一端，这是一个搭建粗狂的吧台，随意摆了几套桌椅在四周，完全体现了佣兵的随性。

  “你喝酒吗？”李察问。

  艾博愣了，想了想，摇头，“不了，给我水就好。”

  李察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起身走到吧台前，对那个站在吧台后的粗壮男人说：“巴塔，给我一杯麦芽酒，给那个小孩一杯水。”顿了下，李察用下巴指指那个不言不语坐在隔壁桌的人，笑道，“顺带也给他一杯麦芽酒好了。”

  被叫做巴塔的男人发出一阵浑厚的大笑声，“你倒是有一段时间没出现了，怎么，最近去哪里了？”一边说着，巴塔一边让侍者给艾博和费列罗两人送去饮料，同时亲自把一杯麦芽酒递给了李察。

  “也没去哪，就是回了一趟尤亚维大陆而已。”接过巴塔递出来的木制酒杯，李察仰头，豪爽地喝了一口口感辛辣的麦芽酒，“爽！果然还是巴塔你这里的麦芽酒够劲！”

  巴塔哈哈大笑，“也就只有你才会这么喜欢喝这种劣质酒。”

  李察又喝了一大口麦芽酒，重重放下酒杯，跟着大笑道：“酒就是酒，哪来的劣质之说？重要的是合不合口味。”

  “哈哈哈，果然你就是天生的佣兵！”巴塔赞叹道，“我看过个几年，你一定能够成为这十年以来最先晋升为金级佣兵的人。”

  李察微微一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靠在吧台前，李察一边啜饮手中的麦芽酒，一边环视这佣兵工会分会。虽然艾博是个新手，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异常，但李察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他一走进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巴塔，最近是有什么事吗？”重新要了一杯麦芽酒，李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巴塔呵呵一下，把又装满麦芽酒的酒杯放在李察面前，说：“李察，虽然我们之间交情不错，但该有的规矩可不能少。”

  李察稍稍眯眼，然后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不就是让你透露个情报好接任务么？真是一点都不轻松。”

  巴塔笑而不语。

  “算了，这一次我也只是带家里小孩出来玩玩而已，也没想过赚多少钱。喂，巴塔，给我跟小孩弄两份吃的，船上的食物中看不中吃，一下子就饿了。”

  说完，李察就走回到艾博那一桌。

  艾博抬眼看了他一样，却什么都没问，继续低头喂食香菜酱。

  李察也没说什么，一会儿之后，巴塔端来两份吃食，说：“趁热吃了赶紧走，就点了这么少东西的，别在我这里坐一天。”

  “行行行，知道了，我填饱肚子后就走。”李察从钱袋里随意拿了几个钱币出来，也没数，直接全部给了巴塔。

  吃完饭，李察带着艾博回到了卡尔安排好的旅馆，刚进屋，李察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也不避讳艾博跟站在门边的费列罗，坐在椅子里就看了起来。

  对此，艾博只是翻了个白眼，但一样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李察对面，等他看完那张巴塔藏在餐盘下的纸条。

  看完了纸上的信息之后，李察轻声念了火球术的咒语，“腾”的一下就把纸条烧了。

  这时，卡尔回来了。进屋前他还笑眯眯的，但门一关上，他脸上就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慌。

  “糟了，亨殿下被关起来了。”

  “一个月前，摩兰敦大公身体开始出现不良症状，请了许多医师与药剂师，均无法缓解大公的虚弱，尤其是在三位殿下回国后更是每况愈下，仅仅半个月就已体虚到连下床或者吞食食物都做不到。就在这时候，选举下一任大公的声音逐渐在贵族圈里传开，支持嫡长子亨殿下的人与支持塞缪尔殿下的人天天吵闹得不可开交，情况一时陷入了胶着状态。”

  卡尔吞了口唾沫，艰难地继续说道：“ 虽然这些事情从来都是在私底下进行，可陆陆续续还是有些消息传了出来。 因为民众慢慢有了骚动，所以两位殿下开始多了些露面的时间，一方面是在安抚，另一方面估计也是在笼络民心。本来事情进展还算顺利，塞缪尔殿下此前一直跟随在大公身边，处理起事务来也尽心尽力，得心应手，让摩兰敦公国不至于发生动乱，可是不知为何，亨殿下在前天被抓了，并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公国国卫军带走，罪名是……”再次艰难咽下口水，卡尔说，“谋杀公国大公。”

  房内一时间安静极了。

  左手食指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李察说：“佣兵那边传来的消息，这两天有许多不明身份的人上了瑞兹大陆。经查实，他们是教廷的人。”

  “教廷？”卡尔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光明教廷不是一向喜欢大排场吗？要真是他们来了瑞兹大陆，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

  不能怪卡尔如此惊讶，实在是光明教廷的做派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作为历史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还有悠久的组织，光明教廷自诩神的使者，崇尚光明，以普爱世人为信条，并得到了许多人的信服与认可，收拢了众多信徒。然而，森特斯盖的历史太长了，长到人们会逐渐淡忘神的存在，虽然光明魔法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效的治愈魔法，但比起长时间的信仰，人们越来越愿意付出一点代价，例如金钱，以换取神赐的光明魔法。于是，光明教廷从开始的遍布各地，逐渐缩减分会规模与数量，哪怕因为一百年前的那件事而使得光明教廷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可这真的太久了，久到大家都无法再次接纳教条繁琐的光明教廷。于是，除了发源地的哈迪科斯王国依然坚定拥护光明教廷之外，以神的使者自居的光明教廷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辉。

  不过，光明教廷还是光明教廷，只要出行，必定是极大排场，少不得得有数十位面容姣好的男女牧师作为代表，沿途为贫穷世人免费施展光明魔法，解除他们的苦痛。

  要真有这种事发生，卡尔又怎么会不知道光明教廷已经派人来了？因此，卡尔才会如此惊讶。

  李察面色严肃，说：“因为这来的人并不只是光明教廷。”

  瞳孔骤然收缩，卡尔发觉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停了下，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是说，”声音干涩嘶哑，很是难听，但这时候卡尔顾不上仪态了，他紧紧盯着李察，问，“来的人里面，还有……黑暗教廷的人？”

  李察沉重地点头。

  卡尔简直快晕过去了。

  艾博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打哑谜，身边又没有人帮忙解答，很是不满地“哼”了声。

  卡尔察觉到了艾博的不乐意，可是他要怎么向他的朋友解释呢？

  难道说自“那件事”之后，黑暗教廷在世人的眼里已然是邪恶的代表？要真这么说，艾博非得气爆不可。卡尔可没忘记自己的这个朋友是多么厌恶别人说“费列罗”的坏话。

  撇开这个不说，卡尔还是对教廷来人这件事很是困惑。

  “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向来不和，又怎么会一起出现呢？况且还这么偷偷摸摸，一点都不符合两教廷一贯的做法。”光明教廷喜爱排场，绝不会屈从；而黑暗教廷虽说在“那件事”之后处境有点不妙，可教廷内人员本来就随性，根本不屑于做遮遮掩掩这种事。

  想起巴塔在纸条上若有似无的提醒，李察深深叹了口气，说：“不低调不行，因为摩兰敦大公很可能不是生病，而是被亡灵魔法诅咒了。”

  亡灵魔法！森特斯盖永恒的噩梦！

  卡尔几乎是瘫痪般软到在椅子里，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两个教廷会同时出动，难怪！

  一百年前的那场浩劫所造成的生灵涂炭犹历历在目，有不少经历过那一场战役的人都还活着，但他们都不愿再想起那段时间，许多人要么选择了隐居，要么是再也不曾见过其踪影，由此可见当时是多么的惨烈！另一方面，因为亡灵魔法是暗系魔法的衍生魔法，在铲除了邪恶的亡灵魔法师之后，无辜的暗系魔法师还过了一段被当做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凄惨生活，直到黑暗教廷忍无可忍地做出宣布，承诺说只要出现亡灵魔法师，黑暗教廷将会是讨伐队伍的第一个支持者，这迁怒一样的打压行动才逐渐平息，但至今为止，黑暗教廷与暗系魔法师依然是不受欢迎的，甚至是被误解的。

  至于光明教廷，作为神在世间的唯一使者，不但没有第一时间发觉亡灵魔法师的存在并予以消灭，更是在之后的讨伐行动中处于被动及协助的位置，完全没有往日的辉煌，正因此，事后人们总提不起劲来信仰光明教廷。比起虚无缥缈的神，人们更相信自己的拳头。

  同是那场浩劫的“受害者”，光明教廷会与黑暗教廷悄悄携手也就顺理成章了：一个是想要独揽此份功劳，彰显自身强大与光辉，再次把神的关爱撒向世间；另一个则是为了洗脱嫌疑，森特斯盖好不容易开始接纳暗系魔法师了，他们不愿因为一个还未确凿证实的猜测而再次置自身于不义之地。

  想通了这所有关节，卡尔的嘴巴越发苦涩。

  这种种的迹象不正显示了大公确实是被亡灵魔法诅咒了吗？若果真如此，那……

  绕是卡尔见多识广，现在也不知所措了。

  突然，李察起身，把卡尔吓了一跳。

  “李察学长，你要去哪？”

  李察神情紧绷，透露出一股在生死之间挣扎过的血气与狠戾，这般凶狠的表情应该会吓到人的，可是看在卡尔的眼里，却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李察说：“现在我们只是猜测，在没有证实之前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如果只是单纯的国家选位，也许我们确实不方便参与过多。然而，现在不仅有可能牵扯到亡灵魔法，并且亨•特罗亚人还被关了起来，于情于理，我们都必须去一趟摩兰敦公国。”

  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卡尔点头表示赞同。

  李察又说：“决定要去，大大咧咧跑过去肯定不行。卡尔，艾格比商会总部是在摩兰敦公国吧？”

  卡尔说：“是。”

  李察说：“那就好办了，我这就再去佣兵工会一趟，领一份去摩兰敦公国的简单任务。这样一来，任务交付后我们在你家多留几天做客也就说得过去了。”

  卡尔恍然大悟，赞叹道：“还是李察学长你想的周到。”

  “至于你……”把喉间的“们”字咽回肚子里，李察对艾博说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吗？”适才商量中，艾博一句话都没说，虽说这一次去摩兰敦公国是因为大家同为库克斯老师学生的缘故，可毕竟有潜在的危险，艾博又与卡尔本人就是摩兰敦人不同，要是他不愿意，李察也不愿强迫。游历而已，犯不着要人赌上性命。

  艾博坐在李察对面，摇头晃脑、漫不经心的，一派懒散模样，似乎全然不将刚才卡尔和李察的推测放在心上。

  “去呗，就去一趟摩兰敦。”艾博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视线在屋内众人身上快速略过，包括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费列罗，“这个亡灵魔法啊，我早就想知道它到底多邪恶了。”

  ※

  晚上，艾博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他的小时候，梦到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会，他就像是一个忠实的观众一样无声无息地观看这个色彩斑斓的新鲜世界，这里有他，还有陆斯恩，有莱安，安宁祥和得如同清水。

  接着两年后，一个叫费列罗的男人闯了进来。他的容貌完美到令日月失色，却总是做一些让人愤恨不已的恶作剧，明明该是高傲的个性，偏偏可以舍下脸皮没羞没臊，无赖到令人无可奈何。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费列罗这矛盾性子，艾博才默许了他待在自己身边，陪伴自己。

  在这段不长的岁月中，好的，不好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有理无理甚至无理取闹的，费列罗都陪在艾博身边，热热闹闹又宁静无比，就好像斯诺雪山上引下来的那股温泉，抚慰着疲惫的身体，滋润了干涸的灵魂，舒适到让人快要睡过去。

  突然，温暖和煦的阳光消失了，场景骤然一黑，一道异常凄厉的刺耳叫喊声忽的从远方传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艾博的面前，不过一个眨眼，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就撞进了艾博的眼底，挤进他刚装满了轻风暖泉的心，一点一点的，不容抗拒地将莫大惶恐送进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灵魂，绞得他头痛欲裂，肝肠寸断，痛苦到恨不得死了算了。

  就在这时，那股温暖又出现了。

  温热的流水从脚底开始逐渐漫延而上，细细密密地包裹住艾博，柔和却又强硬地驱除那份不安，以一种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力度安抚受创的身心。

  艾博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伸手，抓住了那份熟悉的温暖。

  “不准走。”就好像含在喉间一样，又仿佛是因为过于舒服而不舍得张口，艾博咕哝着几乎没人听得懂的话，手指松松垮垮地拉着触感细滑的衣服下摆。

  费列罗简直是不敢再动一下了，停住了正准备要离开的动作，僵着身体坐在那，生怕把艾博吵醒。

  艾博微微皱眉，不满地动了动手指头，含糊不清地挪动了下嘴唇抱怨：“好硬，不舒服。”

  顿时，费列罗本能地放松了身体，使得艾博可以睡个安稳觉。

  果然，艾博满意了，窝在费列罗怀里，脑袋挨着温暖而干爽舒适的肌肤蹭了几下，然后就又熟睡过去。

  半搂着他，静静地望着怀里的这人儿，过了许久，费列罗冷漠而平静的眼神蓦地缓缓瓦解，最后从眼底曳出了浓厚的哀伤，紧紧锁住了他自己。

  艾博……

  无声地呼唤着怀里人儿的名字，这个深入骨髓的名字，费列罗痴痴地看着他，万分眷恋地看着他，好似就这么看到天老地荒也完全不会厌倦。

  手指轻轻动了两下，看着艾博那柔软细嫩的干净脸庞，费列罗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渴望，想要确认那份温暖触感。然而，手指还未抬起，他就已阻止了自己。

  不行！

  不可以！

  不准！

  费列罗握紧双手，强制压下自己内心的欲望，除了视线还停留在艾博身上之外，他就只是全心全意充当艾博的靠枕，以便使他睡得更加舒服。

  第二天清晨，艾博是被香菜酱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鼻间时弄醒的，睁开眼睛一看，费列罗坐在桌边，双眼紧闭，神色淡漠，似乎就这么在那里坐了一个晚上。

  慵懒地从床上坐起身，艾博先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揉了揉香菜酱软绵绵的身体，然后慢吞吞地下床，换上床边矮几上准备好的衣服，就着水盆里的清水简单洗漱收拾完自己后就走到了桌边，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桌上不知何时备好的食物，时不时丢一些食物喂给在自己身边打转的香菜酱。

  正吃着，艾博忽然惊讶地望向了门口的方向，一会儿后，“叩叩”，有人敲门。

  艾博开了门，见到门外的人，吃惊地说：“尼桑？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视线略微移了下，看到靠后的那人时，艾博眼里已带上了戒备，“厄里，我警告你，不准再挑战我。”

  厄里上下扫了扫艾博，虽然神情间依然是跃跃欲试的想要战斗的狂热，但至少还是有理智的。他说：“放心吧，我有过承诺，不会再找你挑战了。”

  承诺？

  艾博疑惑地瞪着厄里，正要问仔细时，艾斯开口了：“弟弟，你吃饭了吗？”

  一句“弟弟”，立刻让艾博转移了注意力，笑眯眯地把人迎进屋，说：“正在吃。尼桑，你怎么也来瑞兹大陆了？”

  艾斯笑了。难道要告诉他，在他们走了之后的第二天，卡尔立刻从船上传来了消息，说是艾博跟费列罗之间吵架了，让自己过来救场？

  “琴行那边开门之后生意还不错，卡尔少爷说这边同时开店的琴行似乎运转不过来，就让我过来看看。”见厄里跟在自己身后坐了下来，艾斯顺道解释，“厄里听到我说要来瑞兹大陆，说是也想过来看看，就一起来了。”想起卡尔跟自己说过的艾博离家出走的原因，艾斯温柔笑道，“放心吧，弟弟，我已经让他不要再跟你打架了，以后厄里不会再找你挑战了。”

  听到艾斯这么说之后，艾博看了看厄里，又看了看艾斯，最后站起来，挡在艾斯和厄里之间，义正辞严道：“厄里，我警告你，不准打艾斯的坏主意！”

  厄里微微眯起他那双独特的金色眼睛，眸底流泻出丝丝危险的意味，浓烈的战斗感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作为引起争吵的当事人，艾斯却一点也没关心艾博跟厄里之间的碰撞，他反而把注意力放在了费列罗身上。

  平静无波——这就是艾斯从费列罗那里解读到的诡异信息。要是以往，别说艾博这么明目张胆的维护了，哪怕他只是因为自己喊了他一声“弟弟”而情绪波动大一点点，费列罗都会在艾博不注意的时候隐晦丢给自己一记警告眼神。而如今，费列罗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坐在那一动不动，太奇怪了。

  难怪卡尔会那么着急把自己找来。艾斯在心里慢慢理顺目前这棘手的状况。

  不过……

  看样子，貌似艾博并没有任何不良影响呢。艾斯笑着这么想。

  摩兰敦公国位于瑞兹大陆的正南方，是瑞兹大陆自西向东的必经之路，陆路的重要承接点，所有在西边海岸上来的大批量货品想要往里走几乎都会经过这里。繁荣的运输业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早早就有头脑精明的人在此处设下货物收购点，一边从西边来的人那里低价收入自其他大陆运送过来的货物，一边把货物提高点价贩卖给东边来的商人，东西双方商人既节约了时间与运输成本，中间的人也赚了点差价，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一来二去的，摩兰敦公国渐渐就愈发繁荣了。

  艾格比商会就是在这种情景下发展起来的商会，在面积不大的摩兰敦公国里，类似的商会有数十家之多。他们利用便利的地理位置收罗了众多货物，既把货物卖给了其他地域过来的商会或商人，又开设了自家铺面，在固定位置进行售卖。虽说森特斯盖里的人对艾格比商会这类贩卖货品数量多且种类繁杂的铺面印象不深刻，总有那么一点可有可无的感觉，但不可否认确实很方便，这从艾格比商会的铺面开展至瑞兹大陆以外的地方可见一斑。

  到了摩兰敦公国首都阿依那沙，卡尔直接带领众人到艾格比商会总部，那是一个在摩兰敦公国如此寸土寸金的地方足足占了一条街的高楼，且这高楼同时也是艾格比商会开设的第一个铺面，整面墙壁均用透亮澄澈的琉璃代替，漂亮的同时还能让人站在外头都能看见里面整齐摆放的货物以及穿梭在各个雕刻精美的货架间的男男女女，引得路过的人要是没什么急事的话，也忍不住走进去看一看。

  艾斯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太巧妙了。”在艾迪凯学院也见过艾格比商会，只是与这里比起来，那个原本还不错的分会顿时变得简陋而狭小起来。

  厄里在一边赞同地点头。对于他这种几乎所有时间都拿来修炼的人来说，艾格比商会就是解决他生活问题的最好地方。

  望着眼前这占地颇广的铺面，艾博不由得露出了点怀念的神色。也许对于森特斯盖的人来说，会觉得艾格比商会这种地方不如一般货物种类比较集中的店铺来的比较有选择性与对此，可对于艾博来说，艾格比商会总会相当于以前的购物广场，人在这里待上一天都是没问题的。

  这么想着，艾博随口问道：“卡尔，你们这楼里有卖吃的吗？”

  卡尔愣了下，说：“没。”

  “哦，那就试试看在一层楼弄点吃的看看。”艾博照着以前的那些经验不负责任地胡乱建议道，“要不干脆把楼下挖空，然后弄个美食广场什么的，这样逛累了也可以有地方坐下来吃。”

  这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建议！虽然与其他几乎只贩卖单一货物的店面相比，艾格比商会以舍弃了专业性为代价，选择了种类繁多，但就是这样子的艾格比商会也从未想过把食物也纳入进售卖范围。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每一个闲来无事来这里逛逛的人都不曾逗留太长时间，因为无论他们逛了多少地方，时间一到，他们就得离开去吃饭了。这么一想，貌似那个什么美食广场也不是那么奇怪的建议……

  李察咳咳了两下，把大家的思绪拉了回来。

  “有什么好想法就留到以后再考虑吧。卡尔，我先去一趟这里的佣兵分会，以后再回来和你们会合。”

  卡尔连忙从无意识开始发散的生意漩涡中回过神来，应了李察一声，等李察离开去交付任务后就着手安排众人的歇息。

  听完，艾斯笑了，“卡尔少爷，您还没有安排费列罗的房间呢。”

  卡尔语塞。

  要怎么解释？作为在场仅有的算是曾与艾博和费列罗两人一起旅行过的人，卡尔对于费列罗执意要与艾博一间房的固执印象深刻，况且即使是在两人吵架的这段时间，费列罗也一直待在艾博的房间里，所以卡尔理所当然就默认了两人使用同一间房。但这种理由如何说出口？

  艾斯善解人意地替卡尔解释道：“啊，难道是弟弟需要有人伺候吗？那我来吧，我跟弟弟一间房照顾他，费列罗就好好休息。”

  话一出口，首先目露凶光的居然是厄里。只见他双手抱胸地瞪着艾博，那视线锐利得仿佛是刀子一样，刺得人背脊发疼。

  至于费列罗……他依然一脸漠然，似乎没听清艾斯说了什么一般，完全没有卡尔想象中的激烈反对。

  绕是卡尔再八面玲珑，此时也不禁冷汗直流。

  这是什么情况？

  艾博抬眼，冷漠地看了厄里一眼，然后回头望向艾斯，说：“尼桑你着急赶来也累了，回房好好休息，我不用照顾。”说着，直接抬脚往卡尔安排的房间走去。身后，费列罗赶在艾博关门前也跟着进去。

  艾斯微微勾起唇角，就站在那，没有降低一点点音量，不遮不掩地对卡尔说：“卡尔少爷，其实您也不用太担心，他们俩大概只是闹点别扭，估计过阵子就好了。”

  卡尔尴尬地咳了两声。他莽撞找艾斯来也纯粹是被艾博和费列罗这两人异常的日常行为给急的，从卡密赞出发到摩兰敦公国的这一路上，艾斯时不时就刻意撩拨费列罗，看得卡尔心惊胆战，也让艾博慢慢反应过来艾斯的出现并不是什么巧合。虽然卡尔的出发点是好，不过这种行为也有点过于干涉他人私事了，幸好艾博并没有责怪卡尔的多管闲事，让卡尔松了口气。

  但这些大家放在心里，心照不宣就好了，突然被艾斯这么大咧咧地摆出来，卡尔顿时觉得尴尬万分。

  “我……我还有事，你们先休息。”匆匆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卡尔就逃了，那身手敏捷得令人不敢相信卡尔是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子。

  厄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却在笑。

  “艾斯，你是不是在恶作剧？”

  艾斯一脸无辜，说：“怎么会？我只是在疼爱我的弟弟而已。”所以他才会故意把事挑开来讲，要不然，以费列罗的那个个性，也许还真有可能耗上好几年。艾斯可不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弟弟一直被这种莫名其妙的空气给笼罩着。

  但事实证明，艾博的冷空气生活还在继续。原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天的挑衅，费列罗怎么也会忍不住了，可第二天碰面的时候，两人仍旧还是诡异的相处模式。

  艾斯稍稍眯眼，他发现也许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再糟糕一点。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让卡尔或者艾斯来费心思调解艾博和费列罗之间“闹别扭”的问题了。

  “情况很糟糕。”一夜未眠，直到早上才回来的李察面对众人，神色肃穆地这么说。

  同样在收集信息的卡尔脸色也很差，脸上一贯的笑眯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惊的严肃。

  李察说：“昨天我们到达后没多久，摩兰敦公国就开始实行严查，不仅不会轻易放人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也并不容易。”

  艾博皱眉道：“怎么突然那么严格？”

  卡尔深吸口气，直把脸憋白了，他才缓缓吐气，说：“宫殿那边的消息，大公确实不是生病，而是中了亡灵魔法。”

  虽说早已有了猜测，可当这猜测被证实了之后，心里还是不由得慌张忙乱。毕竟，那可是亡灵魔法啊！

  艾斯、厄里脸上略过一丝诧异。这几日同行，他们或多或少也知道艾博一行人到摩兰敦公国的原因，但……亡灵魔法？那不是据说已经湮灭在历史里了吗？

  艾博却是笑了。

  “看样子，我们得找个时间去宫殿里走走了。”

  李察说：“恐怕没那么容易。昨天我已先去看过，宫殿附近戒备森严，其中有不少高手。而且，你别忘了，我们几个可跟亨•特罗亚同在库克斯老师那里学习，现在别说进宫殿救人，估计我们想要安全离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卡尔也是面有忧色，“现如今宫殿全面封闭，虽然消息还没有传开，但据说光明教廷引以为傲的光明骑士团已抵达瑞兹大陆。”

  光明骑士团！以教廷命名的大陆最强骑士团，虽然光明教廷已不复往日辉煌，但光明骑士团的威名依然震慑住所有心存恶意的人，更别说在这骑士团里还有一个圣骑士，莱特•文森特！

  “我有一个问题。”突然，厄里开口说道。

  卡尔问：“什么问题？”

  “为什么要去救亨•特罗亚？”厄里很不客气地说，“虽说我没接触过他，但他在艾迪凯学院的名声可一点也不好。而且，”看向艾博，“他找过你不少麻烦不是吗？”

  被提问的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卡尔解释道：“确实，亨殿下的风评并不好……”想起关于亨当街调戏路人的众多传闻，以及那喜新厌旧的个性所导致的家里男男女女来去匆忙的实情，卡尔只好捂着良心实话实说，“他的生活习惯确实很糟糕，并且对于看不惯的东西就会随意又砸又摔，很是任性。但说到底只是任性而已，就好像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胡乱发脾气，其实并没有真正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如果说他会去杀大公……我真的不相信。”

  艾博懒懒地戳了戳香菜酱软乎乎的身体，说：“以他那种欺善怕恶的人，连费列罗稍微瞪两眼就怂了，怎么可能杀人？”

  李察的理由最简单，“库克斯老师是不会收那种随便杀人的人作为自己学生的。”

  所以，他们对于救人这件事从未有过怀疑。

  厄里看了看三人脸上不似作假的表情，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闯入宫殿把人救出来？”艾斯问。

  李察摇头叹道：“现在我们都进不去，等到光明骑士团到了之后，更加不可能。”

  艾博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面冷心热，在亨做了坏事之后代替他向自己说“对不起”的人。

  “也许有人可以帮到我们。”艾博说。

  深夜，疲惫了一天的人早早躺在床铺上，用睡眠的方式来补充体力，养足精神，为第二天的重新运作做好充分的准备。

  在这种寂静时间，艾博秉持“众人皆睡我独醒”的原则，跟李察一起翻墙进摩兰敦公国的宫殿。

  本来在听到艾博提出来的建议之后，李察等人还是反对的，但当费列罗从空间手镯里把一瓶叫做隐形眼药水的药剂拿出来之后，大家这才知道艾博确实是有了充分把握。

  可是隐形眼药水也只是藏匿气息而已，并不是真正隐形，所以这潜入的人选也得慎重。

  李察肯定是首选的潜入人员，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实力出众，而且他作为佣兵在外行走已久，在有隐形眼药水的情况下，他有自信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地潜入。

  至于其他人……

  “我。”艾博很淡定地举手，“我要去。”

  卡尔担忧地说：“艾布特，进去很危险，你……”

  艾博翻了个白眼，“拜托，都这么久了，别告诉我你们真的相信我就只是一个初级魔法师。”

  众人：“……”

  艾博环视一圈，见大家还是一脸不放心，撇嘴，手往后一指，有点不服气地说：“最不济还有他吧？”

  大家立刻露出安心的表情了，看得艾博忍不住深刻检讨自己，难道真是平时太低调了？

  潜入人选确定，艾斯主动举手请缨，说：“我做接应。”

  厄里跟着说：“我也做接应。”

  虽然艾斯看上去很弱，可卡尔多多少少也听到了关于华都帝国的那个火人传说，更别说还有厄里跟着，接应应该没问题了。这么一看，剩下的卡尔实力最弱，潜入和接应都不合适，看上去好像这次行动没他什么事。不过卡尔的身份就摆在那，能做的事情当然也不少。

  “我会在宫殿另一边弄着小骚动，引开一些注意力。你们……要小心。”

  于是，当夜幕降临以后，众人分散开，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开始行动。

  宫殿结构恢宏而复杂，想要在这里找一个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艾博的精神力太变态了，与妖精之间的感应又过于敏锐，只是一小会儿，妖精们就传来了位置信息。

  顺着妖精的指引往前走，艾博和李察来到了一栋在如此华丽的宫殿中略显朴素的小楼前，费列罗则远远地坠在两人后面，不靠近，也不离开。

  小楼位置比较偏，但灯火通明，周围站了好多侍兵把守，再仔细一看，居然还有魔法师在充当守卫。

  李察微微皱眉。这么严密的防守，他可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可以潜入，一个不小心，还会连累到其他人。

  艾博指了指李察，然后指了指他们藏匿的这地方，接着又指指自己，再指了指前方明亮得好像白天的小楼，还没等李察发表不赞同的意见，他就已经溜了。

  是的，就是溜，悄无声息，毫无征兆，艾博在李察惊讶的眼神下宛如风一样地溜到了对面小楼，明明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但当你眼神捕捉到时，大脑也只是给了一个“一切正常”的信息。

  艾布特居然是双系魔法师！李察在心里惊叹道。

  艾博却一点也没关心那个被自己给无情“抛下”的学长的内心活动，他利用多年和莱安捉迷藏而练就出来的潜藏本事潜入了小楼，沿着精神力与妖精的沟通上了二楼，找到那个独自坐在桌子后方努力批阅公文的人。

  “哈喽，队长，最近好吗？”艾博轻松地向塞缪尔打招呼。

  塞缪尔满脸错愕，他看了看艾博和他身后悄然出现的费列罗，接着猛地转头看向楼下，众侍兵依然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忠职守，连魔法师都还严阵以待，没有丝毫懈怠。

  “艾布特，你……”许久，塞缪尔才终于回过神来，深吸口气，然后放下笔，起身，走上前，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艾博耸肩，回道：“听说你家弟弟被抓了，李察学长说要来看看情况。”

  塞缪尔脸上划过一丝悲痛，但速度极快，还没等艾博看清楚，他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这是摩兰敦公国的事，你别插手。”

  “嗯——”艾博倒没答应，继续问道，“队长，真是亨做的？”

  “怎么可能！”塞缪尔暴喝出声，一向冷漠的脸上因为激动而出现了些许红晕，但瞬间之后又想起这里是哪里，连忙压下胸口情绪。

  楼下的人大概也是听到这声音了，可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上楼来询问，仿佛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很平常一样。

  艾博看着塞缪尔，虽然没有说话，但黑色的瞳孔清楚写着想要回答几个字。

  塞缪尔抿紧唇。也许是因为压在他身上的事情太多了，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在艾博无声的追问中，眼底忍不住泄出了点点悲伤。

  “亨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他说过，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有不被需要的人，他……”咬牙，塞缪尔闭上眼，在寂静的空间里，他缓缓吐出心里的话，“亨是无罪的。”

  “那么，我们一起救人，如何？”艾博说道。

  这应该是一个对塞缪尔来说很合理又合适的提议，但在艾博说出口之后，艾博在塞缪尔脸上捕捉到了迟疑的痕迹。

  挑眉，艾博诧异地说：“你不想救亨？”

  “不，我会救他。”塞缪尔斩钉截铁地反驳道。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一定会救人，为什么不联手呢？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王子，艾博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从他的神情里挖掘出些什么来。然后，他真的挖掘出了一些信息，此时此刻，塞缪尔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令艾博想起了一个人。

  “队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艾博突然说道。

  塞缪尔却没有艾博那么好的心情来听故事，他叹了口气，说：“艾布特，我代替亨感谢你的慷慨和帮助，但是你真的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了，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可是艾博哪里是说两句就听话的人呢？他当做自己没有听到塞缪尔的拒绝，自顾自地开始讲故事。

  “故事的男主角也是一个王子，他的父王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把男主角送去了给别人做质子。可是男主角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并且他还有一个妹妹，为了他的这个妹妹和他可怜死亡的母亲，男主角就决定复仇，摧毁他父亲的帝国，他想要建立一个安全的世界，让他妹妹可以快乐地生活。”艾博望向塞缪尔，龇牙道，“这种人，就叫妹控，俗话说妹控拯救世界，所以妹控的力量很强大。看样子，队长，你也不差嘛，正宗弟控哦。”

  乱七八糟的故事，主线含糊不清又狂妄自大，但塞缪尔却仿佛听出了艾博的弦外之音，无力地倚靠在桌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啊，队长，你知道吗？有时候你们保护的人想要的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简单很多。虽然你们很努力，但作为接受的那一方，他们也不一定就会开心。”艾博慢吞吞地继续说着意有所指的话，眼睛直直看着塞缪尔，黑色的瞳孔幽深宁静，一眼望去，似乎就会被吸进去一般，“要是你们愿意的话，就停下来，问问那个人，不然会浪费太多精力做冤枉事。”

  最最最伟大的那位王死了，难道这会是娜娜莉所期待的结局吗？

  塞缪尔嘲讽地“呵”了声，说：“停下来？停下来就是死，怎么停？”

  说完之后，塞缪尔又变回了以往的冷漠模样，身姿挺拔，坚韧不催。

  他说：“艾布特，你愿意协助我救亨吗？”

  艾博：“嗯哼，我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吗？”

  塞缪尔：“我只有一个条件。”

  艾博：“……我是帮忙救人的还要答应条件？算了，你先说说你的条件。”

  塞缪尔看向艾博，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明朗地说：“在我登上大公之位之前，保证亨的安全。”

  ※

  躲开巡查，艾博等人安全回到了事先安排好的旅店房间。屋内，卡尔早已回来，就坐在桌边等着大家。

  “怎样？”卡尔着急问道。

  大家齐齐把目光投向艾博，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和塞缪尔说话的人。

  艾博先把香菜酱搂在怀里，狠狠抱了两下之后才说：“队长说，我们直接劫狱。”

  “劫狱？”同为潜入人员，但却被严密防守阻隔在外的李察微微皱眉，不解地问，“如果塞缪尔•特罗亚也有想救人的想法，让他把真正伤害大公的人找出来不就可以解除亨的麻烦吗？为什么还要特意劫狱？”

  把某人暗搓搓的心思扔一边，艾博挑选着谈话内容，转达了塞缪尔所表达的意思。

  “不是不找，而是没办法找到。摩兰敦大公中的是亡灵魔法里的诅咒魔法——虚弱。据说施展这种魔法并不难，甚至可以说这是最容易学会的魔法了，因为与其他魔法需要魔法师的精神力不同，这个魔法想要成功施展只需要一点点精神力，以及一个作为替身的玩偶和作为被诅咒对象代替物的物件，例如头发。”

  把香菜酱放在膝盖上，艾博一边逗弄它，一边说：“大公开始出现症状时，大家以为只是普通的劳累，但无论是药剂或者是光明魔法都无法解除大公的疲惫时，牧师终于发现了异状。在牧师的魔法追踪下，他们在亨的地方找到了玩偶跟大公的头发，所以，他们逮捕了亨。”

  “就在他们抓了亨的时候，亨有一个很是宠爱的侍女在他的殿内自杀了，很多人亲眼看到了她在死的那一刻化为了灰烬。”抬头，艾博笑了一下，“原来修炼亡灵魔法的人真的在死的时候会消失啊，连渣都不剩，有可能的话还真想也看一看。”

  大概是察觉到艾博微笑下面藏着的那一点冷漠，众人很有默契地绕过这一段。李察接着问：“既然都知道亡灵魔法师是谁了，那亨不就可以被放出来了吗？怎么还需要劫狱？”

  艾博说：“因为大公还是没恢复意识。虽然亨不是亡灵魔法师，但人就在他那里，事情也是在他的地盘发生的，那群人可能是想着亨是幕后主使，或者是觉得亨也许还藏了其他亡灵魔法师，所以就一直不放人。”

  李察还是不解，“但我们就这么把人劫出来了，也不能解释亨就是无辜的，不是吗？总得弄清楚真相。”

  这个艾博倒是不担心。以塞缪尔的个性，要是他真能成为摩兰敦大公，即使亨真是这件事的主谋，他也有办法把这件事掩盖过去。

  然而，艾博把这件事说出去之后，卡尔却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能……没那么顺利。”卡尔说，“亨殿下被囚禁的事我们这边也有点消息，据说塞缪尔殿下一直在袒护亨殿下，虽然这让亨殿下少了点苦头吃，但也导致了塞缪尔殿下处境的为难。而且……”叹气，卡尔把他这边得到的情报说了出来，“你们别忘了，摩兰敦公国可是有三位殿下的，本来呼声最高的是嫡长子亨殿下和能力出色的塞缪尔殿下，但随着亨殿下被抓，塞缪尔殿下又总护着亨殿下，使得让哈兰殿下成为大公的声势越来越大，连贵族们都有不少倒戈，开始支持哈兰殿下了。”

  “不仅如此，”一直静静坐在一边的艾斯突然开口道，“这一次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之所以会联手，也是因为这位哈兰殿下在背后撮合。”

  卡尔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艾斯温和一笑，说：“我和厄里在宫殿外等候弟弟他们时，刚好见到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的人走在一起，气氛虽然一般，但他们说的确实就是这件事。”

  卡尔：“……这么巧？”

  艾斯谦逊地说：“运气而已。”

  决定了接下来的计划之后，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分工分头行事。卡尔因为需要和自己的会长爷爷商量，所以连休息都赶不上就又跑出去了，李察也因为需要安排后续的接应，并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所以最后有时间可以歇会的，就只是艾博、费列罗、艾斯和厄里四人了。

  费列罗依然跟在艾博身后，艾斯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若有所思。

  “艾斯。”厄里站在他身后，轻声喊道。

  “嗯？”艾斯回头，笑着回道，“厄里，怎么了？”

  静静站在走廊里的厄里就像是一只潜伏的野兽，慵懒，却也危险。他说：“你们都太宠艾布特了，这么随着他的心意乱来的话，他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这已经不是厄里第一次为艾博的事向自己提出忠告了，艾斯也许可以像之前一样用些说辞糊弄过去，可是他看到了厄里漂亮的金色瞳孔中毫无遮掩的担忧。

  那是真实的对自己的担心。

  艾斯笑了，伸手拉着厄里往房间走去，等到关了门之后，他才回身，对厄里说：“厄里，谢谢你，但是艾布特少……弟弟他对我来说不一样。”

  厄里不能接受这个解释，他拧紧眉看着艾斯，他觉得是艾斯太善良了，才会如此疼爱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读懂了厄里的不理解，艾斯并没有生气，毕竟这是因为关心自己而产生的误会。他轻轻地说：“厄里，你知道吗？以前经常有人说我是个幸运的人，可是我却觉得，遇到弟弟才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你懂吗，就是如果没有遇到这个人的话，我就不会存在了。”

  厄里不是艾斯，他也不知道艾斯与艾博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所以他没有办法理解艾斯对艾博的疼爱。

  然而，艾斯却在向他解释啊……

  走进他，头一低，靠在了艾斯并不强壮的肩膀上，厄里说：“我不懂，但我会试着去弄懂。可是，你不能再更加纵容艾布特了。”

  艾斯哧哧笑了，说：“这我可不能保证，弟弟是一个很可爱的人，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厄里毫不犹豫地回道。

  过了会儿，厄里又补充道：“不过他是一个很强的人。”

  一听这话，艾斯连忙说：“厄里，你跟我保证过的，不要再随便向弟弟挑战。”

  撇嘴，厄里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会做到。”

  大概是察觉到了厄里的不愉快，艾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抬手，摸摸他的卷发，说：“你别生气。”

  厄里愣了下，然后笑了，偏头看他，说：“我没生气。”

  “真的？”艾斯还有点担心。

  “当然。”厄里说。

  艾斯沉默了。虽说他不能理解厄里喜欢向别人挑战的行为，可是这种喜欢的事却被禁止做的痛苦，他还是懂的。艾斯忽然有点后悔了，他忍不住反思自己向厄里提出的这个要求是否正确。

  见艾斯忽然间情绪低落下来，厄里想了会儿，就把人拉到了桌子边坐下，说：“这样好了，为了补偿我，以后你每天都给我念书吧。”

  “念书？”艾斯疑惑地反问。

  “对，念书。”厄里肯定地说，“念什么都可以，我喜欢你的声音。”

  那一日，本是为了找艾博才走到了那里，却没想到在那个地方见到了一个坐在乐器堆里的人。那人穿着宽袖袍子，对于战斗狂厄里来说，那种衣服就是华而不实的累赘，可穿在那人身上却是那么合适，尤其是当这人置身于薄薄的夕阳余晖中怡然自得地念着手里的书时，恬静得就像是所有一切都是为此而生一般，美到令人窒息，让人屏气。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厄里开始喜欢跟在艾斯的身边，喜欢他的表情，喜欢他的声音，喜欢很多很多。

  喜欢到听到他说要来瑞兹大陆，自己也忍不住跟了过来。

  就是喜欢到这种地步的喜欢。

  艾斯的脸悄悄红了，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稍稍翘起。看厄里认真而专注的眼神，他微微颔首，柔声应道：“好，我给你念书。”

  ※

  在艾博小睡了会儿后，起床吃早点时，卡尔就回来了，并且还带来了一些衣服，以及一位长辈。

  消瘦却笔挺的身姿，慈祥却隐含锐利的目光，作为艾格比商会的现任会长，乔尼•艾格比拥有商人特有的气质，但一点也不会给人以市侩的感觉，反而相当地独具魅力，让人想要与之好好交谈一番。

  当艾博与一直紧跟其后的费列罗在卡尔的带领下进屋后，乔尼的视线就在这两人身上略过，显然是在打量，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卡尔的爷爷，你好。”对于长辈，艾博还是保持了该有的礼貌，至少在主人没说坐下之前，他是不会坐下的。

  乔尼笑了，因年岁增长而渐显老态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皱纹，勾勒出了深刻的痕迹。看得出他是个爱笑的人，也许卡尔就是受到爷爷的影响，所以圆圆的脸上才时时刻刻都带着笑。

  “坐下吧，坐下来说话。”乔尼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对艾博和卡尔说道。

  艾博跟着卡尔坐在了乔尼的旁边，费列罗自动自觉地找了个距离艾博有一定距离的座位坐下，视线低垂，一句话都没有。

  乔尼看了费列罗一眼，但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人给在座的每一个人上了茶和点心，然后，他开始和艾博谈了，很是单刀直入。

  “卡尔跟我说，你想要进宫殿？”

  艾博点头，把香菜酱放在自己的点心碟边，让它自己去吃点心，“我想看看摩兰敦大公的病情。”

  乔尼：“你对大公的病很感兴趣？”

  “确切的说，我是对亡灵魔法感兴趣。”艾博毫不避讳地说。

  乔尼依然满脸笑容，他说：“你这么说，不怕我把你当做亨殿下的同党吗？你要知道，就在刚刚，光明骑士团已经抵达阿依那沙，他们的到来充分宣誓了光明教廷对亡灵魔法的零容忍，若是被他们发现你对亡灵魔法有兴趣，难不保你会光明骑士团以邪恶亡灵魔法师的身份抓起来。”

  艾博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卡尔的爷爷，你说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会怕呀？你都给了这么多提醒了，我会小心的。”

  看着艾博，乔尼忽然摇摇头，叹气，“卡尔说，你的眼光比他好，但你不适合做商人。”

  艾博耸肩，“我也不觉得我适合。不过，卡尔的爷爷，你当初会同意我们两个小孩把‘费列罗巧克力’放上货架，似乎也并不是很理智哦。”

  “怎么会呢？那可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判断了。”乔尼笑眯眯地回道。不等艾博进一步多问，乔尼又说：“我已经向宫殿那边提了请求，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出发了。你们趁这时间换身衣服吧，卡尔已经为你们带回来合适的服装了。刚好，我也要去做些准备，这个季度宫殿的皮革都由我们艾格比商会负责，有今天这机会，我要争取额拿下下一季度的供应。”

  说完，乔尼在卡尔的陪同下离开了房间。在经过费列罗身侧时，老乔尼似乎向一直垂眸不语的费列罗点头致意，但行走间速度不减，并没有特意停留。

  抱起香菜酱，艾博拍拍香菜酱嘴边的点心屑，接着也离开了这里，为第二次进入摩兰敦大公的宫殿做准备。

  见状，费列罗起身，跟在艾博身后，缓缓回房。

  摩兰敦公国的大公居住在首都阿依那沙独一无二的华丽宫殿中。

  摩兰敦公国在森特斯盖只是瑞兹大陆联盟国的七大核心公国之一而已，但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沉积的经济文化，让摩兰敦公国成为森特斯盖人均最富有的国家之一，摩兰敦大公也就顺理成章是世界上最富有的贵族之一了。虽说阿依那沙的宫殿并没有一个气势恢宏的响亮名字，可是说到宫殿，这就是最华丽、最富丽的宫殿了，没有之一。

  跟随在艾格比商会现任会长乔尼•艾格比的身后，艾博身穿得体的衣服，在抱着香菜酱的情况下与卡尔一同进去这座在清晨透彻光线下闪闪发光的无名宫殿。费列罗则是一如既往地无声跟上，沉默得跟鬼魂一样，让人一个不注意就看漏了他。

  和夜里潜入时所在的朴素小楼不同，今天塞缪尔是在宽敞奢华的会客厅接见了乔尼等人。

  见到艾博，塞缪尔的眼神略微闪了下，但面上毫无异样，维持了一贯的冷漠做派，矜持而优雅地让乔尼等人在较为靠后的位置落座。

  为什么是较为靠后？因为会客厅里已经有比乔尼等人更早到来的两拨泾渭分明的人。

  左边的一拨统一充满神圣气息的白色制服，高贵优雅；右边的一拨衣服颜色也很统一，但全都是黑色的，华丽又神秘。

  艾博扫了一眼。看衣服样式，估计这两拨人就是传说中的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了。

  端坐主位的塞缪尔对分坐两边的领头人介绍道：“尊贵的布伦丹圣子，莉奥诺拉圣女，今天我们可敬的老艾格比为我们带来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他在艾迪凯学院里发现了一位在药剂学上颇有天分的年轻人，并且带到了这里来，协助我们一起消灭邪恶的亡灵魔法。”

  真是又长又臭的铺垫！简单概括其实就是有个玩药剂玩得还不错的家伙可以跟我们一起看看大公的病情，寥寥几个字词就能说清楚的事非得说的那么道貌岸然，还真是难为队长了。艾博想。

  身着与其他人相比更为精致的衣裳的布伦丹•比安微微皱眉，明明是不赞成，偏偏说出来的话却给人一种忧心天下的慈悲与怜悯。

  “塞缪尔阁下，光明魔法是消灭亡灵魔法最为有效的神圣魔法，我不认为一瓶小小的药剂可以解除大公的危险。”

  莉奥诺拉嗤笑一声，“我都说了，那个可不是什么亡灵魔法。那个亡灵魔法师人都死了，大公却还病殃殃的，如果你的光明魔法真的有用，那不应该最先治好现在还躺床上昏迷不醒的大公，让他苏醒过来吗？”

  这真是一个如毒蛇一般的美艳女人。精心描绘的妆容将五官衬托得极其妩媚，配上她那被黑色紧身裙包裹的玲珑身材，性感得一塌糊涂，让男人一见到就忍不住下腹骚动，哪怕现在听到她用那红艳的嘴唇吐露嘲讽的言语，也禁不住想要凑上去。

  布伦丹脸色立刻变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只是他的面容过于圣洁，做起这种表情来也依然让人觉得闲适淡然，如同光明无私照耀万物。

  “莉奥诺拉小姐，您难道忘记亡灵魔法的特性了吗？”布伦丹说话的声音悠扬而清脆，哪怕在反驳，也非常好听，仿佛那悬挂于窗边的铃声，净透人心，“亡灵魔法就像是最卑鄙的毒药，无耻地侵蚀人们的身体，消耗人们的灵魂。也许普通的魔法只需要阻止魔法师就可以停止了，但亡灵魔法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即使你制止了施展魔法的人，亡灵魔法也一定会继续伤害人的躯体与灵魂，直至吞噬殆尽。”

  莉奥诺拉不屑地瞥了布伦丹一眼，说：“但你们不是说光明魔法是号称专门克制亡灵魔法的唯一神赐魔法吗？要真如此神圣，为什么大公现在情况的越来越糟糕？还是说……”刻意停顿了下，待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她才缓缓说道，“神圣的光明圣子大人，您学艺不精，没办法解决大公的烦恼？”说完，莉奥诺拉就像是被自己逗乐了一样咯咯笑得不停。

  布伦丹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与莉奥诺拉纠缠下去，而是面向端坐上位的塞缪尔，极其神圣而不失优雅地说道：“塞缪尔阁下，请原谅我的学识浅薄，暂时还不能让大公苏醒。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高贵的光明骑士已带着我们圣父所赐予的信物赶到了瑞兹大陆，下午即可抵达阿依那沙。我相信，最晚是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看到好转的大公了。”

  这位圣子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一方面表明了坚持由他们主持治疗的立场，另一方面又没把话说死，留下转圜的余地。卡尔坐于乔尼身后，垂眸，默默地听着众人的言谈。

  听出了布伦丹话里潜藏含义的不止一人。莉奥诺拉啧了一声，动作粗鲁却又赏心悦目，只见她斜倚在软座中，挑衅般说道：“布伦丹•比安，你想治就治，想要名声我也不拦你。但我还是那句话，摩兰敦大公身上的不是亡灵魔法——至少，不全是。”美眸一转，敏锐地捕捉到艾博不咸不淡的眼神，勾起嘴角，笑道，“不是说我们可爱的艾格比商会找来了一位很有天分的药剂师么？反正现在你的光明骑士团还没到，何不让这位小可爱看看呢？也许他真有办法做到你们光明教廷都做不到的事。”

  据闻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一向水火不容，看样子传闻不假。就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待见的双方会同时出现在这里了，那个三殿下到底是如何说服这两批人马的？艾博轻轻摸着香菜酱蓬松的大尾巴，无聊地这么想着。他对于自己被黑暗圣女拿来挤兑光明圣子这件事一点该有的愤怒情绪都没有，只是像看闹剧一样地看着他们吵来吵去。

  话都说到这了，乔尼也不能再继续沉默。他说：“塞缪尔殿下，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曾经为我们艾格比商会提供了不错的药剂商品，本人也有不错的药剂学天赋。虽然不能说可以治好大公的病情，但让帮忙看下，准备鞋调理身体的药剂也是好的。”眼光余角瞥见布伦丹的神情，乔尼又恭敬说道，“光明教廷的各位这几日一直为我们摩兰敦大公忙进忙出的，也是时候得让各位歇息会儿了，要是累坏了各位高贵的牧师，我们摩兰敦公国也不好交代。”

  这么一番暗示性十足又饱含疏远意味的话，说得布伦丹就算是有再多的理由也得咽了回去。要是再不识趣而过多阻挠的话，恐怕这里就不会再有光明教廷说话的余地了。

  果然，塞缪尔同意了乔尼的建议，允许艾博前去为大公看病。

  莉奥诺拉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她坐在这里的原因仿佛就只是为了见布伦丹吃瘪而已，只要布伦丹觉得不好的，她通通觉得不错。

  得到了看病的允许，艾博也不客气了，抱着香菜酱，身后跟着费列罗，悠然得好像当初在学校那时一样。

  布伦丹并没有跟着去，在会客厅时就告辞回去了。莉奥诺拉也一样，少了布伦丹，她也没有兴趣跟着去看一个看上去才刚刚成年的小家伙如何摆弄自己的偏门学识。

  是的，偏门。在正统的魔法师眼里，药剂学只不过是一群在魔法上没有天赋的家伙捣鼓的旁门左道，虽然不可否认药剂很有用，但魔法师的骄傲早已刻在了他们的骨骼里，无法拔除，使得他们一边使用着药剂师提供的药剂，一边又自认高人一等，不愿过多与之为伍。

  艾博自小在与世隔绝的斯诺雪山上向陆斯恩三人学习魔法、斗气、药剂等等的知识，加之无论是自己还是传授自己学识的人都是天纵奇才，所以艾博虽然也有自己的骄傲，却对于森特斯盖上的魔法师的优越感理解不能。在他的认知里，连陆斯恩与莱安这样的人都如此谦虚恭逊，又有谁有资格狂妄自大？

  不过这样也好，艾博也没有兴趣在那些人面前表现什么。没有外人在场，他可以施展的地方就更多了。

  摩兰敦大公说起来也是一位颇有传奇色彩的了不起人物。他少年掌权，宽厚仁慈，自他接下这摩兰敦公国后，摩兰敦公国的经济越发繁荣，其中，最为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这位大公的痴情了。

  摩兰敦现任王妃出身并不好，不仅不是一位贵族，而且还曾为奴仆，身份根本不配当时还是王子的大公。

  然而，摩兰敦王妃虽然出身卑微，却绝顶聪明，过目不忘，凭着在宫殿里学习到的那点小常识，硬是从中理出了几条独到的处事看法，获得了当时尤为王子的大公赏识，收在了自己身边，兴致一起就不分日夜地探讨为人处世之道，常常一谈就是一宿半天的。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渐渐产生情愫。后来大公掌权，不顾众人阻挠，不仅取消了她的奴仆身份，还娶其为王妃，疼爱有加，对其他女子是看一眼都没有。

  可惜，也不知摩兰敦王妃是为其现在所处地位付出了所有运气，还是因为什么，结婚之后，无论摩兰敦大公如何宠溺于她，王妃就是生不出一子半女，把一群早就不满大公决意的臣子们急得团团转，连连提出请求，希望大公可以再纳入一位贵族女子，为王室开枝散叶。最后，大公迫于无奈，点了一位性格温婉的将军之女，收为第二王妃。

  第二王妃进入宫殿半年，医师即证实了第二王妃已怀孕两个月。

  说来也巧，一直肚皮没消息的王妃就在第二王妃怀孕的三个月后，她也怀孕了，乐坏了大公，尽心尽力地照顾心爱的女人。至于第二王妃，虽然并没有冷落或者苛刻相待，但见过了王妃，你就知道大公对于第二王妃是多么漫不经心。

  可是，王妃的运气确实难以定义，本以为怀孕了是好事，大公也对其关怀备至，但不知怎的，王妃居然早产，硬是比第二王妃的孩子早出生了三天，生生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到躺床一年，连抱孩子都做不到。幸好，王妃最后还是挺过来了，且多年间倾尽所有地辅助大公，现如今摩兰敦公国这么繁荣，可说王妃功不可没。所以，这些年来，摩兰敦公国也接受了这么一位特别的王妃。

  按理说，这么两位出色的父母，本身又是在众人的期待下成长，摩兰敦王室的嫡长子怎么也会创造另一个传奇。然而，说到后来的事，大家一想到就忍不住摇头叹息。作为万众瞩目的孩子，拥有如此才智双全的父母，亨•特罗亚不但没有继承父母的才学，不学无术，还到处惹是生非，搞臭了名声，又招了一堆麻烦，弄得被大公收养回来的塞缪尔从小到大做最多的事情就是帮他收拾善后。

  正因如此，当此次爆出亨收了一位亡灵魔法师在自己地盘里时，众人目光才会转移向那位三殿下。

  与其辅助那么一位总是精虫上脑、做事不经大脑，一个不注意还会翻脸不认人的无耻任性王子，不如协助一位和善的低调王子。至少，比起前者的不可控，贵族们更有办法，并更乐于与哈兰打交道。

  但这些弯弯绕绕的事跟艾博也没太大关系，他会在这里，很大原因是他想看看亡灵魔法。

  大公的住所是整个宫殿最奢华的地方，也是最紧密守卫的地方，几乎两步一查岗，三步一巡逻，如果不是因为守备过于严密，艾博也不至于要采取这么迂回的方式进去。

  乔尼在离开会客厅的时候，就在塞缪尔的指示下，和卡尔一起去宫殿另一边，与财务大臣商量下一季度的货物供应，所以最后陪同艾博过来的，就只有塞缪尔与他身边的那位忠心的魔法师随从亚瑟•德尔蒙。

  “艾布特。”风系魔法卷着塞缪尔的声音，悄悄钻入艾博的耳朵里，除了艾博以外，连施展魔法的亚瑟都不知道塞缪尔说了什么。

  艾博眼也没抬的，如法炮制了同样的魔法，把自己的声音送过去。

  “干嘛呢，队长。”

  “你有信心治好父王吗？”

  “队长，我充其量就是个药剂师，治病找医师吧。”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好啦，知道了，我知道你想救你家弟弟，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弟控。”

  塞缪尔选择性地只听了前半部分的话，继续说道：“光明骑士团已经进入摩兰敦公国境内，预计还有两个小时就会抵达阿依那沙。如果拖太久的话，想要从宫殿里带走一个大活人更是难上加难。”

  艾博微微一笑，“队长，既然我敢说我要来，那我也是有自己的能耐的。你就等着吧，我会把你心爱的弟弟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塞缪尔不再说话了。虽然不合时宜，但他总觉得此时此刻的艾博与平时的他有些许不同，不仅话多了，而且还很坏心眼，就好像小时候亨在恶作剧一样。

  一想到亨，塞缪尔的眼神顿时更冷了。他想到昨天自己去看望他时，亨是多么的暴躁不安，说话口吻更是比以往更加阴郁讽刺。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会冒险让艾博把人救出来。

  无论如何，塞缪尔都已经不愿意再让亨待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了。

  因为有塞缪尔带路，艾博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大公的寝室前。下人通报，等到屋内传来了一声柔软的许可后，他们就走了进来。

  刚一进屋，艾博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顺着香味望去，是在不易碰撞的地方摆放了几株花色艳丽的大朵重瓣红花，紧密排列的花瓣柔软而细腻，昂头绽放的姿态美丽到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虽然在陆斯恩那里从未听说过这种植物，谢瓀云的实验室里也没有这种东西，但艾博就是莫名有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花一样。

  “……艾布特是我在艾迪凯学院时候的同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艾博把思绪拉了回来，望向屋内。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豪华到难以用辞藻形容的寝宫，在靠内的那张纱幔半遮，看不太清楚的床上，一位穿着华贵衣服的女人坐在床沿，与塞缪尔说话。

  “同学？”女人看向艾博，虽然隐晦，但艾博可以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顺带也在费列罗身上转了一圈，“你不是说你是带了一位有能力的药剂师过来吗？”

  “是的，母后，艾布特就是那个药剂师。”塞缪尔毕恭毕敬地说。

  会被塞缪尔成为母后的，那么她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摩兰敦公国最富传奇色彩的女人，摩兰敦王妃。

  王妃微微蹙眉，即使知道有些人的面貌与实际年龄不相符合，但艾博实在是太年轻了，连任性的个性都还保留得一点不漏的，王妃如何相信这个人会是可以拯救大公的人？

  可艾博并不会过多解释什么，他没有这个义务向王妃解释。他只是在塞缪尔说明了情况之后抬步上前，想要靠过去仔细看看那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摩兰敦大公。

  然而，艾博刚走了两步，人就被拦下来了——费列罗挡住了他，与此同时，王妃也挡在了艾博和大公之间，做出了防卫的姿态。

  “那个不是亡灵魔法，不要过去。”费列罗站在艾博面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这么说道。

  这可是这么多天以来，费列罗说的第一句话。

  艾博停下来了。他没有生气，脸上淡漠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神情，似乎是在说“怎么，终于肯理我了”，满是揶揄。

  费列罗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艾博的安全永远是最重要的，在他发现眼前的事情开始脱离自己掌控时，他必须阻止艾博。

  他说：“离开这里。”

  艾博微微勾起嘴角，单手抱着香菜酱，另一只手平平伸出，掌心抵在费列罗的胸口，轻轻一推，把人拉开了。

  “放心，我有分寸。”

  虽然有点对不起眼前这个担心自己的家伙，但在刚刚见到费列罗尴尬的神色时，艾博突然想起了那几株大朵红花的名字了。

  一个让人一听到就忍不住停顿一秒的名字。

  费列罗却想要再阻止，但一阵风略过，擦过他的耳际，制止了他的动作。

  那是艾博的声音，他说：“我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不可控，所以不想让艾博涉险；可要是艾博知道危险指的是什么，费列罗就没理由阻止他了。

  心里还是有点不甘心，只是这时候的他可以做的就只有安静守护而已。想到这，费列罗刚冒出来的丁点火气又消了下去。

  艾博敏锐察觉到了费列罗情绪的再次突然转变，不过他也懒得理会这个钻牛角尖的人，而是看向塞缪尔，等他把自己的母后解决了。

  塞缪尔认真地又向摩兰敦王妃保证了艾博的身份与能力，可摩兰敦王妃就是咬住了牙，怎么也不肯松口。

  她不相信艾博。

  她的责任是守护他，守护这摩兰敦公国。既然现在摩兰敦公国有了塞缪尔的支撑，那么她的责任就是守护好自己的伴侣，尽一切可能来保证他的安全。

  若是心里有了一点不确定，那么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靠近大公的。

  艾博等了会儿，看王妃依然坚持，他也没心思再等了，直接说：“那把纱幔撩高，我看一看就行了，不过去。”

  听上去像是妥协了，可王妃却加深了对艾博的质疑。哪里会有这种看一眼就可以治病的人？牧师也没有这么神奇的能力吧？

  塞缪尔因为与艾博相处的时间更长，所以一听这话就知道艾博不耐烦了。虽然平日里塞缪尔很是尊重王妃，但此时事态紧急，况且比起光明教廷或者黑暗教廷，他更加相信艾博。于是，他不顾王妃的眼神阻止，撩高了纱幔，露出大公的面容。

  那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如果没有那些病态的憔悴与瘆人的神态的话，这绝对会是一个魅力无边的中年男子。

  艾博扫了一眼，视线逐渐下移，自大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滑过，最后，眼睛却移向了另一边。

  “这花挺好看，挺香的嘛。”艾博说。

  塞缪尔愣了下， “这是父王最喜欢的花，时常会在屋里摆放上几株。”

  王妃脸色骤然变了。她不是贵族里那一群只关心衣服首饰的娇弱女子，艾博这般意有所指的话让她想起了平日里不小心忽略掉的事情。

  “塞缪尔，”只见容貌端庄秀丽的王妃面色冷凝，一手握住大公干瘦的手掌，说，“把宫殿里的红香郁全部扔出去。”

  塞缪尔也反应过来了，但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就……几朵花？

  不过看艾博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塞缪尔立刻传唤了那个魔法师随从，下达了这个令其他人摸不着头脑的指令。

  艾博看着那个虽然神情疲惫，却依然坚守在大公床边的女人，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过会你还是让光明教廷的人过来看看吧，突然拿掉了花，估计晚上就会有戒断反应出现了。”

  没错，就是戒断反应。因为森特斯盖的人治病除了使用药剂之外，魔法也是常用的方法，所以对于药物上瘾这种特殊的情况还是陌生的。

  艾博曾经因为一时兴起而调查了些关于毒品的事，虽然时间隔得长了点，可最后还是想起来了，那个被王妃叫做红香郁的大朵红花，在以前的那个地方被叫做“罂粟”。

  罂粟很美，香味又好闻，一般情况下，罂粟就只是观赏植物而已，如果没有经过加工的话，是不会变成令以前那个地方的人害怕的毒品的。

  只是，这里是森特斯盖，一个拥有魔法和斗气的不可思议世界。即使罂粟的毒牙还潜藏着，有人却用了其他方式来释放毒液。那个有心人很聪明，选择了令这里的人害怕的亡灵魔法。

  通常情况下，发现了亡灵魔法的存在，森特斯盖的人一定会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消灭亡灵魔法上面，于是，各种各样针对亡灵魔法的手段就全部出炉了。

  可是，大公的身体里除了亡灵魔法之外，还有另一个隐患，这个隐患没有人发现，更加没有人知道如何消灭它，它就这么悄悄地藏了起来，尽情释放自己的毒气。

  亡灵魔法激发了罂粟深层的毒性，与此同时，罂粟的存在又提供了亡灵魔法继续延续的能量，两者相互补充，在大公的身体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所以，光明教廷的人才无法真正把大公救过来，因为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亡灵魔法了。

  不过，也幸亏光明教廷的人来得及时，若非他们这几天勤奋地施展光明魔法，怕是大公早就被亡灵魔法和罂粟的共同联手给折腾得命都没了。

  “你有什么目的？”王妃看着艾博，谨慎地问道。自小生活在充满了谎言与算计的环境中的经历让她无法轻易相信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哪怕这人是塞缪尔领到她跟前来的，她也不敢立刻相信。

  在这一点上，她就远远逊色于她的伴侣了。

  要是换做你是我的话，可能这时候你会一边布下牢不可破的防护，一边笑盈盈地与这少年谈话吧？王妃温柔地看着那个还躺在床上的人，忍不住这么想道。

  艾博摸摸香菜酱软软的身体，淡淡地回道：“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亡灵魔法而已。”现在，他看到了。

  艾博回身，瞟了眼那个被自己推开后就沉默不语的男人，走过去，拉住他的袖子就往外走。

  “接下来没我什么事了，我先走啦。”艾博对塞缪尔这么说道。

  塞缪尔似乎还有话想问，但看了看在艾博离开房间后就松了口气的王妃，他就忍了下来，吩咐一边的亚瑟送艾博出去。

  然而，艾博还没出宫殿的大门，门外的人就全部被请进来了。

  摩兰敦公国的三王子，温柔可敬的哈兰殿下，领着本该在宫殿外头的艾斯、厄里，笑着对艾博说道：“艾布特阁下，怎么来了阿依那沙也不通知一声？幸好，我现在知道也不晚。来，既然来了阿依那沙，那就在宫殿里住下吧，担心你会寂寞，我把你的朋友也一起带来了。”

  看向哈兰身后，艾斯和厄里虽然神态淡漠，但确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

  艾博冷冷地望向那个微笑的所谓三殿下，心里冒出了比当初面对亨故意把“费列罗”说出去时更加浓烈的愤怒。

  “还真是让您费心了啊，三、殿、下。”艾博一字一句地回道，语气冷漠，话里含讽。

  哈兰面不改色，脸上还是亲和的笑容。

  “刚好光明骑士团的人也到了，今晚就举办一个小小的宴席，感谢你们为摩兰敦公国所付出的所有努力。”

  摩兰敦大公有三个孩子，嫡长子亨•特罗亚，收养的大王子塞缪尔•特罗亚，以及三王子哈兰•特罗亚。在这三个孩子之中，塞缪尔最为令人称道，亨最是让人头疼，而三王子哈兰，虽然亲切温柔，可过于柔和，名声没有他的两位哥哥那么响亮。不过，虽然如此，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支持者，因此，在亨殿下深陷疑似试图谋杀大公困境，塞缪尔因过于维护亨而被指责是非不分时，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比起两位哥哥，哈兰殿下更加适合成为摩兰敦公国的下一任大公。

  可这些说白了，其实跟艾博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他会在这里，一来是因为亨好歹是跟自己同个导师，发生这么大件事，不过问过问好像说不过去。二来呢，艾博想亲眼见见所谓的亡灵魔法，看看这亡灵魔法到底是多么耸人听闻。虽说现在发现了大公的情况并不完全跟亡灵魔法有关系，但也是一个不错的接触亡灵魔法的机会。

  然后现在是怎么回事？强迫性招待？

  艾博冷笑道：“我可没有做过什么了不得到需要摩兰敦公国三王子亲自款待的大事。”

  哈兰笑着说道：“怎么会没有呢？我听人说了，你是来为父王看病的，是吗？不管你能不能治好父王的病，单是你的这份心意就值得我设宴款待了。”

  “要是我没心情被你招待呢？”艾博冷冷地看着他。

  哈兰面不改色，依然是笑笑的柔和表情。

  他说：“怎么会呢？难道你是担心光明骑士团会因为你的魔法护卫名字这件事而故意刁难你吗？放心吧，我早有安排了，我会为你和你的朋友另外摆上一桌的。对了，卡尔也在宫殿里吧？我这就让人去请。”说着，他就真让人去请卡尔了。

  艾博沉默地看着哈兰从头到尾都没变过的得体笑容，既不会太过灿烂到让人抓住他不关心还昏迷不醒的父王这一把柄，又不会过于忧愁而显得造作，是一个很恰当的神情。

  哈兰•特罗亚，一个似乎被两位哥哥给掩盖了的三王子，一旦开始绽放自己的光芒时，却是耀眼到使人无法直视的地步。

  “爱德拉阁下，来，这边请。”侧身的动作优雅大方，哈兰充分展现了身为一国王子的风度与涵养，连说话时的声音都像是计算过那般温柔亲切。

  艾博看了被哈兰有意无意隔在身后的艾斯和厄里，又看了看周围众多驻守的侍卫，冷冷一笑，沿着那条被哈兰空出来的路走了过去。

  塞缪尔殿下身边的那个魔法师随从亚瑟•德尔蒙也想跟上去，却被哈兰拦了下来。

  哈兰说：“你回去告诉大皇兄，爱德拉阁下就由我来招待。今晚我会在南殿设宴，大皇兄要是有空，也过来一起，权当休息一下。”

  说完，也不等亚瑟回点什么，他就笑笑地领着艾斯和厄里一起往艾博走的那个方向追去了。

  能够在塞缪尔身边待那么长一段时间，亚瑟也是有点眼力的，他比任何人都知晓塞缪尔到底有多么重视摩兰敦公国那个不学无术的亨殿下，所以当唯一有希望能够真正切切帮助到大公，帮助亨摆脱罪名的艾博被哈兰殿下“请走”时，他就知道坏了。

  既然不能阻止，那就得尽快回去，告诉塞缪尔殿下这件事！

  另外一边，艾博等人被哈兰安置在了一间雅致的房间里，门前是一个庭院，布置得很是幽静，很适合作为聚会的场所。而房间内，李察已经坐在椅子上了。

  慢一步走进来的哈兰恰好刚听完了下属回报的信息，抬起头来高兴地对脸色越来越冷的艾博说道：“爱德拉阁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吩咐这里的下人。光明骑士团的人已经到了，我这就去接他们过来，晚上大家一起好好吃饭。”于是，哈兰才走进来就又走出去了，顺带贴心地把那几个装备精良地出门把李察带领进宫殿的侍卫一并带走了。

  艾博的眼神是嗖嗖的冷啊，冷得那些因常年在宫殿里服侍而自认为无论眼界还是胆量都比普通人厉害上不少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害怕得发抖。

  “出去。”简简单单两个字，却仿佛是万年寒冰一样嘎达嘎达地掉冰渣，冻得那些人连个“是”都不敢说地赶紧离开这间房，最后房内就剩下自己人了，连卡尔也在不久之后被请到了这个房间。

  李察放下手里的杯子，看了房门一眼。以他的实力，不难察觉到屋外看似疏松实则严密的防守，那些藏在暗处的侍卫虽然比不上自己，但实力并不差，若是硬来，绝对讨不到好。

  “你是在哪里被请来的？”艾博问。

  李察说：“佣兵工会，我正和曾经一起做过任务的佣兵朋友喝酒的时候就被请来了。”

  见艾博转头看向自己，艾斯自己开口解释道：“我跟厄里在旅馆吃饭的时候被请来的。”

  至于卡尔，他则是在跟爷爷分开，准备回来找艾博时被请来的。

  所以，扣除塞缪尔之外，原定要救人的人都被半强迫地监管起来了。

  艾博冷笑，说：“这个三王子，看样子是急到都不想再低调了。”

  卡尔苦笑一声，他忽然想起了当初爷爷和艾博都对自己说过的一个建议，他们让自己不要太过靠近哈兰殿下。现在想想，自己果然太嫩了。不仅如此，现如今还连累了艾格比商会，将之放在了一个危险的处境。

  “卡尔。”艾博突然叫了卡尔一声。

  卡尔应了。

  “浪费太多力气，害我肚子饿，所以，”艾博：“上次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到底会不会在艾格比商会里卖吃的？这样子以后我就知道去哪里找吃的了。”

  卡尔：“……噗！哈哈哈！”

  艾博面无表情地看着莫名其妙开始哈哈大笑的卡尔，等了会儿还不见他停下来，干脆就不再理他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合适的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卡尔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环顾了屋内众人一圈，然后摸摸左手的魔法道具，开启了隔音魔法，却又很快撤销了，时间短到屋外的人连探查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卡尔只说了两个字。

  “来吧。”

  ※

  光明骑士团来的人不少，但这里面并没有闻名于森特斯盖大大小小等各个地区的圣骑士莱特•文森特。

  虽说亡灵魔法的出现非同小可，但往深里想，这也并不是多大的一件事，与当初那种动辄一个村落的人顷刻消失的惨烈比起来，摩兰敦大公的病情更多的是牵扯到了皇权问题——是的，连艾博这种从不参与政事的闲杂人等都发现了这里面的猫腻，要说光明教廷或者黑暗教廷的人没发现，那就绝对是笑话了。或者该说，他们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因此才会同意三王子的提议，前来摩兰敦公国为摩兰敦大公看病。

  但这毕竟是亡灵魔法，虽然莱特•文森特这个圣骑士没有来，可也有一小队的光明骑士到了阿依那沙。别小看这一小队的光明骑士，能够进入光明骑士团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真正骑士，就这么一个十五人的小队，各个都已经达到了高级骑士的级别。要知道，拥有这种实力的人在摩兰敦公国至少是一名将领，但在光明骑士团里却只是普通的队员。

  哈兰以最高礼节欢迎光明骑士团的到来，稍作休息之后就邀请众人到南殿，设宴款待。

  作为最先到来的光明教廷的代表，布伦丹也被请到了南殿，与此同时，莉奥诺拉等黑暗教廷的人也不甘示弱地来了，表面上看似笑眯眯和和气气的样子，但话里话里都让人不敢轻易搭话。

  莉奥诺拉：“哎呀，光明骑士团也来了？看样子，我是不是也该把我们教廷的人找来？否则要是打起来的话，我这边可吃亏咯。”

  布伦丹对待别人时总是温柔和煦，体贴入微，但一见到美艳的莉奥诺拉时，他总忍不住皱眉，可偏偏无论莉奥诺拉如何惹怒他，每次都可以感觉到他已经濒临爆发的界限了，然而最后却又总是忍了下来。幸亏如此，否则，这奢华的宫殿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布伦丹垂眸，没有接话，端正站立的姿态凛然圣洁，修长的身躯仿佛镀了层柔光，使人不敢侵犯——他没有说话，但他的行为举止已经清楚说明了。

  莉奥诺拉哼了一声，可也没再继续挑衅。

  哈兰就像是没看出两教廷之间的火花一样，端着一张温和的笑脸，走来说道：“寝宫那边来了消息，父王已经醒了，布伦丹圣子也查看过了，目前只是有点虚弱，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稍微晚一些得知这个消息的莉奥诺拉微微蹙眉，但很快，在看到显然脸上神色并不好看的艾博之后，她就恢复了又是那个妖娆的黑暗教廷圣女。

  “大公怎么会突然醒了呢？我们伟大的光明圣子花了那么多时间都没能让他醒过来，怎么今天来了个药剂师就醒了？我的小药剂师哟，跟姐姐说说，你都做了什么？”

  话语轻佻，但三言两语间就把功劳全丢给了艾博，莉奥诺拉深知黑暗教廷在森特斯盖的名声有多糟糕，所以哪怕不能借此事纠正众人对黑暗教廷的错误看法，那也不能便宜了光明教廷。

  艾博抿紧唇，看着那个衣着光鲜的圈子，眼底慢慢流曳出丝丝的冷意，接着，他也没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背对着那一群人，恨不得用大字在旁边写上“别来烦我”。

  卡尔和艾博不同，不但没有摆出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还笑呵呵地主动迎上前去，恭敬而巧妙地说道：“恭喜哈兰殿下，大公醒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您这些天来也为大公的事忙坏了，现在终于可以歇会了，不然大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

  哈兰慢悠悠地叹了口气，随着笑容微敛，藏在那张脸下的疲惫缓缓浮现了出来。

  “是啊，终于可以放下心了。”随即，他又露出了谦和的笑脸，“大家为这事也劳累了许久，父王说了，让我代他好好感谢各位。”稍稍抬高音量，哈兰殿下温和的声音随着微风飘近了众人的耳里，“今晚就让我们不醉不归。”

  生病的人还未能下床，身为儿子却迫不及待开设宴会，如果是在普通人家的话，这种行为绝对是会收到谴责的。然而，这里是宫殿，他们贵族，是皇室。一国之君长久卧病在床，昏迷不醒，下面的人早就嘀嘀咕咕，骚动不已了。在这里，普通人家的情感是一种手段，而这个宴会，与其说是感谢众人帮忙医治大公，更多的却是一个信号，一个摩兰敦大公还未倒下的信号。

  艾博冷笑，看戏一样看着他们开设宴会，他们的神情是那么安心，就好像是真的放下心来一般，恶心到令人想吐。

  “关门。”艾博冷冷地说道。

  庭院中，宴会中心，哈兰似乎没听到艾博说的话，温和地邀请道：“爱德拉阁下，父王的事也辛苦你费心了，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不辞劳远地来到阿依那沙，为父王治病。”

  言辞恳切，神情诚恳，哈兰诚心诚意地举杯向艾博敬酒，艾博却依然满脸冷漠，嘴里突出冰渣一样的两个字。

  “关门。”

  站在哈兰旁边的卡尔愣了下，然后摆出了自己的招牌笑脸，走进艾博，试图打圆场，和气地说道：“艾布特，今天哈兰殿下特意设宴款待我们，我们一起过……”

  “我说，关门，”艾博的表情越来越冷酷，好像说话时都在冒冷烟一样，“你是耳聋了，没听到吗？”

  卡尔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讷讷地退回来。

  哈兰眼里似乎微微闪动了下，正要说话，忽然，一股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直掀得衣角喇喇作响。

  众人满脸惊骇地望向气息来源处，只见庭院前正对的房屋内，一绝美银发男子浑身散发着恐怖的气息，除了艾博以外，屋内其他人皆被压得动弹不得，甚至连不远处实力略逊的卡尔都被这股气息压到倒地不起。

  “我家少爷说了要关门，我……”费列罗缓缓地问道，“可以关门吗？”

  哈兰不敢置信地望着费列罗。虽然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美丽的银发银眸男人是个高手，但是……圣魔法师？这怎么可能！

  可是，费列罗就是圣魔法师，森特斯盖已知的第六位圣级强者！不要说哈兰没有资格要求他了，哪怕是第一帝国——华都帝国的当今国君，也都是没有资格的！

  于是，费列罗不需要得到回答，他只是遵从艾博的吩咐，把门给关了，隔离了屋内与屋外的视线。

  宴会里许久都没有声音，众人还处于震惊状态。直到那扇禁闭的门后面传来了说话声，他们才渐渐回过神来，虽然面上看着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但那耳朵可都竖得老高。

  艾斯温柔地问：“弟弟，要不要听听曲子？上次唱了一次，有点没发挥好，现在重新听，好不好。”

  静了好一会儿，艾博才回道：“就上次的樱熔花就行，我喜欢。”

  李察好像是想调节气氛，说：“别，那种曲子太慢了，唱点高兴的吧。”

  厄里“哼”了声，“艾斯唱什么都好听，你别烦人。”

  估计艾博也摆了脸色，李察没讨到好，讪讪地说：“行行行，欸，艾布特，我怎么也是你学长，怎么可以这表情对我。”

  艾博一点也没再理李察，催促艾斯道：“尼桑，快点唱。”

  艾斯应了，清了清嗓，然后就开唱了。

  “红色的，橘色的

  丝丝花瓣

  朵朵小伞的缨熔花

  摇啊摇，飘啊飘

  缨熔花多飘渺

  火的内心只有火能融化

  美丽的花瓣随风摇

  盛开的姿态雨里飘

  朵朵小伞的缨熔花

  丝丝花瓣

  红色的，橘色的”

  嗓音透彻，音色明亮，与在船上时仿若门外汉的唱腔完全不同，好听得让人忍不住一听再听。

  艾博也察觉出来了，有点迟疑地问：“尼桑，你……最近学了怎么唱歌？”

  艾斯却反问回去：“喜欢吗？”

  艾博：“喜欢。”

  艾斯：“那我多唱几首，好不好？你们有什么想听的？”

  厄里：“你唱的都好听。”

  费列罗：“少爷想听什么，我就听什么。”

  李察应该是最想点歌的人了，但话才说了个开头，下一秒就被厄里给制止了。所以到最后，唱什么还是艾斯根据艾博的喜好来挑选的。

  门外，卡尔被包围了，他们都在打听费列罗的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跑了个圣级强者出来，这也太奇怪了！

  不过，卡尔也是一问三不知，而且看他那时不时瞥向大门紧闭的房间的眼神，谁不知道他现在很是后悔刚才选择出来交际，而没有留在屋里。

  正当宴会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圣级强者而暗潮汹涌的时候，忽然，一个侍卫跑了进来，慌张禀告道：“不好了，哈兰殿下，大公现在身体不适，王妃想请圣子过去一趟。”

  “什么？父王身体不适？”哈兰着急地走出来，“那……布伦丹圣子，又要再一次麻烦您了。”

  圣洁的光明圣子轻轻摇头，仁慈地说道：“救人乃是我们的责任，哪里谈得上麻烦。我们这就过去。”

  说着，宴会被迫暂停，莉奥诺拉正准备开口讽刺时，又一个侍卫跑了进来。

  “不好了，哈兰殿下，亨殿下不见了！”

  “不好了，哈兰殿下，亨殿下不见了！”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哈兰脸上蓦地一僵，头反射性往后一转，可转到一半，看到卡尔那球一样的身体时，他立刻顿住了。

  卡尔同样满脸惊讶，眼睛里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诧异，一点也不像作假。

  哈兰把自己脸上的表情小心收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恢复到往日的翩翩温和，口气有点急，像是惊讶，又像是担心。

  “二皇兄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看守的人呢？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父王刚醒没多久，却……”说到这里，哈兰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一般止住了话头。

  然而，就是这么一些说到一半就吞回肚子里的话，才让众人若有所思。

  大公这边出了事，那边就传了消息说最大嫌疑的亨不见了？这是巧合？

  哈兰却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走到了布伦丹跟前，说：“布伦丹圣子，目前最紧要的应该是父王的身体，我恳请您的协助。”

  光明圣子微微一笑，纯洁而神圣。

  “这是我们该做的。哈兰阁下，我们这就去寝宫。”

  “等等。”哈兰说，“还有一个人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还有一个人？”布伦丹微微蹙眉，摆出了不解的表情。

  莉奥诺拉咯咯笑了起来，抓住机会说道：“当然了，你忘记了吗，我们这里可还是有一位厉害的小药剂师呢。”

  布伦丹脸色微变，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一直在观察他的莉奥诺拉一看就知道，圣洁的光明圣子对哈兰的这个举动一点也不觉得舒心，这简直就是当众在质疑他的能力。

  可这时候的哈兰却顾不上照顾布伦丹的情绪了，他看似优雅，实则急促地走到那扇禁闭的门前，敲了敲房门，说：“爱德拉阁下，我请求你的协助。”

  房间里无人应答。

  悄悄翘起了嘴角，背对众人的哈兰眼底神色暗沉，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亨那个废物，如果没人救他的话，怎么可能走得了？塞缪尔所有的力量都被盯着，绝对不可能搞什么大动作。那么，最后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性，就只有这一行人了。

  哈兰顶着屋内费列罗有意无意释放出来的圣级强者威压，按捺住心里的那点迫不及待，再次敲了敲房门。

  “爱德拉阁下，你在吗？”

  房里理所当然没有回应。

  哈兰仿佛见到了亨终生无法翻身的美妙情景，即使一再压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只要亨彻底“不见”了，塞缪尔一个捡来的杂种又算得了什么呢？最后摩兰敦还不是我哈……

  “咿呀。”突然，门开了。

  “吵什么吵！”艾博满脸不耐烦，即使开门的艾斯一脸苦笑地安抚他，他还是脸色很臭，“都说会有戒断反应了，干嘛还那么大惊小怪！”

  哈兰僵住了，嘴角那抹得意的纹路甚至还没来得及收起！

  费列罗手指尖捏着一块小点心，送到艾博嘴边，想喂他吃下，却被他闪开了。他的眼睛直视立于门口的哈兰，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哈兰总是隐藏起来的阴暗神情，说：“三殿下，这种小事圣子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了，又何必浪费我的人力呢？”

  这话说得可真是太狂妄自大了，居然敢说大公的病情是小事？而且圣子一个人就够了？圣子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居然被如此侮辱！

  哈兰握紧拳头，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这种幅度的颤抖在一般人眼里也许很难察觉到，可在场的都不是一般人，他们清楚地看到了视线前方——哈兰•特罗亚的颤抖。然而，心思活络一点的，却一点也不认为他是因为自己的父王而生气，哪怕是布伦丹，经过这么些天的接触，他也没有自傲地以为那是这位殿下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他生气，是因为那句“三殿下”。

  明明是被托付了继承公国的愿望而出生的孩子，却在出生的那一刻失去了继承的合理性！不论是嫡长子亨•特罗亚那个废物，还是养子塞缪尔•特罗亚那个偷窃王室姓氏的杂种，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是一群碍眼的存在！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乖乖自动消失呢？是不是一定要我亲自动手，你们才能够认清我哈兰•特罗亚才是真正继承人这个事实呢？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我成全你们。

  哈兰松开紧握的手，再抬头时，脸上是温和而诚恳的神情。

  “爱德拉阁下，请原谅我关心父王的焦躁心情，我实在是担心父王的身体。所以，我请求你再次去一趟寝宫。”双脚稍稍收敛，哈兰自然地弯下了腰，说，“拜托你了。”

  艾博微微眯眼，看着那个像是为自己父王的健康而弯下腰来的男人，缓缓说道：“我一不是医师，二不是牧师，去了又有什么用？”

  哈兰回道：“你是药剂师。”

  所以，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得出现。

  艾博冷冷一笑，但也没再推托，抱起正在手边团着身体打呼噜的香菜酱，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

  “行，那我就走一趟。”

  这一句话无异于当众打了光明教廷一记响亮的巴掌。

  光明教廷虽已不如当初般辉煌，可底蕴还在，平日里不要说治疗了，想见圣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然而，现如今光明圣子亲自施以援手，却被区区公国的一个王子给如此对待，简直是耻辱至极！

  布伦丹脸上已经再也没有适才的恬淡与圣洁，虽说不至于面目可憎，但也确实表示了内心的不快。

  哈兰察觉到了这一变化，连忙上前与布伦丹攀谈，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在哈兰的刻意讨好下，布伦丹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良好风度，亲亲切切地回应着对话。

  艾博抱着香菜酱走在对于后方，身后是形影不离的费列罗，还有努力挤出笑脸来跟自己，或者该说是跟费列罗说话的卡尔。望着前方那些衣服鲜亮华丽的人群，艾博忍不住摸摸香菜酱的头，低声呢喃道：“真是的，学学我家队长好不好。”塞缪尔是多么低调大度又负责任的人，这个哈兰，果然差太远。

  费列罗悄悄瞥了他一眼，却没想到被艾博给抓到了。

  “干嘛？不爽？”艾博挑起一边眉毛，斜睨了他一下，“不爽也给我吞下去。”

  费列罗把视线收了回来，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手却慢慢握成拳。

  见状，艾博嘴角缓缓勾起，再望向前方那些人时，心情也没那么不快了。

  到了大公寝宫，这里却有人早到了。

  “塞缪尔皇兄？”哈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诧异，“您在这，那二皇……呃，不，父王怎样了？看，我把布伦丹圣子带来了。”

  哈兰话题转移得太明显了，那些知晓亨逃走消息的人想起了一向公正的塞缪尔这些日子以来一反常态地维护亨殿下，看向塞缪尔的眼神渐渐起了点变化。

  塞缪尔还是冷漠的神情，身侧亚瑟为他匆忙出门的主人披上一件披风，以免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

  “父王刚才突然出现原因不明的身体抽搐现象，现在还处于情绪激动的状态。布伦丹圣子，劳烦您为父王看一下了。”塞缪尔身上的衣服有点凌乱，衣角装饰的丝线也散开了些，即使披上披风，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费了多少功夫，才好不容易安抚了屋里的大公。

  救人紧急，布伦丹并没过多推辞，带领着他身后的那几位牧师助手，一起走进寝宫内，为大公看病。一同过来的黑暗圣女莉奥诺拉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不管如何，这是证明大公生病并非黑暗魔法的绝佳时机。

  反倒是一开始就被哈兰强硬叫来看病的艾博，现在却被晾在一边，没人叫他进屋。

  “等等，塞缪尔皇兄，您要去哪？”哈兰没有跟着进去，在屋外拦截下塞缪尔，不让他离开。

  塞缪尔冷冷地看向他最近风头越来越盛的温和三弟，回道：“刚才下人来报告，亨不见了，我去把他找回来。”

  哈兰却是笑得意味深长，“塞缪尔皇兄，二皇兄他的实力如何你我都清楚，如果没有外人帮忙，他怎么可能离开？”

  “哦，是吗？”塞缪尔也笑了，只是笑的很冷，让人以为是寒冰扑面，“那你认为是谁呢，三弟？”

  哈兰眼里闪过一丝寒芒，但转瞬即逝，没让任何人捕捉到。

  “二皇兄一向作风随性，有时候得罪了人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我认为，那个帮助他的人，其实也不难找，只要想一想谁平日里与他接触最多，人也就找到了。”

  “笑话，亨一直住在这宫殿里，平日里接触最多的人也是宫殿里的人。难道你是说宫殿里有人敢违反我的命令，私自放走他吗？”塞缪尔怒道。

  “不不不，我怎么敢质疑塞缪尔皇兄您呢？只是……”哈兰往后一看，“您别忘了，亨今年有大半时间可是在艾迪凯学院里度过的，这不，今天来我们宫殿的艾布特阁下，就是与二皇兄在同个导师那里学习魔法的。”

  终于来正题了吗？

  艾博缓步上前，手里抱着的香菜酱舒服地伸懒腰，一派悠闲。

  “三殿下，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是您把我们几个邀请去参加宴会的。还是您贵人多忘事，跟圣子圣女喝酒喝太多，忘记我们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房间？”

  卡尔本来跟在费列罗身边，听到这话，立刻站了出来作证。

  “对对对，这我可以作证，而且我还听到艾斯唱歌了呢。”说完，卡尔又对着费列罗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仿佛在说“看，我帮了艾博”一样，十分狗腿。

  哈兰抿紧唇，望着卡尔那不留余力讨好费列罗的谄媚行为，脸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丝不屑的神色。可是想一想费列罗适才展示的实力……哈兰必须承认，因为圣魔法师的存在，他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计划。

  然而，这又如何？摩兰敦公国的大公是我，从一开始就是我！

  于是，在卡尔极力为艾博等人做证明后，哈兰惋惜一般叹了一口气，说：“我当然相信艾布特阁下的人格，我也相信艾布特阁下的魔法师护卫不会做出这种违背主人意愿的事情来，可是别人并不了解艾布特阁下，要是有什么谣言出来的话，恐怕……哎。”

  “荒谬！”塞缪尔仿佛是忍无可忍了，训斥一般想要打断哈兰的自导自演，“哈兰，现在我要去把亨找回来，你立刻进房，协助圣子圣女治疗父王！”

  哈兰露出一个苦笑，说：“我只是担心父王而已……”

  就这么一句话，一个苦笑，霎时间全部的人都站到了哈兰这一边。

  是啊，虽说大家都知道以亨殿下的智商，即使他那侍女真是伤害大公的棋子，亨也绝对不会是那个幕后主使。但大公病倒了千真万确，如果亨再一次因为美色而受到蒙蔽进而伤害了大公呢？要是亨真是一个装疯卖傻的人呢？为了大公，宁可信其有不也是正常人的反应吗？为什么塞缪尔殿下就是这么固执呢？还是说……塞缪尔殿下从未把自己当成是摩兰敦公国的真正大王子？

  周围的人把头低了下来。他们是侍从，对主人的决定没有权利多说什么。

  塞缪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众人的变化。

  摩兰敦公国是一个富饶的国家，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多元化的经济模式为它积累了无数财富。不过，在越大富荣的今天，摩兰敦公国的势力也越大复杂，为了平衡这个国家的发展，除了特有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现任大公是付出了多少精力，才换来了今天的和谐。

  塞缪尔会让这些努力都付诸东流吗？哈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塞缪尔绝对不会。

  果然，塞缪尔停下了往外迈去的脚步，沉吟了会儿，说：“哈兰。”

  “是。”哈兰应道。

  塞缪尔说：“你负责把亨找回来。”

  哈兰微微躬身，笑道：“是。”

  “艾布特。”

  “怎么了，队长？”艾博懒懒散散地问道。

  塞缪尔停顿了会儿，才说：“现在，你，以及那些跟你一起来的艾迪凯学院的所有人，立刻离开阿依那沙。”

  艾博微微眯眼，不悦地看着塞缪尔冷酷的神情，问道：“队长，你确定？”

  塞缪尔说：“确定。”

  冷笑一声，收到确切答复的艾博马上转身，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哈兰担忧地说：“塞缪尔皇兄，艾布特阁下的那个魔法师护卫可是圣魔法师，要是他们生气了，那……”

  “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危害到摩兰敦公国！”塞缪尔斩钉截铁地打断哈兰未说完的顾虑，反而是冷漠地看着他，严厉地说，“你必须把亨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哈兰立刻应道：“是，塞缪尔皇兄，我一定会把二皇兄安全地找回来。”

  说完，哈兰就离开了。

  望着哈兰消失的背影，塞缪尔仿佛是在适才的对话中花光了所有的力气般，身体踉跄了下，若不是亚瑟及时扶稳，本来应该是坚毅强大的剑师就会颜面扫地地摔倒了。

  亚瑟担心地说：“殿下，您要不要休息下？您已经好几天没阖过眼了。”作为贴身侍卫，他知道他的主人是多么关心那个爱惹是生非的亨殿下，现在人不见了，塞缪尔殿下得多难受啊。

  塞缪尔推开亚瑟的搀扶，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挺直了腰板，走回了屋内。

  现在，他只能相信艾博了。

  塞缪尔的本名不叫塞缪尔，塞缪尔之名是在他被大公收为养子之后才被赋予的名字，或者准确地说，是在他被亨带回宫殿之后，亨为他取的名字。

  塞缪尔是个孤儿，谁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父母是谁，包括他自己，完全没有以前的记忆，只知道他很小的时候被扔在阿依那沙的城墙外的一个角落，瘦骨嶙峋的，样子十分可怕。要不是巡逻的士兵偶尔好心地送给他一些吃剩下的干粮，他绝对没办法活下来。

  大概是习惯了这种吃不饱的生活，塞缪尔一边挣扎着，用他那不成样的身体试验着各种也许可以吃下肚子的野外植物，一边漫无目的地一天天地活下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在富丽堂皇的阿依那沙城墙外看着日出日落。在这个永远饿着肚子的小孩子干涸的心灵里，他以为他就会这么活着去死。

  直到了那一天，他遇到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孩子。

  原本是绝对不可能遇到的人的！然而那一天，当他在野外闻到食物的香味时，立刻从因为太饿而晕过去的状态中醒了过来，疯一样地从高高的草丛里扑出来，抓起掉落在地的精致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哪怕在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了武器被抽出的金属碰撞声，他也只顾着填饱肚子。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就算死，也让我吃点东西！

  “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大意了，真不应该因为一时的怜悯就任由这孩子在这附近徘徊！要是因此而害得殿下受伤或到惊吓，那就不是降职可以解决的事了，甚至会连累整个巡逻队的身家性命！

  可是这个被士兵担心会受惊的殿下却一点也不害怕，他看着那匍匐在地拼命吞咽自己不小心弄掉的点心的孩子，对跪在面前的巡逻队队长说：“他比我还瘦欸。”早产儿的殿下天天听父王母后说自己多么瘦弱，让他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瘦的人，今天一看，这不还有一个比自己还消瘦的人么。

  队长眼神微微一暗，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那个孩子瘦到多么触目惊心。家里女人去年为自己生下一个孩子，就是那么一个不过一岁的小娃娃，看上去也比这个孩子强壮，看着就让人心疼，因此他才会抱着可能被革职的觉悟，偶尔帮助这个孩子。真不知道是哪个父母，居然这么狠心对待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

  被侍卫的剑尖对着的那个孩子咽下了嘴巴里的点心，抬头一看，一个穿着前所未见漂亮衣服的小孩在前方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着，他的跟前则跪着那个时不时会给自己一点食物的好人。

  不需要别人解释，瘦弱到只有骨头的孩子知道自己闯祸了，而且还害了那个帮助自己的好人。

  “对……不……不起……”几乎没有说过话的嘴巴发出了难听的声音，他费力地试图做出解释，想要为好心人请求原谅，“是我……乱……来，求……求你，打我……”

  “声音真难听。”殿下皱起了眉头，还抬起手，用袖子盖住鼻尖，瓮声瓮气地说，“你是不是没洗澡？好臭。”

  队长立刻说：“殿下请恕罪，属下立刻把他赶走。来人，将……”

  “哎哎哎，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他走了？”殿下拦住了太过操心的队长，穿过侍卫的防线，走到了那个瘦弱的孩子面前，问，“你几岁了？该不会比我还小吧？我今年三岁咯。”

  瘦弱孩子小心地后退，他可以感觉到如果自己碰了这个人，这些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一定会狠狠教训自己。

  “哎，我问你话呢，还是你不知道怎么算数？看，我是三岁哦，三。”殿下举起右手，竖起三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头，强调道，“这就是三。”

  瘦弱孩子看着他，迟疑地也举起手，比了个“三”的手势。

  “你也是三岁？”殿下诧异地说。

  以为自己惹恼了这个人，瘦弱孩子立刻收回了一根手指。

  “二？你两岁？”

  瘦弱孩子又收回一根手指。

  “一？你确定？哎你怎么自己岁数都不知道啊，随便比的吧你？”

  瘦弱孩子把手缩回来了，他认为自己绝对惹这个人生气了。

  殿下却是眼睛咕噜一转，然后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上前牵住瘦弱孩子的手，强硬把人拖起来。

  “我不管啦！反正你刚才比了三二一，所以你是六岁！就这么决定了！”

  巡逻队队长见殿下拉着那孩子就想走，于公于私他都得拦住。

  “殿下，您这是……”

  “哎哟，你真笨！”殿下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接着用带着类似发现宝物的欣喜语气说道，“我要带他去宫殿！”

  “什么？殿下，这不合规矩，请您……”

  “让开让开啦！我要带他走啦！”殿下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呢，从小就被溺爱长大的他根本听不进其他人的劝阻，“再不让开，我可生气啦！”

  “可是……”

  殿下圆圆眼睛对着他瞪大，用一个可爱的表情恐吓道：“我真生气啦！”

  巡逻队队长：“……”

  殿下正要露出胜利的笑容，抓着的手却突然一空，回头一看，那瘦弱孩子往后退去，蜷缩成一团，不敢靠近。

  “怎么了？过来啊。”殿下对他伸出手，说道。

  瘦弱孩子愣愣看着那只向着自己伸出的手，一时间不是很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惹他生气了吗？为什么他还要过来牵我的手？明明没有人愿意碰我的，我是如此的脏，我不能让这么漂亮的人也变脏了。

  见瘦弱孩子傻愣愣看着自己就是不过来，殿下不耐烦了，皱眉看着他，软软的声音却故作老成，吼道：“快点过来牵我的手！”

  被殿下的气势压倒，等到发现时，瘦弱孩子已经是跟在殿下身后了。

  殿下一路都很开心，他欢快地说：“父王母后一直说我瘦，拼命给我东西吃，吃到我都快吐了。现在好了，你比我大，却比我还瘦那么多，以后父王母后就会让你吃东西，不会再让我吃了，太棒了！啊，对了，你叫什么？”

  瘦弱孩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殿下不在意地说：“你没有名字？不要紧，我给你取一个。要叫你什么呢……”

  这个瘦得只有骨头一样的孩子听到殿下说要给他取名字，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不明显，可是正牵着他的殿下发现了。

  “怎么了？不喜欢我给你取名吗？”

  瘦弱孩子努力地摇头，断断续续地回道：“不……是。但是我……不配，我是……不被需要……的人，我没有得……到您为我取名……的资格。”

  殿下又皱起眉头，不高兴地说：“胡说！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有不被需要的人！所以，”手指头指着瘦弱孩子诧异的双眼，“你要努力活下去，听到没有？”

  殿下很是任性，又强硬，总是卑微生存的人一旦遇到了殿下这样的人之后，就会不由自主地答应所有事。

  “好。”瘦弱孩子应了。

  殿下笑了，小小的殿下因为找到了“贡品”，高兴得不得了，牵着瘦弱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被牵着手的孩子则是一直一言不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他脸上的表情柔和了，等到再看时，他已经不再发抖了。

  之后，殿下闹着要那个孩子留下来，不喜欢吃的东西统统给了他，充分发挥父王母后想要把孩子养胖的优良传统，总是给他很多很多食物，多到他快要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正因为是事实，他更加惶恐，不知所措。

  巡逻队队长因为自己的心软果然被降职了，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被召唤进宫殿。

  “那个孩子，具有不错的斗士天分。从今天开始，你负责教导他。”大公如此说道。

  “孩子？”

  摩兰敦王妃笑着说道：“就是那次亨出城游玩，你负责护卫时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大公，昨天亨过来跟我说了，他想给那个孩子取名叫‘塞缪尔’，你看行吗？”

  “‘塞缪尔’吗？”大公沉吟了会儿，接着说道，“一直这么让他不清不楚地住下去也不是办法。王妃，我看这孩子心性不错，将来或许可以成为辅佐新任大公的得力将臣。要不我们收他做养子吧，也算是对得起亨这些日子拼命喂养的那些食物了。”

  摩兰敦王妃只要自己的孩子开心，又哪里会计较其他呢？于是，就在这么一种莫名和谐的氛围下，摩兰敦公国多了一位王子，名为“塞缪尔•特罗亚”。

  那是一段非常开心的时光。新来的王子开始时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但渐渐的，他融入了这里，不但刻苦地磨炼自己，努力练习剑术，而且比谁都还要疼爱、尊敬亨，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亨的第一护卫，而不是什么大王子。

  亨是一个容易得寸进尺的孩子，得到了塞缪尔的疼爱后愈发放肆，尤其是塞缪尔的剑术逐渐见效后，更是肆无忌惮地随便乱来，爬上爬下毫无顾忌，一点也不担心塞缪尔会保护不好自己。

  可是，一个孩子又怎么能完全保护好另一个孩子呢？尤其亨还是嫡长子，下面有多少人在看着他，等着他去死。

  那一天，塞缪尔只是因为练习多一会儿刚学到的剑法，没来得及与亨一起吃点心，却被告知，亨中毒了，情况危急，很可能就这么死了。

  那一次，塞缪尔第一次亲眼见到了他捧在手心里保护的人究竟面对了多么残酷的环境，而他以为有用的剑，除了在手中因情绪波动过于大而被攥紧抖动以外，什么用途都派不上。

  他，根本没办法保护那个在绝望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孩子。

  变强，变强，变强变强变强变强变强！

  要是你生活的地方那么危险，那么，我代替你，好不好？

  就算会被你憎恨，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平安地活下去。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计划——这是卡尔听完了计划内容之后的唯一一个想法。

  李察沉吟了会儿，说：“也不是不可行，但你能确保塞缪尔•特罗亚是真心实意想要放亨离开吗？”不能怪李察多虑，摩兰敦公国是一个富饶的国家，没有任何一个王子会愿意在即将登上那辉煌位置时，还保护了一位随时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

  艾博耸了耸肩，说：“如果他不是真心的话，那我就不知道还有谁是真心想要保护那个纨绔子弟了。”

  “可是，”卡尔担忧地说，“故意站在众人面前，又利用你的药剂气息球来假装我们在现场，趁隙跑去救人，我们怎么确保别人会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关起门来，与众人视线隔绝的不是吗？”

  “这个倒不用太担心。”艾斯微笑地说，“我有办法让门外的人相信大家都在屋里没离开。”

  见艾斯很有把握的样子，厄里好奇地问：“什么办法？”

  艾斯笑道：“到时候你不要跟着去救人，留在我这里，你就知道了。”

  厄里笑了，说：“好。”

  卡尔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说：“或者我们到时候故意弄点动静，我留在门外，作为证人，如何？”

  李察说：“嗯，这个不错，那我们明天就兵分三路，卡尔负责稳住其他人，让他们相信我们在屋里，同时也作为证人证明我们没有参与到劫狱中来；艾斯、厄里留守在屋里，假装我们都没离开；然后艾博和我就负责救人，并且把人送出城外，安顿。”

  “我还有问题。”厄里说。

  李察做了个手势，让厄里把疑问说出来。

  厄里说：“我跟艾斯负责的是让其他人相信我们都在屋内，可是要是有人想要闯进来，我们要怎么做？直接开打吗？还有，故意站在众人面前这个要怎么解决？要是太过刻意，不同样很可疑？”

  这两个问题倒还真是切中要害，李察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把目光投向这个计划的提出者。

  艾博轻描淡写地说：“怕什么，到时候让这家伙——”手指往后一比，方向指着那个沉默守在后方的银发美男子，“弄点动静出来，让那些人知道屋里有个圣魔法师，再不长眼，他们也不敢闯进来。”

  这还真是相当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啊。众人心想。

  “至于那个什么怎么故意站在众人面前这个问题，那就更简单了，明天进宫殿，那个哈兰殿下好歹也是艾迪凯学院的人，清楚亨•特罗亚和队长跟我们的关系，也了解我们的实力，为了以防万一，怎么都不可能让我们就这么离开的，肯定会弄些事情来绊住我们，好让我们没空、也不可能去救人。”艾博说。

  厄里微微蹙眉，说：“为什么我觉得你的计划里全都是不确定性？”

  艾博摊手，很无所谓地说：“我就这智商了。再说了，实在不行，凭我们的实力，直接抢人也没关系吧？”

  众人：“……”搞了半天，原来一切还是全凭运气！

  艾斯忍不住哧哧笑了，然后就像个溺爱家里可爱孩子的长辈一样，用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语气说：“我听弟弟你的。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不知道要多晚之后才可以休息呢。”

  李察伸了个懒腰，说：“我可没这好命可以休息，我现在去跟我那些朋友联系一下，要是准备送出阿依那沙的话，没他们的帮忙还真不行。”

  卡尔也跟着起身，说：“要进宫殿的话，找爷爷这边帮忙最稳妥，我现在就去找他商量。”

  艾博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说：“行，那就散会吧，我困了，先回去睡觉。”说完，艾博就抱着香菜酱，慢悠悠地回房睡觉了，一点都没有将要劫狱的紧张，懒散到让人觉得欠揍。

  回房后，艾博自己摸索着爬上了床，连鞋子都没脱就窝着睡着了。费列罗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房间里面，看着那个搂着怀中魔宠就睡得流口水的人儿，还是不忍心让他就这么睡着，于是走过去，先是瞥了香菜酱一眼，使得它自动自觉地跑出艾博的怀抱，窝在床尾，接着帮艾博脱鞋，放好手脚，盖上被子。

  “费列罗。”艾博忽然低低喊了一声。

  费列罗动作停住了，宛如石头一般僵硬。

  但艾博并没有醒过来，他只是叫了这么一声，然后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看着床上那人安心的睡颜，费列罗明知不可以，却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少年柔嫩的脸庞。

  这是他守护着长大的孩子，一个宁可舍弃自己也绝对不可能伤害的孩子，本来应该许诺他一生平安繁荣，如今却是……

  收回手，费列罗缓缓地离开床边，离开了艾博的范围。

  要是会伤害到这个孩子，那不如就这么疏远的好。

  床上的艾博用脸轻轻蹭了蹭柔软的被子，睡得很是安稳舒适，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赋予了“不艾死”属性的那个人此时的心情是如何沉重。

  第二天早上，计划出乎意料地顺利进行，除了哈兰•特罗亚强硬地把众人请到宫殿里，几乎是看押起来一样让人参与宴会这点没猜到之外，其他基本上是按照艾博的计划在走，让人不得不感叹他的运势之强。

  等到卡尔顺利融入到屋外那群人之中，门也关上之后，艾博朝费列罗伸手，用嘴型说了三个没有声音的字：“拿出来。”

  费列罗从自己的空间手镯里拿出了气息球。

  这是一个圆滚滚的小球，无论是颜色或者是外形，看上去就跟孩童玩耍用的玩具一样，要不是艾博早就说明清楚这个球的作用，谁也想不到这其实是药剂。

  利用一般情况下仅用于口服疗伤的药剂来仿效出魔法道具的功能，这份聪颖与天赋，实在是令人赞叹，哪怕是跟在爷爷身边早已见识过不少好东西的卡尔，每次也都会被艾博的才能给震撼到。

  气息球的使用很简单，只要把自己的精神力放入一丝到球面上，气息球就会自动吸取，并模拟出精神力主人的状态，以散发的精神力波动来假装人的气息。

  艾博、李察都是魔法师，这种把精神力抽取出来的使用方法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费列罗更简单了，也没见他做什么，就在他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他的威压，连气息球都不用，稳稳震慑住屋外的那些人。

  做好了准备，艾博三人准备偷偷从这里逃出去，按照塞缪尔给的地图，跑去救人。就在李察确认自己身上带够了东西，正要找机会偷溜时，他看到了一幕会让人丢失紧张感的画面。

  艾博，这个计划的提出者，他走到了费列罗的面前，大刺刺地伸出手，俨然一副求抱抱的姿态。

  快点！艾博用眼神要求道。

  费列罗微微抿唇，看了看艾博，最后什么都没说，熟练地打横抱起了艾博。

  李察：“……”

  该死的现在可是要去劫狱啊！你们两个闹别扭也给我挑别的时间好不好！

  奈何，当事人一点也没察觉到李察内心的咆哮，而是很淡然地走了过来，然后，风起。

  李察知道圣魔法师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职业之一，可是，他没想到圣魔法师居然强大到这种地步！

  对于一般人来说，也许这只是一个很有趣的体验，就如同做梦一样新鲜好玩，然而，对于李察这个魔导士来说，当他只不过一个眨眼就来到了一个新地方，并且是守卫森严的皇族牢狱时，他就知道自己与费列罗之间的差距比天与地之间还要大。

  不需要像李察那样小心翼翼，费列罗在抱着艾博的同时只是那么漫不经心地施展了下魔法，甚至咒语都短到只有三个音节，就顺带着李察来到了关押亨的牢狱，一点都没有惊动到任何人，悄无声息到恐怖的程度。

  缓缓收起了脸上的错愕与惊叹，此时的李察不得不赞同艾博昨晚说的那句话。

  “凭我们的实力，直接抢人也没关系吧？”

  应该说，凭费列罗的能力，又有什么做不到？

  不过，这种几近会让人丧失斗志的能力只有达到一定实力的人才能感觉到，像亨这种不过堪堪达到初级魔法师等级的人，他就很难如同李察一般深刻理解眼前所发生的这一些。

  “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亨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你怎么来了？”眼一转，看到了身后的李察，“这个人是谁？”

  这么说起来，亨和李察虽然均师从库克斯，但还没见过面。

  “哦，这是李察学长。”艾博从费列罗身上下来，很随意地介绍道。

  大概是艾博太随意了，李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然后上前，准备自力更生，自己做介绍。

  “我是李察•基尔，是你……”

  然而，亨比艾博还要随便，他更加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那个无关紧要。喂，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你是来救我的吧？赶紧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无视受伤的李察，艾博斜了亨一眼，反问道：“谁说我是来救你的？”

  亨嗤笑一声，“不是救我，难不成你是旅游的？少废话，肯定是塞缪尔那家伙叫你来的吧？那家伙听话得要命，从小到大就是一副模范样，尤其听我的话，我昨天跟他说了，把我弄出去，我要亲手弄死哈兰那家伙。”

  艾博也嗤笑了下，“弄死哈兰•特罗亚？喂，你该不会忘记了吧，你说要弄死的那家伙可是你弟弟。”

  “弟弟？哈，好笑。”亨不屑地说，“他就是一个得不到就要抢的小屁孩而已，乖乖的话，做我弟弟也没什么，虽然比不上塞缪尔，但平时也够听话了。不过，他现在可一点都不听话，还很大胆，既然他有胆量叛逆，那我作为摩兰敦公国的下任大公，当然要好好给他一点教训。”

  “叛逆？他做了什么让你抓到证据了？”艾博问。

  “证据？那个侍女不就是证据！如果不是他告诉我红三街来了一个身怀奇香的异国女子，我哪里会把那个什么鬼亡灵魔法师带回家！”亨咬牙切齿地说道。

  刚从被无视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的，听到这话，李察又忍不住嘴角抽搐了，说：“你的依据就是这个？因为他给你介绍了一个女人？”

  “那当然了！”亨不可一世地说，“我可是摩兰敦公国的下任大公，他把这么一个危险的人放我身边，难道不是叛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么轻易就上当，你确认你真的可以成为下任大公吗？看样子如果不是队长护着你，你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艾博叹了口气，以前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同情塞缪尔了，现在他却忍不住开始佩服塞缪尔了，毕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在面对这么一个自大又无能的人却还可以保持那般心平气和。

  不过，亨说的一个信息却引起了艾博的注意。

  “身怀奇香？你的那个侍女身上有什么香味？”艾博问。

  亨摆了摆手，说：“什么奇香，那都是骗人的，不就是每天拿些红香郁熏一下么，要不是我真喜欢她身上那股熏出来的香味，早就扔回红三街了。”

  红香郁？这个刚刚才听到的名字让艾博冷笑一声。在以前，他最恨的就是这种让别人染上毒瘾的人了！

  话又说回来，亨虽说是被囚禁了，但气色看上去不错，而且应该没有出现过戒断反应，否则塞缪尔不会还那么沉得住气。估计是亨这小子太过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即使宠爱一个女人，时间也不会持续太久，属于典型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那种人。

  人渣的属性居然可以巧合地救自己，看样子坏人果然是活得久。

  “你们两个，聊天也挑地点好不好？别忘了，艾斯他们还在等我们。”见艾博正事不做，李察知道自己要是不开口，绝对没有人会阻止他们。

  亨也反应过来了，连忙催促着要离开这里，口气极其嚣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救人的英雄。

  有费列罗在，出宫殿这件事也很简单，为了避免麻烦，当亨还在嚷嚷着要给哈兰•特罗亚一点颜色瞧瞧时，李察干脆利落地敲晕了他。

  艾博：“……”

  李察毫无愧疚地说：“他太吵了，我怕我那些朋友送到半路就忍不住先咔嚓了他。”

  艾博：“……做得好。”再迟上那么一分钟，艾博也要自己动手了。

  送走了亨之后，艾博三人就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回到了南殿。

  紧闭的门后，知道的人明白里面只有艾斯和厄里，但不知道的人却会以为里面有包括艾博三人在内的五个人。

  因为从屋里传来了五个人的说话声。

  “弟弟，还想要听什么曲子？”

  “诶，要不我点一首吧？好歹我是学长……”

  “学长，艾斯唱什么都可以。”

  “不是，他都点多……”

  “少爷想听。”

  “行吧，你们人多势众，我听你们的。艾布特，那你想听什么？”

  “缨熔花，尼桑，再唱一次好不好？”

  “又这个？”

  “好，你想听多少次都行。”

  歌声，说话声，每个人说话时特有的抑扬顿挫和腔调，完全和关起门前听到的说话方式一模一样，要不是艾博三人就站在门外边，他们还真是以为自己就在里面。

  艾博笑了，他还真不知道艾斯会口技这么一项绝活。

  伸手搂住费列罗的脖子，艾博在他脖颈处磨蹭了下，另一只手忍不住摸摸肚子，从早上吃过早餐之后就没吃过东西了，还真饿。

  费列罗抱着艾博，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见到人都回来了，艾斯微微一笑，但一人的剧场还没结束，身边厄里的配合也很有默契，让人察觉不出两人是第一次合作。

  把艾博放在椅子上，费列罗从空间手镯里拿出刚才趁着李察和佣兵谈话时跑去买来的点心，一点点地分着喂艾博吃下去。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门外传来一声大喊。

  “不好了，哈兰殿下，大公现在身体不适，王妃想请圣子过去一趟。”

  倚花楼是红三街一家不大不小的娼馆，名字很风雅，让人一听就知道里面的女人都来自华都帝国。这么一个让人记得却不会太过印象深刻的地方，今天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来人均穿着等身长的斗篷，头上带着纱帽，遮挡住了面容。可红三街的女人都有一种见人识人的本事，即使来人把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她们也知道来的这两个人不是普通人，特别是高个子的那个人，虽然有点太高了，可斗篷底下隐隐约约的衣角还是让她们知道，那是一个女人，并且在风吹起纱帽上的黑纱时，她们隐约间看到了一副就算是在红三街这种汇集了各色美貌之人的地方，也绝对是毫无疑问的第一美人的绝美容颜。

  红三街这里是供男人玩乐的地方，一个普通的女人绝对不会跑这里来，所以一般遇到有人提出住宿的要求，特别是遮遮掩掩的女人时，红三街的人是不会轻易答应的。倚花楼以往也是懂得明哲保身的人，然而，这次她们却做了一个不大明智的决定——她们应了另一位客人的要求，把两人收留在了倚花楼里。

  不为别的，只因为另一位客人摘下了他的纱帽，露出了他黑发黑眼的独特面容，说话或是微微点头时，都透露着故乡的味道。

  恋乡，这是每一个漂泊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的情节，尤其是团结的华都帝国，对于他们而言，他乡遇见帝国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乡人吃亏，能帮总要帮一把。

  就这样，这两位特殊的客人就在倚花楼靠南一个偏僻的院子里住下了。

  等到伺候的跑堂关上门走了之后，艾博把纱帽放在一边，抬手脱下斗篷，不经意间抬眼，见到某人企图想要把脸上的妆容卸了时，说：“这里可还是人家的地盘，卸了妆，等会有人突然进来撞见了，怎么办？”

  费列罗的动作停了。

  这可真是无理取闹的说辞。不说别的，单靠艾博一个人，也不可能发生有人闯进来他们却一无所知的事，更别说费列罗早在踏进红三街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这里有点能耐的人的实际实力。倚花楼只是一间不大不小、名声不显的娼馆而已，这里最强大的保镖护院，也比不上费列罗的一根手指头，所以就算费列罗真在这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可是费列罗就是停下了动作，他什么都没说，继续保持着女人的模样。

  费列罗原本就长了一副极其美丽的容颜，但他的气势太足，男人气魄浓厚，以至于平日里一般人即使注意到了他的绝世美貌，也不敢多看一眼。可现在，只是用了点女人妆扮的玩意儿轻轻涂抹，一位可吸引全世界眼光的绝世美人就诞生了，一举一动都美到令人窒息，连看多一眼，都怕自己污秽的目光会不小心侮辱了这位美人。

  要是这时候被亨见到了费列罗的话，以他的个性，恐怕顾不上费列罗拥有了多么可怕的本事，满脑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只想着怎么把人拐走。

  看着费列罗堪称完美的容貌，艾博微微一笑，得意地说：“化妆我还是挺有天赋的嘛。”

  费列罗沉默不语，不予评论。艾博也没有想要得到回应的打算，只见他把脱下来的斗篷随意放在了一边，然后走过来，伸手到了费列罗的面前，手指灵巧地解开斗篷的带子。

  “叫你不卸妆，但没见你不脱衣服，穿着这么一身，你不累？”

  在艾博做出了想要帮他脱衣服的举动时，费列罗反射性想要躲开，可是艾博虽然笑意盈盈，一脸温和体贴，却让费列罗在看到的瞬间停止了动作，老实呆在原地不动，任由艾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艾博很满意，解开斗篷后，摸摸费列罗化妆后更加美艳的脸，开心地说：“乖。”退后一步，上下再一次仔细打量费列罗的女装模样，果然美丽到无与伦比的地步，惊艳到艾博忍不住又赞叹道，“真美。”

  美到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双一闪而过的澄澈而又纯粹的紫色眼眸。

  可是，这份赞赏，就是对费列罗的侮辱，所以艾博从不说，一开始是不好意思，现在是愧疚。

  费列罗不知道此时艾博心里微妙的思绪，他微微垂眸，同样在掩盖自己的想法。

  但艾博被他这个逃避的动作惹怒了，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闹够了没？你都多久没好好跟我说过话了？”

  费列罗抿唇，沉默。

  原本还有点闲心观察费列罗闹别扭的，只是太久了，久到艾博忍不住恶作剧，偏偏那个人依然无动于衷，看得人焦躁不已。

  眼睛在他身上溜了一圈，艾博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明明很讨厌扮女人，为什么就不说‘不’？”

  眸色稍稍闪动了下，嘴唇也微微动了动，可最后，费列罗还是保持沉默，一声不吭。

  早就被宠惯的艾博怎么可能受得了费列罗这种无言的反抗？他霍地把人往后一推，然后飞身上压，把这个可恶的美人压制在身下，怒瞪着他。

  “再给我阴阳怪气不声不吭的，信不信我现在就生气！”

  说着，艾博紧紧压着费列罗的肩膀，头一偏，即狠狠地咬住了他脖颈。

  脖颈的肌肤干爽而柔软，可狠厉的动作却毫不犹豫地咬伤了这温暖的肌肤，舌尖一舔，满是血锈味。

  “嘤。”费列罗吃痛地呻吟了一声，这份疼痛借由肌肤直直冲向大脑深处，又扩散到四肢百骸，像是雷系魔法一样，刺激得人微微颤抖，仿佛神智也模糊了，坚持的界限瞬间不见，忍耐立刻就变成了笑话。

  疼痛的刺激让人的理智跟不上思维，反应过来时，费列罗已一手抓住艾博的左手，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一个用力，翻身压住，反客为主地控制住这个明显已经生气的人儿。

  少年的面庞已逐渐脱离稚嫩，却还未蜕变为青年，血色的痕迹将他身上一份惯常的淡然稚气破坏殆尽，演变成迷人的风情，迷人到令一直隐藏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冲破禁锢的牢笼，头一低，彻底失去理智地噙住自己的专属猎物。

  柔软的触感，血的铁锈味与湿润，种种滋味杂糅在一起，让两个人齐齐心颤了颤，然后就又控制不住地更加用力拥抱在一起，使尽全部力气地感受对方的存在。

  好久了，两人好久都没有抱一抱了，这份早已习惯的触感如今已经是不可缺失的一部分了！

  艾博差点就要窒息晕倒了。

  另一个人也是一样！这份感情，这份就藏在身体里，藏在灵魂里的感情汹涌而澎湃，激烈而喷发，如果问有什么是必须的，什么是不可失去的，怀里的人就是答案！

  灵魂的嘶吼与悲鸣，一切的一切交融在一起，天地间也仿若虚无了，空气稀薄，大脑空白，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倒退，在慢慢变得模糊而难以辨认，只有他，是如此清晰，仅一个吻，便是两个灵魂。

  “费列……”

  艾博呢喃着他的名字，他紧紧抱住拥着自己的人，不敢放手，感受到灵魂的震颤后情绪翻涌，情感就像是一个吝啬的债主，牢牢地抱紧他，想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不愿分开。

  拥紧怀里的人，费列罗情绪激动，思绪如烟花般炸开，他赖在艾博的身上，抱住他，怀里才不再空虚，直到艾博被他抱到不舒服，发出细微的抗议后，他才慢慢放松了力道，但即便如此，因为过于不舍，费列罗还是没办法把自己完全撤离开来。

  “你这个……”艾博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对待，眼眶变红，眼睛不禁泛泪了，大概是太过害羞了，他抓住费列罗的衣领，脸蛋红红地怒斥道，“流氓！费列罗，你这个不艾死！”

  费列罗盯着少年泛红的眼眶，柔嫩的皮肤上有一小块显眼的粉红色，非常好看，惹人怜爱，却又很是可怜，使得他不禁抬头轻轻抚慰，安抚他的情绪。

  少年的身体柔韧，费列罗拥着怀中的人，亲吻着，呵护着，想要保护他，想要照顾他，想要让他开心到完全忘记了所有烦恼的事情，只想着继续做令他开心的事。

  他想要一直、一直爱惜他的艾博，不让他受伤，不让他不开心……

  不对！

  费列罗蓦地回过神来，简直就像是逃跑一样地从艾博身上弹起，甚至还用了风系魔法飞快地从他身旁离开，迅速到令人瞠目结舌。

  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疯狂而痴迷的接触也突然没了，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瞬间攫取了艾博的所有感官。

  费列罗又在逃了。这是艾博的第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使他心里那股刚压下去的愤怒又重新冒出了头，与此同时，内心深处也慢慢涌上了一份寂寞，一点悲伤。

  他又要逃了。艾博无奈地这么想着。

  “你知道吗，我其实有时候挺讨厌你的。”像是呢喃一般，艾博维持着仰躺在床上的姿势，缓缓述说着心里的那些从没说出口的话。

  “我知道你是个很骄傲的人，所以你有些事是不屑于去做的。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我让你做的，就算你不愿意，你也会去做。”

  最先意识到这件事是在华都帝国的时候，那时第一次到董室兰家里，艾博自己不请自来地进了屋，费列罗却是停在了门外，若不是艾博叫他进来，估计他会一直等到得到了屋主的允许才进屋。

  然后，现在，艾博几个人被塞缪尔“请”出了阿依那沙，虽然偷偷留在阿依那沙还有很多种方法，艾博却故意选择了让费列罗扮女装这个馊主意。以费列罗的骄傲与尊严，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可他答应了。

  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坏毛病？艾博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现在了。

  “费列罗，我受够了。”

  从床上爬了起来，艾博慢慢地走到了门口，期间与费列罗擦肩而过，但他连眼神都懒得施舍。

  “不用跟来了，反正，”嘲讽地勾了下唇角，艾博打开门，走了出去，“这里也没人能拿我怎样。”

  然后，艾博离开了倚花楼。

  费列罗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生气了。很久之后，费列罗终于明白了这件事。

  他把艾博惹恼了。

  从宫殿离开之后，卡尔因为艾格比商会的关系，被老乔尼派人带走了。艾斯和厄里则是老老实实地出了城，李察追着他那几个带着亨的朋友也离开了阿依那沙，最后，剩下了艾博和费列罗。

  两人的外表都太出色了，一举一动皆容易引人注目，所以想要像之前一样平平静静地留在阿依那沙还真不容易。当然，如果两人特意藏起来，按照两人的实力，也不是不可能办到。但是艾博可不愿意东躲西藏。

  盯着费列罗那张面无表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艾博蓦地微微一笑，露出了天真的可爱笑容，说：“我有办法。”

  于是，艾博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费列罗打扮成了一位艳绝天下的美人儿，甚至还现场学习了之前没学习的咒语，把香菜酱放进了魔宠空间，然后带着费列罗来到了红三街。

  身边认识的人都知道费列罗在生气，作为与这个不艾死纠缠了十几年的人，艾博就像是反射一般地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晰而准确地意识到这件事。

  所以，艾博放之任之，因为他知道费列罗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也知道自己的插手对于费列罗来说多么令人难以忍受。

  只是，忍到现在，艾博也到极限了。

  白天的红三街很是冷清，艾博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走在空荡荡的路上，偶尔迎面而来准备回家的嫖客，也仿佛那不过是一件死物一样地擦肩而过。

  艾博知道，那个人就在自己身后，虽然他躲着，可妖精们还是把他的位置告诉了自己。

  “这位客人，这么早就来红三街，是不是急了点？”一名蹲在路边树下的男子笑嘻嘻地这么对艾博说道，看他的衣服打扮，应该是哪里的跑堂。

  “红三街可是晚上才热闹的。”跑堂站起来，走到了艾博身边，挤眉弄眼的，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要是您信得过我，晚上到我们‘察可帕’来，一定会让您满意。”

  艾博静了会儿，然后徐徐转过头来，视线慢慢往下移，最后停留在跑堂挂在腰带上的袋子上。

  “那是什么？”艾博问。

  “哎哟，您是行家啊。”跑堂收起了面对普通客人的谄媚笑脸，摘下袋子，送到了艾博手里，“客人您可算问对人了，这可是最新来的货，再泼辣的女人，只要吃了这个，呵，那可了不得了！”说着，他又露出了那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艾博没有理会跑堂的话，他看着手中的袋子，轻轻捏了下，有一种大小不一的颗粒质感，接着手指灵巧地拉开抽绳，顿时，一股熟悉的清香气味扑面而来。

  小心捏住袋子里的一些颗粒，放在阳光下一看，浅棕色的植物果壳碎片微微泛着光泽，就像是无人问津的空谷幽兰，无人知晓，却也从不寂寞。

  看了会儿，艾博又低头在袋子里仔细翻找，然后找到未破开的完整椭圆形成熟果实。

  盯着手心的这颗果实，艾博终于确认了。

  这个是罂粟壳。

  还有，这个清香的气味，与当初精灵给的囚灵药剂一模一样。

  正因为当初下了很大功夫研究囚灵药剂，所以适才艾博才会发现这个跑堂腰间袋子里的不对劲。

  从董家村的精灵，囚灵药剂，精神力被禁锢，到现在的摩兰敦大公昏迷不醒，红香郁，还有红三街，都跟这个罂粟有关。

  跟这个也许原本就不应该存在于森特斯盖的植物有关。

  一瞬间，大脑里提取了这段时间以来接触的许多信息，艾博感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可仔细回想，却又什么结论都得不到。

  不过，问问这个罂粟壳的来历总不会错。

  “这次的货不错。”艾博就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客人一样，把罂粟壳都扔进袋子里，封好，抛回给跑堂，“但是不是太新了？效果估计不是最好的吧？”

  跑堂愈发恭敬了。红三街在瑞兹大陆的名声不小，来这的行家也不少，可能识货到这地步的，绝对非同小可。

  “客人，请您见谅，您知道，红三街里最好的货色一般都被‘菲拉尔’抢走了，但我们‘察可帕’下手也不算慢，您去其他地方看看，最优惠的绝对是我们这，‘菲拉尔’的女人哪有我们‘察可帕’的贴心。”

  “想要贴心的女人我家里就有，干嘛要特意来这里找？”艾博漫不经心地扫了红三街一眼，仿佛一个百无聊赖的贵族少爷，想要找一些刺激的新鲜玩意。

  能说会道的跑堂被噎了一下，但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打败，他也就不适合当跑堂了。

  他重整旗鼓，小步靠近艾博，轻声问：“客人，您真的想要刺激的吗？”

  艾博瞥他一眼，“难不成还有假的？”

  这次跑堂没有再被噎住了，而是以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客人，若您有兴趣，等明儿哈迪科斯那边来新货，我绝对给您抢一抢。另外，”声音越来越小，“华都帝国那边也有了新消息，是……”抬手，轻轻弹了下耳朵，“这个。”

  精灵。

  明白了跑堂的暗示之后，艾博的眼神变暗了。

  “什么时候华都帝国也做这个了？”艾博问。

  跑堂笑了，“看您说的，赚钱的事，有什么是华都帝国不做的？您看看那翡翠轩，都快开到兽人那边去了。”

  艾博也笑了，他伸了个懒腰，说：“那行，既然今天没什么好玩的，那我就先回去了，等你们那什么时候拿到好货了，我再过来瞧瞧。”

  “行嘞！等新货到了，我立刻通知您。”跑堂弯腰行礼，笑嘻嘻地问，“不知道客人您住哪？留下个地方，到时候我好派人通知您。”

  “我住……”艾博想了会儿，说，“算了，还是我过几天自己来看看吧。你那地方叫‘察可帕’，对吧？”

  跑堂笑得更开心了，回道：“是的，就叫‘察可帕’。”

  “嗯，我记下了。”说完，艾博就继续往前走。

  “客人，您慢走。”作为资深跑堂，他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所以他站在原地，目送艾博，却不敢往前一步。

  这个小插曲就像是一件很普通很平常的事情一样，过眼即望，艾博也仿佛从没遇到过那个跑堂，还是面无表情地走在冷清的红三街路上。

  红三街之所以叫红三街，是因为这里的建筑物全都是华丽的红色建筑，大红，玫红，桃红，橘红，枣红……各种各样的红色在绿色枝叶的掩映中若隐若现，深浅不一，鲜艳夺目，妖娆美艳，却又异常和谐，宛如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溪水中嬉戏的裸女，有股魅惑的吸引力。

  艾博一个人走在这条闻名瑞兹大陆的红三街上，慢慢的，漫无目的，安静的，走一步是一步，走到了太阳西下，瑰丽的灯光亮起，来往的人流渐多。

  停在路中间，从前面来的，从后边来的，一个个人脸上不是笑，就是别有心思的神色，然而，再仔细一看，全都是一样。

  每个人都是因为欲望而聚集在这里。

  那么……他呢？

  后边的那个人呢？

  他们又为什么在这里？

  “哎……”艾博叹了口气，望着这人来人往的热闹红三街，突然觉得有点荒谬。

  嗯，真的是荒谬。

  十二月对于森特斯盖来说是一个重要而隆重的月份，象征着告别过往，迎来新开始，所以每到这个时间，不同大陆、不同国家的人都会以他们的方式庆祝这个欢乐的时刻。

  在摩兰敦公国，十二月的到来也是一件盛事，因此，在每年的十二月一日，宫殿里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宴请众大臣与各大商会的负责人，不仅表达了皇族对他们的感谢，同时也维系了联络。

  今年的摩兰敦公国发生了不少事，换做是一般人，大概这时候也没什么心思办宴会了。可是作为领导一个国家的皇族，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受到人民的关注，所以，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不可以自乱阵脚，尤其是现在大公的病情已得到了缓解，他们更应该出面，稳定民心。于是，宫殿惯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新年宴会。

  艾博也出席了这场宴会，但没有人知道。他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不惊动任何人地站在一个角落里，安静得好像是一个装饰物一样，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除了身后的那个人，以及现在正在高台上念诵祝辞的摩兰敦大皇子塞缪尔•特罗亚。至于今天随同爷爷出场的卡尔，并不知道艾博和塞缪尔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这个计划。

  天还没亮时，艾博悄悄出现在塞缪尔的寝室里。原本应该因为今天这场宴会而紧张忙碌得无暇顾及其他的塞缪尔队长在见到艾博之后，忽然停了下来，仔细凝视了一会，问：“艾布特，你怎么了？”

  艾博冷冷地说：“没事。”

  塞缪尔张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可看看艾博身后的费列罗，再看看艾博，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再说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望着高台上正中央气质冷淡，看上去正直坚毅的塞缪尔，再望望高台另一边笑脸盈盈，亲切温和的哈兰，艾博忍不住勾起一个冷笑，放松地倚靠在树干上，等待着好戏开锣。

  而艾博也没等多久，果真如同先前预料一样，有人开始对塞缪尔发难了。

  “塞缪尔殿下，我想请问一下，今天这么大日子，大公为什么没有出现？”

  塞缪尔徐徐望向提出这个算得上失礼问题的壮硕男子，是阿彻家的现任当家，伯爵杰弗里将军。而这阿彻家族，就是哈兰母亲的娘家。

  “父王这几日因为宴会事情过于劳累，幸好有布伦丹圣子在，目前已无大碍，只是还需要静养，所以今日由我代替父王，感谢大家这一年来对摩兰敦公国的贡献。”塞缪尔语调平和而冷静地回道。

  按理来说，贵族圈子也不大，虽说大公的健康属于机密信息，但有心打听，也不难知道个大概，就算真有意给皇族难堪，逼迫得堂堂皇子做出如此回应，也够了。然而，杰弗里可不是为了给他难堪才提出这个问题的，他想要的，是对他来说更加狂妄的东西。

  “塞缪尔殿下，今天在场的，可都不是阿依那沙的外人，既然都不是外人了，不知道您是否可听我一句劝告？我是个粗人，不会说好听的话，但从辈分上来说，我也算是您的舅舅，于公于私，我觉得我都应该开这口，做一下这个敢于提出忠告的第一人。”

  塞缪尔神色冷漠地看着杰弗里，目光如同冰刀一般锐利，若是普通人被这么注视，大概早就被这目光的寒意吓到不知进退了。可是，杰弗里是摩兰敦的伯爵，是手握边境军权的将军，普通人会害怕的冰冷目光，在他眼里，也就是羽翼还未丰满的雏鹰。

  “杰弗里•阿彻，注意你的言行。”塞缪尔的声音就跟他的表情一样，寒气逼人，令人发瘆。

  可杰弗里不退反进，他站起身，走了三步，抬头看向高台上的人，笑着说：“殿下，这可是摩兰敦公国，我一是公国子民，二是公国的伯爵和将军，有些话不得不讲。可能您不是自小就在阿依那沙出生长大，体会不到我们对摩兰敦公国的感情。”

  场内顿时骚动起来了。

  虽说塞缪尔是当今大公收养的皇子，可这些年来塞缪尔战战兢兢，努力辅助大公，尽到了一切皇子应尽的责任，甚至做得比任何一个皇族都还要优秀，以至于暗地里早已有人在悄悄流传着塞缪尔若非出身问题，此时绝对是下任大公的不二人选的流言。

  想要成为大公，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却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想想现任王妃，似乎塞缪尔成为大公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可是，现在，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摩兰敦伯爵彻底揭开了塞缪尔的面具，把塞缪尔推出了摩兰敦公国！

  这已经逾越了！

  塞缪尔面如凝霜，视线冰冷地投在杰弗里身上，说：“杰弗里伯爵，我们摩兰敦公国的将军，您到底想说什么？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您又有什么话必须在今天说出来吗？”

  “正因为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所以我才要说。”杰弗里毫不在意塞缪尔的冷淡态度，他直视高台皇族，一字一顿地说，“为了摩兰敦公国，我杰弗里•阿彻在此提议，立哈兰•特罗亚为下任大公，代替现任大公，行大公之责！”

  场下立刻哗然一片！

  就算现在大家都在议论是否应该此时确定下任大公人选，可是现任大公毕竟还没有死，在这么个尴尬的时间点里居然敢公开提议确立下任大公的事，这可真是太大胆了。

  杰弗里继续笑道：“塞缪尔殿下，您我都心知肚明，是时候做决定了。”

  塞缪尔面不改色，回道：“父王只是身体不适，暂时无法出席公开场合而已。杰弗里将军，你逾越了。”

  “哈哈，是吗？”杰弗里哈哈大笑，“可是我还是觉得，现在需要立哈兰殿下为下任大公。”

  财务大臣呵斥道：“杰弗里将军，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亨殿下！他才是嫡长子！”

  “那又如何？”杰弗里满不在乎地说，“这一次的事情，在场的谁不知道就是亨殿下的杰作？怎么可能还让这种人成为……”

  “杰弗里•阿彻！”塞缪尔怒吼道。

  作为嫡长子支持派，财务大臣更是大声谴责道：“杰弗里将军，你想要做什么！虽然知道你们阿彻家与皇族关系密切，但是作为臣子，你不应该，更加不可以议论皇子！你没有这个资格就这么决定下任大公！”

  经这么一提，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家都想起了哈兰三皇子与阿彻家族的关系。即使大家都很想快点确定下任大公人选，但杰弗里这么着急，难道他是想……

  杰弗里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巡视了一圈窃窃私语的众人，最后，视线集中在塞缪尔身上，冷冷一笑，说：“说起来，我还有个礼物忘记给塞缪尔殿下您了，这可是我们哈兰殿下让我帮忙找来的。”

  塞缪尔微微眯了下眼，转头看向一直微笑不语的哈兰，说：“三弟，我们是兄弟，不需要太客气，有什么事，等宴会结束了，到我房里来谈。”

  杰弗里立刻说道：“这可不行！来人啊。”

  “杰弗里将军，这里是宫殿，请您慎重。”瞥见塞缪尔脸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模糊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大概超出了某个范围，虽然并不清楚塞缪尔的具体安排，可亚瑟凭借经验发现了不对劲，马上站了出来，代替自己的主人，制止了杰弗里越来越狂妄的举动。深知杰弗里以往张狂作风的亚瑟已经做好了可能受到责罚的心理准备。

  可是，预料的怒吼却没有降临到亚瑟身上，因为杰弗里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没有投注在一个小小的侍卫身上，而是不顾阻挠，让自己的手下把所谓的“礼物”带了上来。

  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人。

  藏在暗处的艾博见到那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心里隐隐感觉有点不妙，于是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想要探查一番，没想到一向无往不利的精神力却在刚一接触到斗篷的瞬间就被弹了回来。

  艾博愈发觉得不对劲。他向塞缪尔那边望去，真的看到了他脸色骤变的失态模样。

  遭了，该不会是……

  见高台上的塞缪尔失去了一贯的冷漠，杰弗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快感。他伸手抓住斗篷，一把扯了下来。

  “塞缪尔殿下，这就是伤害大公并越狱逃跑的真凶，我们摩兰敦公国大公的嫡长子，亨•特罗亚！”

  早在知道大公莫名其妙病倒的那一刻，塞缪尔就知道，关于他担心的继承问题终于来了。

  亨是嫡长子，从小到大总是被攻击的那一个，哪怕随着他渐渐长大越来越无法无天，使得众人慢慢对他失望，他的身份依然让他处于危险之中。所以，当爆出亨私藏了亡灵魔法师的消息时，塞缪尔一点也不意外，因为那肯定是被陷害的。

  塞缪尔知道，那些人既然敢行动，那么绝对不会那么大意地留下把柄；塞缪尔也知道，亨虽说狂妄，但也绝对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塞缪尔更加知道，亨的处境很危险。

  于是，塞缪尔决定把亨送走，即使明知这么做会连累亨更加坐实罪名，塞缪尔也顾及不上了。

  至少，亨是安全的。塞缪尔这么想。

  可是，现在，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亨以犯人的姿态出现在了塞缪尔的面前。

  “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亨•特罗亚给抓了回来。为了以防他的同党察觉到他的存在，跑来救走他，我还特意找了这么一件可以隔离气息，又可以防止精神力探索的魔法道具给他穿上。”看到塞缪尔脸上错愕、担心、愤怒等等情绪杂糅在一起的复杂表情，杰弗里觉得越发的愉悦，故意大声而又正义凛然地说道，“塞缪尔殿下，不知道您是如何看管亨•特罗亚的呢？我记得之前是您安排兵力布守的，不是吗？”

  这是在向塞缪尔问责！

  偏偏塞缪尔无话可说，无法反驳。即使没有证据，但谁都晓得一件事，那就是可以放走亨的，只有塞缪尔。无论在什么情景下，发生了什么变化，全天下大概也就塞缪尔一个人会坚定不移地对亨尽心尽责。

  然而，现在不是自责或者怯懦的时候。

  “杰弗里，注意你的用词。”塞缪尔说话的口吻冷得能够把人冻僵，“是谁给予你直呼皇子名字的权力！”

  杰弗里眼底冒出了一丝寒意，说：“意图谋害自己的父王，伤害公国大公，这种人怎么有资格得到我阿彻家族的尊重！”

  糟了！

  知道这些人会针对这次这件事同时向塞缪尔和亨发难，也猜到了这些人会趁机提出立哈兰为下任大公，让哈兰正式走进众人视线。可在亨逃跑的情况下，想要定罪，必须把人抓回来，否则无论是塞缪尔或者是哈兰，都不可能当即成为下任大公。而塞缪尔也有自信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洗脱亨的嫌疑，哪怕手段会有些不光彩。

  可是，现在亨被抓回来了，塞缪尔知道艾博绝对不会留下痕迹，但谁也不会相信这件事与他无关。如果他们死抓着这件事不放，真难保事情不会变成最坏的情况。

  偏偏这时候亨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杰弗里•阿彻，你居然敢这么对待我，小心我成了大公以后削你爵位！”他大声叫嚣着要给杰弗里好看，“居然又用女人来引我上钩！如果不是我被关了太久，你以为你可以这么轻易就抓住我吗！”

  艾博轻轻叹了口气。难怪他会被抓住，原来是自己因为色欲而偷偷跑出来，所以被抓了。难道他的脑袋就没有“忍耐”这一个词语吗？该说，这么大肆宣传自己的愚蠢，他就没有觉得不对劲？看样子就算是为了摩兰敦公国的人民，也不可以让这家伙当上大公。

  杰弗里果然不负艾博所望地抓住了亨说话的漏洞，指着他，向所有人极具煽动力地说道：“这就是我们摩兰敦大公的嫡长子！一个永远栽在女人身上的皇子！如果以后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女人，摩兰敦公国是不是会变成别人的傀儡！”

  “够了！杰弗里•阿彻，你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我所能容忍的程度。”塞缪尔面如凝霜地低吼道，“来人，把杰弗里伯爵送回去！”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侍卫立刻走了出来，颇具礼仪，却又无比强硬地示意杰弗里离开。

  杰弗里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围在他身边的侍卫霎时间就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还收不住势而跌倒在地。

  财务大臣离他最近，也受到了影响，没有实力的他被掀翻到地，甚至还在地上滚了一滚，极其狼狈。亨也难逃一劫，幸好之前经历过了库克斯的残酷训练，这才免除了跌倒的疼痛，但一样狼狈不堪。

  “杰弗里•阿彻！”人还没从地上完全爬起来，财务大臣的怒吼声就响彻了整个会场，“居然胆敢在这里胡来，难道你以为这里是你可以做决定的地方么！你今天是要造反么！”

  亨更是气愤难忍，丝毫没有自己是囚犯的自觉，而是转头对着侍卫命令道：“你们还在干什么？快把他拿下！”

  “谁敢！”杰弗里将自身大武师的气势全开，镇得在场侍卫不敢随意上前，没有实力的人更是动都不能动一下。

  这就是阿彻家族的依仗，在圣级强者稀少的时代，仅次于圣级强者的大武师就是强大的证明，这也是哈兰•特罗亚的王牌！

  财务大臣被这强大的气势震慑得腿脚发抖，但他依然不肯弯下背脊，而是指责道：“杰弗里•阿彻，你怎么敢在这里胡来！难道你当真不把皇族放在眼里了么！”

  杰弗里冷冷一笑，却没在理会那个衷心到令他反感的臣子，他扫了一眼那个刚才还在叫嚣，现在一声都不敢吭的亨，然后望向高台上的那个人。

  “亚瑟。”塞缪尔低唤了一声。

  “在。”亚瑟向前一步，躬身听候主人的命令。

  “动手。”

  亚瑟眸色微微一闪，应道：“是。”他拿出自己的魔法手杖，然后在杰弗里不屑的冷笑中从容而又快速地念着咒语，等到咒语完成之后，在杰弗里刚反应过来的瞬间，将魔法对准了他。

  “风的叹息。”明明是轻声念出来的话，在场的每一个人却又奇异地听到了这个轻缓而低沉的声音，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明白这代表了什么的时候，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魔导师！居然是魔导师！怎么可能！

  这里可是摩兰敦公国！瑞兹大陆联盟国的其中之一，虽说摩兰敦公国确实是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可是魔导师？这怎么可能！

  而且居然只是一个收养来的王子的侍卫？他可是被奉为公国国宾都不为过的魔导师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弗里也愣住了。

  他居然放任了一个魔导师在自己面前释放魔法？

  要是适才那个不是限制性魔法，而是具有杀伤力的破坏性魔法，那他……

  “哈哈哈风的叹息？这不是魔导师才能施展的魔法吗？”亨也听到了亚瑟故意报出来的名字，一反蜷缩害怕的态度，嚣张地大笑，“杰弗里•阿彻，看你还有什么可以狂妄的！告诉你，快点放开我，否则，我就让你今天走不出这宫殿！”

  亚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忍耐了这么久，隐藏了这么久，今天却因为这么一个胆小、懦弱、无能的人而暴露，真的是太可惜了。

  为什么殿下要这么看重这个人呢？要是没有这个人的存在的话，哪怕没有摩兰敦公国王子这一身份，殿下也早就成就一番作为了。

  真的太可惜了。

  更可惜的事，这个被守护的人完全没有被守护的自觉，总是那么得意忘形，他一这开口，就把刚才营造起来的优势全部摧毁了。

  正如亚瑟担心的一样，杰弗里被亨的话敲醒，虽然身体因为亚瑟的魔法而动弹不得，但风的叹息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直禁锢住一个大武师。

  而且，多亏这个嫡长子无脑又冲动的言论，局势又回来了。

  抬眼望向高台，身上流着一半阿彻家血统的那人依然稳稳当当地端坐上位，脸是稚嫩了些，但骨子里还是有阿彻家的狠性。

  所以，他们绝对会把这个人送到那个位置上去。

  “亨•特罗亚，我怎么可以放开你呢？你可是意图谋害大公的犯人，我杰弗里•阿彻就算是断手断脚，只要有一口气，也不会放走你。或者是说……”杰弗里抬头凝视着塞缪尔，眼神很是狠厉，完全没有了贵族的闲适与优雅，而是释放了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的十足血性，“塞缪尔殿下，您又要包庇亨•特罗亚吗？难道我们摩兰敦公国除了哈兰殿下以外，就没人关心一下我们可怜的大公吗？”

  塞缪尔沉默。

  亨大喊道：“谁想要害父王了？你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想要害父王的明明是……唔！”杰弗里的手下直接把人打晕了。

  没再理会那个说话总是不看场合的人，望着高台上，杰弗里冷笑，说：“怎么，我们的塞缪尔殿下无话可说了？”

  塞缪尔忽然望向远方，仿佛穿透重重障碍，看到了他想看的地方。

  “杰弗里•阿彻，你统领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阿依那沙的城墙外。”塞缪尔淡淡地说道。

  这句话仿佛圣级魔法一样，在原本还在假装镇定的众人之间引起了巨大的骚动。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因为不知而真的感觉到震惊，否则，今天这场混乱完全不会发生。

  塞缪尔静静地扫了一遍场内的所有人，经过晕倒的亨时停顿了下，最后，把视线集中在杰弗里身上。

  “杰弗里•阿彻，你现在是想要以强硬手段来立三弟为下任大公吗？”

  杰弗里挺直着背，宛如一杆枪一样站立着，说：“虽然您今天在这场宴会上没有邀请目前就在阿依那沙的光明圣子和黑暗圣女参加，但事实就是事实，大公的身体情况很糟糕，连光明魔法都没办法治愈。为了摩兰敦公国着想，为了我们的人民着想，我们必须尽快确认下任大公！”

  塞缪尔微微垂眸，掩盖住眼底的光芒，问：“所以，你是因为父王的健康，才这么着急一定要立下下任大公吗？”

  杰弗里高傲地昂着头，回道：“这是我们贵族的义务！”

  转头看向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的哈兰，塞缪尔很轻声地问道：“三弟也是这么想的吗？”

  哈兰露出他招牌一样的温和笑容，答道：“这是我们皇族的义务。”

  蓦地，塞缪尔轻轻勾起唇角，向来冷漠的他居然在众人面前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杰弗里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明明一切都按照原计划在走，虽然突然跑出来一个魔导师有点出乎意料，但那只是一个一级魔导师，又不是圣魔法师，怎么……对了！还有一个圣魔法师！

  不过不是说被赶出阿依那沙了吗？难道偷偷跑回来，躲在哪个地方了，所以塞缪尔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然而，这又如何？

  “塞缪尔殿下，我之所以在今天提出要确立下任大公，是因为今天出席的都是我们摩兰敦公国的子民，我想，我们摩兰敦公国的大公，还是只有我们摩兰敦公国的子民来决定比较恰当，您说对不对？”望着正在微笑的塞缪尔，杰弗里语气很轻、很轻地这么说道。

  他绝对要撕下那个该死的杂种的可恶嘴脸，把他们的哈兰送上那个位置！

  没有预期的脸色突变，也没有想象中底牌被暴露的惊慌失措，塞缪尔甚至脸上的笑容还加深了。

  不对！

  杰弗里直觉地发现自己猜错了。

  他的底牌不是这个！

  那……

  “说得对，摩兰敦公国的大公，还是只有我们摩兰敦公国的子民来决定比较恰当。”两个全身笼罩在眼熟黑色斗篷下的人忽然出现在了高台上，他们一步步地走到了高台前，越过起身恭迎他们的塞缪尔，站立在众人面前，接着掀下帽子，露出他们隐藏着的面孔。

  “杰弗里•阿彻，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大公嘴唇微勾，露出一个优雅又英俊的笑容，赞叹般地对杰弗里这么说道。他的身后，是因为照顾生病的大公而不能出席宴会的摩兰敦王妃。

  望着场内众人呆滞的表情，艾博忍不住笑了。

  那些人以为费列罗是最后的王牌？

  不，那个只是幌子而已，最大的王牌其实是生命树汁。

  艾博潜入小楼那晚，塞缪尔说：“阿彻家族那边已经在悄悄把军队带回阿依那沙，我必须确保亨的安全，所以拜托你，在计划实行的这段时间，带他远远离开阿依那沙。”

  “但人就这么走了，嫌疑不就一直洗不清？”艾博问道。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我自然会有办法。”塞缪尔很淡然地回道。

  艾博耸肩，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再多问了。

  “军队又是怎么回事？卡尔和李察学长也在到处打探，知道有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的人进来了，但没听说有什么大规模的武装部队。”

  塞缪尔眸光微微一闪，缓了一会儿后，才说道：“军队就是混在了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之中进来的。”

  艾博愣了下，“混？”把信息在脑子里再过两遍，艾博不可思议地说：“这两个教廷是那么好说话的吗？”

  “怎么可能？”塞缪尔冷冷一笑，“我的那位三弟，为了拉拢这两个教廷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似乎不小心踩到弟控的地雷了。艾博立刻转移话题，问：“既然是花了心思伪装的，队长你是怎么知道？”

  这次塞缪尔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许久，他才开口说道：“黑暗圣女是亨的第一个女人。”

  艾博：“……”

  这不是开玩笑，艾博真不是故意沉默的，而是他真的一瞬间脑袋卡机了。

  第一个……女人？

  所以黑暗圣女是亨那个急色家伙的后宫？

  哇塞！这是什么情报！

  塞缪尔却好像还嫌这信息不够劲爆，继续说道：“从五年前开始，两人就一直保持联系，每年黑暗圣女都会抽时间来亨这里住几天。知道亨和黑暗圣女关系匪浅的人除了我之外，也就只有从小就服侍亨的随从安德烈知道而已。所以在哈兰找上黑暗教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整件事。”

  艾博：“……”

  等会，这信息量有点大。

  就是说，黑暗圣女和亨不仅是“那种”关系，并且这堂堂黑暗圣女还默许了亨这种花心的举动？甚至因为这层关系，把另外一个提供利益的哈兰三殿下给卖了？

  作为经常让别人无语的人，艾博真真尝到了被别人噎住的难受感觉了。

  突然觉得哈兰•特罗亚死得有点冤。

  把情报共享给了艾博后，塞缪尔似乎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件事，说：“基本上计划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意识到自己又踩了一个大地雷，艾博赶紧把杂念驱除干净，想了一遍整个计划，说：“怎么感觉我的作用就是把亨带离阿依那沙而已。”

  塞缪尔不语。

  艾博蓦地轻轻笑了，说：“队长，你还是不够狠啊。都知道那么多内幕了，还布了这么多棋，为什么不干脆一劳永逸呢？趁着亨因为嫌疑‘潜逃’出阿依那沙，哈兰•特罗亚密谋叛变被揭发的这时间，直接升为大公不是更方便么？”

  塞缪尔看着艾博，看他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塞缪尔也就不能不说实话了。

  “这次机会看上去确实不错，哈兰为了营造出这个局面也一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可是父王毕竟还处于昏迷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成为大公，之后的麻烦也会不少。”

  看吧，果然队长就是队长，才华横溢，却输在了心软这一点上。估计换做是哈兰那家伙的话，这时候肯定已经在考虑不着痕迹弄死大公的可能性了……不，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想弄死自己的父王。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吧，所以这个绝世弟控才会那么不待见这个三弟，只疼爱亨那个不长进的家伙。

  “要是是这样子的话，我有办法让你父王醒过来。”艾博淡定地说道，“但你有把握劝说 你父王立你为下任大公吗？至少废除哈兰•特罗亚的继承权吧？”

  塞缪尔眼底闪过诧异的神色，问道：“你有办法医治父王？”

  “虽然我确实想看看你那父王的实际情况，但准确来说，不是我来医治。”艾博说，“我只是有那个据说可以治百病的生命树汁而已。”

  塞缪尔这次真的是被自己这个同学吓到了。

  生命树汁？那个不是精灵族才拥有的稀世药剂吗？

  艾博为什么手上会有这个！

  “你……”正要开口，塞缪尔却忽然静了下来，过了会儿，他才恢复了冷静，说，“艾布特，生命树汁有多珍贵我就不多说了，但你确定要把这个用在这件事上面吗？”

  看看，这就是队长。艾博心想，如果自己是摩兰敦公国的子民，一定会希望自己的大公是一个有谋有略的策略者，同时也是一个具有仁厚、正直等高贵品质的具有良知之人。

  只是可惜，这个人是个弟控。

  “放心，我有分寸。”反正当初会跟精灵拿生命树汁也只是为了研究，现在谢瓀云那边都调配出了囚灵药剂的解药，这份生命树汁也就变成了艾博另一瓶收藏药剂。再说，亚度尼斯他们当初太大方了，给艾博的生命树汁是没有经过稀释的原液，所以救活一个人的分量还是绰绰有余的。

  塞缪尔沉吟了下，再抬头时，眼睛透彻，眸色深沉，就像是一个发现了猎物的猎人般，坚定不移地盯着猎物，等待一击即中的时刻。

  “好，既然艾布特你把生命树汁都拿了出来，那我们就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将哈兰和阿彻家族一举打击下去。你听着，你回去之后与卡尔那边这么说……”

  就这样，塞缪尔故意暴露了无数的漏洞，一环扣一环地走到了今天。

  以为艾博的出现是为了牵制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顺带想办法救亨，实际上除了救人之外，都是幌子，但连救人都被当做了幌子。

  艾博会被哈兰强制性留在宫殿里，塞缪尔早就料到了。

  哈兰会针对亨失踪这件事强制性把艾博和费列罗排除出大公继承这件事，塞缪尔早就料到了。

  杰弗里会趁着十二月宴会时机围攻阿依那沙，连同那些被他收买的大臣，强制性让哈兰成为大公，塞缪尔也早就料到了。

  哈兰认为塞缪尔最大的弱点是亨，这没错；但哈兰以为塞缪尔最大的底牌是费列罗圣魔法师的实力，这就错了。

  真正的杀招，是众人都以为昏迷不醒、重病在床的大公忽然间痊愈了。

  于是，这场大公继承的闹剧也就落幕了。之后，哈兰•特罗亚想要继承摩兰敦大公的位置，那难度可就不是他轻易能承受得了的了。

  原本，塞缪尔也没想过要赶尽杀绝，他的本意是想让父王看清这些人的嘴脸而已。从以前到现在，塞缪尔的愿望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亨的安全。

  所以他们错就错在，又把亨抓了回来，拿亨威胁他。

  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亨醒来的时候，摩兰敦公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说，父王当着所有大臣，确立了塞缪尔为下任大公，并决定尽快完成继任仪式。

  他们说，哈兰并不同意父王这种决定，杰弗里•阿彻想要强行按照计划进行时，一是他所中的魔法其实并不是他误以为的单纯限制性魔法，而是亚瑟借由“风的叹息”这个众人皆知的名字所施展的“风的悄然”，渐渐消耗了他的体力，不知不觉间使他大武师的实力暂失；二是他偷偷藏在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队伍里潜伏回阿依那沙的精锐士兵一半已经被黑暗教廷控制住，另一半则是被巡逻队队长，也就是塞缪尔的斗气启蒙老师，所带领的巡逻队以及可有可无，却还是被叫来支援以做保障的艾斯和厄里给解决了。所以，这场叛变者信心十足的秘密叛变就以闹剧一般的结局落幕了。

  他们说，哈兰被囚禁了，杰弗里被削爵，阿彻家族被收回军权，自己也由摩兰敦大公亲自洗清了嫌疑。

  他们说……

  说什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为什么自己身为嫡长子，明证言顺的继承人，却不是下任大公！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在干什么？为什么是塞缪尔不是我！为什么！”亨醒来后就一直处于激动的状态，随手就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给砸了，那状态之癫狂令塞缪尔根本无法靠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误伤了亨。

  “亨，你冷静点，别伤到自己。”塞缪尔试图劝阻亨。

  可是亨完全就听不进去，他一边砸了任何手边可以碰到抓到的东西，一边发疯一样地朝着端坐在房间另一边的摩兰敦王妃怒吼：“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塞缪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宴会结束后，塞缪尔担心亨的身体，虽然宫殿里有专门的医师，但艾博还是被着急的塞缪尔给抓了过来。然而，在亨醒过来，知道了事情经过并开始发飙的时候，艾博瞅准机会就跑了，一点想要帮忙的仗义念头都没有。

  当然，艾博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他成功地跑掉了，把所有事情丢回给塞缪尔解决。

  可是塞缪尔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是按照平时那样武力镇压？这些日子以来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可怕的事情，好不容易平安回来，塞缪尔一点也不愿意再让亨受伤害了。

  那让父王、母后来安抚他？先不说父王身体还处于待恢复状态，没办法来这里，就算真来了，以现在亨对待母后的态度，估计也是多一个被质问的人而已。

  要不送一些亨感兴趣的事物给他，譬如女人什么的，转移他的注意力？现在下面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他们看，清理了一个阿彻家族，还有更多个未被清理，塞缪尔冒不起这个险。

  这不行，那也不行，要怎么办啊？

  “我不准！我才是嫡长子！我才是！摩兰敦大公是我！必须是我！！”亨依然在发狂，眼睛愤怒到发红，青筋暴起地摔了一个又一个物体，弄得地面一片狼藉，“立刻给我收回去！把这个决议给我收回去！我……”

  “好，我们收回来。”安静坐在一边的摩兰敦王妃突然这么说道。

  亨立刻停住了。

  塞缪尔也愣住了。

  王妃却是语气平稳地说：“如果你坚持，我们会把这个决议收回来，并且改立你为大公，如何？”

  亨微微眯眼，慢慢放下了手里举起来的花瓶，谨慎地问：“真的？”

  塞缪尔皱眉望向王妃，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回头看了看亨，扫一圈房内的狼藉后，他沉默了。

  如果坚持到底得到的是这个结果的话，那我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意义？

  被憎恨无所谓，可要是亨不开心，又有什么用？

  亨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塞缪尔默许了。也许以后亨还会有危险的时候，但只要那时候由他来代替，那亨还是会很高兴的吧？

  所以这样子就可以了。

  “真的。你想做大公，是吗？可以，没问题。”王妃淡淡地这么回道，“只要你现在说你想做，我现在立刻下令，改立你为大公。”看向塞缪尔，“你同意吗？”

  塞缪尔垂眸站在一边，神色冷漠如往常，说：“可以。”

  王妃再看向亨，微微一笑，“你看，如你所愿了，如何？”

  “不如何，本来就应该这样。”亨嗤笑一声，随手就把花瓶给砸了，姿态狂妄地挑眉看着塞缪尔，“只是你真的甘心？可别到时候给我做出什么背后耍阴招的事。”

  “不会。”塞缪尔说，“我会全力辅助你，用我生命。”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下令，你父王那边的意思和我一样，只要你坚持，就让你成为大公。”王妃仿佛在做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决定一样，神情姿态冷静得可怕，就像是一团安静燃烧的白色火焰，散发着无声的威吓，“来人啊，传我……”

  “慢着！”亨高声打断了王妃，“谁让你这么着急了？刚刚才说了让塞缪尔成为大公，不过这么一会儿就反口了，不怕别人笑话吗？”

  王妃深深地看着他，“不是你说要的吗？”

  “我说要，但我没说那么快啊？真当我什么都不懂么？只要你现在下令，明天整个瑞兹大……不是，是整个森特斯盖都知道我这个大公之位是无理取闹得来的。”

  “又如何？这个位置是我们决定的，况且塞缪尔也答应了，又有什么关系？”

  亨不说话了。

  看着亨眼珠子乱转，一看就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模样，王妃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还要继续嘴硬吗？”

  亨不语。

  塞缪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王妃继续说：“知子莫若母，如果不是早就发现你从没在意过大公这个位置，你真以为我们会这么轻易跳过你吗？还不是因为你早早就准备让塞缪尔接任大公之位。”

  “母后，您在说……”饶是塞缪尔聪明到可以设局反将哈兰一军，现在他也慌乱了，“亨？”

  回头看，总是吊儿郎当的亨此时毫无纨绔子弟的欠揍嘴脸，明明还是那张面孔，但是神色姿态却与以往的卑劣可憎截然不同，耀眼得仿佛高空上的艳阳，骄傲而强大。他斜睨塞缪尔一眼，好意地提醒：“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怎么遇到亚瑟的？”

  那是小的时候，亨无缘无故就叫侍卫打他，自己见到之后顺手把人救了下来，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

  “安德烈和亚瑟关系不错，你就没怀疑过为什么每次亚瑟和安德烈见面之后，他总能给你提出不错的建议？”

  是啊，每次自己让亚瑟去找安德烈询问亨的消息之后，过不久，亚瑟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建议提出来，解决当时的燃眉之急……

  “好吧，那最简单的，莉奥诺拉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她会只因为与我关系不错，就出卖提出那么丰厚条件的哈兰吗？”

  自己也曾经怀疑过黑暗圣女的动机，但是每一年她都风雨无阻地来与亨幽会，看她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在故意逗弄亨……

  “塞缪尔，你不笨，只是因为看我太久了，都忘记好好观察。我都透露那么多破绽给你看，你却一点都没发现，真是太令我伤心了。”亨不满地瞪他，“特别是这一次，我都借助亚瑟和安德烈，还出动了莉奥诺拉，帮你设计到这地步了，你居然还心慈手软地想要放过阿彻家族，害得我还得回来再演这么一出。”

  “你……”听出了亨的弦外之音，塞缪尔惊恐地看着他，“你是故意被抓的？”

  “当然了，要不是我自己溜出来自己主动暴露，凭借那些佣兵的实力，阿彻家族哪有办法这么轻易抓住我？”说着，亨也忍不住称赞了塞缪尔一番，“就这点看来，你在识人方面确实胜我一筹。那些佣兵虽然综合实力一流，但看上去太普普通通。换做是我，我可没办法轻易将保护人的任务交给他们。”

  这可是难得的夸奖。若是在平时听到这样的话，塞缪尔绝对会开心上好一阵子。但此时此刻，塞缪尔却无暇顾及其他，他只听到了一件事。

  “你居然自己跑出来？”即使明知道人已经安全地站在自己对面了，脑海里却还是恐控制不住地闪过了好几种可能的危险情况，越想心里就越是难受，就像是有千根针在胸口涌动，痛到塞缪尔面孔扭曲，“你居然敢！居然敢！你怎敢这么做！”斥责的话语越来越沉重，仿佛响雷一样在耳边炸响，嗡嗡的全是担心后怕。

  向来冷静沉稳的人一旦生气起来是非常可怕的。然而，面对这样暴怒的塞缪尔，亨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开心地笑道：“这是你不对，谁让你自作主张把我放出去？既然敢放手，就要承担这种后果。”

  塞缪尔愣住了，他一时间无法理解亨在说什么。

  亨走了过来，手搭在塞缪尔的肩上，故意以一副流氓调戏美人儿的口吻说：“塞缪尔，都这么多年了，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什么都没发现吧？”

  眉梢眼角均含着淡淡的笑意，水蓝色的眸子里是洞察一切的了然，亨就像是危险的深渊恶魔，口唇吐露最致命的诱惑。

  “我说过了，我给你看了那么多破绽，你却从来都没有好好利用，每次都让我期待落空，这真是太令我伤心，太令我失望了。塞缪尔，那么多的机会，你早应该把我绑在你身边，而不是任由我胡来。”

  这是什么意思？塞缪尔发现自己好像解读不了。

  是自己认为的那个意思吗？还是说因为自己这么期待，所以就扭曲成了那样？

  亨他……他……

  “亨，塞缪尔。”一道柔美，但又充满了威严的呼唤从房间另一边传来。

  “唰”，瞬间，塞缪尔以他最快的速度从亨的身边离开，慌慌张张地看着王妃，近乎哀求地对她说：“母后，不是……亨是……不，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任何对亨，对您以及父王不好的念头，我敢用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来发誓！”

  塞缪尔知道自己心中的渴望纯属痴心妄想，只要可以守护在他最重要的人的身边，他愿意付出一切。他从未想过要占有……不，连这个念头都是一种侮辱，他可以做到的就只有全部的忠诚！

  “塞缪尔，冷静一点。”看到一向淡漠的塞缪尔居然露出那么慌张的神情，本来还想刁难一下的王妃不由得也心软了，“我并没有怀疑你任何事，当然，你的父王也没有。只是……”

  苦笑地看着塞缪尔紧绷的模样，王妃头疼地揉揉眉间，“虽然是我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但我也不得不说，塞缪尔，你的眼光真是糟糕透了。”

  ……咦？

  塞缪尔很想找回自己往日的冷静沉着，可是一个又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向他投来，令塞缪尔无法控制地接连露出可笑的呆滞表情。

  王妃怜爱地看着他，说：“摩兰敦公国的能人不少，就算亨真不是一个合适的大公人选，但我们却在那么多人里面选择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塞缪尔摇头。

  这个问题他曾经也问过自己，但是那时候因为各种杂事忙的焦头烂额，各处传闻里的大公候选人也只有他们三个人，久而久之，塞缪尔也就不再关注这个问题了……

  等等！为什么所有传闻里的大公候选人永远都只有三个人？除了塞缪尔、亨和哈兰之外，皇族里有实力又有继承资格的人并不是一个都没有，难道……

  亨挑眉看他，似乎在说：你终于发现了？

  有人在故意引导舆论！

  王妃笑道：“可以继承的人有很多，但我必须保证，继承的人永世不会背叛特罗亚。”不会背叛亨以及他们。

  所以，塞缪尔是唯一的人选。只有他，会无条件地守护特罗亚的荣耀，守护亨的安全。

  这是摩兰敦大公，摩兰敦王妃，以及摩兰敦嫡长子的共同决定。

  不过有时候，王妃也不禁有些许埋怨。也许别人不了解，但作为母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孩子的聪明绝顶，他的惊世才华。可也因为过于聪颖，在察觉到塞缪尔的保护意图后，他居然就开始布局！若不是亨过去无数次故意对塞缪尔露出破绽，大概他们也会被骗过去吧？

  回头想想，他们曾经也动过送走塞缪尔的念头，但最终，在看到塞缪尔为了保护亨而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之后，他们也不忍心了。

  世界上除了塞缪尔以外，还有谁会像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亨着想呢？

  罢了，既然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纠葛，那作为长辈，能做的就是默默守护了。

  所以，摩兰敦公国的浪荡皇子闻名整个瑞兹大陆，正直的塞缪尔殿下声名远播——这是亨的杰作，摩兰敦的大公与王妃从没阻止。

  最后，在离开房间之前，王妃留下了一句话：“你们想做什么，我与你们的父王都不会干涉。但有一点你们要记住，必须培养出一位合格的摩兰敦公国继承人。”

  从亨那里出来之后，艾博就一直在睡觉。

  躺在卡尔特意命人准备的柔软床铺里，艾博就像是好久好久没睡过觉一样，睡得天昏地暗，日夜颠倒，那沉睡的模样仿佛就算是有人在他耳边大吼大叫，他也绝对不会醒来一样。

  但魔法师并不需要这么多的睡眠。甚至要不是艾博习惯了，以他的精神力，哪怕不睡觉也是没关系的。

  艾斯有点担心，问了费列罗怎么回事。

  费列罗抿紧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艾博睡了两天。

  第三天，亨到这里来找艾博。一向任性霸道的亨殿下才不管艾博是不是累了，直接闯入房间，把人叫醒。

  “有什么事？”艾博好像没事人一样，一边穿上外衣，一边问亨，姿态闲适，毫无睡太久之后应该有的疲倦。

  亨大刺刺地坐在正中间，直接开口说道：“我要那个你给过艾斯的东西。”

  艾博：“……”

  亨说：“你装傻也没用，我当然也是充分了解过后才来找你的。否则，你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和我对话的机会。”

  听到这么大言不惭的话，艾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像哄小孩一样哄道：“是是是，亨殿下您有大智慧。你的塞缪尔皇兄呢？他怎么放你出来了？”简直就是祸害人间，队长，既然是弟控，就做好弟控该有的模范，就算不绑，起码你也得随行吧？

  “哦，你说塞缪尔啊，他还在生气，不想见我。”亨很随性地这么说。

  艾博愣了，“生气？你做了什么？”可以把一个弟控气到这种程度，亨这家伙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也没什么，就是我从小装疯卖傻扮演一个浪荡皇子，又暗地里帮他稳固地位，前几天还不听话故意被抓以至于令他下定决心铲除阿彻家族，最后还逼得父王和母后不得不确定他就是下任大公人选这些事被他发现了而已。”

  艾博：“……”

  “我估计，他最生气的应该是我从没告诉他这些事吧？但这能怪我么？是他自己擅自做主说要为了保护我而代替我成为大公的，既然他都不肯说，那我为什么又要把我的计划告诉他？”

  艾博：“……”

  “不过这也没关系，这几天他生气不肯见我也好，我正好把剩下的事情一件件解决了。”亨就像是一个玩游戏的小孩子一样，说着跟玩笑差不多的话，态度坦然，完全没有反省的迹象。

  艾博在心里默默整理了一下刚才接收到的各种冲击性信息。

  所以，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给人糟糕印象的亨其实是假装的，本人很有智慧……的样子？

  他知道塞缪尔想要成为大公是为了保护他？

  他……

  其实知道这些跟艾博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吧？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刚才跟着进屋想要拦住亨的那些人可一点异常都没有，脸上依然隐晦地带着对这位浪荡皇子的不尊敬，要是亨说的那些早已昭告天下，大概现在大公之位会换人吧？可如果这是秘密，又为什么要在这里说出来？

  亨笑道：“要是我不说出来，你会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吗？”

  不会。不但不会，而且会把这人丢回给队长，让队长看好他，免得他到处乱跑，惹是生非。艾博心想。

  “所以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免费送你些消息，这也是必要的投资。”亨说道。

  艾博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他。看他的姿态神色，真的与往日的样子完全不同。

  “那你想要什么？”艾博问。

  亨嗤笑一声，说：“艾布特，你不用再试探我了。我知道华都帝国那个‘万木王’华柚已经找过你了，既然你都已经做过一次买卖了，那多做一次又有什么关系？放心，华柚给得了你的，我也可以。”

  艾博也笑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还有什么？像你这种人，能让你关心的也就那一些吧？”亨毫不掩饰地斜了某人一眼，说，“在森特斯盖可以传递消息，可不止翡翠轩一家。摩兰敦公国的商会涵盖的层面之广只有我知道，论渗透，绝对比翡翠轩更加无孔不入。”

  “你倒是把我和华柚的交易打听得很仔细。”艾博说。

  亨答道：“为什么需要打听？我只要把我放在万木王的位置上，一想就知道你们会交换什么了。况且，你是不是忘记了，摩兰敦公国的商会可是比翡翠轩更加彻底地深入森特斯盖各地，难道你以为我会忽略乐府的那件事吗？”

  “是吗？”虽然有些出入，但基本上亨说的那些都猜对了。艾博笑笑地回头，看向那个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的美丽男人，“费列罗，你说我要不要和亨做交易呢？”

  一丝诧异闪过费列罗的眼底，虽然稍纵即逝，但在场的人都捕捉到了。

  等了好一会儿，费列罗都没有开口。

  最终，亨打破了这渐渐凝重起来的沉默。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我给你时间考虑，不过最好不要太久。你知道塞缪尔有多宝贝我的，你越晚给我，我越有可能遇到危险，对吧？毕竟我的魔法天赋确实一般，短时间内很难快速提高实力，可又有那么多人想要我的命，真是太糟糕了。”

  闻言，艾博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真不懂，为什么队长会对你那么好。”

  亨哈哈大笑，“也许是他眼瞎？”

  确实。艾博真想这么回过去，然而，到了开口的时候，他却是说：“你知道队长对你很好。”

  亨勾唇一笑，“从小就知道。”

  “我没有兴趣干涉别人的私生活，但是……”视线笔直地望进亨蓝色的瞳孔，艾博一字一句地说，“既然你不是毫无知觉，请你也对他好一点，至少，不要拒绝他的好意。”

  亨收起了脸上的调笑，深深地看了艾博一眼，又瞟了下另外一个人，然后又笑道：“经验之谈？”

  艾博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说：“还有，别太刺激队长了，队长是个认真的人，很容易钻牛角尖的。”

  “这我可不敢保证。”亨毫无贵族风范地耸了耸肩，脸上带着恶作剧一样的邪恶表情，“毕竟，母后下令，我得有个继承人。”

  嗯？

  艾博诧异地看着他。

  亨双手背在身后，吊儿郎当地一边走，一边高声喊道：“哎哟，难不成他这两天是因为这件事不肯见我？要是不愿意的话，直接阻止不就好了？还是说他的正直忠诚又在警告他了？哈哈哈，我真期待他会给我什么答案。”

  面无表情地看着亨远去的背影，艾博又一次在心里为塞缪尔默哀。

  摊上这么个爱惹事的人，队长也真是够倒霉的。

  亨离开之后，艾博在不惊动一个人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了阿依那沙，离开摩兰敦公国。

  布伊露山脉位于瑞兹大陆的东南方，出了摩兰敦公国之后，艾博便直直朝其中心的斯诺雪山而去。中途时候费列罗把优尼科叫了出来，想让艾博乘骑，可艾博却视若无睹，固执地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向前走，连魔法都不曾使用。沉默弥漫在他们中间，寂静得令人窒息。幸好无论是艾博或者是费列罗都不是一般人，即使路途并不短，他们还是在十二天后安然无恙地到达阔别了一年的家。

  陆斯恩和莱安不在家。

  站在房子中央，虽然房子很干净，但艾博可以感觉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或许在他下山后没多久，陆斯恩与莱安也下山了。

  才不过一年，却好像许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艾博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慢慢成熟的少年面孔上犹存的纯真稚气被这份从心底冒出来的怒气破坏殆尽，仿佛深渊魔鬼般，眼底全是可怕的光芒。

  “又是这样。”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控诉，艾博喃喃着，语气平静，和他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更令人害怕，“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有。呵，又是这样。”

  费列罗忽的胸口部位一紧，就像是亡灵魔法还在体内时那样，冷得刺痛。

  他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

  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不，应该说，除了他以外，没人看得出来吧？谁让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被他缠住了，而且只有他才被允许可以这样子亲昵地缠住他。

  他的艾博，总是心软的艾博，虽然表面装出了很凶的样子，可是他在害怕。

  到底是多害怕，他的艾博才会露出这种表情呢？绕是比任何人都接近艾博，费列罗也说不出来。

  因为艾博的秘密到现在也不曾说出口。

  他倏地望向费列罗，视线笔直而冰冷，锐利如剑，丝毫不给予人喘气的余地。

  “费列罗，跪下。”

  费列罗愣了。

  艾博的神情依然很可怕，仿佛隐藏暗流的海面，有种快要毁天灭地的恐怖平静。

  “虽然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但既然这里是森特斯盖，那我就按照西方的方式来。”高傲地扬起下巴，艾博冷冷地命令道，“费列罗，单膝跪在我面前，用你的信物来向我发誓。”

  费列罗似乎明白了艾博想说的是什么了。他问：“你要我对你立下什么誓言？”

  艾博回他：“我要你立下誓言，用你全部的时间，待在我身边，陪我在森特斯盖无聊，陪我……”深吸了一口气，“等《海贼王》的大结局。”

  《海贼王》是什么，费列罗当然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理解艾博想表达的意思。

  “艾博，我叫费列罗•斯托克。”费列罗走到艾博跟前，看着他，“森特斯盖唯一的费列罗•斯托克。”

  艾博冷笑，“所以？”

  “所以，你有权利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森特斯盖人人恐惧与憎恨的费列罗•斯托克，传说中死了的那个人。”

  艾博回他两个字，“跪下。”

  费列罗笑了，笑得苦涩，笑得悲伤。

  “你为了费列罗这个名字，在艾格比商会上架了‘费列罗巧克力’；又为了这个名字，差点和精灵产生冲突；甚至就因为这个名字，你把你研究了很久的恶魔果实给了华柚。艾博，你真的还要为这个名字失去更多吗？”

  艾博依然回道：“跪下。”

  “我想过，要是我的存在带给你的只有失去，我是不是还要再留下。”

  “……跪下。”

  “你是天才，绝对的天才，你绝对想象不出你的天赋是多么宝贵。”

  “跪、下。”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尤其是我，与其让我留在你身边，随时可能连累你，我宁可从一开始就不曾上过斯诺雪山。”

  “……”

  这是最恶毒的语言了。

  艾博缓缓收回高昂的下巴，低着头，一言不发。

  费列罗还在说：“艾博，我舍不得你，我真的舍不得你，所以原谅我，我除了用这种方式，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远离我。”

  因为做不到主动离开，所以就逼迫我来离开你？呵，费列罗，你可真是够狠。

  艾博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也听到了念咒的声音——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咒语。

  “艾博，对不起。”

  结束了。艾博闭上了眼睛，心想，一切都结……

  “咚。”轻轻的，突然在这个房子里响起，明明是很细微的声音，但这沉闷的音质却令人不由得想到……

  艾博猛的睁开眼睛，光线刚触及瞳孔，费列罗单膝下跪的姿态立刻映入眼帘。

  他温柔地笑着，绝色的面孔绽放惊人的华丽，像花般娇艳，又如海的明亮。

  “对不起，我明知道怎么做对你最好，却还是选择了这条不好走的路。”左手轻柔托起艾博的手掌，右手将手镯为他戴上，含苞待放的歌罗蕾暗纹也似乎感染了新主人的剧烈心跳，隐隐有盛开的姿态。

  满意地看着戴上手镯后越大迷人的手腕，费列罗忍不住把手凑到唇边，印下一个带点湿意的吻。

  “艾博，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逃跑机会，既然你选择留下，那么从此以后，你都只能和我在一起。”抬高手，衣袖滑落，原本戴有空间手镯的手腕空空如也。费列罗柔柔地以指尖碰触艾博的脸颊，语气决绝，“死也必须和我死在一起。”

  这个男人真的是……是……

  艾博想了好久，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这个既卑劣又美丽的男人。

  抽回被握住的手，艾博抓住他的衣襟，利用自小被莱安锻炼出来的身手推到这个可恶的男人，跨坐在他身上，吼道：“你之前就已经许过这个诺言了，可是你还是食言了！”

  华都帝国，董家村，在那个自己强烈不安的晚上，他对自己许诺，说会在死之前杀了自己。他相信了这句话，可结果，就因为华柚的事，这个男人就退缩了！

  费列罗笑着对艾博说：“之前，我只是单纯想着，如果我得不到，那你也不可以属于别人，所以给了你那个承诺。现在我觉得，既然你只属于我，那么我们应该努力活下去，得到更多在一起的时间，对不对？艾博，和我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是的，活下去。

  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但费列罗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在乎生还是死这件事。可以活下去？好，活吧；必须去死？也行，无所谓。明明生是本能，可费列罗就是从不在乎，无论是从前亡灵魔法无时无刻威胁到生命安全，或者是出入各种险境，费列罗就是无法去在乎“拼命活下去”这件事。

  而现在，费列罗想活下去了。他多么庆幸自己是魔法使，并且天赋不错成为了圣魔法使，让他有了许多许多时间来与艾博在一起。

  活下来实在是太好了。

  艾博的脸上还有愤怒的痕迹。

  “不可以说不哦，你看，我连信物都给你了。”费列罗伸手握住艾博抓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他刚才为他戴上的空间手镯。

  艾博生气地瞪着他，黑色的漂亮眼睛因为这抹怒气而闪闪发光。

  “以后你不准再和我冷战不说话！”

  “好。”

  “你要每天晚上都唱歌给我听！”

  “好。”

  “有什么事都必须说出来，不准你瞒着！”

  “好。”

  “不准再限制我找艾斯玩！”

  “好。”

  “我想去其他大陆，你得跟着去！”

  “好。”

  “陪我找老爹他们！”

  “好。”

  “还有你……”

  话戛然而止。

  指腹温柔摩挲握在手心里的手掌，费列罗眼底含笑，问：“嗯？还有我要怎么做？”

  “还有……”怒火渐渐消散不见，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脸庞闪耀着非常迷人的光芒，披在身后的黑色发丝徐徐自肩头滑落，拂过脸旁，流溢出了一丝令人心疼的脆弱，“你要永远记住今天的诺言，不可以失信与我。”

  费列罗以手掌撑地，支起上身，前倾，甜腻腻的吻印刻在艾博的唇上。

  “好，我答应你。”

  “费列罗，你确定老爹他们在这里？”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艾博实在难以想象他家那对淡泊名利、隐居山里的恩爱夫夫会一年来住在这种地方。

  “嗯，确实不像他们的作风，但他们真的就在委拉蒂莎公国首都这里。”与艾博并肩站在一起，费列罗牵起他的手，温柔笑道，“艾博，我不会骗你的，相信我吧，嗯？”

  舒适的体温通过牵手这个动作慢慢沿着手臂传递而上，缓缓地到达深处，温暖了身体。虽然只有牵手而已，可艾博却觉得这比以前惯有的搂搂抱抱更加灼热，是因为他的笑容太甜美，还是因为他的眼神太宠溺？艾博有些分不清，只是他突然之间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对着费列罗做出一边喊“不艾死”一边踹人的行为来了。

  因为他是以那么细腻的方式来对待自己，温柔的，宠爱的，克制的，同时也是热情到无以复加的。就因为他是这般深情款款，所以，像小孩子那样无理取闹的任性就再也不能使出来了。

  “艾博，怎么了？”注意到艾博的失神，费列罗稍稍弯腰，视线与他齐平，另外一只手抚平吹过他颊边的头发，美丽的笑容里带着一点点的担心，“太累了吗？”

  怎么会累呢？他可是魔法师。

  艾博摇头，把费列罗在自己脸上抚摸过度，摸到自己快要绷不住脸红耳赤的手抓了下来。

  “那现在老爹他们在哪？我们去找他吧。”

  艾博还不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他已经尽量在习惯了，可是……

  太羞耻了。费列罗到底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呢？

  看着艾博红润的双颊，费列罗仿佛领会了些什么。他轻轻地捏了下艾博抓着自己的手心，见艾博如他所料一样禁不住缩了下肩膀，然后又用漂亮的黑色眼睛故作凶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他就忍不住笑了。

  “快说，再闹我可不饶你！”艾博恼羞成怒地低吼。

  费列罗连忙安抚道：“好好好，不闹了不闹了，我们去找莱安他们。”

  艾博又再恶狠狠地瞪他，“那你现在总该说老爹他们在哪了吧？”绕是艾博天赋再过人，肆意探查圣级强者这种事他还是做不到，毕竟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费列罗那般与自己签订契约，又总是对自己不加遮拦。所以，找陆斯恩他们的重任就只能落在费列罗的身上。

  闻言，费列罗又露出了一个有点苦恼的表情。从他知道了莱安他们身处何地之后，每一次艾博询问，他都是这个表情。

  深知艾博讨厌麻烦的个性，对于真相费列罗确实有些说不出口。

  不过，现在也来不及撤退了。

  热闹的街道前方传来了马蹄特有的落地声，随着节奏分明的踏步与盔甲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小队士兵逐渐进入视野。

  艾博以为是巡逻兵，想要退让时，费列罗拉住了他。

  “乖。”费列罗略带点无奈地看着他，眼角眉梢似乎还有点求饶的意味。

  艾博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熟悉的不安。

  士兵已经到了跟前，此时宽阔的街上只有艾博和费列罗尚未退至两侧。

  神骏的马儿们停止了前进，士兵们骑术了得，哪怕是突然停止，小队的队形依然没有丝毫凌乱，整齐划一地矗立在路中央。

  周围的人有些担心地看着这两个显然刚从外地来的旅客。怎么还站在那里？快点让开啊。

  士兵齐刷刷地下马，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耀着浅金色的光芒，象征着皇室的荣耀与光明。

  他们走到了艾博的面前，右手握拳，重重一捶左胸，“咚”的一声沉闷，与单膝下跪时软甲撞击地面的声音交相应辉，营造出了庄严而隆重的气息。

  “委拉蒂莎公国皇家护卫队第三分队，拜见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皇子殿下！”

  艾博：“……”

  “谨遵剑圣公爵的吩咐，前来迎接艾布特殿下。”

  艾博：“……”

  这时，围观众人才忽然明白，他们刚才所担心的外来旅客居然是爱德拉皇室！这在人群中引起了一片哗然。

  艾博徐徐望向费列罗，视线狠厉到简直可以把人劈成两半。

  “告、诉、我，他、们、认、错、人、了！”即使是以风系魔法单向只传递给费列罗的话语，但那咬牙切齿的意味还是十分浓厚。

  早知道艾博会有如此反应的费列罗唯有苦笑。

  “之前莱安确实提到过他出身于委拉蒂莎公国皇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论辈分，现任大公应该还要喊你‘皇叔’。”

  艾博很想立刻、马上，用他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他的手被费列罗抓着。

  “乖。”无奈又宠溺的声音。费列罗知道艾博多么讨厌现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可以的话，他也想带艾博离开。然而，从他用精神力捕捉到陆斯恩特意留下的痕迹，与他联系上开始，陆斯恩就不断对自己发出邀请，要求自己把艾博带到委拉蒂莎公国皇室居住的列德宫殿去。

  对于好友故意隐身不见并强塞给自己如此艰巨任务的做法，费列罗很想置之不理。可是……

  “如果你不把艾博带过来，那我和莱安就亲自去接艾博回来。费列罗，我知道你的实力比我或者莱安都强，但你知道的，我们从没分开过。”

  面对两位圣级强者这么赤裸裸的威胁，费列罗除了妥协之外，哪里还有其他办法？

  不过，妥协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既然艾博恼怒自己带他到这种地方的这件事无法避免，那罪魁祸首的莱安、陆斯恩也别想幸免。于是，费列罗“友善”地继续隐瞒了莱安的身份，带着毫无知觉的艾博一路到达委拉蒂莎公国。

  艾博是个聪明人，又和费列罗这个家伙相处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穿他那求饶神色下的使坏。

  “你给我等着。”几乎是用蹦的方式把这句话砸向了费列罗，艾博撂下狠句后，转头面向还跪在地上的士兵，神情虽然谈不上多么亲切温柔，但也没有过于冷酷，勉强柔和了许多。

  “走吧，带我去找你们所说的‘剑圣公爵’。”

  剑圣，当世已知的剑圣只有华都帝国的太上君王，据闻他从不曾离开过华都帝国一步。那么现在这个出现在瑞兹大陆联盟国中区区一个公国的剑圣，除了莱安，别无他想。

  费列罗偷偷笑了。

  连叫了一路的“老爹”都不肯再喊了，看样子他的目的达成了。真是活该，谁让你们两个从不说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先是艾迪凯学院的圣魔法师院长，现在又是公国皇室，以艾博的个性，不生气才怪。也好，之前我受了那么多气，也让你们感受感受，这才公平。

  列德宫殿的某一处行宫，莱安端坐于桌边，左手边是他的魔法师。

  “艾博他们终于来了。”分开了这么久，就算是一贯较为严厉的莱安，嘴角也忍不住悄悄勾起一抹欣喜的笑意。

  陆斯恩：“……”

  魔法师的精神力比斗士凝实数十倍，所以覆盖范围更加广泛，“看”的也就更为详细，因此，莱安只是“看”到了艾博他们顺利与皇家护卫队对接上，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波涛汹涌。

  作为使用精神力“观看”了所有经过的魔法师，陆斯恩在开心可以见到儿子与好友的同时，心里也充满了忐忑。他一想起刚才艾博的表情……

  要不，等会就把所有事情推给莱安好了，反正他才是皇室，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天赋的孤儿而已。想到儿子那隐而不发的怒气，陆斯恩为了赎罪，已经悄悄打起了把自己的魔法师护卫推出去的坏主意了。

  而莱安作为即将面对艾博怒火的炮灰，却还沉浸在可以见到已分开一年之久的儿子的兴奋中。

  结局当然是惨烈的。

  刚一见面，两位夫夫连一句话都还来不及说，艾博就已经大发雷霆地扔过去一堆瞬发魔法，幸好他的对手一个是剑圣，一个是圣魔法师，在经过了开头出其不意的狼狈后就渐渐稳定下来，并且逐渐占据上风，如果不是怕伤了艾博，估计早就把这么大逆不道的孩子给拿下了。

  作为幸免者，费列罗一边优哉游哉地在战斗范围内布下了魔法屏障，以防过强的魔法波动波及无辜的人，一边替艾博挡下一些顾及不到的攻击，嘴里还时不时点拨两句。

  “艾博，用‘木藤术’覆盖地面，封住陆斯恩的土系魔法。”

  “不不不，对付莱安的剑术，‘风的吟唱’比较有用，最好结合木系魔法一起用，上次你不是迷晕了一个精灵吗？那个对莱安也有效。”

  “聪明，把水系魔法和雷系魔法一起用。”

  “对，就是这样，火球术虽然是小魔法，但是数量多，限制对方行动的作用就很大。”

  “放心，你只管攻击，其他我来。”

  于是，在费列罗不留余力的帮助下，天平开始从束手束脚的陆斯恩两人往艾博这边倾斜了。

  “费列罗！”又一次被挡下了束缚术，一向温柔的陆斯恩也忍不住火气渐起，以充满了不满的口吻指责自己这个火上浇油的好友。

  费列罗无辜地眨眨眼，“哎呀，难不成我会让你们伤害艾博？这怎么可以。”

  这个该死的气死人不偿命的损友！

  瞬间，陆斯恩与莱安达成了惊人的默契，他们同一时间放弃了面对艾博的防守与攻击，一致使出全力对付那个可恶的费列罗。

  对手不防守，艾博也不可能继续进攻。他默默地收回了精神力。

  然后，场面突然从二对二变成了一对二。

  “咦？怎么突然打我了？”

  “诶诶欸，陆斯恩，你别用那么强的魔法，我的魔法屏障不是特……哇！莱安，你真砍啊？”

  “警告你们，别逼我动真格，不然……陆斯恩！等会魔法屏障就会破了！”

  “好好好，是你们逼我的，反正这里又不是我的地盘，变成废墟也不关我的事！来吧，就让我们好好打一架！”

  随着费列罗的话音刚落，属于圣级强者的威压顿时充斥了整个行宫，并愈来愈往外扩散，恐怖的气息引来了风的涌动，簌簌往下落叶的枝条兆现着某种不详——是的，如果任由圣级强者在这里放开手脚打斗，不要说列德宫殿了，怕是连整个首都都会被夷为平地。

  “都给我住手。”

  ——最终，救世主出现了。

  艾博冷冷看着这三个越闹越大、越闹越欢脱的大人，语气极其冷漠地说：“我累了，我想睡觉。”

  三位伟大的圣级强者立刻停了下来，安排他睡觉的地方。

  在费列罗开开心心地带着他的魔法师，想要一起回房休息时，艾博很冷静地他拒之门外。

  “我抱着你睡，这样才不会冷。”费列罗深情款款地说道。

  艾博打开魔宠空间，把在那边待了好几天的香菜酱叫了回来。

  “我有香菜酱，拜拜。”

  “嘟～嘟噜～”

  伴随着香菜酱欢欣雀跃的可爱叫声，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醒来的时候，艾博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被某人拥在怀里。

  徐徐睁开眼，香菜酱在不远处可怜委屈地看着自己，再抬头一看，绝色的面孔近在眼前。

  深吸一口气，艾博准备，运足气之后，抬腿，使劲——

  “嘭！”

  多么熟悉的声响啊，艾博突然发现自己很是怀念这个踢人时脚底板接触人体的感觉。

  “艾博。”某个哀怨的声音从床底下传来，伴随着这声叫唤，银发美人攀着床沿爬了起来，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你怎么又踢我？”

  自从在斯诺雪山上说开之后，费列罗就再也没受到过这种待遇了。

  不过，咳咳，偶尔一次还挺想念的。

  抱着这种想法，费列罗爬上床，本想像以前一样闹一会儿艾博的，但在看到艾博的瞬间，他的念头忽然转变了。

  “别踢我嘛，好不好？”费列罗坐在艾博的旁边，盘着的脚与他膝盖相抵，除此以外，身体的其他部位一丝一毫都没有接触，不像以前，总是直接抱满怀，“我喜欢和你一起睡，很舒服。”

  艾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如果不是耳朵悄悄红了，看上去就是个冷淡的孩子。

  费列罗温柔笑了，伸手，轻轻地抚摸艾博的头发。

  “乖，今晚不要再把我关在门外哦。”

  轻声的话语，缠绵的神情，费列罗宛如受到伤害后还原谅爱人的完美情人一样，以无奈又宠溺的眼神包容他爱闹别扭的伴侣。

  耳朵上的红晕渐渐蔓延到了脸颊，故作冷漠的眼神在这红晕的熏染下不但一点也不可怕，反倒可爱极了，惹得费列罗忍不住捏了捏艾博红彤彤的耳朵。

  他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家伙了，因为太喜欢了，所以连捉弄都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对他的疼爱，特别是看到他像现在这样口是心非的模样时，简直是令费列罗心软到不行，恨不得把森特斯盖所有美丽的事物都放在他面前，让他在自己怀里看尽世间繁华。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这么喜欢他了呢？费列罗自己也有点费解。

  刚认识那会儿，费列罗觉得他就是好朋友的孩子而已，见他那么冷淡，一时兴起就故意找来各种各样的东西闹他，种种行为只是因为单纯想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找点有趣的事情来做罢了，根本没想太多。

  后来，相处时间多了，费列罗发现这个孩子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有趣。他表面上总是那么冷漠，也不说话，似乎天生就是这么薄情冷酷的人，但实际上他却很天真善良，是一个好的不得了的好孩子。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替自己疗伤那次，明明还是个魔法师菜鸟，就算天赋不错，但到底是个新手，他却胆大妄为地以精神力来为自己“清扫”魔法元素，最后果然累倒了。然而，不经意问了原因后，他居然想也不想就回道：“等我再强一点的时候，你就死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快支撑不住了，于是他就勉强了自己。

  真的是一个无比纯洁无暇的孩子，不是吗？

  就像雪花一样，拥有透明的心灵，圣洁而美丽，干净得不可思议，令人一眼见了，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所以，费列罗就这样一步一步地陷了进去，等察觉时，已经无力挽回了——当然，他也没想过要回头，甚至他是在明白了之后，用尽心机地将艾博留在了自己身边。

  他已经一个人好久了，时间长到他对生命都毫无眷恋了。一直以来，他都藏在众人看不见的世界，无论站在哪里，他都仿佛依然身处那个荒凉的山谷，再怎么大声嚎叫，怎样癫狂，也无人理会。

  后来，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虽然他总爱面无表情，又总是冷冷淡淡，可是在那冷硬的表情下面，是一颗鲜活跳动的炙热之心，柔软的，温柔的。这个人，美好到用尽所有赞美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一分，费列罗一抓住就不想放了。

  现在，这个人儿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在自己面前露出了害羞的模样，乖巧柔顺地任由自己触摸，非常非常的可爱，可爱到费列罗都快要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艾博太可爱而受不了死掉了。

  不过，他还舍不得死。

  幸好，幸好以前实在太懒了，即使是“死亡”也懒得执行；也幸好，幸好他够幸运，那么多次死里逃生，侥幸继续活在这世界上，所以才能遇到了他的宝贝。

  命运啊，曾经我诅咒过你，但现在我感谢你，让我得到了这个人。

  费列罗伸手抱住了艾博，空虚的怀抱瞬间满了起来，这种满足感藉由体温，一直蔓延到了心里，暖洋洋的，令人忍不住眯眼，呻吟了一声。

  声音是那么的轻，可是身体贴得那么紧，声音越是微弱，听在耳边越像是似有若无的调情，舒服，也让人不好意思。至少，艾博的耳朵就比刚才更红了。

  费列罗无声地笑了。他凑了过去，嘴唇蹭了蹭艾博耳朵，热热的，像是刚融化了雪之后被阳光照耀的花骨朵，有点凉，有点暖，柔嫩，娇艳。

  “艾博，我真喜欢你。”费列罗十分自然地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是那么地喜欢这个人，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他觉得就算自己是圣魔法师，身体里也容纳不下这么多喜欢。

  大概迟早有那么一天，满满的喜欢会撑破他的胸口，然后尽情地流向这个人，用无数的声音渴求他的回应。

  “喜欢。”

  “喜欢喜欢。”

  “我喜欢你。”

  “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艾博，我真的喜欢你，喜欢到自己也快受不了了。”

  然后总有一天，这份喜欢会把这个可人儿宠溺至死吧。费列罗笑着这么想道。

  赖在床上温存了好一会儿，费列罗一点也不腻地抱抱蹭蹭怀里的少年。艾博虽然没有一点回应，可他也没有离开，眼神温温的，与费列罗偎依在一起，任由费列罗怜惜抚摸自己。沉默的少年与嘴角噙笑的圣魔法师，两人相互拥抱的姿势是那么和谐，仿佛他们本来就应该是如此，淡淡萦绕在两人身边的亲昵气氛柔和到似乎会就这样到天老地荒。

  但有人不乐意了。

  “艾博。”门外，莱安和陆斯恩已经来叫他们的孩子起床了。

  艾博推开费列罗，随手扒拉了下头发后想要去开门，却被身后的费列罗拉住了。把人摁坐在床边，费列罗动作轻柔地帮他梳理头发。柔软的黑色发丝穿梭在修长的手指间，本来头发是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可不知道是刚才亲近的余温，还是自己的过度意识，艾博总觉得费列罗宽厚手掌的温度通过细细的头发丝传递到了自己的皮肤上，烫的他浑身颤栗，连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艾博。”陆斯恩又喊了一声，声音低沉，好像是在生气。

  艾博立刻把自己的头发从费列罗手里拿了过来。想对他生气，可他也没做什么；但说他什么都没做，艾博又觉得不是。

  “艾博。”这回是莱安喊他了。

  艾博也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最后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就去开门了。

  门外，陆斯恩的脸色很难看，尤其是看到费列罗跟在艾博身后走出来时，更是糟糕到极点。

  “爹，老爹。”迟来了一夜的问候，此时的艾博与任何离家归来的孩子一样，隐晦地表达着他对家人的想念。

  陆斯恩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虽然知道眼前这少年已经不是过去还不会走路的小孩子，他还是伸手牵住他，带他往外走。

  “艾博，昨晚休息得怎样？住的还习惯吗？来，我们去吃饭，你老爹亲自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饭菜。”正温情与自己孩子说话，可当眼光余角瞥见费列罗自发跟上来时，陆斯恩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费列罗，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相处时间，你不要过来。”

  费列罗与陆斯恩认识多年，知道自己这个好朋友平日里脾气有多好，所以开始见到他神色不善时，费列罗并不在意。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在意了。

  看到费列罗一脸无所谓地想要跟上来，陆斯恩淡淡地叫了声：“莱安。”

  莱安往前跨一步，挡在了费列罗面前。

  费列罗错愕地看着自己这两个好朋友。

  陆斯恩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温柔，淡漠地对莱安说：“不要让他来打扰我们。”

  打扰？

  费列罗哭笑不得地看着一反往常的陆斯恩，语气无奈地说：“陆斯恩，这是做什么？”

  “没做什么，”陆斯恩牵着他的儿子，头也不回地回道，“只是不想看到你在艾博身边晃。”

  听这口气，看样子他们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然而，费列罗会是那种别人说不可以就乖乖听话的人吗？不是。因此，才不过走了一步，艾博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剑出鞘和魔法施展所爆发的声音。

  艾博看着陆斯恩温柔却不容抗拒牵着自己的手。陆斯恩似有所察，回头，柔柔一笑，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威胁，问：“艾博，怎么了？”

  艾博单手搂着香菜酱，很聪明地回道：“没什么，我饿了。”

  陆斯恩满意笑了，“那我们先吃饭。”

  金碧辉煌的行宫里，雕刻着精致花纹的桌子上摆放着与之风格完全相反的朴素饭菜，看上去格格不入，但熟悉的香味却让这场景多了一份温馨。

  艾博在陆斯恩的旁边落座，怀里的香菜酱灵巧跳到桌子上特意为它空出来的地方，安静地跟着一起吃饭。

  一年多不见了，无论是陆斯恩还是平常习惯性沉默的艾博，都有许多话想要对对方说，两人就像那时候在斯诺雪山上一样，一边吃饭一边与对方聊天，淡然闲适得好像完全忘记了另外两个还在外头打架的人。

  最后，主动挑起话题的居然是陆斯恩。

  “费列罗把他的手镯给你了？”陆斯恩看着艾博手腕上的空间手镯，问道。

  艾博视线也移向了手腕处，看着手镯，点点头，说：“嗯，他跟我求婚了。”

  陆斯恩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把夹的菜放进了艾博的碗里，淡淡回道：“嗯。”

  轮到艾博意外了。他问：“你不……”你不反对吗？

  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艾博把问题吞了回去。

  陆斯恩却听懂了艾博未说完的话。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微微一笑，说：“艾博，你知道我、莱安，还有费列罗，三个人是怎么认识的吗？”

  艾博摇头。说起这个，艾博突然想起了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艾博问：“什么时候老爹变成了皇族？”

  “准确来说，你应该问莱安怎么变成了你老爹。他可是从出生开始就是皇族了。”陆斯恩笑道。

  艾博板着一张脸，说：“我出生的时候，他只是老爹而已。”这么大个消息，居然到现在才突然告诉他，艾博感觉自己被隐瞒了好多事。

  听出了艾博语气里的不满，陆斯恩也有点无奈，组织了下语言后，解释道：“其实，很早之前，莱安就放弃了皇族的身份，与我签订契约，成为了我的魔法师护卫。”

  “那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艾博问。

  陆斯恩叹了口气，“因为我和莱安不放心。”

  不放心？艾博稍稍蹙眉。

  “既然费列罗都向他求婚了，那他告诉了你他的过去吗？”

  怎么会没有。

  那一晚，他们回到了久违的卧室，费列罗就搂着艾博躺在那张曾经两人睡过十几年的床上，轻描淡写地对艾博说出了那些被隐藏起来的过去。

  那是混乱的、痛苦的过去，费列罗却好似那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因为秉持着“不可以隐瞒”的信念，所以就全盘托出。

  然而，艾博也一样。他记得那一晚屋外的流水声，风声，还有叶子随风摇摆时微微的摇晃，以及悄悄落在水面上时泛起的涟漪。室内一片黑暗，费列罗仿佛每过一分钟，心里对艾博的心意就越是浓烈，说话的腔调愈来愈甜腻，拥抱的动作愈来愈温柔，以至于令人想象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其实一点也算不上温馨。但这一切都是那么鲜明，相拥时的触感和温度太舒服了，使得艾博也觉得除此以外，其他都是不足以记挂在心上的。

  就这样，费列罗这个人已经再也没有秘密了，艾博掌控了这个人全部的灵魂。

  陆斯恩从艾博的表情上看出了他的答案。可这答案，恰恰是陆斯恩和莱安所担心的。

  “你们俩啊，总之那么随心所欲。”

  当初陆斯恩和莱安两人之所以那么强烈要求费列罗到斯诺雪山来找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很担心费列罗的安全。认识这么久了，从陆斯恩、莱安还在艾迪凯学院学习时三人就认识了，可从那时候到现在，费列罗都处于一种对自己生命的漠视状态，哪怕是遭受了众人误解，成为了森特斯盖最大的罪人，他也不在意，不解释，也不补救，任由事态往坏的方向发展。

  本来，这只是费列罗一个人的选择，他毕竟是有自我判断能力的大人，陆斯恩和莱安再着急，有些事情他们还是不能做。可谁想得到，他们的孩子也是这种人，而且情况比费列罗更糟糕，甚至这两人还莫名其妙地掺和到了一块去。

  一想到那个渐渐在森特斯盖流行开来的“费列罗巧克力”，陆斯恩就头疼。

  艾博到底还是太年轻，又太天真了，而费列罗又是那么一个性格独特的人，不但从不阻拦，并且还火上浇油，弄得陆斯恩和莱安在一旁急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两人就只好一并回来了这里，拿回皇族的身份——虽说森特斯盖强者为尊，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拳头大就可以，陆斯恩和莱安两人不得不防。

  不过，这一些不需要告诉艾博以及费列罗。于是，陆斯恩又拿起筷子，“吃饭吧。”

  艾博犹豫了下，筷子拿了起来，过了会儿后，还是放下了。

  “爹，我想和他在一起。”

  “他”是谁，心照不宣。“在一起”指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陆斯恩柔柔笑了，淡淡回道：“嗯，好。”

  艾博眼底控制不住地泄出一丝疑惑。陆斯恩看到，笑了，问：“你奇怪我为什么不反对？”

  艾博有点心虚。虽然他知道自己即使陆斯恩反对也绝不会说放弃，也明白陆斯恩不会坚决反对这件事，可是这么爽快就被认可了，他还是有些困惑，毕竟陆斯恩当初可是害怕他与莱安的关系造成自己伤害的人。

  陆斯恩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你总是一脸的清心寡欲，从来都是不哭不闹的，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发生变化一样。可唯独对费列罗，你却很容易就有情绪波动，第一次生气、第一次说话、第一次笑、第一次哭……所有的这些，你都给了费列罗。你们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一个是我的儿子，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我又有什么理由说‘不可以’？”

  他害怕的，不是这种较一般人特殊的关系，而是害怕这种关系会给心爱的人带来无法弥补的痛苦。陆斯恩爱着莱安，也爱艾博，还有费列罗，既然他们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么至少，陆斯恩会选择成为给予他们坚定支持的人，而不是还要让他们费心照顾的人。

  这些未说出口的温柔，艾博慢慢从陆斯恩的神色间读懂了。他并不迟钝，即使并不知晓老爹两人回到这里的具体理由，也知道那肯定与自己有关。

  那么，自己呢？

  艾博把视线缓缓移向手腕，凝视着静静戴在自己手上的空间手镯。

  忘了在哪里看过，说若欣赏并爱上一个人要以性别为前提，那就会错过许多。在那个已经越来越遥远的世界，隔着屏幕，几个又宅又腐的二次元朋友曾这么说过，男人之所以爱女人，只是因为还没遇到让他疯狂的男人。以前艾博认为这句话说得有些偏激，不过，现在一看，似乎也有点道理。事实上，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存在优秀到足以让同性也不禁爱上的男人或女人也不足为奇。所以……大概我就是这样，费列罗也是。

  绝对不会说的，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被那双浅紫色的眸子夺去了全部的心跳。

  艾博和陆斯恩吃完饭走出门的时候，费列罗和莱安之间的你来我往也就自动停止了。

  扫了一眼四周，陆斯恩依然是以一副冷漠的神情面对费列罗，说话的语气更是冷淡到绝无仅有的地步。

  “你来就是为了拆房子的？”

  以两人为中心，除了艾博昨晚休息的那房子之外，其他的都在费列罗和莱安两人的打斗中被毁了。不过这两人可都是圣级强者，破坏力只有这种程度的话，想必两人也是有分寸地出手，否则，怎么可能只是拆了几间房子那么简单，怕是整个首都都会在顷刻间全部被毁。

  可是陆斯恩却在明知道的情况下，还是用那种口吻讽刺费列罗，丝毫没有实质上他才是挑起这场打斗的指挥者的愧疚。

  费列罗笑嘻嘻地走过来，光明正大地把他身后的艾博拉了过来，当着人家家长的面就紧紧抱着人家孩子不放，脸上的得意多到快要溢满整座列德宫殿了。

  “陆斯恩，知道你吃醋，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艾博就是喜欢跟我在一起，你就认了吧。”

  艾博：“……”真想离开，但是费列罗抱得太紧，根本动不了。

  绕是已来往多年，陆斯恩也没想到费列罗居然厚颜无耻到这地步，原本还准备了许多为难的话，却被费列罗给噎得死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陆斯恩精致美丽的脸庞因为生气而逐渐变红，莱安眼神微微一暗，又抬起了手，准备拔出刚收回去的剑，好好给某人一个教训。

  但陆斯恩摁住了他。

  莱安暗暗叹了口气，放下手，转头看向勉强看得出是入口的方向。

  艾博也把头转向了那个方向，眼底是显而易见的疑问，突然，一个不可思议却又似乎有点道理的念头闪过脑海，令艾博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喂，该不会……

  “剑圣爷爷，魔法师爷爷！”清脆的童音从不远处传来，随着“哒哒哒”的跑步声音，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孩向陆斯恩和莱安冲了过来。

  陆斯恩熟练地把扑向自己的小孩抱进怀里，然后送到了莱安手边——对此，艾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看小孩的衣服样式和虽然还略显稚嫩，却也充满优雅韵味的说方式，应该是皇族的小孩。

  然而，真正让艾博震惊的是那个跟在小孩身后的侍女手里抱着的婴儿，依那婴儿的个头以及小小声的啜泣，应该是刚出生不久。

  难不成……

  “爹，难道你们怕我寂寞，给我……”艾博咽了咽口水，“添了个弟弟？”

  开始，陆斯恩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他消化了艾博的问题后，白皙的脸庞迅速涨红，眼底因为羞涩而忍不住泛起水光。

  “你……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是你的……你的……”关系一时之间太难解释清楚，陆斯恩干脆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明，“他是委拉蒂莎大公的小皇子！”

  哦，就是那个据说要叫我“皇叔”的大公的孩子。

  艾博悄悄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弟弟，否则以他这种性格，指不定到时间谁照顾谁。

  不过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失望却涌上了艾博心头，只是一下子就被他压了下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莱安在一旁解释道：“这孩子是天生的火系魔法师，一出生就与火元素拥有极高的亲近度。可因为火元素与他太亲近，他又还没学会怎么与元素相处，所以身体总是不舒服。现在是陆斯恩在帮忙控制火元素。”

  一般情况下，魔法师与元素的亲近是循序渐进的，随着精神力的增长越来越亲密。火元素性质偏激烈，虽然魔法师毕生都在寻求与元素的亲近，可如果在这么小的年纪与火元素过于亲近，那就不是一件好事了。艾博小时候也是一个与元素极为亲近的天才，幸好他是全系魔法师，水元素的柔和中和了火元素的爆烈，才没有眼前这个小孩现在所经历的痛苦。

  陆斯恩是水、土两系魔法师，又达到了圣级领域，即使这个婴儿的情况有点复杂，不过依照他的实力，缓解婴儿的痛苦还是可以轻松办到的，只是无法轻易根除，毕竟元素的亲近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而且人家也不愿意解决，至少他的至亲就不愿意。

  周围的火元素还在争先恐后地往那个婴儿身上窜去，而那个婴儿的身体又是如此脆弱，完全承受不起这份厚爱，无从宣泄的痛苦使他除了无力哭泣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陆斯恩在他身体周围撑起了一层水幕，他才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含着泪地睡着了。

  被莱安抱在怀里的小孩开心地拍手笑了，“弟弟不哭了！只要魔法师爷爷摸一摸他，他就听话不哭了！”

  孩子天真的论调让陆斯恩露出了一抹苦笑。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的不是摸一摸就不哭了，而是这个孩子不会再受这种痛苦。

  艾博静静看着陆斯恩为那个婴儿缓解疼痛，看着那个婴儿是如何从痛苦哭泣慢慢过度到安稳入睡，小小的脸蛋因为疼痛哭泣而发红，看上去触目惊心，委屈含泪的模样更是叫人心疼。

  “爹。”艾博突然开口。

  陆斯恩抬头看向他，“嗯？”

  艾博朝他伸出手，说：“要不我来试试？”

  说的话是疑问的语气，但是表现出来的姿态非常坚定，似乎无论陆斯恩的回答是什么，他都要试一试。

  说实话，陆斯恩也考虑过艾博的实力，更何况艾博曾经还治好了他治不好的费列罗，可是……

  “艾博，这孩子的母妃不想要剥夺这孩子天生的元素感应能力。”这就是陆斯恩的顾虑，当初艾博确实是治好了费列罗，手段也很温柔，但却是以剥夺元素为治疗方法。如果是以失去魔法师资质作为结果的话，陆斯恩也不是完全没有方法，可要剥夺具有如此天赋的孩子的未来可能性……别说孩子的至亲了，陆斯恩也下不了手。

  “我不会的，我也不打算这么做。”艾博淡淡地打消了陆斯恩的顾虑，说，“我有其他想法。”

  说完，艾博把手更加伸向陆斯恩，沉默地看着他。

  陆斯恩看着艾博，过了一会儿后，笑了，然后将孩子送到了艾博手里。

  他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呢？艾博看上去冷漠，可其实是一个温柔的孩子，他又怎么会做出违背他人意愿的事来？是自己多虑了。

  感受到陆斯恩对自己的信任，艾博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眼神温和了许多。抱着这个熟睡过去的婴儿，艾博渐渐凝聚起自己的精神力，准备往这个孩子身上探去时，身后某人伸手遮住了艾博的眼睛。

  “艾博。”熟悉的精神力波动让费列罗猜到了艾博的想法，被唤醒的记忆过于可怕，让他一瞬间想起了那时候心脏的紧缩，说话的口吻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微颤抖。

  艾博顿了下，接着，他稍稍勾唇一笑，不但没有挣开费列罗的束缚，反而向后倒去，直接落入他的掌控中。

  “费列罗，作为魔法师护卫，你该做的是老老实实地守护。还是说，”头向后一仰，从指间的缝隙里，艾博噙着一朵狡黠的笑花，挑衅地看着他，“你不相信你的魔法师？”

  一向习惯性冷淡的孩子突然露出那么生动的可爱表情，费列罗这个“不艾死”根本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是一个闪神，艾博就把刚才被阻断的精神力继续往婴儿身上伸去。

  想要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在刹那间的惊恐过后，费列罗也发现了异样的地方。

  好像……有点不一样。

  艾博仿佛有感应一般，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与此相对，一直没有离开费列罗怀抱的身体依然温驯被搂抱着，温热的体温渐渐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理智回归后的费列罗慢慢发现了其中的微妙差异，等到他发现艾博到底在做什么之后，赞赏就染上了他的眼瞳。

  他的艾博真的是一个天才，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

  卓越的魔法元素感应能力曾让艾博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了魔法施展的奥妙，甚至能够察觉到费列罗体内雷系魔法的秘密，并且用一种匪夷所思却又理所当然的方式来解决那个困扰了陆斯恩、莱安两人多年的问题。

  不过，感应能力是所有魔法师追求的目标，就算艾博天生拥有如此出色的天赋，可也不过比一般魔法师起步快而已，哪怕这个距离让普通人望尘莫及，但在圣魔法师看来，也还是远远不够的。

  魔法元素，与它的关系再亲密，不了解它，就永远不可能成为圣魔法师——这就是圣魔法师与寻常魔法师之间天堑一般的差距。

  正因为圣魔法师对魔法的本质——魔法元素有些深刻的感悟，所以才造就了他们宛如天神的实力。他们，把这个区分圣级强者与普通人之间的理解，叫做“规则”。

  以前，艾博早早就看清了魔法元素的原型，并且比森特斯盖的任何一个人都看得清楚。然而，看得再清楚，那也只是外貌，即使艾博过早学会了瞬发，可那只是魔法元素对他的溺爱，并不是艾博真正的实力，甚至这种过强的错觉展现，让艾博失去了一般魔法师努力探索的执着。直到那一次，在董家村，艾博尝试着接触那两只不知名的元素妖精的时候，他才开始正视这个他从未在乎过的“感应能力”，也是那一次，他摸索到了规则的边缘。

  那是一种玄妙的感觉，在没发现之前，你就跟瞎子一样，近在咫尺，却从没发现；可一旦发现了，心里就会冒出一种“啊，原来是这样”的想法，像是顿悟，又像是本该如此，水到渠成。

  当然，现在艾博对规则的理解还仅止于“摸到边缘”而已，可是元素妖精的溺爱，董家村时的经历，全系魔法师，让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有把握“治好”这个婴儿。

  不是剥夺，也不是隔离，而是回忆着那次在费列罗面前消失后安抚雷妖精的过程，从那唯一的一次与时间、空间妖精的合作中总结经验，让前赴后继的火元素逐渐冷静下来，让它意识到一件事：再喜欢这个孩子，也要慢慢来，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然后，火元素开始冷静下来了，从不断想要冲破陆斯恩所设置下的水幕，渐渐动作变得缓和，最后其乐融融地围绕在婴儿的四周，守护着他。

  艾博满意地笑了，他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

  “爹。”艾博把孩子抱回给陆斯恩。

  陆斯恩愣愣地接了过来，低头看看这个孩子，顿了会儿，撤掉水幕，孩子依然睡得安稳，火元素没有乱窜。

  陆斯恩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艾博，你……”很不可思议，极度不可思议，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陆斯恩即使告诉自己一百句不可能，但……“你……到圣魔法师级别了？”

  “怎么可能，爹，如果我真是圣魔法师，你怎么可能没发现。”艾博淡定地回道。

  陆斯恩松了口气。对啊，如果艾博真达到了圣魔法师的实力，他怎么会不知道？规则可不会骗人，艾博身上并没有掌握了规则之后特有的气息。

  可是刚才……

  艾博适时地补充道：“我就摸到了边边而已，顶多算个无限接近圣魔法师的一般魔法师罢了，嗯……次圣魔法师？差不多这种概念。”

  陆斯恩简直是欲哭无泪。摸到边边而已？无限接近罢了？这怎么可以叫做一般魔法师呢！他可是才十几岁而已啊！

  “艾博叔叔！”孩童特有的清脆嗓音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这叫唤，一连串“哒哒哒”的跑步音也逐渐接近，接着一个衣着华丽讲究的小孩闯入亭子众人的视线范围内。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一个猛冲就扑到了艾博的怀里，高高兴兴地笑着叫道：“艾博叔叔！”

  古斯塔•爱德拉，委拉蒂莎公国的三皇子，同时也是艾博治好的那个火系小皇子比罗•爱德拉的同胞哥哥。

  古斯塔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子，本身也并没有魔法或者斗士的绝佳天赋，可是在皇室长大的过程中所锻炼出来的敏锐嗅觉让他很快发现了弟弟的改善与改善的转折点。本来，他会在这里是父王的授意，可是越接近他就越发现，待在这里是一件非常非常舒服的事情。

  没有人会刻意挑剔他的礼仪，也没有人会对他阿谀奉承，更加没有人会想尽办法来算计他。温柔的魔法师爷爷，严酷却不会伤害自己的剑圣爷爷，还有这个治好弟弟的艾博叔叔，他们全都是好人，是古斯塔与他人交流时挂在嘴边，却永远只存在于吟游诗人故事里的稀有物种。

  所以，古斯塔越来越喜欢往这里跑，跑得特别勤快，而且也越来越喜欢这个不爱说话的可爱叔叔。

  其实单从容貌来看的话，艾博在这里面算不上最出色，先不说费列罗那逆天一般的容颜了，陆斯恩身上那份经由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气质就足以让人忽略艾博那仍显青涩的外貌。可是偏偏古斯塔就是最喜欢艾博，也不知道是因为年龄比较相近，还是因为艾博治好了他的弟弟，总之他尤其黏艾博，即使艾博还是冷冷淡淡的，可他总是一点也不在乎地直往上凑。

  不过，有人可不愿意了。

  费列罗单手拎起那个又钻进艾博怀里的小家伙，随手一甩，扔到了莱安伸过来的手上，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悦，丝毫没有大人自觉地怒道：“你个小孩子，天天不好好跟着先生夫子老师们学习跑这来，害不害臊？”

  艾博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费列罗捕捉到艾博的这一眼，笑眯眯地搂住他，说：“你也赞同我说的话，对吧？”

  艾博又默默把头撇开，借着抚摸香菜酱来避开那个人的问题。他觉得这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可惜，费列罗并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家伙，他得意洋洋地对准备又凑过来的古斯塔说道：“看，艾博也认为你太不务正业了！”

  古斯塔才没有被费列罗这种胡搅蛮缠的态度给唬住，他立刻反驳道：“才不是呢！艾博叔叔是不想和你这个无赖说话！”

  费列罗挑眉看着他，说：“无赖？古斯塔殿下，您可是委拉蒂莎公国的皇子，居然用词如此粗俗，看来确实需要好好再教导一番。”

  古斯塔气呼呼地回道：“你才需要好好被教导学习呢！有哪个大人像你一样老是粘着艾博叔叔的？”

  费列罗嗤笑一声，故意双手双脚都巴上艾博，大有“我就是这样，你能拿我怎样”的示威意味。

  “你……”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即使是在皇室里长大，但在这里依然充分显露出他的孩子心性，见自己搞不定费列罗，古斯塔立刻回头找救兵，“剑圣爷爷魔法师爷爷你们看！”

  陆斯恩、莱安两人对视一眼，苦笑。

  说实话，他们也拿费列罗这种耍流氓的个性毫无办法，从以前到现在，哪一次不会顺着费列罗的意思走？没看连艾博都被搞定了吗？

  古斯塔察言观色，见陆斯恩和莱安的模样就知道原本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两人也对这个无赖没有办法，无计可施的他最后选择的办法是……

  “呜哇哇哇我不管啦我要艾博叔叔哇哇哇！”堂堂的皇子殿下学着街边的平民小孩坐在地上耍赖，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把俊秀的小脸蛋弄得狼狈不堪。

  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正被侍女抱过来的小比罗听到哥哥哭了，原本还睡得好好的他也开始闹了起来，随着身体逐渐恢复健康而变得愈发嘹亮起来的哭声更是应和着古斯塔的“哇哇哇”，此起彼伏，吵得旁人耳朵疼痛不已。

  艾博狠狠地瞪着始作俑者费列罗，偏偏他还高兴地抓住古斯塔的这个把柄，欣喜地说：“艾博，你看，古斯塔一点也不听话，我们把他丢回去学习吧。”

  古斯塔停顿了一秒，接着爆发出更加猛烈豪迈的哭声。

  “哇哇哇艾博叔叔哇哇哇哇哇哇！”

  吵死了！

  所以，当艾博收到了来自摩兰敦公国的信件时，他忍不住松了口气，即使这封信来自于那个表面荒诞，实质上更荒谬的亨殿下。

  信的内容很简单，先是说明了塞缪尔已经正式宣告天下成为摩兰敦公国下任大公的继承人，继承仪式将在两个月后举行。按照流程，此时委拉蒂莎大公的书桌上应该就有继任仪式的邀请函。

  接着亨对艾博突然冒出来的皇族身份表示了惊讶与祝贺。然而，艾博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在幸灾乐祸。当然，亨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艾博一点也不意外，上次皇家护卫队的人就这么当街对他行礼，依照亨所说的商会情报势力，不知道才应该奇怪。

  最后，这位装傻充愣骗过几乎所有人的亨殿下告知自己他非常好心地将“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是皇族的这个消息不着痕迹地在整个森特斯盖传播开来，他说，一个月以后，不会有人不知道委拉蒂莎公国有一位奇特的皇族魔法天才。

  艾博：“……”

  这个家伙，难道在说话的时候非要挑起别人的火气才觉得舒坦么？

  “费列罗。”艾博叫了一声。

  “嗯？”费列罗摸摸艾博的头，轻声应道。

  艾博说：“我们走吧。”

  “去哪？”

  “哈斯魔境。”

  费列罗挑眉，回道：“终于也跟陆斯恩他们一样受不了了？”

  比罗也就罢了，古斯塔现在天天往这跑天天在这闹，算起来其实还是陆斯恩他们两人自作自受。作为已经养育了一个孩子的夫夫两人在见到皇族里的小孩后顿时柔情泛滥，特别在艾博如此特殊以至于两人从未体会到作为为人老爹的自豪感之后，即使明知皇族把孩子送过来并不是真因为无人照料，两人秉持着孩子是无辜的这个观念，还是很欣喜地接下了帮忙照看古斯塔的责任。

  开始的时候还好，古斯塔谨记皇族礼仪，着实让两人体会到了身为照顾者的满足，可古斯塔越到后面就越放肆，最后，艾博来了，一切乱套了……陆斯恩这时候无比怀念过去照顾艾博的日子，简直太省心了！所以发现古斯塔非常粘艾博之后，两人就干脆把孩子甩给了艾博照顾。

  这么一来，痛苦的人就变成了艾博和费列罗。先是艾博不知道如何照顾小孩，接着费列罗痛恨那些人霸占艾博，从而就故意去挑衅古斯塔，较真到可笑的地步，因此到最后又是一场大灾难。

  正因如此，深知艾博个性的费列罗一眼就看透了他虽然不乐意收到亨的来信却还是迫不及待回房看信的真实目的。

  艾博白了他一眼。说到让人受不了，到底谁才是真正元凶？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人情！”艾博说。

  亨的信件里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股一如既往的讽刺意味，但艾博知道，最后那个所谓的传播其实是在提醒自己：交易开始了。

  以情报换取恶魔果实，这是亨上次提出的建议。如今，亨开始行动了——这就是这封来信所要传达的主要讯息。

  既然如此，自己也该行动了。艾博这么想着。他绝对不是因为被孩子和费列罗两人吵闹到无法忍受所以才决定要离开委拉蒂莎公国的！绝对不是！

  一边强烈地告诉自己离开是有其正当理由，一边快速地收拾东西出发，连陆斯恩和莱安的告别都没听完，艾博就抱着香菜酱，拉着费列罗跑了。

  那种夹在中间被吵到头疼的日子我再也不要了！直到终于可以离开了，艾博还是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们离开得很着急，也很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又悄无声息，以至于当李察风尘仆仆带着卡尔的加急信件抵达委拉蒂莎公国时，他们已经安静地离开了瑞兹大陆。

  李察面带焦急地问：“他们去哪了？”

  陆斯恩、莱安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反问道：“出什么事了？”

  消息并没有得到证实，只是赛蒂无意间听到了爷爷的谈话，如果没有经过核实就随意散播这个消息，那么即使是可以避免的情况，恐怕也会变成必然。所以就算面对的是艾博的亲人，李察在说明时也犹豫了。

  这个消息实在太棘手了，吓得赛蒂不敢声张，匆匆忙忙就跑到摩兰敦公国，以为就像离开艾迪凯学院那时一样，依然是四个人在一起，却不料最该知道这个消息的两个人早就悄悄离开了。

  多亏了亨，卡尔等人免除了找人的麻烦，直接由李察这个习惯走南闯北的佣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委拉蒂莎公国。可惜，到底是慢了一步。

  说，还是不说？李察沉吟了会儿，然后就下定决心，把信件拿了出来。

  赛蒂的情报，这些日子以来卡尔零零碎碎收集起来的各种似是而非的信息，亨送来的许多疑似迹象报告，汇总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

  “费列罗现在有危险。”李察说。

  恶魔果实是艾博在随陆斯恩学习药剂学之后突发奇想决定复制出来的。然而，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果然不是想复制就可以轻易复制出来的，艾博花了好长时间研究，却总是失败，直到后来香菜酱“拉”出了罗秀果，研究才成功。但极其依赖罗秀果的恶魔果实注定无法量产，譬如现在，火焰果实给了艾斯，橡胶果实给了华柚，亨想要的话就得重新收集材料，更别说谢瓀云那边还欠一个。

  虽说现在香菜酱并没有拉罗秀果的迹象，但提前准备其他材料不是坏事吧？所以艾博他们当然得赶紧到哈斯魔境了。

  哈斯大陆是森特斯盖最小的大陆，但这个大陆却拥有整个森特斯盖最凶险的哈斯魔境。

  变化多端的天气，起伏不定的地貌，还有各种各样的魔兽与不可思议的植物，这里是恐怖的地狱，实力不足者踏入这里，有去无回；有点实力却稍不留神，如果不死，那便是幸事。不过，饶是哈斯魔境如此凶险，这里拥有的丰富资源依然是冒险者的天堂，侥幸在这里捕获一两只稀有魔兽或是一两株珍贵药材，出去后一夜暴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在佣兵中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如果你爱他，那就带他来哈斯魔境吧；如果你恨他，那也一起来哈斯魔境吧。

  巴塔拧眉看着眼前这两个相貌实在不像普通人的家伙，再确认一遍：“你们真不继续跟我们一起走？”

  艾博怀里抱着香菜酱，抬高抚摸香菜酱软软身躯的左手露出了左手腕，那里戴着一个手镯。他第一百零八遍地回道：“不用了，我们自己走就好。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想要离开瑞兹大陆，有着发达水路的卡密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那里，艾博偶然再次遇到了李察的佣兵旧识巴塔。那时候他被人邀请前往哈斯魔境冒险，刚好顺路，就两拨人变一拨人，一起过来。

  对于佣兵的冒险生活，艾博还是非常感兴趣的，从卡密赞开始，他就与这群佣兵同吃同住，好好体验了一把佣兵生活，但艾博骨子里还是一个习惯偷懒的家伙。佣兵虽说大部分时候都是率性而活，但是在出任务的时候，谨慎才是最基本的原则。艾博过了那个新鲜瘾以后就渐渐感受到了无聊，尤其是这群佣兵整体实力其实并没有高到哪里去，到了哈斯魔境也只能在外围活动，不但与艾博的目标相去甚远，而且……

  “艾博，再往里走会有之前我跟你提到的会唱歌的花儿哦～”

  “哎呀，我记得往深里再走一点有一个很漂亮的瀑布呢。”

  “你小的时候不是很好奇我跟你说过的龙吗？我有一次真的在哈斯魔境深处看到哦。”

  “还有……”

  费列罗这个混蛋！

  在费列罗持续不断的骚扰兼诱惑下，艾博……动摇了。

  什么，哈斯魔境很危险？呵呵，虽然身后这个人是变态，但这个变态好歹有圣级实力，就算是个变态也有能力确保两人安全，更别说艾博自己也有点能力。一直都把实力藏着，艾博也是人，再能忍耐他也是个人，一直憋着憋着的，他早就憋坏了，现在好不容易来到这个远离人烟的冒险圣地，艾博恨不得立刻痛痛快快地释放出来。

  所以，在存在了这么多因素的情况下，艾博决定与巴塔他们分开行动了。

  巴塔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佣兵，他隐约察觉到面前这两位的实力不一般。只不过这两人的样子实在是太像逃家外出游玩的少爷与随从了，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不得不说，巴塔的直觉太可怕了，这两人还真是半逃出家来哈斯魔境游玩的，只是这决定太疯狂了，以至于巴塔没敢真正往这方面想。

  不过，人家既然表达了想要分开的决心，巴塔也不会拦着。无论怎么说，巴塔都是一名走南闯北的佣兵，冒险的热血一直在沸腾着，所以，他不会阻拦任何一个有志向想要自行闯荡的年轻人。

  离开之前，艾博从手镯里拿出了一些瓶瓶罐罐，塞给巴塔，也没继续多说什么，挥挥手就想走了。

  巴塔也没啰嗦，东西收下，接着怀里一淘，右手一抖，一个信号器就这么扔了过去，费列罗伸手接住。

  “有麻烦了叫我一声，我没那么快离开哈斯魔境。”巴塔喊到。

  艾博看了看费列罗展示给他看的信号器，笑了，拿过那个信号器，攥在手心，然后再次冲巴塔扬了扬手，才真的离开了。

  “巴塔，这两人什么来头，眼都不眨就给了这么多贵重的药剂？”邀请巴塔的佣兵一边留着口水盯着巴塔身边的药剂流口水，一边好奇地问。

  这问题，巴塔也没办法回答，李察那会儿也没多介绍。最后巴塔说：“朋友！”

  艾博如果还在这里，听到这句话，大概又会笑了。

  ※

  独立行动之后，不同于前几天走了好久还在外围转的局面，费列罗与艾博的速度提升了很多，路上偶尔有不长眼的魔兽想要冲上来，两人连出手都不用，只要费列罗稍微放出自己的气场，全部都用比出现还迅速的速度远离两人，那恐慌的逃跑姿态是那么滑稽与狼狈，仿佛自己是可怜的受害者一样，没有一点在其他冒险者面前的耀武扬威。

  “我们往哪里走？”费列罗问得非常随性，仿佛这里是自家的后花园一般，去哪都行。

  艾博更随意，随手就指了个方向，“这边。”没有罗秀果，恶魔果实不可能做得出来，那么其他材料的收集也就没那么迫切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随便走走，顺手摘摘药材，那也是不错的收获。

  费列罗理解了艾博的意思，但他指着另外一个方向道：“这边的药材挺稀奇的，要不要去看看。”

  艾博无所谓，一点也没纠结就往费列罗指的方向走。

  费列罗笑了笑，快走两步跟上艾博，左手一抄，右手一抓，无辜的香菜酱就被抓住了，艾博的左手也被某人给握住。

  艾博看着可怜兮兮一直挣扎的香菜酱，左手也没挣开，而是伸出右手，把香菜酱抱了回来，放在肩上。香菜酱很聪明，回来后立刻灵巧地趴在艾博的肩膀上一动不动，生怕某个人又仗着实力强硬抢魔宠。

  费列罗笑眯眯地看着肩上趴着一只戒备魔宠的艾博，说：“你最近好像又掌握了些‘规则’。”

  “嗯。”艾博点头。

  费列罗：“感觉如何？”

  艾博皱眉，回道：“挺难的。明明感觉差不多了，但就是跨不过去。”

  如果这是卡尔或者随便哪个人在这里听到艾博这句话的话，一定会震惊到心脏都僵住的。

  挺难的？差不多？跨不过去？

  你才几岁啊！居然就妄想成为圣级强者！你这是想吓死所有人吗！

  可惜，这些话艾博一句也听不到，作为唯一的听众，费列罗还笑嘻嘻地说：“那你就加油咯，打破我最早晋升圣级的记录。”

  “嗯。”艾博淡淡地接下了这个惊世骇俗的任务，并且一本正经地请教道，“你当初升上圣级是怎么回事？”

  “也没怎么回事，差不多，就是了。”伸手把艾博脸颊边的头发顺到耳后，费列罗的回答相当漫不经心，感觉好像是骗人的一样。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挂着一抹略带调侃的笑，说：“我那时候是三系魔法都差不多水平来的，按照一般规律，你应该也要全都提升到同一水平，然后才有办法晋升圣级。”

  是的，这就是多系魔法师令人又爱又恨的地方。一个多系魔法师单挑一个单系魔法师，在同级的情况下几乎无敌，甚至越级挑战都不是新鲜事。可另一方面，多系意味着需要付出的精力要更多，只有保持了水平的同一线，才能确保晋级。这也是当初陆斯恩等人决定让艾博下山学习的原因之一，虽然前阶段艾博几乎无视同水平提高的原则，理所当然偏科地成为了不协调魔法师，可是这依然存在风险。现在看来，风险就是这个了——如果不是全系魔法提升，艾博永远不会成为圣魔法师。不过这其实才是正确的晋级方式，包括费列罗在内，每个人都是如此，唯一的例外只有艾博。

  艾博咋了下舌，眼底露出一点烦躁，“什么时候光明教廷和黑暗教廷打一架就好了。”这样他就有机会一次性学习到光、暗两系魔法。

  费列罗却像是还嫌艾博不够烦恼一样，笑着补充道：“还有你别忘了火系魔法哦，交流会那会儿你也没学到多少吧？”

  可不是，李察学长的威名远播，导致交流会只有他这么一个火系魔法师，佣兵生活又练就了他不求华丽只求实用的战斗风格，最后弄得艾博根本没学到多少火系魔法，实在是气人。

  “好啦好啦，别气了。”逗弄够了艾博，费列罗开口安抚他，说，“等我们逛够了哈斯魔境，我们去云葭关。”

  “又去哪里？”艾博说。

  费列罗神秘一笑，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艾迪凯学院设立在尤亚维大陆的最东边吗？”

  艾博想了下，“环境好？”

  费列罗噗嗤一声笑开了，“这应该也有一定道理，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艾博放弃思考，直接问回去：“那是为什么？”

  可费列罗还在给谜题，“上次在云葭关你还有印象吗？有几个不长眼的拦下我们跟董家村的夫子孔望舒的时候，霍少将几乎是在下一刻就出现了。又不是一国首都，戒备那么森严？况且我们在真正首都都没见到这么迅速的反应。”

  艾博一点也没体会到费列罗企图让他动脑的用心良苦，还是问同一句话：“那是为什么？”

  费列罗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艾博的鼻尖，大概是想给艾博一点小小的惩罚，只是动作太温柔了，反倒像是在轻抚。

  费列罗说：“尤亚维大陆是第一大陆，与第二大陆阿弗尔大陆隔海相望，但距离尤亚维大陆最近的，是哪个大陆还记得吗？”

  “温特大陆。”艾博渐渐开始摸到方向了，他似乎知道了费列罗的意思。

  温特大陆，是森特斯盖第三大陆，它最出名的不是它的地理风貌，也不是矿产金属，而是居住在这片大陆上的种族——兽人。

  “聪明。”费列罗不吝啬地表扬了艾博，却得到了艾博的白眼。

  这种小孩都知道的常识，哪里就聪明了？

  费列罗捏了捏手心里越来越骨节分明但依然柔软细腻的手，继续说：“当初兽人与人类之间的种族历史我们暂且就不说了，反正最后结果就是为了防止兽人大肆入侵人类世界，唯一一位被赋予‘圣上’称号的剑圣在尤亚维大陆最东边创办了艾迪凯学院，这也是为什么艾迪凯学院向来独立于各个团体之间纠纷的原因，因为他们守护的不是一个国家或是一个派别，他们守护的是一个种族。”

  “尤亚维大陆、温特大陆、阿弗尔大陆，三块大陆隔海成三角对峙。华都帝国地大物博，东边经常受到温特大陆兽人的骚扰，还有阿弗尔大陆那边，现在表面上是风平浪静，但从前，甚至现在，双方关系到底如何谁也说不清。所以，在很早之前他们就学着艾迪凯学院，打造了云葭关。”

  “地处要塞的云葭关可不像我们上次去见到的只有繁华那么简单，在没有人察觉的时候，暗地里发生再多的混乱都是正常的，也许与你擦肩而过的一个看似普通的人就是默默守护着华都帝国的无名氏。”

  “因此呢，如果想要见见比交流会还要刺激的场面的话，我们可以去云葭关，要是霍少将不让我们掺和，我们也可以通过云葭关，去见一见温特大陆的兽人，还有阿弗尔大陆，精灵矮人不必多说，那里还有唯一一个建立在阿弗尔大陆的人类国家，挺有趣的。”

  所以说到最后，学习依然是次要的，游玩才是最主要的吧！

  偏偏，唯一的听众就是上钩了。艾博被费列罗这么一番勾勒，渐渐也来了兴趣，还真有股冲动想要现在就再去一趟云葭关。

  幸好，艾博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性，在他看到了路边长着一株市面上较少见的植物时，他想起了自己来哈斯魔境的目的。

  “不着急，我们先把哈斯魔境逛完了再说。”艾博回握住费列罗的手，淡淡道，“等腻了这里之后，我们再去云葭关。”

  费列罗笑了，这种带有计划性的未来描述总是让人心里暖暖的。他柔声说道：“好，你想什么时候去，我们就什么时候去。”以后，一直是“我们”。

  艾博听懂了。他稍稍弯了弯嘴角，轻轻回道：“嗯。”

  今天的哈斯魔境很安静，穿过叶与叶之间缝隙的风也是静悄悄的，像是担心会惊扰到这两人的交谈一般，哈斯魔境静谧如梦，恬淡闲适。

  只是，此时此刻许下了承诺的两人没有想到，这个仿佛触手可及的未来，会实现得那么艰难。

  当夜色渐升，黑暗渐浓时，艾博和费列罗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夜晚的哈斯魔境比起白天时更为危机四伏，许多白日蛰伏的生物——不仅仅是魔兽，还有食肉的植物——都在此刻苏醒，夜色的黑暗成为它们最好的隐藏色，锐利的尖牙隐没在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只等路过的猎物露出最轻微的一丝松懈，就立刻亮出利爪，撕破喉管，吞噬殆尽。

  深知此时的哈斯魔境危险系数成倍叠加，冒险者总会在夜幕降临之前寻找到一处相对较为安全的栖身之所，一边清扫危险因子，一边警惕。

  虽说费列罗不是没有过夜探哈斯魔境这种普通人看来大胆至极的行为，可是艾博习惯了夜晚休息的作息，也并不急于这一时的探险，所以当黑暗逐渐笼罩住哈斯魔境时，他们也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休息场所。

  “艾博，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费列罗笑眯眯地说着，右手习惯性地伸向左手腕，“我来……”

  声音戛然而止。接着，费列罗居然脸上浮现出一丝羞赧。

  艾博看着他脸上的尴尬，嘴角一勾，笑了。他拉过费列罗的手，牵着他走到一边，用费列罗经常对着他的哄小孩的口吻，反过来对他说道：“你乖乖在这里待着，我来就好。”

  说完，艾博把手伸向手腕处风格质朴的手镯，指尖轻轻划过，佣兵专用的便携帐篷就出现在这空地上。手再抚过手镯的歌罗蕾暗纹时，一瓶瓶的药剂就被艾博夹在了右手指缝间，洁净修长的左手手指轻巧一挑，或玻璃或橡胶的瓶塞齐齐被挑开，微微浮动间，瓶子里的药剂有层次地洒落在帐篷四周，酝出一股怡人的香气。

  这是以往总由费列罗来做的事，搭帐篷，撒驱除各种虫子魔兽的药剂，建起一个尽量舒适的临时休息场所。

  而现在，做这些的人变成了艾博。

  费列罗走了过来，从背后搂住艾博，头靠在艾博的肩窝，闷闷地说：“感觉我好像变得没用了。”

  艾博被费列罗这幽怨的语气逗乐了，在那颗靠在自己肩上的头上摸了摸，说：“只是手镯在我这里，我来比较方便而已。”

  甩了甩现在空无一物的手腕，费列罗说：“在没有这个之前，我也没觉得多麻烦。”

  艾博笑道：“我这几天倒是习惯戴着它了。”

  费列罗：“是吗？”

  原本以为这是例行的调笑，但听着这语气似乎和平常不大一样。艾博拉开费列罗环在腰上的手，转身，抬头看他。

  “怎么突然这种语气？”

  “没什么，只是……”在艾博面前一直都是没脸没皮的费列罗居然有点别扭地说道，“有点不习惯。”

  向来都是他照顾他家可爱的小艾博，甚至曾经还用这招数来给艾博下套，可现在……当然，把手镯给艾博这件事费列罗一点也不后悔，那根本就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了。

  但是，毕竟有点不一样了。不是疼惜那个珍稀的空间储物器，只是对于不能继续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心爱的艾博这件事感到有些无奈。

  艾博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费列罗的怀里，手抬高，穿过费列罗罩在衣服外的斗篷，柔软的布料在掌心滑过，只是一个瞬间，艾博就已经抱住了他。

  费列罗愣了。

  艾博收紧手臂，头埋在费列罗的胸口，轻轻蹭了蹭，少年特有的介于纯稚与成熟之间的磁性嗓音带着笑意，在这片亲昵的空间里轻柔回旋。

  “那这样习惯吗？”

  费列罗没有回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艾博……抱了自己？

  确实，艾博和费列罗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极其亲密，但是一向都是费列罗主动，艾博做过的最大让步就是不阻止，不反感。

  但……艾博主动？没有。

  这是第一次。

  身体的触感是那么美好，拥抱让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只是一点随着呼吸而引起的些微起伏，都让费列罗觉得是那么甜蜜。

  “艾博……”费列罗不想表现得那么没用，但是艾博的主动给他带来的震撼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再怎么控制，开口叫唤的声音还是带上了颤抖。

  艾博的眸色变深了。他深吸一口气，更加紧地抱住费列罗，语气尽量和缓，轻声说道：“以后，我照顾你呗。你都看护我看到我快生活残废了，也要给我个机会报仇才对。”

  费列罗笑了。他缓缓抬手，就像是对待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样，慢慢地抱住艾博，将他整个人纳入自己的怀里。

  “好，让你报仇。”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就像求婚时那样，坚定而郑重地许下承诺。

  艾博也笑了，“对嘛，就是应该有来有往。”

  可爱的脸庞一日比一日成熟，少年的气息在慢慢散去，从中蜕变而出的是一个越来越有担当的男人。就是这个还在长大的少年，他用他的方式，给予自己不安的情人一个一辈子的诺言。虽然还是有点拐弯抹角，可是这份认真，无人可质疑。

  费列罗读懂了艾博的情意，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在艾博浅笑的嘴角边落下一个吻。

  “最近你越来越喜欢笑了。”

  曾经的艾博，总是面无表情，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愤怒或是伤心，就像是一个娃娃，漂亮，精致，却也令人惋惜。

  “不喜欢吗？”艾博问。

  “怎么会。”费列罗不假思索地否定了，“简直爱死了。”

  而现在的艾博，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能够拥有这么一个人的承诺，人生足以无憾。

  ※

  哈斯魔境地形复杂，天气也变化多端，尤其越往深处走，危险性越高。正因如此，哈斯魔境深处的珍稀物种非常多，许多在外面有价无市的材料，在这里几乎随处可见。当然了，想要摘采，难度也非常大。

  艾博虽说天赋惊人，但在陌生又危险的哈斯魔境里，他也不敢托大，一路走来，即使有费列罗在一旁全程护航，他也是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一边探查稀有的药剂材料，一边当锻炼。

  所以，艾博很快就发现了周围的不对劲。

  “费列罗。”

  “嗯？”费列罗牵着他的手，回头温柔地凝视着艾博。

  艾博没有像以往那样别扭不好意思，而是皱着眉头，不满地问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可不相信费列罗会没有发现。

  果然，费列罗说：“今天凌晨的时候就凑过来了。”

  艾博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你干嘛不说？”

  费列罗无所谓地耸肩，“反正他们不敢过来。”甚至该说，就算他们敢上来也没用，他们根本毫无威胁，所以又为什么需要因为这种跟路边杂草没区别的人而浪费精力呢？

  这就是费列罗，无论在艾博面前如何耍赖谄媚，他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逍遥自在、狂妄骄傲的人。

  然而，艾博却不是这么想的，毕竟，他的本质是一个御宅族，谁见过哪一个御宅族没事每时每刻都曝光在别人的注视下的？

  于是，艾博拉住费列罗，眉头紧皱，用几乎就是下命令的口吻说道：“离开这里。”

  费列罗宠溺一笑，伸手揽住艾博的腰， 甜腻腻地应道：“好呀。”

  艾博无声地抹掉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自从那天艾博说了要照顾费列罗以后，他就一直这状态，艾博想阻止，可……

  费列罗唤来了风元素，周围的风妖精欣喜聚集过来，仅是一阵微风抚过，他们就已经离开了刚才的地方，身处植被更加繁茂，显然少有人迹的深处。费列罗高高兴兴地帮艾博理顺被风吹过的头发，说话语气毫不掩饰想要邀功的含义：“怎样，没其他人了，开心吗？”

  费列罗很兴奋，他在那之后就处于无时无刻都喜悦的激动状态下，银色的眼眸闪闪发光，里面仿佛藏了最热烈的雷系魔法，又像是蕴含着柔软和煦的风系魔法一般，注视着身边人的目光是那么的炽热，温柔缱绻，连平日里总要找机会欺负一下的香菜酱都得到了他一个友善的眼神。这样子的费列罗，让艾博很难拒绝。

  哎，肉麻就肉麻吧，他开心就好。艾博这么想着。

  第二天下午，艾博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

  “费列罗。”

  费列罗微微眯眼，不需要艾博多说什么，风起，两人再次消失。

  第三天，还没等艾博发现，费列罗已经拉着艾博，随着风系魔法从包围圈中消失了。

  这时候，两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一开始，费列罗还以为那些人是偶遇的冒险者。在哈斯魔境，除了要提防无处不在的魔兽等生物的威胁之外，还要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偷袭，毕竟这里是哈斯魔境，人迹罕见，即使出了事，也鲜少有人会发现。费列罗以前就在这里遇到过几次偷袭，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些跟着自己的人是不自量力想要偷偷袭击两人，从而抢走他们的东西。然而，这里到底是哈斯魔境，危险大，难度高，偷袭只是顺手而已，不会有人专门在这种地方守株待兔就为了偷袭其他冒险者，有这实力与时间，还不如自己亲自去狩猎来的效率高。

  既然如此，会连续三天都被人这么跟踪，并且人数众多，人员不同，那就是被人盯上了。

  费列罗说：“艾博，怎么办？”这句怎么办，不是问解决方式，而是问艾博的意愿，是想继续在哈斯魔境玩下去呢，还是绕开烦人的家伙，去其他地方溜达？这是费列罗的自信。

  艾博冷冷地笑了下，说：“抓一个来问问看呗。”艾博也不是软柿子随人捏，被人这么打扰，早就不爽了。

  费列罗微微一笑，银色长发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辉，在周围那些远远跟着的人还因为这炫目的笑容而略微失神的时候，费列罗的脚边已经趴着一个人了。

  跟踪者们瞳孔骤然一缩，不等判断清楚目前的形势，身体已本能地快速后退。

  所有人都在出发前被叮嘱过目标人物的可怕，他们也暗自提高了警惕，可是，谁也没想到一个平日里强大无比、受人敬仰、高高在上的魔导师居然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抓了过去，看他的姿势，他根本就是在跟踪的时候被抓住的，直到了对方将他扔在了脚边，他才明白自己的处境。

  如果那时候他的目的不是抓人，而是出手的话……越想，那些人的后背就越发凉，往日极其自信握着魔法手杖的手居然开始打颤，他们挥舞着被手心的汗浸湿的魔法手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又布下好几层防护，脚下更是再退出了很远距离，远到连延伸出去的精神力都看不到目标人物，完全无法继续执行跟踪的任务了，可危机感依然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这个人，将会是你们见到过的最可怕的敌人。”莫名的，所有人都想起了这句话，无论那时候他们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心态，此时此刻，他们都无比地认同这句话，甚至觉得这句话说的太含蓄了，太委婉了！

  这就是圣魔法师，仅一个出手，就让众人心生恐惧，狼狈后退。

  艾博也发现了那些人的动作，他觉得这真是太搞笑了，就凭这些人的这么点胆量也敢来跟踪他们，实在是太狂妄自大了。

  被抓住的魔导师还想反抗，他经验丰富地侧身，嘴唇轻微翕动，咒语简短，只是一个呼吸，魔法已形成。可是这又如何呢？根本不用费列罗出手，艾博只是对妖精们招了招手，刚凝聚起来的魔法元素立即消散，空气平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施展过魔法一样。

  魔导师这才把目光投向了艾博。资料上确实提到过这名少年的特别，年纪轻轻就已经可以瞬发魔法，实力水平预计为高级魔法师，甚至是魔导士，是一位正崛起的天才魔法师。但……把一位魔导师的魔法消弭于无形？怎么可能？这根本闻所未闻！

  “你们跟着我们做什么？”艾博没有拐弯抹角，他也做不来，限制了这人的魔法之后，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这位魔导师也察觉到了自己无法调动魔法元素的现状，往日里最大的依仗突然消失，这份无助对他来说是多么陌生，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彻底被绝望所取代。

  看着这人面如死灰的难看脸色，艾博说：“你只要说清楚为什么跟着我们，我……”就解开你的束缚。

  话还未说完，一旁的费列罗就忽然一把抱住了艾博，另一只手贴心护着安安静静躺在艾博怀里的香菜酱，召唤风元素，快速离开原地。

  “嘭！”

  就在费列罗抱着艾博离开的刹那，魔导师已经触发了隐藏在宽大魔法袍下的某样魔法道具，艾博耳边刚传来一声不大的闷响，眼睛就看到了那人因为这被触发的魔法而躯体被毁，血肉横飞，连骨头都被炸成碎片的惨状。

  这是多么决绝的举动，又是多么冷酷的决定，连交涉都没有，就强行毁了自己。

  艾博愣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被无数肉末血液浸红的区域，好像有点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

  费列罗的瞳孔略微变深，他叹了口气，护着香菜酱的手抬高，遮住艾博的视线，然后熟练地召唤风元素，离开了这里。

  不需要别人提醒，费列罗也大概猜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可以把一个人炸毁的魔法道具，费列罗曾经非常熟悉，熟悉到仅是这个魔导师触动魔法道具的些微动作，他就知道接下来绝对会发生的这场不可逆转的爆炸。

  在一百年前，当森特斯盖众多强者追踪亡灵魔法师的时候，为了避免战死后躯体成为亡灵魔法师的利用之物，魔法道具师们研发出了一种不需要精神力或是斗气就可以触发的霸道魔法道具，这魔法道具威力巨大，可在短短一瞬间之内就爆发出巨大能量，把一名身体素质极其强悍的斗士炸成粉末。

  费列罗知道，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艾博已经一整天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自从那个魔导师在他们面前自爆之后，艾博就一直都是这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乖巧到有点令人担心。

  费列罗抱着他，一手揽着他的腰，以不容抗拒的力度强势地宣告自己的存在，另一只手则轻柔抚摸艾博柔软的黑发，用掌心的温度温暖他微凉的发丝，嘴唇顺势贴在了他脸旁，时不时地温柔亲吻艾博没有血色的肌肤。

  “艾博。”压低的嗓音有点沙哑，费列罗低低呼唤着艾博，担忧地再次收紧手臂，安抚地一边用手指梳理艾博的头发，一边在他额头落下一个怜惜的吻。

  见到那种场面，他的艾博得是多么害怕呀。他从来都是这么善良纯洁，骤然看见这么血腥又决绝的行为，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幸好，幸好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么混乱的时代了。费列罗无比庆幸地这么想着。要不然，他的艾博得会多么……想到这，费列罗心脏一紧，忍不住搂紧怀里的人儿。

  艾博就好像是被勒疼了一样，身体反射性地蜷缩了一下。

  费列罗立刻放松了力道，轻声低哄道：“对不起，艾博，弄疼你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艾博摇摇头，顿了顿，又深吸口气，等缓缓吐出憋在胸口的浊气之后，他已经从一整天的呆滞中醒了过来，恢复了往日虽冷淡、但有人气的模样，只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看上去居然有份脆弱的美感。

  “你知道那些人的来路吗？”艾博问。声音因为久未说话，有点嘶哑，但话里的语气很是平静。

  费列罗心疼地喂他喝点水，然后才开口回道：“能够一口气调集那么多魔法师，应该是魔法公会的人。”

  艾博眼神暗了下来，缓缓地问道：“就是之前追杀你的那个魔法公会？”

  费列罗轻轻嗯了声。

  艾博低头沉吟了会儿，从空间手镯里拿出巴塔给的信号器，问：“这个怎么用？”

  费列罗拿过信号器，指尖在表面抚过，说：“信号器一般是成对的，相互之间会有呼应。你看，这里有个装置，摁下去后对方信号器会有感应，这样对方就可以根据信号器的呼应赶过来了。”

  艾博又问：“离开的时候，有谁见到我们跟巴塔他们一起走的吗？”

  费列罗说：“为了不被陆斯恩他们找到，我们离开委拉蒂莎公国以后就一直很低调，会和巴塔他们一起来哈斯魔境也是偶然，应该除了我们之外，没人知道。”

  艾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他把费列罗手里的信号器取回来，“轰”的一下，火焰焚烧，雷电闪动，一阵风吹过，信号器已经彻底消失了。

  费列罗笑笑没说话，他拿起手边刚才赶路时顺手摘下来的果实，一口一口地喂艾博吃下，直到艾博摆摆手示意自己吃饱了，他才自己随便吃了几个。

  “艾博，我们回去斯诺雪山，如何？”漫不经心地撩动艾博的头发，费列罗突然建议道。

  在艾博沉默的那段时间里，费列罗也一直在考虑，他知道魔法公会这一次会出动这么大阵势，手里应该是掌握了一些东西。当年的亡灵魔法师追杀声势浩大，虽然成就了魔法公会、斗气公会的崛起，并且让无数魔法师、斗士等声名鹊起，可也带来了莫大的损失。而这一次，一旦他们发现自己就是当年的“罪魁祸首”，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赶尽杀绝！

  要是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话，费列罗也不会多大理会，大不了就再次隐匿，现在身处的哈斯魔境就是一个不错的隐匿地点。然而，自己现在身边有艾博，费列罗就不会这么随随便便了。

  是，自己可以隐匿，甚至可以说就算自己被找到也无所谓，费列罗本来就不关心这种事，根本不在乎是否会被那群人发现自己还活着，所以这么些年来他才会毫无顾忌地到处游历，连救精灵这种事都会顺手做一做，最多化个名，连变装都没有。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有了艾博。

  这个可爱的人儿从小就看上去是那么冷淡，明明是个小孩儿，脾气却比谁都大，自尊心比谁都高，性格还比谁都善良柔软。就是这个人，用冷淡的模样温暖了费列罗的世界，让他开始执着，开始觉得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让他……舍不得死了。

  陆斯恩和莱安一直以来的小心思，费列罗不是完全不懂，这一次魔法公会来势汹汹，有点突然，却也非毫无心理准备。费列罗想着，艾博回去陆斯恩他们身边的话，有两位圣级护着，又有公国皇族的身份，任谁也无法强硬乱来。至于自己，藏起来也好，暂时离开也行，解决方式多的是。

  当然，现在首先得把这小孩哄回去，费列罗可不敢就这样把自己的打算全盘向他托出。

  听完费列罗的建议后，艾博没有立刻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看着他，黑色的瞳孔平静幽深，仿佛能够看穿人的灵魂一般，看的费列罗心虚不已。

  “不想回去吗？”费列罗假装镇定地问。

  艾博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是有点事就哭着鼻子跑回家找家长的三岁小孩。”

  费列罗无奈地叹口气，劝道：“但这一次不一样，你忘记卡尔曾经跟你提过的事了？森特斯盖厌恶亡灵魔法师，即使只是一点可能性，他们也不会放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艾博抬高下巴，斜着眼看他，冷笑道，“让我自己跑去安全的地方待着，留你一个人去面对？”

  费列罗讪讪笑着，还想解释一下：“哪能啊？我只是觉得稍微分开一下更……”

  话戛然而止。

  艾博依然是冷冷淡淡的少年模样，黑色的发丝服服帖帖地垂在身后，随着若有似无的风微微浮动，非常漂亮。与发丝一样吸引人的还有他的眼睛，宛如古老的黑色宝石，散发着神秘的光彩，看上去好像冰凉透骨，实际上细腻光滑，只是一眼，就移不开了，很是迷人。

  就是这么美丽的瞳孔，现在却倏然笼罩在薄薄的水汽下，里面那深刻的受伤痕迹仿佛一把刀一样，尖锐地刺入费列罗的胸口，疼得他手脚僵直冰冷。

  “费列罗……”语气还是往日听惯的冷静，可就是这样子的他，令费列罗越发心痛。

  费列罗真慌张了，他搂住艾博，刚才脑海里的所有想法瞬间不翼而飞，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抖：“对不起对不起，艾博，乖，乖，对不起……”

  艾博挺直了背脊，不愿就这么躺进费列罗的怀里，还抬高了左手，露出手腕上戴着的手镯，口吻生硬地说：“我不会把这个还给你的。”

  费列罗心疼得恨不得刚才说话的自己消失不见了，他握住艾博的手腕，凑到嘴边，亲吻了又亲吻，本意是想要安抚不安的情人，不料自己开口的声音一片低哑，比艾博更加狼狈，他说：“就算你想还，我也不答应。”

  是他疏忽了。他怎么忘记了呢，他可爱的艾博是一个多么心软的人，自己这种看似为他着想的做法对他来说最为伤人，以至于艾博这么一个容易害羞的人居然说出了如此强势的情话。

  “对不起，艾博，原谅我。”费列罗把人抱进怀里，柔声哄着，简直想把森特斯盖所有美好的事物摆放在他面前，只求他愿意再次展露轻松的表情。

  艾博没那么快妥协，他用另一只手揪紧费列罗的衣领，说话声音硬邦邦的，像是一个讨债的人，说：“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费列罗靠近他，头倚在他肩上，深吸口气，等到鼻息间全是艾博的味道后，才缓缓把那日的誓言重复给他听，“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和你冷战，不和你说话。”

  “我答应你，以后每晚都唱歌给你听。”

  “我答应你，以后有事都会告诉你。”

  “我答应你，不会限制你再去找艾斯。”

  “我答应你，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我答应你，陪你去找陆斯恩和莱安。”

  温柔的低沉嗓音回荡在耳边，微微振动鼓膜，带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腻人颤抖。

  费列罗在艾博耳边说：“我答应过你，不会失信于你。”

  艾博忍住身体的发抖，抓着衣领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眼神里透着惊人的光亮，全部集中在费列罗身上，他问：“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费列罗笑了。他错了一次了，怎么还会再错第二次？

  “我想……”费列罗拥着他可爱的情人，偏头在他柔软的唇瓣上亲了一口，轻声道，“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艾博看了他好久，眼睛在他脸上认真仔细地瞧了又瞧，想要确认他所说的话的可信度。良久，艾博松开揪住衣领的手，放软了身体，凑过去，唇在他脸上印下一吻。

  “记住你的承诺，费列罗。”

  感受到脸颊上的触感，费列罗霎时眼睛亮了，不等艾博退开，他已经自动寻了上去，捕捉到轻轻颤抖的柔软，吻上，直到艾博喘不过气来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过怀里的可人儿。

  一直老实待在一旁的香菜酱察觉到主人变得喜悦起来的气息，一边可爱的“嘟~嘟噜”，一边灵巧跳上艾博的膝头，依恋地蹭了蹭艾。

  艾博动作轻柔地抚摸香菜酱圆嘟嘟的身子，对它说道：“香菜酱，可能要再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香菜酱眨了眨圆碌碌的紫色眼眸，发出类似疑问的声音：“嘟嘟噜？”

  艾博说：“你到魔宠空间里再多待一阵子，好不好？”

  香菜酱甩了甩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先是蹭了蹭艾博抚摸自己的温暖掌心，接着熟练跳到艾博肩上，伸出粉色小舌，挨着脸亲亲热热地舔了舔，叫声是一贯的清澈可爱：“嘟~嘟噜。”

  艾博知道香菜酱答应了，在歉意地亲了它一下后，就把香菜酱又收到了魔宠空间里。

  费列罗静静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艾博已经有了打算。

  “费列罗。”

  “嗯？”

  “我们走吧。”

  费列罗不问去哪，只是笑着应道：“好。”

  其实，艾博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虽然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几年了，可是艾博知道，在这十几年里，他一直都是被宠着长大，别说杀人了，连点挫折都没遇到过，唯一算得上是烦恼的大概只有费列罗这个“不艾死”了，其他完全不值一提。

  所以，当他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时，从未直面过这种情况的艾博心里真的很害怕，他怕到一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坐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并不是一个多么果断的人，刻入骨子里的御宅族属性让他不喜欢、也不愿意去面对那些他讨厌的事物。

  他希望的是永远都如梦一样的美好，他厌恶那些总让他觉得不愉快的时间。

  可是，艾博也知道，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无论他喜不喜欢，费列罗•斯托克这个名字在森特斯盖就是如同毒物一样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也无论他愿不愿意，这都是定局。

  那他要怎么办？

  充耳不闻，撒手不管，听之任之？

  不，他做不到！

  艾博确实很厌烦这种焦躁状态，就像是睡觉时总有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让人心浮气躁，却又解决不了问题，以至于更加气愤。然而，这些事与费列罗有关，那么他再烦，再生气，再厌恶，他也不会当做什么也没有似的假装就这么过了。

  因为艾博不愿意让费列罗被这么对待，从离开斯诺雪山开始，艾博就从不允许别人用这样异样的眼光看费列罗。

  那么，怎么办？

  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收集充足的情报，搞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追杀的事情来。

  诚然这一年多来，艾博与费列罗行走时并未多做掩饰，可说到底，他们真正出现在森特斯盖也就一年的时间而已，不仅时间短，而且又没有做出能够引发大范围骚乱、震惊的事，哪怕艾博在艾迪凯学院的交流会上小小露了一手，可艾迪凯学院人才辈出，那点表现根本不足以在森特斯盖留下多么深刻的痕迹。

  那么，难道就仅仅因为“费列罗•斯托克”这一名字，就牵动出集合众多优秀魔法师的魔法公会来追杀他们？

  艾博直觉事情不只是这样。

  大概费列罗也感觉到了，所以他才会想到送走艾博这个馊主意。幸好最后，他及时反省，否则……艾博觉得自己一定会给予这个总是不长记性的臭男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既然如此，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就是首要任务，只要知晓了缘由，就可以解决这莫名其妙的处境，而且……

  可以反击。

  在费列罗对艾博坦白之后，艾博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了，不，应该是很早之前，在下山之后，察觉到世人对这个名字的态度后，他就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他说过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面前说一句“费列罗•斯托克”的不是。因此，这个名字的实际意义，艾博也会让森特斯盖的所有人知晓。

  于是，在心情平复之后，艾博就与费列罗开始赶路，而他们的目的地，是华都帝国。

  对，没错，艾博要去的不是亲人朋友都在的瑞兹大陆，而是华都帝国。

  比起卡尔或者是塞缪尔、亨，说到这件事的合作对象，艾博第一想到的是万木王，华柚。

  一方面，瑞兹大陆的关系者太多，牵扯颇深，在自己不出现的情况下，艾博相信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抵抗魔法公会。另一方面，艾博想做的这件事需要与自己毫无牵连的合作者，而且这个合作者的能力威望也要求较高，这么对比下来，华柚脱颖而出，是最合适的人选。

  想起每次见面时万木王那看似温雅谦逊实则暗含深意的做派，艾博就忍不住想叹口气。可艾博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勇猛的斗士、精明的商人，或者是善于算计的贵族、高傲的魔法师，万木王无疑是最为令人愉快的合作对象。

  既然如此，艾博也不介意与那个人继续合作。毕竟，前两次合作还算得上是各取所需，场面没有太难看。

  而这一次……风险是高了着，但是伴随着高风险而来的潜在价值也是十分让人心动。以艾博对华柚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况且，上次那个恶魔果实的回报，艾博可是到现在都还没见到，这么叠加下来，华柚怎么也会好好做事了。

  至于费列罗的意见……

  “有人来，我打回去就行了。”费列罗很是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嚣张，又充满了底气。

  “所以艾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有任何意见。”费列罗又宠溺地对艾博补充说道。

  艾博算是看明白了，费列罗这货其实就是一个暴力狂，动脑这种游戏他向来都不乐意玩——毕竟指望一个从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动脑筋，还真不如去教导一颗石头，起码后者不会让你这么生气。

  当然，费列罗也并不是全然就只依赖武力，在休息的时候，费列罗似乎也做了一些事情，虽然他没有避着艾博，可还没达到圣级境界的艾博弄不清楚费列罗的举动，他只能依靠极近距离的观察发现费列罗身上的气息有所变化，但具体的含义，他不懂。

  费列罗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笑着揉揉艾博柔软的黑发，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弄了一点点措施而已，基本上作用不大。”

  白了某个故弄玄虚的人一眼，艾博很有骨气地没继续问下去。

  在艾博与费列罗这边开始采取措施的同时，追杀一方那边也并没有闲着，自那天有魔法师自爆之后，那些原本只围在周围的人渐渐对艾博与费列罗动手，来者不但实力越来越高，而且还有好些实力强大的斗士也加入到这场追杀当中，其中不仅包括了魔法师的随从、追随者，也包括了不少明显非随从的斗士。

  只可惜，追杀的人实力再强，也比不过圣级的费列罗，哪怕他们布下了几近完美的包围网，费列罗也能够轻松带领艾博离开。

  后来，那些人也意识到了以自己的实力不可能拦截下费列罗两人，于是，他们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自爆。

  在发现艾博两人的踪迹后，追杀的人没有包围也没有试探，凭借经验形成一个粗糙的攻势，一个个地排队向前，轮流自爆，速度之快，行动之决绝，眼神之坚定，无一不显示了他们内心的决断与慷慨就义。

  艾博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一开始是被吓的，后来是被气的。

  那些人的表情就像是在做一件名垂千史的英勇事迹一样的正义凛然，似乎只要能够在敌人的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他们就已知足，一往无前到令人动容。

  可实际上，他们是追杀者，艾博、费列罗才是受害者。就是这种仿佛被杀才是正确的奇怪现象，把艾博气到忘记了害怕。

  费列罗心疼地抚摸艾博的苍白的脸颊，华丽的银色眼眸微微眯着，眉眼间全是没说出口的疼惜。

  他真想把艾博就这样带离哈斯魔境，可是艾博自己却不肯轻易离开。

  他的艾博在强迫自己，强迫自己面对血腥，面对战斗。所以，就算他再不舍，费列罗也不能径直带艾博离开，而是且战且退。

  作为伴侣，在爱人决心要成长的时候，最该做的就是支持与陪伴。

  然而，当那些人悍不畏死地全冲上来自爆以后，艾博就放弃这种磨练方式了。

  他厌恶那些人漠视生命的残酷行为，十分厌恶。

  之后，费列罗就带着艾博开始消失在哈斯魔境了。当一位圣魔法师，并且还是身处植被如此茂盛地带的圣级木系魔法师决定要隐藏行踪时，所有实力没达到圣级的人都别想发现一星半点的迹象。

  为了不被那些人发现目的地，两人开始的行动路线也没有直接朝着华都帝国前进，而是有些飘忽，看上去就像是要回去瑞兹大陆希一样。等到艾博决定不再继续留下来之后，费列罗带着艾博直接隐匿着前往华都帝国。

  这是非常普通的一天，虽然在这偌大的哈斯魔境里有着一群莫名其妙的追杀者，但说到底与过去的每一天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艾博甚至在一边赶路的时候，一边还在心里琢磨着可以拿什么筹码与华柚做交易。

  而就是这样有点不一样的非常普通的一天，之后每次想起来，艾博都会心痛到像是有谁操作着几千把钝刀在割裂他的心脏，并痛恨着曾经拥有那么天真想法的自己。

  这一次的突然袭击比前几次还要猛烈。

  那呼啸而来的魔法波动是那么出其不意，配合又那么完美，角度更是刁钻到连费列罗都没有完全避开的余地，必须护着艾博强挡下来。

  攻势并不只是仅有一次而已，当费列罗揽着艾博挡下第一次攻击以后，第二次的攻击也随着而来，紧接其后的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攻击连续不断，此起彼伏，凶猛得仿佛要就此将两人轰成渣滓一般！

  然而，费列罗又怎会如他们所愿？在他拥着艾博的时候，看上去似乎毫无反击之力，却在不知不觉间牵引着攻击的方向，等到那些人反应过来时，攻势已受到干扰，本来完美无缺的围攻早被撕开了一道又一道缺口，并被逐渐放大，声势虽然看似依旧浩大，但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力了。慢慢的，那些人停下了无用的攻击，包围的阵势稍作调整，往中间聚拢，牢牢地困住了中间的两只猎物。

  而被费列罗抱在怀里的艾博也并不只是一味被保护着，他在用精神力沟通元素妖精，蔓延开来感应之后，瞳孔骤然收缩。

  包围在他们的四周是数十道强大的气息，他们身上精神力波动是那么纯粹而锐利，比之前那些追杀他们的魔法师强大了不止一百倍，尤其是他们周身那股若隐若现的玄妙感应，那是艾博才刚刚接触到的规则！即使他们身上的规则与艾博一样并不完整，显示他们并没有正式迈入圣级，但也相去不远了！

  是次圣级，这些人全部都是！

  而且……

  虽然艾博感受不到，也捕捉不了任何气息，可是空气中总是无忧无虑的妖精们在骚动，通过精神力传递过来的晦涩信息让艾博立刻领悟一件事——来人里有一位是圣级，跟费列罗，不，是比费列罗还要强大的圣级！

  一股没来由的恐慌瞬间攫取了艾博的心脏，疼得他不由自主地攥紧费列罗的衣襟，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知道，费列罗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魔法师。

  他也知道，自己即使打不过这些次圣级，但逃跑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非常不安？就像是有一把刀悬挂在头顶上，头皮被刀锋的锋利寒芒刺激到发麻，同时胸口还被千斤巨石压迫着，以致于呼吸不畅。这份不安就跟身心均受到了强烈的折磨一样，把人逼得快要发疯！

  “艾博。”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叫唤。随着这轻声的呢喃，攥着衣襟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只手掌心温暖，带着艾博熟悉的干爽触感。

  “乖。”

  宠溺的安抚声仿佛是带着露水湿润的晨风，轻轻抚过艾博的耳际后，直直飘进心底，温柔而坚定，令人情不自禁地听从那道声音，按照他所说地行动。

  艾博稍稍放松了攥着费列罗的力道，但依然没有放开他，可他也不再被那股内心里莫名升起的恐惧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

  费列罗笑了。他就知道，他的艾博是最有天赋的天才。

  “哎。”空间传来了一声叹息，若有似无，若远若近，状似捕捉不到，却又存在感如此强烈，令人毋庸置疑，“可惜了。”语气是遗憾的，充满了惋惜与怜悯。

  费列罗目光稍冷，他抚摸着艾博的柔软发丝，一边安抚他，一边抬头看向空中的某一点，说：“可惜什么呢？是可惜没能利用这种可笑的偷袭杀死我，还是可惜你的圣级魔法师威亚没办法伤害到我的艾博？”

  在费列罗带着冷意的讽刺问句中，他所注视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那身影出现得如此突兀，却又与天地如此和谐，仿佛他就该出现在那里，就是在那里。

  那是一名老者，穿着最正统的黑色魔法长袍，在纯粹的黑色里，点点银色光芒点缀其中，宛如浩瀚的星空，填满了无尽的光辉，令人望之而生畏，害怕被吞噬其中，迷失自我，却又忍不住深受吸引，想要拥有同样的璀璨光芒。

  “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他说话的声音很慢，一字一句如同烙印一般，缓慢而下，浑厚而从容，带着长辈的慈悲与睿智，使人不由得信服，“阿加莎，爱德拉，这真是令人十分怀念的姓氏。小家伙，你是陆斯恩和莱安抚养的孩子吧？”

  虽然极其不合时宜，可是……听到那个半空中的家伙高高在上地说出“抚养”二字，艾博就忍不住想笑。

  果然，这个世界再神奇，男人生孩子还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费列罗是多么了解艾博啊，当他发现怀里的人儿身体突然绷直，又忽然放松，眼底还露出点点笑意时，稍微一想，他就大概猜到了艾博此时的想法。

  “你啊。”费列罗好笑地揉了揉艾博的头发。

  费列罗的这一声轻笑让半空中那人把注意力转向了他。

  “费列罗•斯托克。”他的语速是那么慢，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拖沓，带着浓浓的年长者特有的魅力，让人不知不觉专心聆听，“好久不见了。”

  费列罗嘴角微勾，眼尾似乎随着这抹毫无笑意的笑稍稍上挑，与刚才面对艾博的柔软不同，绝色的面容清浅地勾勒出了漫不经心的狂。

  “确实有段时间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啊，记起来了，是像现在一样，你带着好多魔法师来找我，顺便看了一次我当众消散的戏，对吧，博格•洛克会长。”话音特意在“找”几个字上加重，嘲讽意味十足。

  “费列罗，你不用挑衅我。”博格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费列罗的话语而发生一丝变化，他说，“假若不是你触犯禁忌，拿活人生命研究亡灵魔法师，我们又怎么会对你下杀手？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哈哈，博格•洛克啊博格•洛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呢。也是，我活该，谁让我确实跟亡灵魔法师有那么点关系呢，所以当初我只能付出点代价，还一个安宁给你们，事到如今，当年的是是非非到底如何我也懒得翻了。只是……”费列罗眼神一变，冷如寒冰，锐如利刃，刺得人一见就忍不住颤抖，“你动艾博，我不答应！”

  博格直直地回视着费列罗的锐利视线，苍老的面孔上神情平静，就像是包容着一个贪玩的孩子一般，说：“艾布特是一个非常有天分的孩子，又是莱安、陆斯恩抚养长大，只要他与亡灵魔法师没有关系，我又怎么会伤害他？费列罗，看来你在外太久了，都忘记魔法公会是如何注重培养新一代的魔法师了，你难道不记得当初你在魔法公会的时候，还经常参与例行试炼吗？”

  声音低沉，语调悠远，博格说话时的慢语速让人在听的时候自觉屏气凝神，不曾发出一丁点声响，只是注意力跟随着他，慢慢脑海里也描绘出他所述说的美好过往，仿佛亲自参与过一般，令人不禁露出温柔的笑容。

  “不记得了。”

  可是费列罗并没有，他的眼神平静如镜，护着艾博的手是那么稳，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使之可以动摇一样。

  “博格•洛克会长，你见过的那个天才费列罗•斯托克，早就在那年在你们面前烟消云散了。”

  见到了艾博以后，他才有真正活着的实感。

  “所以，我们也没必要叙旧。”费列罗看着他的眼神是那么陌生，明明前一刻还说了一些回忆，现在却如同第一回见面那样冷淡，嘴角虽然笑着，但笑意一直不曾蔓延上眼里，“博格•洛克，不管你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都回去吧，我不想动手。”

  费列罗知道，当年的亡灵魔法也好，现在的哈斯魔境追杀也好，背后都应该有某种算计存在，所谓的真相从来都被掩藏着，哪怕是他知道的现实，也只是一部分罢了。

  可是，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掺和这些。他跟艾博不一样，艾博表面上看着讨厌麻烦，其实还是愿意在心里替人琢磨，无论是他的事情，艾斯的事情，卡尔的事情，还是董室兰的事情，艾迪凯学院的事情，摩兰敦公国的那些事，甚至是贾艾斯的事情，委拉蒂莎公国的事情，艾博都是一边不耐烦，一边操心着。但他不是，他是真的厌烦这些麻烦，他向来不乐意想太多，他的行事作风就像他跟艾博说过的那样——

  “有人来，我打回去就行了。”

  费列罗唯一做过的最麻烦事情，大概就是当年趁着艾博还小，变着法子把艾博变成一个小少爷了。

  博格微微垂眸，摇了摇头，没有说一句话，姿态却像是在叹息。

  “费列罗•斯托克，你这个邪恶的亡灵魔法师！不用再用花言巧语来迷惑仁慈的会长了！今天我们跟随会长来这里就是为了把你这个当年逃跑的魔物抓住！”包围圈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手挥舞着魔法手杖，正义凛然地一通谴责，三言两语就打破刚才交谈时凝固起来的气氛，重新让空气变得一触即发。

  艾博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说费列罗的坏话，没有人！

  可在他动手的前一刻，费列罗把他拦住了。

  “艾博。”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费列罗轻轻抚摸艾博的黑色长发，眼底全是只属于艾博的温柔，“乖，不要太生气哦。”

  艾博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片寒芒，利得快可以割伤人了。

  费列罗轻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柔声道：“玩一玩就好，晚一点我再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好不好？乖，不要对我这种表情，我会伤心的。”

  艾博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抬起左脚，踩在他的脚背上。

  “不艾死。”

  这称呼最近倒是很少用了，今天，在这里，艾博就这么叫了他一声。

  费列罗笑了。他松开手，转身前，对他的艾博轻轻“嗯”了声。

  那个叫嚣的人看他的衣服款式和与周围其他人的位置，应该在魔法公会的地位不低，往日里估计也不会有这么忽视他的人，所以当艾博与费列罗视若无睹地亲近说话时，他脸上的表情难看到极点，眼里的憎恨浓郁到快溢出眼眶。握着手里的魔法手杖，他向前一指，对周围的人下令道：“攻击！”

  魔法的光芒还未抵达，包围圈的中心窜出一道身影，直接冲向半空中的魔法公会会长。

  博格叹了口气，仅是一个抬手，空气已出现震动，晴空中轰然炸响，强烈的威压从上而下，仿若要将世间万物全压垮！

  费列罗手一扬，四面八方的风汇集而来，笼罩在艾博上空，抵挡住这股压力。

  围攻的魔法积蓄完毕，各色光芒闪烁，闪电般往中心而去，虽无交缠，却如一体，宛如海浪，层层叠进，一波接着一波，散发的威压与上空相比不遑多让！

  这根本就是在置人于死地！

  可是，威压相似，也只能骗骗普通的魔法师罢了。

  作为常年累日与圣魔法师接触的魔法师，只“真正的圣级威压到底如何强大”这一件事，就没有任何一个非圣级魔法师可以与他媲美了。

  更别说，艾博也接触到了规则，不完整，但却比这些次圣级都要圆满。

  “妖精们，挡住。”艾博的魔法永远都没有咒语，他与魔法的沟通渠道不是元素，而是妖精。

  “轰！”

  “轰！”

  半空与地面，上下均传来震耳欲聋的轰炸声，刺眼的光芒从爆发中心迸发，疯狂地向四周散去，一股股余威紧随其后，把哈斯魔境粗壮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近处的植物甚至直接被碾压成粉末，中心地带瞬间变成空旷的沙地。

  位于最中心的艾博感受到的是最强劲的冲撞，风呼啸而至，衣袍喇喇作响，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被吹飞到另外一头。

  然而，艾博一动不动，矗立在中心，神情冷漠，目光冷静。

  “火，燃烧；风，吹散。”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嗓音干净又低沉，带着点沙质的质感，却如同细雨一样飘忽，“土，裂开；木，生长；雷，炸吧。”

  火的炽热被风送进人群中，在骤然裂开的土地中长出了柔韧强劲的藤蔓，雷一声轰隆落下，全部成了灰。

  艾博是一个人，可他的战斗力比得上一群。

  所有人都猜测艾博是双系甚至三系的天才魔法师，一个比之费列罗也不逊色的天才；但他们都没想到，艾博其实是全系，而且他的妖孽程度远在费列罗之上，仅十八岁，便已一脚踏入规则的领域。

  所以只是一次反击，包围线溃散。不是实力问题，只因为从未有人想过！

  前几日还在因为魔法师在眼前自爆而脑袋空白的艾博此时此刻就像是变了个人，冷静而冷酷，明明实战经验很少，却仿佛天生就知道怎么做一般，一句一句的命令传递给妖精，妖精把他的魔法变幻成现实，最后，鲜血横飞，魔法的光芒不停闪烁，激烈碰撞的刺耳声波不绝于耳。

  但……对面并没有任何人死去。水妖精并没有参与攻击，却比其他妖精都忙碌，它的唯一任务是冲开那些被攻击放倒的人，将他们送了出去。

  艾博不知道那些人是死了没有，但无论死没死，这是他的底线。

  “该死——反击！反击！他只是一个人而已！”那道嚣张的声音又在这空间里响起，随着他叫嚷着反击，魔法波动也冲着艾博而来。

  毕竟是次圣级魔法师，所经历的历练不知比艾博多多少，在经过一开始的错愕与措手不及之后，逐渐稳住了形势，只是几波对攻，隐隐快要压过艾博一头。

  那个人表情扭曲地看着即使渐渐处于劣势依旧不见慌乱的艾博，说话的声音中夹杂着浓稠的毒液，咬牙切齿到恨不得艾博粉身碎骨。

  “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你一直都在假装，一直都在假装！像你这种虚伪的魔法师，一定早就成为了邪恶的亡灵魔法信徒！打，给我狠狠打！”

  在魔法的光芒中，艾博眯眼看向那个人。虽然森特斯盖的人一向对亡灵魔法并没有多好的感观，但一般情况下都是以厌恶与恐惧为主。而这个人却从刚才开始就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憎恨，而且……是针对他，不是针对费列罗。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艾博也没有办法仔细研究。在妖精的帮助下，自己即使不能像适才一样压过这群人，可他们也没办法攻破他的屏障。

  那么，最后的关键还是在于半空。

  身边少了那个无时无刻的温暖躯体，围绕着自己的是魔法的波动与光芒，艾博心底的不安又一点一点地蔓延而上。不是因为圣级威压，而是一种类似于预感的直觉。

  艾博很害怕，他知道费列罗不弱，可是为什么这份不安就是一直盘踞在心头，然后又悄悄扩散开来，缠住他不放。

  最后，当费列罗从半空中如一道雷一般倏然砸在了艾博面前时，艾博的不安轰然炸响，脑袋轰隆隆的，冷意从脚底升起，瞬间把手脚冻得冰冷。

  “不……”条件反射似的，艾博精神力猛一爆发，包括水妖精在内，所有被命令的妖精们一顿，仅一瞬，之后引发的魔法波动强悍到即便是次圣级魔法师也不敢硬抗下来，全部往后退开，刚抢回的优势骤然间失去。

  艾博蹲下来，抱住费列罗，精神力探出，熟练地检查他的身体。

  雷元素雷元素雷元素雷元素。

  费列罗的体内全都是雷元素！

  雷的狂暴与沸腾把风和木的全部空间都抢走了，体内除了雷以外还是雷！

  “不不不……”

  这种比之前糟糕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情况让艾博霎时间手足无措。当初他可以救下费列罗是因为他体内有雷与亡灵魔法形成平衡，两者相互牵制才留给了艾博出手的空间。但现在却只有雷，它在费列罗体内肆无忌惮地冲撞，就像是，像是……

  像是艾博见过的小小费列罗，他躺在空旷到荒凉的山谷中，一个人哀嚎着求死。

  他想救费列罗，他想救费列罗！

  然而，这里没有人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救人。

  “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博格的衣袍整洁如故，点点银芒如水般闪耀，代表着至高的实力与无上的威严。

  周围的人还想继续攻击，但博格阻止了。

  “格雷格，停下。”

  那个人死死盯着艾博，眼睛里只有毒液一样的憎恨，但他不敢违抗博格的指令，只能愤愤地放下手里的魔法手杖。

  艾博还低着头，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心在紧缩，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痛苦给淹没了。

  费列罗，费列罗，费列罗，费列罗……

  他想叫唤他的名字，可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哪怕一个音节都不行。

  博格的耐心很好，见艾博没有反应，又叫了他一声。

  “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费列罗•斯托克是亡灵魔法师，我作为魔法公会的会长，有责任和义务要保护所有的魔法师。我知道，你跟费列罗•斯托克不同，你的身上并没有亡灵魔法的气息，你是纯正的魔法师。现在，我知道你一时还不能接受，可是……”

  “……求……”忽然，艾博低声说了一句话。

  “嗯？”博格没听清，即便他是圣魔法师，可艾博这句话几乎含在嘴里，他没办法完全解读，“你说什么？”

  艾博抬起头来，过度的心痛冻结了他的表情，眼睛像一潭死水，说话的语调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我说，妖精们，求你们，剥夺这里所有人的魔法。”

  “嘀。”

  水滴从高空落下，滴入湖水，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在场的魔法师都觉得他们听到了水滴入湖的声音，刹那后，湖水以风的速度退去，只是一个呼吸，湖水干涸，留下了一个贫瘠的湖底。

  这宛如实质的幻境让每一个人都心生恐慌，他们反射性想要施展魔法，然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我……我的魔法！”

  “我的魔法！我的魔法不见了！”

  “怎么回事！为……”

  “是他！是他搞的鬼！是他！”

  “怪物！怪物！他是怪物！”

  “把我魔法还给我！”

  “还给我！”

  下面的人吵吵闹闹，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半空中向来高高在上的会长在那瞬间身影也晃了下，但最后还是及时稳住了。

  博格瞳孔骤缩。就在刚才那个瞬间，他也感受到了一股不可违抗的规则力量，若不是规则还不完整，怕是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失去所有的依仗手段！

  太危险了，这个少年太危险了。

  博格伸手。他知道自己今天绝对不能放走这个少年，否则，假以时日，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制伏他。

  受众人瞩目的艾博却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人的想法。他低头摩挲着费列罗沾着血迹的美丽面容，轻声哀求着：“妖精们，帮帮我，帮我救他。”

  他抬头看向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妖精，白色的光元素妖精，青色的风元素妖精，红色的火元素妖精，蓝色的水元素妖精，黄色的土元素妖精，紫色的雷元素妖精，黑色的暗元素妖精，绿色的木元素妖精，以及永远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的银色元素妖精和无色元素妖精。

  “我愿意付出所有代价，帮我救他。”

  于是，博格才刚抬手，他就看到了艾博与昏迷的费列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消失了。

  不是隐藏，而是真真正正的消失，一点气息都没有。

  他们真的不见了。

  从有记忆开始，费列罗就知道自己是一个给人添麻烦的存在。

  明明是被生育下来，却没有人愿意照顾他，后来照顾他的人也非出自个人意愿，仅仅是因为下令之人过于强大，不得不从。

  于是，费列罗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名义上是照料者的哑巴。

  明明家中有长辈，却无人愿意多看他一眼，连“费列罗•斯托克”之名，也是费列罗见其他人都有各自的称呼，他恍然明白人该有自己的符号之后，才为自己所取的名字。

  于是，在默许之下，费列罗就成了费列罗。

  明明生而聪颖，容貌端丽，却无一人为他的存在而感到欣喜，偶然遇见了牢笼中的母亲，她也用憎恶的眼神望着费列罗，恨不得费列罗从不曾诞生，不存于世。

  于是，费列罗告诉自己，自己从来就是一个人，无人生养。既然无人以他为傲，那他便自生傲骨。

  明明拥有风、木双系绝佳的魔法天赋，理应得到悉心教导，却只得书册无数，并且人人皆以诡异的眼神望着他，费列罗那时还小，不懂，等到他七岁那年，他才知道，那眼神叫“幸灾乐祸”。

  于是，费列罗就代替那群人，成为了他的父亲新的实验品。

  那时候还没有经历过人间磨练，也不曾看过世间繁华，费列罗从出生起就满眼皆是苍凉，等到七岁后，便见识到了地狱。

  草木葱郁，粉蝶飞舞，花香暗浮，当那个人牵着费列罗的小手来到这个风景秀美的山谷时，小小的费列罗心里悄然升起了一股期盼。

  他以为，是他的努力终于得到了父亲的注意——当然，这也没错，正因费列罗过于优秀，那个人早先一直就存在于心的设想便再也忍不住地冒出头。

  于是，哀嚎声开始响彻这个精致小巧的山谷，美丽的风景被一步步破坏，人间地狱悄然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逐渐上演。

  无论费列罗叫得多么凄惨，又是如何跪地求饶，那个人都无动于衷，唯有当费列罗做出一些预料中的反应时，那人的眼神才会发生一点变化，随之又无视费列罗哀戚的目光，冷静地进行下一步实验。

  一天又一天，山谷里的实验从未停过，受伤都是实验的一部分，即便想死，那都是奢侈——从踏入山谷的那一刻，费列罗就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除了被动臣服以外，他连进食都被严格要求。

  谷外的人木然地望着山谷的方向，听着稚童凄厉的惨叫声时，他们却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太好了，继续下去吧，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千万不要太快失去兴趣！

  后来，那个人终于把最大胆、最骇人听闻、最可怕的设想在费列罗身上进行了实践。

  他把雷系魔法放进了费列罗体内。

  那是连“灾难”都不足以形容的刹那！

  只是刚接触而已，雷的狂暴就焚毁了衣物，烧焦了稚童的皮肤、血肉，下一刻，人就要死了。

  然而，想死却死不了，这是费列罗进入山谷后的常态。那个人用前几日实验得到的法子护住了费列罗的肉体，接着在费列罗脸颊抽搐、肌肉痉挛的惨状下，一步步把雷放进了这个早就被折磨得生无可恋的孩童体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永无止境的嚎叫，像毒药一样，只是听着，就忍不住生出疼痛的刺感，几近要震碎鼓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费列罗痛苦地在山谷里打滚，翻转，他甚至用身体去撞击树干，猛砸向地面，却一丝一毫都不能转移这份苦难，从内而爆发出的折磨几乎要生生搅碎他的肉体与灵魂。

  “滋滋滋——”

  不甘而烦躁的雷依旧在愤怒地释放自己的威严，透过稚童的体表，焚烧周围所有的一切。

  它在向世人宣告它的骄傲，它不愿待在它不愿待的地方。

  可是那个人在一边虎视眈眈，他紧盯着费列罗的动态，发现雷快要跑出来时又进行压制，企图让雷就这么安分地留下来。

  可雷又如何允许呢？于是，战争一直僵持着，战场却是一个孩童尚未成熟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沙哑了，被当做战场的小人儿早就被疼痛夺走了所有的思绪，他只知道一件事——

  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

  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好了，求求你们，快点收手吧，他想死，他真的想死。

  最后，寄宿体失去了一切的争斗心，他还在嚎叫，声音如毒药，刺人魂魄。

  雷逐渐占据上风，虽依然无法破体而出，却已显胜势。

  那个人终于失去了兴趣。见费列罗已无可能成功，他甩袖而去，但到底实验失败，心中愤懑，出了山谷后，见谷外其他众多眼如死水的实验品，气愤之下，尽皆毁去，而后又觉得此处已待太久，便随手掩盖了这些血腥的实验痕迹，在山谷的凄厉嚎叫中飘然而去。

  “……你的话，一定可以变成很出色的雷系魔法师的。”

  本来，费列罗就应该在那时候死了的，却不知为何，在一句近乎幻觉的叮嘱中，他活了下来，而且因祸得福，不仅增强了与魔法元素的沟通，在学习魔法方面几乎是无师自通，而且雷的狂暴激发了木的生机，费列罗在逐步摸索中，居然也把这向来被世人视为鸡肋的木系魔法开创出一番新局面，并因此而被众多魔法师尊为森特斯盖有史以来最天才的天才，甚至成为了魔法公会最赋予希望的下任会长候选人。

  可是这又如何呢？费列罗向来不在乎。他依然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见到顺眼的就结交一番，遇到有人陷入麻烦了，兴致一来就随手搭一把，不乐意了，就隐匿起来，一藏于山林中，少有人可追踪，过得相当随心所欲。

  却也过得很是疏离，无心无情，无所牵挂。

  后来，费列罗听闻了亡灵魔法的存在。大概是血缘的关系，又或许是过去的经历给他留下的直觉，在其他人还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费列罗比任何人都快地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是一个疯子，一个不择手段研究魔法的疯子，如果是他，在感兴趣的魔法面前，人命确实不值一提。

  陆斯恩最先发现费列罗的不对劲，追问之下才知道，费列罗竟然决定要独自去追查那个人。

  “你疯了？那可是亡灵魔法！既然知道那个人是如何疯狂，你又怎么可以这么大意？”饶是陆斯恩平日里多么温柔谦逊，在得知好友有这么冒险的念头后，他还是忍不住生气了。

  莱安安静站在陆斯恩身后，虽无一言，却也把他的不满通过表情传递给了费列罗。

  费列罗笑嘻嘻地说：“没办法呀，那个人当年就已经是圣级了，现在这么些年过去，谁知道他到底实力深厚到什么地步？”

  “既然这样，你就更不能自己一个人单独前去调查。魔法公会那边已经偕同斗气协会在调查此事，各国也派出了调查员，这么多方联合，你不需要一个人扛下来所有重担。”陆斯恩说。

  费列罗一脸不在意，然而嘴里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如他脸上表情般轻松：“那些只是炮灰而已，我那时候虽然还小，但也知道那个人手段多么残忍，如果实力不够，过去也只会成为他的实验品。”

  见陆斯恩还要开口，费列罗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好吧，最多我答应你，我这边会时刻与你保持信息，如何？”

  陆斯恩到底还是觉得不放心，问：“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跟魔法公会说一下？”

  费列罗轻笑出声，“说了又有什么用？现在这局势，人人自顾不暇。你看，你们所在的艾迪凯学院也不置身事外吗？”

  陆斯恩低头不语，似乎为自己的立场而觉得愧疚。

  “诶诶诶，我说着玩的，你可别当真。”费列罗对着他的两位好友笑道，“我知道你们是为种族而战，所以这种族内的事，就由我来做吧。”

  陆斯恩看着他，再次叮咛道：“记得有任何消息，都要与我们说一声。”

  费列罗笑着回应：“是，爱操心的准圣级魔法师。”

  一直沉默不语的莱安忽然走到了费列罗身前，盯着他，只说一句：“我会尽快达到圣级。”

  费列罗笑容加深，“等你们。”

  到这里为止，事情看上去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却是从这里开始，事情就往脱节的方向走了。

  陆斯恩与莱安开始还时时得到费列罗传递来的消息，看到他慢慢地追踪到真相，一步步地接近那个人，后来消息来得断断续续，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惹得两人心急如焚，却因立场关系而不能随意插手。

  再后来，费列罗不再传消息回来，两人往外一打听，却不知从何时起，费列罗就变成了所谓的亡灵魔法师。

  这哪里还需要猜测，根本就是有人在嫁祸！陆斯恩几乎快要因为这件事着急坏了。在这时间里，莱安却悄然成为了剑圣。

  陆斯恩愕然。莱安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保护你，也才能为费列罗做点什么。”

  陆斯恩沉默片刻，然后叹气，进而眼神坚定，说：“我在艾迪凯学院里不会有事，你去找他吧。”

  莱安望着他。

  陆斯恩说：“我想要追上你们的脚步。”

  莱安浅浅一笑，应道：“你会的。”

  之后，莱安静静地离开了艾迪凯学院。不是无人知晓，只是他们心知陆斯恩、莱安两人与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之人之间情谊深厚，是以都默许了这件事，不曾阻拦。

  外边的人逐渐停歇下战乱的步伐，统一行径地追杀起亡灵魔法师，其中出力最大的，当属魔法公会，并且为了剿灭邪恶的亡灵魔法，还发明了一种不需斗气或精神力即可发动的魔法道具，避免死后躯体被亡灵魔法师所利用。

  一年后，陆斯恩出关。出关后，陆斯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的养父拜伦•阿加莎，艾迪凯学院院长，向他提出离开艾迪凯学院的请求。

  拜伦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养子，问道：“你不后悔？”

  陆斯恩握紧拳头，回道：“我记得我的责任。只是现在，我不能弃他于不顾。”

  拜伦轻轻叹口气，说：“既然如此，从此刻起，我以艾迪凯学院院长之名，驱逐陆斯恩•阿加莎，与其魔法护卫莱安•爱德拉，此后二人将不再是艾迪凯学院之人，所行之事与艾迪凯学院无关。”

  望着养父眼底藏不住的失望，陆斯恩咽下口中几乎快要脱口而出的愧疚，他知道，这不是一句“对不起”便可还清的，只能郑重地向养父行礼，口吻坚定地许诺：“陆斯恩即使身不在艾迪凯学院，也会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职责。父亲，我……”话说不下去了，最后，陆斯恩就带着未完的半句话，离开了艾迪凯学院。

  而此时，战争已停，众人不分国家，不分身份，全力追杀那可恶的亡灵魔法师，只因亡灵魔法过于邪恶，修行之法残暴肆虐，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恐怕即便之后建立了国家，也是国中无人。

  陆斯恩与莱安会合，然后便经由自己最信任的魔法师护卫，知道了费列罗那疯狂的打算。

  “你是说……他想就这么以‘亡灵魔法师’的身份来……”陆斯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他一直以为所谓的“亡灵魔法师”是别人栽赃嫁祸，到头来，居然是费列罗故意的？

  莱安面露苦笑，他能够理解陆斯恩的惊讶，一如他找到费列罗，听到费列罗的计划时一般，又气又无奈。

  “他说，这件事应该结束了。”

  “搞什么？结束？结束也不应该以他来作为结尾！”温文如陆斯恩都忍不住爆粗口了，他气得脸通红，要是费列罗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他绝对会掐死这个总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明明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他为什么要承担下那什么鬼‘亡灵魔法师’的罪责？还要以‘亡灵魔法师’的身份死在众人面前？难道他是嫌弃自己名气还不够大吗？他就这么想要搅得天翻地覆吗？那个蠢货！”

  莱安早已过了气愤的时期，等到陆斯恩骂过一顿后，他才拍拍陆斯恩的背，一边安抚他，一边说：“以费列罗的个性，他既然下定决心，那么他就不会更改了。所以，我们要另外想办法。”

  陆斯恩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内心的怒火，一张俊脸崩得紧紧的，一贯柔和的语气也变得略冷，说：“他敢这么擅自做主地想死，那么我们也不用征求他的意见。莱安，陪我一起找一找一些药材。”

  莱安当然是应允了。

  至于被两位好友如此记挂的费列罗，此时却刚刚避开一阵骚扰。他的目光投向某一处，似乎是在凝视，其实眼里无物，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若仔细看去，便可以看到藏在这无喜无悲的脸庞下面，是一份无处可去的悲哀。

  会被认为是亡灵魔法师是意外，但当意外发生之后，费列罗就认为这是一个信号。

  小的时候，除了那个人之外，见到的都是神情木然的人，那时候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表情如此可怕，所以即便那个人其实根本不愿理会自己，费列罗却经常偷偷躲在远处看他，只因他的表情总是鲜活灵动，引人注目。

  费列罗知道那个人不爱自己，正如自己也不爱他一样，因此，在一年前，当费列罗找到那个人的时候，费列罗可以毫不犹豫就杀了他。

  其实，想要杀了那个人原本不应该那么容易，只是那时候那个人正处于实验的紧要关头，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竟然利用亡灵魔法的侵蚀与霸道，成功把他系魔法植入了幼童体内，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被费列罗找到了空隙，佯装要袭击实验品，却在那个人紧急回身救人时，重伤了他。

  望着那人化为灰烬消散于眼前时，费列罗有一瞬间的错愕。他有点不敢相信，这么简单的战术居然奏效了，因为过于惊讶，他甚至来不及驱散打斗中入侵体内的亡灵魔法，直到幼童发出凄厉的哭啼声，费列罗才逐渐收回心神。

  幼童最多四五岁模样，神色却似经历了十世苦难般哀戚，只是一眼，费列罗就想起了山谷里的风景从秀美到荒凉的变化。

  “哧。”费列罗放出风刃，割裂了幼童的喉咙，血喷涌而出，本该痛苦的幼童却笑了。

  费列罗耳边轰鸣作响，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找到了，在这……嘶！”这是满怀恐惧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微弱，却穿破费列罗的耳膜。

  费列罗抬眼望去，来人却瞪大双眼，手指微颤，口不成语：“你、你、你……费列罗•斯托克！”

  费列罗先是疑惑，接着回身一看，他也笑了。

  这里，亡灵气息充沛，自己体内又被那个人打入了亡灵魔法，那个人死了烟消云散，一了百了，幼童的肉体却因柔和的木系魔法而还未完全消失。

  如此这般，那我就成为亡灵魔法师吧。

  之后，费列罗便成了被追杀的邪恶亡灵魔法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也许，这是最后与那个人的了断吧。

  莱安找来时，费列罗体内一直不曾好好驱除的亡灵魔法已经浓郁到快要爆体而出的地步。

  “费列罗！”莱安脸色铁青地吼他，“你在做什么？”

  费列罗眨眨眼看着他，良久，笑道：“我说了，既然你们为种族而战，那么种族内的事，就由我来。”

  就是这一刻，费列罗为自己的行为赋予一个使命：你们战乱是吧？那么我就给你们共同的敌人，来吧，来杀我吧！一个人不够，两个人不够，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六个人都不够，你们要全部上，全部过来，全部！

  于是，费列罗逃了一年，从这个大陆逃到了那个大陆，从这个国家跑到那个国家，挑起所有人的战意，绷紧他们的神经，使他们不敢大意，除了拼尽全力以外别无他法。

  最后，费列罗逃无可逃，追杀者涵盖了各国强者，圣级次圣级便是领军人。

  陆斯恩潜土而来，看到支离破碎的好友时，气愤到差点给他最后一击。

  “喝下！”陆斯恩丢过来一瓶药剂，口气不快地呵令道。

  费列罗笑嘻嘻地问：“这是什么？看你脸色，估计是毒药吧？”

  莱安目光微闪，闪身而出，一言不发地拿起药剂，就这么灌他喝下。

  费列罗一时不察，就这么被莱安强喂了药剂，等喝完后，才有空谴责好友这种不厚道的行为。

  但无论是莱安，或者是陆斯恩，两人均没给费列罗好脸色看。

  费列罗渐渐收起嬉笑的表情，脸上神情淡淡的，说：“你们快走吧，他们应该快攻过来了。”

  陆斯恩似乎还想再骂上一骂，可到最后，他却神色哀伤，语带哀求道：“费列罗，活下来，好不好？”

  听着陆斯恩这比平日更加温软的话，费列罗忽的想起莱安那日找到自己时铁青的表情。

  这两人，都是好人。

  费列罗笑了，“当然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活了？诶诶诶，你们难不成过来只是送了一瓶药剂给我疗伤而已吗？没其他的了？好不容易你们都成了圣级了，难不成没其他法子帮我？”

  陆斯恩愣了。接着，他脸上现出狂喜，激动说道：“有有有，我们有法子！来，这个是我用这几日跟之前搜集的药材制作的幻神剂，即使是圣级，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也会产生幻觉。还有这个，凝息花，再加上你刚刚喝下的压制亡灵魔法的药剂，可以在短时间内掩盖你的气息，之后，我们就……”

  费列罗笑吟吟地听陆斯恩想出来的法子，原本不曾在意体内的亡灵魔法，现在却悄悄用雷系魔法进行压制。

  莱安垂眸看着他的魔法师，没有把费列罗刚才那瞬间的心思变化挑明。

  陆斯恩是个细心之人，然而在揣摩人的心思方面，依然过于单纯。而莱安却不同，他虽没有陆斯恩的心细，但自小成长于一个计谋与伪善者遍布的地方，所以，陆斯恩没看出来，莱安却知道，在这一刻之前，费列罗从未想过要活下去。但，这不需要让他的魔法师知道，他的魔法师就是一个这么良善的人，这就好了。

  就这样，在两位圣级强者的掩护下，亡灵魔法师费列罗•斯托克“死”于众人眼前。

  后来，森特斯盖进行了休养生息的阶段。在那场浩劫后，有的国家衰败、消陨，有的国家改革、崛起，有的人消失于历史长河中，也有的人声名鹊起，一代新人换旧人。

  而“费列罗•斯托克”一名，经过百年，依旧是禁忌。

  “我愿意付出所有代价，帮我救他。”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所有的声音都宛如被无形的屏障屏蔽在外，耳边是绝对的寂静，没有一分一毫的动静，眼前的场景则在快速切换，频率高到让人头晕目眩的地步，仅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人就从哈斯魔境里消失，出现在了遥远的另一边。

  妖精们贴心地护在两人周围，特别是风妖精，都黏在了费列罗身上。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让费列罗在移换空间时没有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落地后，身下是柔软的触感，艾博瞬间放出精神力，极快速地寻找可以安静为费列罗疗伤的地方。

  然而，精神力才刚扫过，熟悉的场景就跳进了艾博的眼底。

  “艾……博？”董室兰愣愣地看着突兀出现的两人，在视线移到艾博护着的人时，音调立刻拔高，“费列罗？怎么了？他……”

  “室兰！”艾博截断董室兰的话，语速飞快地说道，“出去，别让任何人进来！”

  董室兰本来还想靠近这两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的人，但被艾博这么一吼，脚就停住了，“艾、艾博？我叫……”

  “出去！”情急之下，艾博完全没发现自己说的话是用了好久没用过的语言，“出去出去出去！”

  但即便听不懂，艾博的急切还是通过短促的语调传递给了董室兰，特别是在看到艾博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可怕之后，她就连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连滚带爬地出去，门被甩上时还发出了好大的一声“砰”。

  而艾博也在这声巨响中，骤然找回了丢失的冷静。

  抱歉。艾博连这句道歉的话都没时间向那个被自己吓到的小孩儿说，低头，就见到情况糟糕的费列罗脸色惨白的凄惨模样。

  雷元素在他的体内乱窜，原该出现抵抗的风、木却像是习惯了雷的存在一般，不曾抵抗，默认了雷的任何行动。

  可是，这股雷元素已经不是曾经艾博帮忙镇压的雷元素，而是以破坏为目标的杀手！

  不需要犹豫，艾博飞也似的从手镯里拿出了一瓶透着漂亮绿色光芒的药剂，想也不想就往费列罗的嘴里倒进去。

  费列罗现在的身体内部情况极其残破，艾博试着想要和雷沟通，但精神力刚一触及就被反弹回来，得到的信息全是破坏。

  以艾博现在的实力，根本没办法镇压费列罗体内的暴乱，那毕竟是圣魔法师的全力攻击。

  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不再让费列罗的身体状况继续恶化下去，起码要护着费列罗仅有的喘息。

  “木！”

  向透着强大生机的木妖精请求。木妖精聚拢而来，在这个瞬间，除了这间房间之外，董家村与其附近的山脉都已经没有了木妖精的踪影，连云葭关的木妖精都受到了召唤。

  霍承微敏锐地抬头，视线注视的方向正是董家村。

  “狗蛋。”

  “卑职在。”

  “去一趟……不，还是跟我一起去吧。走，好久没见孔夫子了，去董家村见见他。”

  狗蛋身影挺拔，遵从霍少将的命令。

  “是。”

  艾博知道这么大动静，董室兰是没有办法隐瞒下他们了。于是，艾博更加争分夺秒，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费列罗的伤势。

  接着，艾博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木妖精们得到了艾博的召唤聚集而来，出手治疗也是艾博的请求，可是这过程中，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契约？

  那股波动就像是费列罗曾与他定下的魔法师护卫的契约一般。

  犹豫了下，为了确保费列罗不出状况，艾博还是探出精神力，与木妖精进行沟通。

  “我请求，危险时刻，护住艾布特•阿加莎•爱德拉。”

  “我请求，危险时刻，护住……费列罗•斯托克。”

  这是费列罗的声音。

  泪水涌上了眼眶。

  艾博知道，这个人一向都把自己放在首位，所以发现情况有点变化的时候，他会与木妖精定下这个契约，是想要护住自己。

  艾博很感动。

  可他最感动的，是这个从不考虑到自身的人，与木妖精定下的第二道契约。

  他终于想到自己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他在履行他的诺言，不再敷衍，他是真的在履行他的诺言。

  所以，虽然即便雷在他体内这么狂妄放肆，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他却还没死，吊着一口气，支撑着不肯倒下。

  要不是这道契约，艾博大概连灌下生命树汁的机会都没有。

  要不是木妖精护着费列罗•斯托克最后的一点生机，艾博就会完全失去这个人了。

  幸好，幸好……

  艾博把眼里的酸涩逼了回去。现在，他还不能松懈。

  在木妖精和生命树汁的作用下，费列罗身体状况稍稍好转了些，但依旧不容乐观。

  艾博抿紧嘴，他在脑海里过滤所有可能帮助到费列罗的选择，精神力蔓延开来，祈求妖精们的帮助——时间妖精与空间妖精。

  “要是情况不妙的话……”忽然，费列罗的声音又传了进来，“精灵王，你不会拒绝一位全系天才的吧？”

  艾博顿住了。

  精灵王？

  这条藏在木妖精里的信息是什么意思？

  费列罗跟精灵王？他们有联系？为什么从没听费列罗提到过？

  不过……

  艾博低头看着难得安安静静躺着的人，精致的面容不逊色于世上任何一个人，绝美的脸上即便神色苍白，却少了往日的不着调，褪去一切掩饰之后，纯粹的五官美得令人窒息。

  如果这是你专门留下的信息，那就去精灵王国吧。

  于是，艾博抬头，看向一直静静待在不远处的那两只妖精。

  “帮……”精神力专注地正要向它们伸去，蓦地，另一股力量波动从屋外传来，虽然并没有轰击向艾博的精神力，甚至连这房子都没有因为这股力量而掉下一点灰尘，但也足够引起艾博的警惕了。

  眼神转冷，艾博立刻唤来妖精们围在费列罗身边。无论如何，现在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费列罗。精神力更是直往那两只妖精伸去，哪怕现在他还没办法控制住这两种魔法，可正因为这种无法掌控感，所以才无人可以追踪到他们。

  谁知，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响起，让艾博即将要碰触到的精神力不由自主地一顿。

  “霍少将，您在做什么？”谦和的语气，温雅的用词，在董家村，只有一个人的说话方式带有这种特点。

  果然，霍承微用带点痞气的声音说道：“孔夫子，我这是在调查而已，别担心。”

  艾博微微眯眼，原本停顿的精神力依旧循着轨迹向前延伸。

  “喂，艾布特小子，是你吧？”霍承微对着窗户叫嚷着，“你不是刚走没多久吗？怎么一来就闹这么大动静啊？”

  艾博本来应该就这么走了的，然而，霍承微的这句话让他忽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自己为费列罗疗伤的动静不小，魔法公会那边应该会很快根据这条线索找到董家村，要是自己就这么不打招呼就走了的话，他们岂不是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当然，以华都帝国的实力，魔法公会估计也无法真正对这里做什么，只是……

  艾博慢慢把精神力从两只妖精那里收回来，转而伸向屋外。

  “霍少将，夫子。”风系魔法把艾博的声音传了出去，依然是清冷的语调，但屋外的两人却都听出了这声音里强撑的镇定与藏都藏不住的恐慌。

  霍承微与孔望舒对视一眼，眼神渐渐变了，嘴里说的话却还是那么不正经的腔调。

  “哟，艾布特小子，难不成想我们了？这才一月，距离艾迪凯学院开学还有一阵子吧？”

  艾博无视霍承微的调侃，直截了当地说：“我和费列罗被魔法公会追杀，现在我们要去其他地方。你们……对不起。”

  一瞬间，最近得到的各种零碎信息在脑海里闪过，霍承微听说过近些日子魔法公会的动静很大，原来那么大的阵势就是这两人引起的。回头想想，以费列罗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魔法公会的安排。

  虽然不清楚艾博两人是如何躲过魔法公会的追踪逃到这里来，但人既然进了华都帝国的地盘，于公于私，霍承微都不能让两人就这么离开。

  然而，孔望舒伸手拦住了霍承微。

  “孔夫子？”

  孔望舒望着门窗紧闭的房间，清浅的眉毛微微皱起。他可以想象到霍承微此时此刻的想法，作为华都帝国的一员，他原本不该过问。

  可是……哎。

  上前一步，孔望舒手摁在门把手上，对屋里的人说道：“艾布特，我进来了。”

  一直静静待在门边的董室兰想起适才艾博难看的脸色跟着急的叮嘱，赶紧伸手拉住孔望舒的手，不让他进去。

  孔望舒伸过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董室兰抓着自己的手背，安抚她，但摁在门把手上的手并没有放下来。

  屋里，艾博沉默了会儿。他没有忽略刚才那不自然的停顿，霍承微是一方守将，他优先考虑的一定是华都帝国的边境安宁，因此他一定会做点什么，之所以不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是因为前些日子受到的照顾。

  不过，现在是孔望舒在讲话。于是，艾博回道：“进来吧。”

  轻柔拿下董室兰的手，又眼神制止了霍承微，孔望舒把门推开，撩起衣服下摆，走进屋内，再小心把门关上。抬头，刚才被董室兰好大一声甩上的房门掩在珠帘后边，隐隐绰绰，带着一股强烈的拒人千里的气息。

  孔望舒不疾不徐地走到房门前，拨开叮当响的珠帘，手指屈起，敲了三下，之后就推开门，见到了床上那狼狈的两人。

  艾博直直地看着孔望舒，说：“夫子，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眼神从费列罗显然不妙的脸色上扫过，孔望舒不靠近床边，就站在房门旁，问：“什么事？”

  艾博说：“帮我带一封信给华柚。”

  “……什么信？”

  “催债的信。”

  “什么债？”

  “他欠我的债。”

  孔望舒叹了口气，“艾布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艾博依然在为费列罗的伤势担心，可他也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冷静，“夫子，我知道这个人……”低头看这个安静躺着的人，“只是个笨蛋而已，所以，有些事我必须做。”

  孔望舒的视线跟着移向了艾博牢牢护在怀中的人。

  “你确定这么做值得吗？”

  “确定。”

  “你知道我姐姐是华都帝国的太子妃吗？”

  “上次华柚提过。”

  “那么，有些事情我必须让太子知道。”

  艾博颔首，“可以。”要是因为这么点事，华柚就招架不住的话，那他也实在太对不起“万木王”这个称号了。

  孔望舒把视线移回到艾博脸上，“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艾博沉默。

  到底还是一个少年郎啊，连掩饰都如此蹩脚。孔望舒忍不住微微一笑。

  “霍少将镇守云葭关多年，对这里的情形了如指掌，就是圣级的人来，也不会比他更清楚。”

  艾博抬头看他。

  孔望舒状似不经意地提道：“上一次，是你们帮忙把云葭关跟精灵国牵上线的吧？不知道霍少将还了这人情没。”

  “哎呀，”孔望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室兰最近练习魔法似乎有点起色了。不过霍少将说了，魔法公会总部就在华都帝国，平时亲如一家，有些事也不用太着急了。”

  艾博垂眸，沉吟。

  孔望舒说这些话是想要传递什么信息？

  “我准备要去阿弗尔大陆。”

  孔望舒点点头，意料之中的答案。

  “霍少将家族里也有点小生意，今天会有一艘船去阿弗尔大陆。”

  艾博摇头。

  孔望舒愣了，皱眉，正要提醒，艾博自己先说道：“我有办法。”

  孔望舒只好作罢。想了想，又说：“情况不对的话，回去艾迪凯学院。”不过，估计回去艾迪凯学院的一路上都会惊险万分。

  艾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问：“夫子，为什么要帮我？”

  夫子是华都帝国的人，虽然身处偏僻的董家村，但实际身份尊贵，从霍承微的态度中也可以看出孔望舒的地位不低。像这样子的人，为什么会为两个外人考虑那么多？

  孔望舒笑了，他看着艾博，眼神温和，气质儒雅。

  “虽然只有几天，但既然你上过我的课，就是我的学生。”

  他能够察觉到自己的这个回答并没有满足艾博的疑惑，但他也不打算就此再多做解释。

  朝堂，上有天子，下有太子、君臣，华都帝国朝政清廉，公正公允，如果孔望舒仅仅只是一介书生，他必定会考取功名，进去朝堂。然而，姐姐与太子情投意合，定下终身。作为未来的外戚家族，孔家家主下令，孔家子孙当谨言慎行，不可借此威势胡作非为。于是，孔望舒便远离了京城。

  家主的担忧，孔望舒早早便知。世界之大，读书人又非是只有入朝堂一条路可走，既然如此，孔望舒也就不纠结于此。也正因如此，上一次得到的精灵角号就被他派人送给了太子。

  这一次，从立场来讲，他应该支持霍承微的决定，顺便暗中为太子传递一些消息，帮助太子占的先机。

  可是，他真的必须这么做吗？非这么做不可吗？

  孔望舒在反问自己的时候，才忽的发现自己即便身处董家村，心其实还没有真正地离开那个繁华而诡谲的地方。

  那么，孔望舒便决定，就在回去前做一回想象中的孔望舒会做的事吧。

  艾博也不追问了。他召唤风妖精，把带给万木王的口信藏在里面，再唤来木妖精，把口信连同从空间手镯里取出的药剂一起封印起来，变成一个木盒子，朴素而不起眼。

  说起来，这种传信的手法还是怀里这个家伙发明的呢。艾博想着。

  接过木盒子，指腹摸索盒盖，孔望舒知道艾博是一个拥有奇思妙想的药剂师，但他没有就盒子里的药剂做过多的提问。

  艾博略作沉思，又从空间手镯里取出之前从双胞胎精灵那里收集来的囚灵药剂和在红三街得到的罂粟，用相同的手法封印成一个木盒子，递给孔望舒。

  “这个给你的姐夫。”

  孔望舒笑笑接了过来，没有问“是什么”，也没有问“为什么”。

  然后，艾博的精神力延伸而出，碰触那两只妖精。

  “带我们去精灵国。”

  孔望舒从屋里出来时，董室兰还在门旁等着，霍承微抱着双手，不满地看着他。

  “你怎么把艾布特小子他们就这么放走了？”

  孔望舒拢了拢袖子，小心藏好两个木盒子。见董室兰眼里满是担忧的神色，就对她说：“艾布特没事，他们会没事的。”

  董室兰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最后，她一个人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霍少将。”

  “干嘛？想好怎么解释了？”

  忽略霍承微那显然抱怨的语气，孔望舒说话的口吻依旧是温雅而淡然，充满了君子的雅量。

  “我想，上次我们收到的那两个角号，是时候还人情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