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作者:倾沫雪
正文
正文 楔子
  楔子

  公元二零一六年五月上旬,又是一年初夏,石榴花开、万物蓬勃、落英缤纷的季节。

  陕西省西安市城郊,某一未知古墓考古勘探现场,由国家级考古专家七人、省级考古学专家及学者十二人组成的共计二十人的专家考古队队员们,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新挖掘出土的棺椁,手里的图纸、先进的仪器、珍藏的文献卷载散落一地,目瞪口呆、反复确认、难以置信,只为棺樽中那一具本该是一堆白骨的尸身。

  时光荏苒却若罅隙一瞬,跨越千年的历史长河,躺在棺材里的男子面色如常,剑眉斜入鬓,古铜色的肌肤饱满富有弹性,刀削般的轮廓若神功斧凿,即便是时隔千年也依旧风采不减,不知当初古人是如何保存、又用了何种技术竟能做到如此逼真的地步,若不是此刻周遭乱哄哄的环境,若不是一阵阵阴寒湿冷冻的人仿佛连骨头都结了冰,他们绝不怀疑这具至少千年的尸体只是熟睡了,面对此情此景不得不惊叹前人的智慧早已超越了现今高度发展的科技文明。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多少保存完好的尸身因为考古不当贸然暴露在空气中而迅速氧化干瘪,色彩不复,华丽不再,只剩一堆冰冷的、令人遗憾的骸骨。

  不知是谁最先醒了神,绕到棺樽的另一侧想要合上棺盖,以保护这历经千年之久的瑰宝不会因氧化或考古技术的不当而迅速凋零。

  几个较为靠近的专家后知后觉的回了神,跟着想搭把手,却在棺盖上意外的发现了横竖交错的痕迹,丰富的经验让他们知道在这个地方刻下的,当是墓主的身份,麻利的合力合上棺盖,立马扬手招呼后面的队员拿个矿灯过来。

  长久的黑暗之后,现代科技的光辉照亮淹没在时间长河中不为人知的一页,尘封的历史即将翻开:

  沧狄与彤麒之墓

  这明显王侯级别的墓室里,却没有称谓,明明是合葬的棺樽,却只有一具尸骨。

  一行碑文,一个无解的谜题,一个惊天的秘密,考古专家们一脸的诧异变为难以言喻的惊喜,越是存在出入,便越是能够挖掘正真的历史,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隐约的知道,他们,正在见证一个尘封在历史书本下的真正的时代,这让他们怎么能不兴奋,怎么能不全力以赴?

  好奇心伴随着求知的欲望,二十人的考古队竟没有一个人想要换个地方,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就地开始翻阅典籍,通过陪葬器物的质地、样式、文字来判断年代,通过这聊聊属于的名字在浩瀚的历史中漫无边际的搜寻。

  “关老师,您看看是不是这个?”不知道过了多久,静默的墓室里充斥这翻书的“哗啦”声,突然,一名年轻男子举着手中的典籍激动的抬起头来,甚至顾不得手中同样看着古董的典籍是否经得起自己这蛮横的摇晃力度。

  应声,其余十九名考古队员们都纷纷汇聚过来,虽然执掌老旧泛黄,但人们还是在上面看到了与棺樽中盛放的器皿有八分相似的器皿图片。

  “应该差不离了。”年代的确定,距离墓主的身份便更进了一步。

  翻到器皿的介绍,众人的目光锁定了“齐国”。

  锁定了目标,查找起来自然更加快捷,正如考古队员们所料,这个堪比王侯级别的古墓,他的主人的确是齐国的一位王侯,沧狄,寒曦王。

  如此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何下葬之时却隐去了他的身份,若是戴罪下葬或者遭到当时皇上的厌弃,根本不可能拥有如此规模的墓穴。

  又一个疑团浮上众人心头。

  既然此墓为合葬,能与寒曦王合葬的,自然是寒曦王妃,这才是古人的正统,即便这个王爷偏侧废正,那么合葬的也应该是他的某个宠妃或者爱妾。懂行的考古队员们带上手套,在棺樽中小心的翻找了许久,却没有丝毫机关暗格,那么“合葬”二字又该何解?

  然而,又一个疑团再次浮上心头。

  以为接近了真相,却发现这只是更多疑团的开端,眼中的惊喜在无数次尝试和努力下化为无奈和失望,不死心的专家们翻阅典集、查阅了所有相关史料文献,却也不过只言片语的记载,若不是墓中陪葬品数量之多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若单看史料,不禁要误以为这位寒曦王不过是个徒有虚名无足轻重的人物。

  可事实却仿佛恰恰相反。

  对于这位寒曦王,所有文书史料加起来不过一句话:先皇帝之爱甚,惜甚,武可安邦定国平天下,文可富国强民兴万世,然自弃天下而安居臣位,奉其弟为君,其弟继位齐景帝,景弟视兄如父如君,珍之,重之,寒曦王于三七之年迎娶王妃彤氏,闺名绮。

  看着白纸黑字的记载,看着墓碑上仓劲有力的字迹,众人交换着莫名的神色,眉头深锁,不知是史官的笔误,还是碑文的纰漏,虽然两者都是那么难以置信的不合理。

  而对于这个明明到了跟前却无缘一见的王妃,翻遍史料,相关的记载更是少的可怜,在众人都认为无望的时候,一句话令人始料未及:国威将军彤剑承之女,玉面将军彤麒之妹。

  找寻的字眼竟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方,专家们措手不及,一脸的费解纳闷,同样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到底是什么,让史料与事实存在着如此巨大的出入,又是为了什么要留下这不起眼的一笔流传后世,是隐瞒还是暗示,是无心的笔误,还是有意的记载。

  带着满腔的疑问和求知,翻遍了所有史料,一如之前两人一样,对于这位名字被刻在坟前却违背史实的“彤麒”来说,其记载也不过“功勋卓著,望尘莫及,惊才绝艳,世人称之,玉面将军”这二十个字。

  对于这样两个当世响当当的人物,史书上虽然对其评价颇高,却也太过笼统了些,这其中尘封的、不为人知的,却反倒更让人好奇,这惊人的巧合之下到底埋藏了什么!

  日暮西沉,查遍典集,甚至连野史轶闻都一个不落,却依旧无果,反而让疑问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挫败和愈发强烈的求知欲折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蹒跚着步子,在助手的搀扶下下到这个考古挖掘的现场。

  这位老者对于西安当地人定不会陌生,甚至连外地人多多少少也听过他的名号和奇事,尤其实在考古界,更是公认的秘密。

  灵目老人,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和生世,只是业内人士都这么叫,后辈跟着前辈也就一波波的传承下来,或许起初还有人对他存有好奇或者质疑,可亲眼见过他真功夫的人除了绝对的尊敬,便是觉得连反驳和讨论都会觉得亵渎。

  只要是让他摸过的东西、看过的事物,无论生死,他都能将那些所触及之物的生平经历一一知晓,分毫不差,或许这听起来太过玄妙,神乎其神,太违背当今的无神论,亦或者又是什么团体为了炒作而夸大其词的噱头,可却也是一代又一代人亲眼见证的事实,越是与灵目老人相交深的,越是折服赞叹,尤其对于这能依靠文献记载和考古挖掘以及自己猜测想象的考古一行来说,灵目老人无异于是神一般的存在,只是碍于科学唯物主义,无神论的世界观,灵目老人的存在变得尴尬起来,需要却不能公开,一如此刻,当考古陷入死局却又踏入了一个全新位置的新领域时,最初的每一个发现、结论和科研都是至关重要且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西安市文化局早就将一切安排妥当了,等老人家起身便直奔考古现场。

  灵目老人身形微顿,身边的年轻人会意的收手止步。

  迈着还算稳当的步伐,灵目老人缓缓走向开启的棺墓,走路时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仿佛踩在自己心尖,一颗心都跟着吊了起来,明明迫不及待的想得到答案,却不好硬催这位老人家,短暂的几步路竟如此磨人的漫长,由不得自己的只有耐心等候。

  没有接触任何典籍,亦不在乎现阶段考古学家们已经得到了怎样一些有用的线索和推断,灵目老人走到棺樽前,浑浊的双眼扫了眼碑上的文字,早在放开老人双手的瞬间,助手就非常有眼色的和一名正巧站在棺樽旁边的考古队员一起再次打开了合上的棺盖,所以在看完墓碑之后,灵目老人探身,毫无障碍的向打开的棺材里看去。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来不及所有人反应,只见灵目老人向里看去的身形猛的一震,瞬间僵硬,仿佛遭遇了什么打击一般,宛若风中的树叶,摇曳凋零。

  待众人从一惊后醒过神来上前查看时,灵目老人早已泣不成声!

  那是所有人第一次看见这位不苟言笑的老人如此失态,被岁月刻满足迹的脸上老泪纵横。

  一时间众人不知该如何自处,而灵目老人却突然起身,再次走向那块同体漆黑的棺盖。

  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哭声渐缓,灵目老人一边哽咽着,一边伸出年迈的双手,颤抖的在棺盖上摸索着,那双因岁月而浑浊的眼仿佛瞬间也变得明亮走神了许多。

  寻找的双手突然停下,在棺盖的右下侧缓缓的、仔细的摸索了片刻,脸上突然浮现的笑容如此悲凉哀伤。

  顺着灵目老人双手滞留的地方看去,那漆黑一片的棺盖上几处细小的纹路若隐若现,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凑近了些仔细查看,才发现竟是用反雕刻的手法留下的极小的、不易察觉的四行文字: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首《上邪》刻于墓前,诉说了多少无奈和遗憾,一首《上邪》与己长眠,话别了多少痴缠和绝望,终究只有那长眠不醒,和只一眼便失声痛哭的人能接触着一二。

  今日史书公笔上写的是大义,是豪情,供世人称赞敬仰,而他日墓前,刻下的是情肠,是眷恋,是一生执着的一首《上邪》!

  ——

  丰功伟业·千秋万世·不如·你一笑

  儿女情长·朝夕之争·不愿·绊你志

  ——

  上邪!你可只,哪怕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也不愿与君绝!
正文 第一章 不靠谱的混小子
  第一章 不靠谱的混小子

  又是一年乱世初定,又是一季飞花如血,初夏的长安依旧的美丽,太平安乐,繁华喧嚣,人声鼎沸。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上,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处处可见百姓们的安居乐业,大街小巷皆是吵嚷不绝的叫卖叫买声。

  西北塞外的捷报连连,西南平乱的佳音也是不绝于耳,一封封快马加鞭传入长安,连马蹄溅起的尘土都泛着喜庆的浅红色,正所谓国泰民安,莫过于此。

  长安城外,明黄的身影一马当先,十二鎏冕也遮不住齐宣帝向来不苟言笑的喜悦,艳红的地毯自齐宣帝脚下铺开,漫长的翻滚而下,夹道两侧的仪仗下颚微扬,高傲却不失内敛谦卑,眉目锋利,神情肃穆,浩浩荡荡,旌旗飘飘。

  齐宣帝身后的文武百官更是密密麻麻,脸上的喜悦和激动溢于言表,一个个翘首以盼,等待着昔日驰骋沙场、冰戈铁马征战一方的英雄们的凯旋归来。

  算算时辰也该到了,可还是不见丝毫动静,深知自家主子心事的许公公悄然几步凑上前去,笑道:“皇上别急,王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许是路上有新鲜事儿贪玩一时耽搁了,至于骠骑将军,那性子沉着稳重更是众所周知,所以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他们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回来的。”

  “哼,贪玩,都多大了还贪玩!”齐宣帝皱眉佯怒,可言辞间完全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等他回来看朕怎么收拾他。”

  深知自家主子心性的许公公但笑不语,等王爷回来后,哪里还会收拾,怕是宝贝还来不及吧。

  许公公心想着,面上不禁露出了然的笑意,随即便受到齐宣帝的一记白眼,不过因为没什么杀伤力,许公公装模作样的缩了缩脖子,也就糊弄过去了。

  “至于彤家那小子,的确是个好孩子,年少有为,比朕那个不争气的混小子靠得住多了。”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齐宣帝唇边扬起一抹难以抑制的弧度。

  倏地,天边扬起些许尘埃,风沙的雾气越来越大,飘飘洒洒弥漫在空中,随即便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黑点,直至依稀能够分辨出那浩浩荡荡的军队轮廓。

  早在那抹扬尘渐起的刹那齐宣帝便眼尖的看见了,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随即被自己的心腹许公公扯了扯衣袖。

  “皇上别心急啊,都到眼前了人还能跑啊?”许公公压低声音道,“朝臣们和其他皇子王爷们都在呢,您再往前走,好像有些不合规矩了。”

  其实规矩是小,就怕太有偏颇伤了其他皇子们的心,虽然很多事情早就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两骑轻骑一马当先,四踢飞奔扬起一路扬尘,好似腾云驾雾一般,蓬松的鬃自由的舒张着,由远及近,一路飞驰而来。

  这边等候多时的众人,无论地位高低、身份贵贱,都无法抑制自己此刻一如那飞扬的马蹄一般飞快起落的激动心情,和响如擂鼓的难耐心跳,仿佛刹那都不舍的离开一般,目不转睛的看着两匹俊马不相上下的从远处飞驰而来。

  “吁!——”两骑几乎同时抵达,僵绳一勒急急停下飞驰的趋势,骏马猛地扬起前蹄长嘶一声,落定。

  两人不约而同的提剑,翻身下马,饱经风霜的脸上也是久违的喜悦和激动:“末将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单膝跪地,腰板挺得笔直,一如他们的人一般,刚正不阿,孔武有力,双臂微曲弓手抱圆于胸前,隐约带着血腥味的肃杀气息彰显男儿豪气,却又不是恭敬谦卑。

  “爱卿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喜悦和激动不需再多做压抑,齐宣帝难得如此开怀,笑意不曾在脸上减少丝毫,从红地毯上快步走下,将两人扶起,“诸位皆是我朝第一功臣,今日三军庆功,一切礼仪皆免!”

  “臣等多谢皇上隆恩。”恭敬作揖,叩首。

  明君、贤臣、悍将,天时、地利、人和,当今齐国能由此时局,方能百战不殆,得治乱世天下。

  “怎的只见两位将军?两位主将莫非随军在后?”周全了礼数后,齐宣帝向紧随其后、已经依稀可以辨的清样貌的军队望去,好似在努力寻找些什么。

  闻言,虽数不同军营,但两名副将的笑容不禁不约而同的凝固在了脸上,目光闪烁,连脸也白了一半,欲言又止道:“将、将军他,他——”

  东北方七百里开外,洛阳城内,这里拥有着毫不逊色于都城长安的繁华,正所谓弱柳千条杏一枝,半含春雨半垂丝。

  洛阳,永远都不乏文人骚客,英雄豪情,钢与柔的完美结合,在这里,总有一处能够让你驻足的风景。

  洛阳城东,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别院,它的主人是谁无人得知,或有好奇,却终究无果,可这位从来不露面的主人却甚是讲究,定时的派人打理张罗,并不算太大的别院,硬是被打理成了世外桃源人间仙境,院中亭台楼阁,假山怪石,绿柳成荫,百花争艳,要说绝的,还是那穿院而过的谷水的支流,不用刻意挖渠引水,自有大自然的馈赠。

  谷水的加入,让小小一个无名别院闻名内外,麻雀虽小五却脏齐全,别院内,无论是文人骚客赏花论景,还是闺阁淑媛闲来无事泛舟湖上,亦或者有谁雅兴所致轻抚一曲,自有知音前来同你细说一二。

  久而久之这别院不但没有因它的无主而默默无闻,反倒因它的浑然天成人杰地灵而声誉不断,曾有无数才子想要为它题词留名,终究都是不了了之,多少佳话流传,最终不过增添其几分美名,如今说到洛阳城东的别院,天下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如它由来的神秘,不知何时起,“洛阳别院”四个字被刻在了牌匾上,高高悬挂其上。

  而今,这自成一方天地、自成一派江湖的洛阳别院,将迎来即将把它推向历史顶峰的两人。
正文 第二章 哎哟,撞上了
  第二章 哎哟,撞上了

  流经洛阳别院的谷水河段,由于当地百姓的奇思妙想,得到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瑶水。意在人间仙境,西天瑶池之比。

  而此刻瑶水上一艘十分普通的船舫里,一名男子捏着张薄如蝉翼的丝帕,英俊的脸上露出苦大仇深的无奈。

  “公子,附近我们都找遍了,没有发现小姐的踪迹,是不是要扩大范围到别处去找找?”一名身着普通短打常服、浑身透漏出干练精气的男子掀开船帘自夹板上走近船仓。

  “不用了,随她去吧。”朝窗外瞥了一眼,紫衣男子轻声一叹,无奈中又有几分宠溺,难得的笑意浮现在这张倾世容颜上,“这丫头……”

  一双凤眸灿若星辰,一点朱唇不点自红,却不失男儿英豪之气,一副皮囊轮廓分明倾国倾城,如此模样无论在哪儿、无论是何性别,都会让人终身难忘,相见恨晚。

  而与此同时,另一艘恨不得用尽世间金银珠宝打造、堪称招摇的画舫上,一名高挑挺拔的男子站在船头,长身玉立,英姿飒飒,一身浅金色衣衫衣袂飘飘,雪白的折扇拿在手里轻摇,深邃英挺的容颜满是自信,神功斧凿的轮廓令人只一眼便再难移开视线,高傲地坐看这诗情画意的一弯曲水,举手投足间金光闪闪霸气十足,仿佛天生就是那遥远天际的最耀眼的明星,令人注目,移不开视线。

  只是此时此刻的耀眼,倒有些招风影碟的嫌疑了,尤其是那双扇着扇子的手的频率,怎么看都像是在抖骚,让侍候在旁的随从们不由暗自扶额:多么正常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干点儿正常事儿?哦,这句话一定不能让他听到!

  “王——”一记眼刀让躬身行礼的一名随从收了声,急忙改口道,“公子此时贸然前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府中家大业大,若是触怒了老爷可如何是好,还是早些动身回府吧,还有那些亲戚们,还请公子以大局为重。”

  苦口婆心的规劝换来的却是男子一脸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来都来了,现在才回去是不是有些晚了?再说了,我可是有遣人回去通报的,想来现在父亲已经知道了,怎么能说我‘连个招呼都不打’?”

  您那叫打招呼么?!您那叫先斩后奏好么!!

  某青衣男子心中千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还有谁能睁着眼说瞎话像自家公子这般脸不红心不跳还自信满满的?还有谁?!

  “既然什么都为时已晚了你也就别在我耳边唠唠叨叨了,还有啊,难得出来看看,就要好好享受享受,怎可用这难能可贵的机会辜负这一江春色绝世美景呢,真是作孽啊。”

  折扇“唰”的展开,未着半点笔墨山水,只是一张素白的熟宣,可持在此人手中,不但没有丝毫寒酸之气,竟给人回味无穷之意。

  青衣男子差点背过气去:到底是谁作孽啊?!!然而尊卑有别,无论青衣男子心中正在被多少匹草泥马践踏着,也最多只能拉拢着脑袋暗自翻一个白眼,当着面可半点不敢造次,然后默默地退到一边。

  相比青衣男子的兴致缺缺顾及左右,金衣男子却一脸兴致盎然,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得紧,好似第一次离家出走就碰到人生中第一场庙会一样,舟行江上,两岸风光尽收眼底却仿佛尤嫌不及,四下张望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完美的唇形却因为呆唇的弧度而遗憾感爆棚。

  头也不回,扬手,却能精准地找到退到角落里的青衣男子,冲对方勾了勾手指。

  青衣男子明显一愣,摸不着头脑地凑上前去,可走了还没两步,就被金衣男子长臂一伸,一把将自己捞了过去,揽着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这中原风光是不必边塞苦寒啊,你瞧瞧,就这么远远的望一望,这风俗景物都让打心眼儿里高兴。”

  被揽着的青衣男子却不若金衣男子这般洒脱闲适,哭丧着脸心里默默祈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希望回了长安公子能收敛点儿,否则哪怕自己是被迫的,这样尊卑不分也足以让自己千刀万剐死个千百遍了。

  “听说如此景致竟是一个人的后花园,着实羡煞旁人啊。”朗声大笑,纵情在这山水间,放荡不羁,倏地放低声音,好似做贼一般窃窃私语,“你知道这院子的主人是谁么?”

  “我不过就是一个小跟班,连公子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哪儿能知道,”不安地动了动被金衣男子拦着的肩膀,青衣男子随即说道,“至于这样的府邸,公子若是想要,等回了长安,只要公子说一声,要什么样的没有?”

  锲而不舍见缝插针找准一切机会想要劝说金衣男子回府,可话还没说完,脑门上就挨了一记爆栗。

  “你这说的什么话,当我是土匪么!”金衣男子佯怒,话音未落,便听“嘭”的一声,随即是撞击而来的天摇地晃。

  金衣男子那叫一个心惊,要知道天下间任何人事物他都可以混的很熟,惟独这软绵绵冰凉凉冷飕飕的水,着实让他黔驴技穷只能绕道,若是方才一个不稳一个跟头栽进水了,那可真是得形象大坏浪费他一身风流倜傥了。

  “这么大的湖面,谁这么不长眼?没看见前面有船呢还往上撞啊?!”不待金衣男子说话,身边的青衣男子率先发难,毕竟这一船人没有一个不是旱鸭子,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即便是侥幸还能有口气,也得自己背过去。

  可对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嚷嚷声已起,而且那嗓门大的绝不逊于这边青衣男子的豪放:“瞎了你的狗眼,这么大的湖面,就你们这么横冲直撞的如入无人之境,合着现在倒来怪我们驶的太守规矩了?”

  闻言,金衣男子同青衣男子一同向后方驶船的精壮却怎么看也不像渔父的男子看去,暗中拧着劲儿是一顿咬牙加跺脚,吓得那明明挺高大的男子缩了缩脖子,一双脚不由自主地直往后挪,差点一个跟头翻进瑶水里。
正文 第三章 一见如故
  第三章 一见如故

  换上一副倾倒众生的潇洒笑容,手里的折扇时不时的摇那么几下——虽然那频率看在自家随从眼中依旧与抖骚无意——倾长的身姿,卓越不羁的气质傲然于身,拱手一揖以作赔礼:“这位小哥,是在下的随从方才多有得罪了,还望小哥不要放在心上。”

  “这位公子倒是还算会说话,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怎么这身边的人尽干些不着边际强横无礼的勾当?看来公子的眼光还是有待加强,若是得空,公子回去了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否则出了门岂不是给公子丢人。”

  对面船上的男子见金衣男子这边先做了退步,更是得理不饶人,那趾高气昂的模样气的青衣男子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上前好好教育教育这个眼高于顶的无理小子,却被金衣男子笑靥不改地横臂一伸,拦了下来,而与此同时,自那艘船的船舱中缓缓走出一名紫衣男子,怅然而立,姿容绝世,举手投足间皆无法让人移开视线,哪怕只是一言不发地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风景。

  “公子。”方才叫嚣的一见紫衣男子到来,顿时软了下去,倒不是惧怕,而是打从心里的恭顺,哪里还有丝毫方才趾高气昂的气势汹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谦顺和煦,好似一只需要人怜爱的无害的幼兽。

  “自己下去令罚吧。”凝眸如水,平静无波,水色的唇边轻启,磁性的男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摇扇微顿,眼角眉梢一闪而过的讶异,乍听之下,很难形容是怎样的感觉,温润的,悦耳却不过于低沉,也不似女子那般甜腻清亮,随口的一句话,那独有的音色,仿佛酿制千年的老酒,隔着长长的距离,只依稀听得,便不可自拔的沉醉其中。

  “在下管教不当使得侍从如此无礼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扬臂拱手,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不卑不亢的一揖,尽显大家风范。

  紫衣男子谦和有礼的举止,一时间闹得跟在金衣男子身边的青衣男子手足无措,原本还仗着对方侍从得理不饶人出言不逊等由头在这硬撑着,现在看来,只有自知理亏地往金衣男子的身后躲闪的份儿了。

  “哪里,公子过谦了,”清了清嗓子掩盖笑意,身边的几名随从自己可是清楚的很,无论在战场上如何叱咤风云所向披靡,一旦下了战场,当面对一些笑里藏刀的场面官司他们明显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而这对于自己,却仿佛一趟必修课一般如数家珍,“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若蒙兄台不弃,难得如此美景诗情画意,不妨你我喝上一杯岂不快哉!”

  豪爽的性子自有豪爽的好处,一如此刻,这才一见面却为了化解这番尴尬而一上来就要情人喝酒,明明是陌生人,却硬要装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另有所图呢。

  而这看似一身温和气息的紫衣男子也是豪爽,一口便应了下来,足尖轻点,旋身一跃,宛若浮水蜻蜓,惊鸿一现,那边只见画舫微晃,这边便安然地落在了金衣男子的身边,一副叨扰了的模样。

  “好俊俏的功夫!”如炬的目光随着紫衣男子的一举一动而牵动,金衣男子眼前一亮,不禁由衷赞叹。

  “公子过奖了。”紫衣男子回以一笑。

  这边早在金衣男子发出邀请之时便有人麻利地备好了酒菜,金衣男子让出半个身位,扬臂抻出一引,朗声道:“请!”

  轻舟绿水,煦阳和风,暖日滋润万物,清风扬起碎花青丝,没有刀剑,却不乏快意恩仇的情怀,齐凤斋的酒鬼花生,小林巷的醉黄瓜、蜜汁咕噜肉,再加上六十年的女儿红,无论是摆设、吃食还是酒水,无一不是洛阳名产,这一桌子洋洋洒洒地摆上来,瞬间两岸闻香。

  虽然不是一桌子山珍海味,可却称得上各个讲究细致,紫衣男子只看了一眼,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彤洛。”紫衣男子含笑拱手。

  “沧阳。”金衣男子回礼一揖。

  不需要太多的了解,只是简单的各报姓名,便可以称兄道弟畅抒胸臆的洒脱不羁,觥筹交错,眼若星辰,吹玉箫以歌,抚古琴以相合,尽享儒雅潇洒之快意,不经意的四目相视,不需言传的相视而笑,时值正午到日暮夕阳,从简单的生疏寒暄,到试探性的寻找话题浅聊,两人不约而同的发现,无论对方的谈吐举止还是见识,都太合自己的胃口了,话题很快从诗词歌赋江湖常有延伸到了胸怀抱负天下苍生,没有人在意这个跑题,就像没有人舍得打扰这份和乐和融洽一样,奈何山有尽时,水亦有尽头,曲已终,人且散。

  “若是岁岁年年,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不再有纷争,不再有战事,更没有尔虞我诈血流成河,那该有多好……”本是难得的闲适,本该尽情的享受,却不禁一声感叹脱口而出,三言两语,饱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和惆怅,不过百字,囊括了多少天下苍生。

  执杯的手一顿,喝酒的动作也猛然有一瞬间的停滞,四目相交,除了情绪相投共鸣,凭添了几分猝不及防的激赏:“彤兄真是好胸怀。”

  沧阳的短暂滞留倒让彤洛瞬间回了神,心道自己真是天生瞎操心,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有的,轻轻一笑,拱手相敬:“不过随口一说,让沧兄见笑了。”

  “若是有机会,愿你我还能再见,一叙今日畅情。”沧阳说的真诚,可彤洛却有一瞬明显的犹豫。

  “若有机会吧。”望向只余残阳余晖的天边,赤血的通红,目光有些飘渺,语气有些怅然。

  拱手一揖便是道别,各自转身,干净利落,谁都没有一丝犹豫和牵绊,人生难得寻一知己,不需要多少时日的积累,更不需要多少言语的交流,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同类的气息,一份他懂我的执着,足矣。
正文 第四章 返京
  第四章 返京

  “公子,老爷的亲笔书信。”自称“彤洛”的男子前脚才进船坞,后脚便有随从恭敬地递上书信。

  接过封存完好的信笺,信封上赫然的“彤麒”二字写的苍劲有力,那力道仿佛能透过纸张直接落在紫衣男子——彤麒手上似的。

  的确是父亲的笔记,彤麒暗忖。

  彤麒,当今国威将军彤剑承的独子,少年成名,威震边陲的骠骑将军。

  彤麒快速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笺抖开,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和信封上一样简洁的两个字便是所有来信,白纸上“速回”二字让彤麒不禁皱眉。

  将信笺封入信封,拿到烛台旁焚毁,直到当纸张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的脆响声消失殆尽,彤麒沉声道:“回府吧。”

  一声嘶鸣,一行三人快马加鞭,扬起滚滚红尘绝尘而去。

  而另一艘画舫内部的布置,完全没有了它外表给人留下的金碧辉煌和浮夸奢靡的印象,素雅的摆件,简单大方的布置,甚至隐隐有一丝肃杀的冷硬之感。

  “王爷,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当时说不过是来看看,看一眼就走,所以监军大人才允诺让您不必先回京师绕道而行,可如今这个时辰……”虽是男子打扮也的确是男子模样,只不过这人不但嗓音相较于一般男子尖了许多,连举止动作也多了几分阴柔。

  自称沧阳,一副富贵公子哥打扮的金衣男子并非旁人,而正是本该于今日凯旋而归却让当今皇上携一众朝臣空等一场的主角之一:寒曦王,当今圣上的第三皇子,沧狄。

  沧狄自然知道下人所言何意,虽然大乱了自己的计划,可他却并不后悔,反倒是有些后怕,若是今日不是一时兴起慕名而来,是不是就要错过这样一个拥有惊才绝艳的男子,一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让人有相见恨晚、恨不得将那些才华思想牢牢据为己有的男人。

  思及此处,百无聊赖摇晃着着酒杯的动作一顿,唇边的笑意格外浓郁。

  “那就连夜回宫。”干练的换了一身行头,金衣褪下,一袭银纹紫衣的劲装彰显着沧狄隐隐勃发的无尽力量,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深紫色的衣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意气风发,可心中想的却是彤洛站在船头一袭紫衣的模样,那人好像比自己更适合这个颜色呢。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男子终于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好像牢靠了很多,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行装,一骑红尘,一行人直奔京师。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由不得你信不信命,数年后,怅然一身,再回忆起洛阳种种,沧狄不知是喜是悲,若是只当他是一个平凡的路人,若是不为他的才情学识以及那一闪而过的惆怅悲戚所动,或许不会有那么多难以取舍,更不会失了天下,可若真的能够麻木到不为之所动,恐怕他沧狄也不会是沧狄了……

  凯旋之日,君王亲自出城相迎,满朝文武在京官员无一缺席地夹道欢迎,在日头下晒了那么老半天,却不料今日主角——两位军功赫赫的大将连个正着都没有,不约而同的不知所踪。

  堂堂一朝天子,君威赫赫的皇上被自己的儿子和臣子联合起来放了鸽子,即便皇帝深知自己儿子和臣子的心性而并未动怒,可这并不代表朝廷就会因此风平浪静,虽然当时并未有人发难,却并不代表不会有人因此而借题发挥,要知道朝政本就是利益欲望与权术的染缸,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从来不会因为局势是否纷乱而停歇,只是在敌我矛盾上升到无法避免的情况下,聪明的权术者会选择以退为进,暂时妥协而已。

  所以每当战事告歇时便又会死灰复燃,专权、弄权、掌权,无所不用其极,像今日这般明目张胆对圣上的“蔑视”,便是最好的契机,怎可放过,怎能不借题发挥?连皇上的御驾亲迎都视若无物,不需要绞尽脑汁的遣词斟酌夸大罪过,只要随意提笔几句性子不羁需得勤学礼数便也了结,至于其他兄弟为了储君之位有没有愿意落井下石的另当别论。

  无视皇恩的帽子连天子亲子尚且如此担待不起,更何况是一介朝臣,这般视皇权天恩与无物,即便是扣个“造反”的帽子也都是合情合理,而一旦这个帽子落下,哪怕是再年少有为,哪怕是再才华横溢,也套不乱乱臣贼子的命运。

  一时间弹劾的奏章是一封接着一封,一个下午的时间,哪怕是皇上再怎么勤政爱民案牍劳形,御书房的桌案上也是堆积如山,可想而知奏章里的遣词是何等的言辞激烈,什么居功自傲、目无尊上,这都算是看在彤家几代忠良而手下留情的委婉说辞了,而那些原本就不对付的人干脆就将“目无君上”的行为定性成了“意欲谋反”,所以当彤麒风尘仆仆的从洛阳连夜赶回府邸时,迎接他的是一屋子的灯火通明和大堂主座上父亲一脸铁青闭目养神的样子。

  快步走入堂中,本该因立了大功而举国欢庆大摆庆功宴席以此嘉奖一番,可此刻却反倒有了风雨欲来兴师问罪的架势,而彤麒却好似见惯了这番阵仗一般一脸的面不改色,步法有力却不显焦躁地来到中央,礼数周全且标准的跪地,叩拜,拱手朗声道:“孩儿迟归,请父亲责罚。”

  一气呵成的动作,干练有力,不卑不亢,处变不惊。

  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座上的中年男子寒着一张脸,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一般,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彤麒身上剜了一遍又一遍,薄唇紧抿,眉头紧锁,任凭彤麒就这么跪在地上作揖而一言不发。

  “父亲,这不关兄长的事,是琦儿——”担心了大半天在看到自家哥哥进门的瞬间脸上刚露出喜色,却被自家父亲这么一张寒冰脸而不由心生担忧。
正文 第五章 惩罚
  第五章 惩罚

  在一边陪着站了大半夜的女子一脸焦急,这才刚要开口为哥哥辩解几句,却被主座上倏地投来的目光吓的噤了声,心中不禁叫苦不迭:我的娘哎,太吓人了。

  此女子正是齐国国威将军彤剑承彤老将军唯一的女儿,人称玉面将军的骠骑将军彤麒的双胞胎妹妹,彤琦。

  而自始至终彤老将军都没有给她这个宝贝女儿施舍过去一眼,彤琦揉着站着酸疼的腰,悻悻地退到一边,却没有敢坐下休息。

  “没轻没重,目无君上,置彤家于风口浪尖之上,是为不忠不孝。”轻声一叹,好似有雷声大雨点小的迹象,“去祠堂里跪着,明日一早与为父一同进宫面圣,给皇上请罪。”

  无论朝廷上是怎样风波迭起,如今在这国威将军府上彤老将军发了话,无论事实如何,在这个家里这事已经有了结果,也定了结果,便就此翻篇,容不得辩解,更不容忤逆。

  “是。”彤麒没有一丝不悦更没有委屈或者辩解的意思,反倒爽快的坦然接受,好似这黑锅他背的早已习惯。

  彤琦不满的还要辩解什么,只可惜这口还没开,就让彤老将军占了先机,尽数堵了回去:“去替你兄长给你娘报个平安。”

  嘟了嘟嘴,有什么话也只能往肚里咽,不情不愿地哼哼着应了声:“是。”

  数日来日夜兼程的赶路,今夜难得可以睡个安稳觉,如今看来怕是得泡汤了。

  端正地跪在祠堂里,面对着先祖的牌位思过,本可以靠在墙边打个盹,但一想那个小祖宗,彤麒打消了自己天真的想法。

  “哥——”果然,彤麒暗自无奈,自己这边还没感叹完,那边已经有人耐不住性子凑上来了。

  虽说身为女子,可彤老将军家的女儿却不似一般大户人家那样骄矜做作,反倒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气概,只是再怎么强词夺理无理取闹,在面对自家哥哥时还是知道什么叫做理亏,这不,顿时气势弱了不说,连语气都软绵绵得直泛可怜。

  小心翼翼地蹭到彤麒身边,彤琦一捞裙摆,也跟着跪下,瘪了瘪嘴,一脸愧疚道:“对不起……”

  “现在知道错啦?”彤麒目不斜视,余光却将妹妹的神情收于眼下,那霜打的茄子似的的小脸,那皱得跟个小笼包似的表情,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明明受罚的是自己,她却一脸备受折磨的表情,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父亲和自己不忍心,所以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宠着惯着打不得骂不得吧,彤麒觉得这一刻为人父的心情和一颗兄长心奇迹般的重合了。

  不过话说回来,事情之所以发展成这样,也的确是这小妮子不分轻重惹出来的祸,虽然深究起来也并不算个事儿,只可惜选错了时间地点和场合,以致有些失控,难以收拾。

  “可是!可是我这不是也是为了你么……”虽然一脸愧疚,可始作俑者依然本能地欲做最后的抵抗,只是自己的自圆其说因为心里发虚而渐渐没了底气,到最后嗡嗡嗡的声音都不知道是在跟彤麒解释,还是自我安慰。

  “你率兵出征平复西北边陲,这一去便是三年,那么恶略的环境,风餐露宿,几经生死,我也是为了让你开心,凯旋而归得胜回朝,难得可以放下担子乐得自在几天,自然需要好好放松放松享受享受啊,我听下人们说洛阳别院中的美景天下罕见,凡有幸一游的人皆赞许不已,我就想,即便这传言难免夸大其词,可总比那群老臣虚伪的阿谀奉承好吧,”彤琦一边说着,一边不忘给自己表表功,“我这一切可都是为了哥哥你啊,但是我若直接跟你说让你去放松放松游山玩水什么的,你定当我小孩子心性不愿理会更不会同去,”想了想,彤琦说了一个更为贴近真相的理由,“或者直接就把我无视了当做没听见,所以……”

  “所以你就飞鸽传书,写信告诉我说父亲不同你商量硬要将你嫁到洛阳,而你只能束手就擒被绑缚洛阳?”将胞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数看在眼里,眉梢一挑,彤麒似笑非笑道。

  “……是——”彤琦好似一只泄了气的气球,彻底放弃抵抗任凭责罚。

  其实在乍听这个消息的时候,其中措辞疏漏和矛盾彤麒又怎会没有察觉,若真是不愿,只需派人先行前往京师一问便知,可自己却没有做任何查证便选择了相信,选择了抗旨,选择了忤逆父亲,这又怪得了谁呢……

  见彤麒不吱声也不看自己,彤琦顿时心里毛了,慌乱的不行,急忙狗腿的又凑近了些,陪着笑脸,一会儿捶捶背,一会儿捏捏肩什么的极尽讨好:“哥,你别不搭理我啊,我错了还不成么,你要怎么惩罚都行,我这就更父亲说清楚去,你可千万别不理我啊。”

  说着就要起身,却猝不及防地被彤麒扬手一把拉了回来:“母亲那里你去过了么?”

  对于这个始作俑者的妹妹,彤麒自小到大已经为她的顽皮和任性收拾烂摊子收拾的习惯了,也不差再多几次,况且这次的事情,也算是顺水推舟吧,虽然当今皇上并非心胸狭隘忌惮贤臣能臣之辈,但物极必反,与其真到了功高震主让皇上产生必须要连根拔起的念头,不如提早就准备好错处,让皇上一个合理的由头既起到敲打彤氏一族,又落下个仁爱宽厚的名称的机会,现在之所以自己只是跪在祠堂反省,恐怕是因为父亲和自己想法一致而已。

  在朝为官,身为武将,虽然避免了平日里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却免不了功高震主、居功自傲的帽子,尤其是对彤氏一族来说,平淡无为愧对于彤氏列祖列宗的,锋芒毕露又无法在朝廷中安稳一世,所以彤氏一族的男子自打懂事上战场后,可以建功立业,可以血战四方,却也需要小错误不断。
正文 第六章 慈父
  第六章 慈父

  不是因为当朝的皇上不够贤明,而是怕民心过于统一,被人三人成虎,一旦掌权者被逼上了壮士断腕这条路,彤氏一族也就走上了尽头,因此身为彤氏子孙,之所以能在齐国侍奉数代君主而屹立不倒的原因,正是因为深谙此道,世世代代无一例外的贯彻此道。

  “……没有。”瘪了瘪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彤麒的表情,急切的想要知道他的喜怒。

  “快替我去给母亲报个平安吧,”彤麒展颜一笑,露出彤琦再熟悉不过的宠溺的神情,“要是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父亲责罚下来我可不再替你背黑锅了。”

  知道雨过天晴了,彤琦顿时破涕为笑,噌的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的再三确认道:“真的不再怪我了?”

  “好啦,不怪你了,赶快去吧。”对于这个闯祸专业户的妹妹,彤麒也只能认栽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今后若是再想起来可不许后悔。”彤琦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要再不去,我现在就后悔了。”收起笑脸,彤麒故意皱眉佯怒,摆出兄长的威严气势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不再迟疑,彤琦那是拔腿就跑,临走前还不忘调侃一句:“哥,你就别装了,你这样一点都不凶,反倒很好看,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你部下面前立威的,现在我倒是能理解你‘玉面将军’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了。”

  话毕,彤琦一溜烟的就不见了踪影。

  彤麒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妹妹夸张的鬼脸,合着自己对她的好脾气反过头来还被她调侃,恐怕这天底下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冤大头的哥哥,瞧瞧那绝尘而去的背影,是怕自己吃了她,还是憋在这里无聊透了所以跑都来不及?

  而同一时刻的皇宫,自外城向内城,一道道宫门有条不紊地依次打开,让那一骑绝尘飞驰而入,而本该熄灯的太极宫内灯火通明,好似刻意留着灯,等待着谁的归来,至高无上的齐宣帝端坐于五爪金龙盘桓的龙椅之上,威严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只不过此刻却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手里拿着奏章在批,但却时不时地望向门外微微出神,好像在张望些什么。

  “皇上,回、回来了!”突然,侍候在殿外的宫人兴冲冲的跑了进来,难以掩饰的兴奋激动,甚至顾不得门槛儿,被绊的一个踉跄,连滚带爬的跑进大殿,“三皇子、寒曦王回来了!”

  从奏章中猛地抬起头,本因奴才的御前失仪而不仅皱眉的皇上,却在听见“寒曦王”三个字时瞬间无暇他顾,留下了岁月沧桑的脸上一改倦容,顿时容光焕发的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连彻夜未眠的眼神变得精光四射,振奋精神。

  “宣。”毫不迟疑地丢下手中的狼毫笔,尽量维持着君王的威仪和喜怒不形于色,可出口的颤音和难以抑制的激动让人猛的站了起来,急不可耐的在殿中踱着步子,甚至顾不上因为自己太过粗鲁的动作而跌进砚台里的狼毫笔竟溅了一奏章墨汁来。

  话音刚落,前来通报的奴才还来不及出去宣旨,一身风尘仆仆却不见丝毫倦怠的寒曦王大步流星的走进大殿,双膝跪地,双手服帖地按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记响头,行了个大礼:“儿臣擅自违逆父皇旨意延迟归期,请父皇责罚。”

  若说方才还能在人前故作镇定,看着自己最器重欣赏的儿子如此自责恭顺却也不失大将风范的模样,老怀欣慰的齐宣帝即便是当中被下了面子,此刻也蓄不住半分怒火,那一记自请责罚的响头哪里是磕在地上,怕是直接磕在了齐宣帝的心尖上了。

  自古先君臣后父子,然而这句话在齐宣帝和寒曦王之间并不适用。

  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顾不得是不是有奴才在侧,更顾不得什么天家风范,此刻,当今圣上只是一个期盼儿子归来的父亲,更是一个急切想要确定征战四方久久才能回家一趟的儿子健康无虞的父亲。

  快步上前将人扶起,向来在人前天威难测的齐宣帝难得露出一脸慈爱和心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长久时候在太极宫的宫人们对这般情景早已是见怪不怪,或者在旁人眼中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够如此接地气、毫无隔阂的信任、看重、爱护一位皇子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在充满权谋和私欲的皇权争夺之中发生的事情,然而却真真切切的存在着,宫人们识趣的退下,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俩说些体己话的时间。

  赶忙让人坐下,看着褪去稚嫩的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刚毅脸庞,齐宣帝百感交集,满眼难以压抑的疼惜和自责:“高了,壮了,也变黑了,南疆战事辛苦,蚊虫多,民风彪悍,环境也不好,你一呆就是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并非皇上不能优柔寡断慈父情怀,懂得体虚和珍视,反倒对天下百姓来说是天大的福音,只可惜当今圣上生错了时代,若是太平盛世,定能开创另一个历史的高峰,名垂青史流传千古,可当这大好江山传到齐宣帝手中时早已生出了动荡和祸根,而在这乱世之中,先要得一立足之地,要的是胸襟气魄,要的是心狠手辣,要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雄心,所以在世人眼中,当今圣上显得虽不至庸懦,却太过软弱。

  当今圣上英明有余却生不逢时,可好在有武将彤氏一族的辅佐和三皇子寒曦王的智勇双全,两方都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帅才、能臣,文可安邦,武能定国,或许世人可以不知当朝天子姓甚名谁,却不可能不晓得叱咤风云平定半壁江山的寒曦王沧狄,和少年成名的骠骑将军、人称玉面将军的彤家独子彤麒。

  “父皇多虑了,能为父皇分忧,能为天下百姓尽一丝儿臣的绵薄之力,儿臣足矣。”剑眉星目,炯炯有神的明眸中闪烁着对太平的向往、对纷乱的厌恶以及对决定的坚持。
正文 第七章 不靠谱的小七
  第七章 不靠谱的小七

  乱世的战神即便如何痛恨战乱,也只能以战止战才能守护一方祥和。

  “好,好!”沧桑的脸上满是欣慰和自豪,“将这天下交给你,朕心甚安,亦是百姓之福。”

  “父皇?”乍听皇上此意的沧狄一愕,猛地瞪大了眼睛,“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父皇春秋鼎盛,立储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况且——”

  况且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个想法,多年边陲征战历练,沧狄为的不是登上大位时自己能拥有更多的筹码和支持,而是天高云淡的洒脱的自由。

  有很多话无法宣诸于口,或者说以自己此刻的身份和地位,即便宣诸于口也只能被理解为故作姿态和试探,然而比起当皇帝,他沧狄更愿意当一个无拘无束放任在外的闲散王爷。

  绝好的机会可以一吐为快,却被齐宣帝打断:“朕只问你一句,若将天下托于你手,你将如何?”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干净利落的八个字,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因为原本无论最终是谁登上这皇位,他都会这样做。

  无心插柳柳成荫,对于决心立储的齐宣帝来说,沧狄的毫不犹豫的回答已经是最好的答卷,满意的点了点头,甚是欣慰赞许:“时候也不早了,也别折腾回府了,朕已经让宫女准备的浴汤,沐浴更衣后就在朕的寝殿休息吧。”

  青睐如此,荣宠若此,普天之下若说他寒曦王是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了。

  本想推托,却见父皇心意已决的沧狄只好作罢,起身作揖:“谢父皇隆恩,儿臣遵旨,”俯身叩头,“儿臣告退。”

  退出太极宫,在宫灯的指引下、宫女带领下一路向皇宫深处走去。

  “王爷,”倏地,耳边突然想起随从的声音,“王爷有何事吩咐。”

  不解的转过头,想着怎么突然这么问自己,可这一回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举起了右手,握拳,食指和中指并拢竖起。这是这么多年来军旅生涯的习惯,是自己有所命令嘱托的暗语。

  “无事,退下吧。”不过是脑海中一闪而过洛阳别院中那人的举止谈吐、风姿卓越,走神的当口竟行动先于思想,沧狄低头,将万般情绪敛于眼底,不禁苦笑,人生难得得一知己,与其刨根问底非要弄个一清二楚,不若正如那人说的那样才是最好,一切随缘吧。

  倏地,路旁的草丛里发出一声“咕咚”的响声,回荡在这夜半无人的御花园里显得格外突兀。

  “何方贼人胆敢在宫中作乱,给我拿下!”不待沧狄有所反映,奉命随侍在测的王公公已经一蹦三尺高地当在了沧狄身前,招呼着随侍的御前侍卫上前那人。

  “别别别啊!是我,大家有话好好说!”草丛里传出一声哀嚎,只见一人颤颤巍巍地从草丛里站起身来,还时不时有伤大雅地揉着屁股,在宫灯的映照下,一张俊雅出众的脸蛋硬是被皱成了小笼包,明明身份尊贵,却偏偏干些出格的事情,一如此刻歪歪扭扭的滑稽模样,看得众人忍俊不禁却也在多年来习以为常。

  看清来人,众人放下了戒备,御前侍卫也急忙收了出鞘的刀剑,纷纷下跪行礼:“微臣(奴才)给七皇子请安。”

  “行了,别安不安的了,你们下次要是能对我温柔点,我就大安了。”当今圣上第七皇子沧然揉着自己几乎摔碎的屁股,一瘸一拐地从草丛里爬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去看自己的屁股,那认真死磕的模样好像要确认它到底摔裂了没有似的。

  “你要是少做一些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也不至于现在还在那摸屁股了。”看着七弟那生动的表情,沧狄心中一片大好。

  “我这还不是为了等三哥嘛!”沧然不满极了,猛地一步凑上前来,将彼此的距离瞬间拉近,好似要让对方真切的看到自己眼中的委屈似的,“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是你回来一定会第一时间向父皇请安,所以我就只能在这守株待兔了,没想到你竟然选了这么个月黑夜风高的时间,我扛不住混得很,就打了个盹儿,没想到你却专门挑我睡着的时间路过,真是太不懂得什么叫同胞之情了!”

  面对七弟的聒噪,沧狄神经质地抽了抽眉心突突跳的神经,好笑道:“合着是我让你爬到树上等我的?”

  沧然毫无愧色道:“正所谓登高看远,我不站上去怎么能看清你到底来没来?”

  “你看没看到我来我不知道,但是你跌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倒是让我们大开眼界。”沧狄无奈摇头,颇有点语重心长的味道,“我这次去西南都快一年了,怎么你这脑子全长在个子上了?”

  “三哥!!”沧然跳脚,“怎么说我也是个皇子,你这么口无遮拦的当着侍卫和宫人的面落我面子合适么!说好的天家威仪呢!”

  “在你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大喊有话好好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天家威仪’这四个字?”沧狄毫不客气地继续泼冷水。

  闻言,沧然还没发作,倒是随侍的侍卫和宫人扛不住这对活宝了,一个个破功,接二连三的“噗嗤”笑出声来,随即又是前赴后继地跪地请罪:“微臣(奴才)失礼,请王爷、七皇子恕罪。”

  沧狄低眉一瞥,露出一脸与我无关的模样。

  沧然见状,只能气鼓鼓地瞪着眼,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到了寝殿,王公公麻利地命一众宫女准备沐浴更衣,回头,见跟了一路的七皇子堂而皇之地继续跟了进来,有些拿捏不准地说道:“七皇子,王爷奉命在皇宫歇下,您看……”

  “我又没让三哥抗旨不休息,不过父皇又没有说不让我跟三哥聊天。”苍然理所当然道。

  “那是,那是……”王公公一脸黑线,总是跟不上这个几乎被皇上遗忘在深宫中的皇子。
正文 第八章 蹚不蹚浑水可由不得你
  第八章 蹚不蹚浑水可由不得你

  虽然这些伺候在御前的人一个比一个的人精,本该对这位在皇上面前存在感全无的皇子不甚待见,然而最得皇上看中的寒曦王却与这位七皇子情义甚笃,那么他们自然没必要对其怠慢甚至过不去了。

  “在边塞我已经习惯自己拾到了,所以你们都退下休息去吧。”沧狄摆了摆手。

  “是。”王公公应声,领着一众宫女顺着两侧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坐在凳子上东摇西晃好像屁股下扎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的苍然抻着脖子张望着,直到视野的尽头再也看不到王公公他们的身影之后,才终于停下。

  “行了,人都走了还在那张望什么。”沧狄给自己倒了杯茶,丝毫没有照顾苍然的意思,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悻悻地收回目光,看到三哥竟然自顾自地喝起茶来,苍然好似赌气似的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美美地喝了一口之后才开口正色道:“三哥不觉的自己这次的动静闹的有些太大了么?”

  沧狄喝茶的动作一顿,飞来一记眼刀:“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也管不了。”

  沧然无奈,别看这声名远播的三皇兄在旁人眼中是怎样的英明睿智,私底下可任性得紧,明明能把什么事情都看得通透看得明白,可却不管不顾,时不时还爱犯倔。

  “这貌似不是你想做什么和管不管的着的问题吧?”沧然叹了口气,“要是放在寻常百姓家,你想怎样便能怎样,即便是一个不开心离家出走了,也不过是个单纯的‘逆子’两个字,可是如今你我生在皇家,天潢贵胄,高高在上,有多少荣宠就有多少危机,更何况父皇对于你何止是‘荣宠’两字可以道尽的。”

  沧狄撇了撇嘴,不言语,其实一切他都看的明白,父皇看重他,信任他,甚至包容他,骄纵他,他自然知道这放在寻常百姓家最平凡不过的亲情放在皇家会带来何等的危机四伏,可是那又怎样?要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在意别人的眼光行事,还不如去种地!

  “你可是不知道,你战功赫赫的凯旋归来,已经让大哥他们一肚子窝火了,父皇带领那么多文武百官出城相迎,给你撑足了里子面子,可你倒好,天知地知你知我们不知的来了个空城计,当众违抗圣旨,给父皇晾在一边,那场面,啧啧,真是令我毕生难忘,”苍然摇晃着脑袋,真摆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说来也是见鬼了,今天不但你放了父皇的鸽子当众抗旨不归,连那个骠骑将军也来了个只见帅印不见庐山真面目,当时我还以为你半道上把那个唯一一个能与你齐名的玉面将军给绑了呢。”

  听到竟然有人和自己一样如此“大逆不道”,沧狄瞬间来了兴致:“骠骑将军?你说的是国威将军家的那个少帅?公然抗旨,啧,这人到有些意思,要是我帐先能多几个拥有这般魄力的人,今后征战我可真是只要坐在军帐里睡觉就能大获全胜了。”

  “瞧给你美的,要是你的挥下真都是这种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人,还不得给你愁死,你下达的命令根本就是个摆设,人家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完全不停你指挥,到时候你恐怕不会庆幸,只会干脆下令将人全斩了。”沧然难以沟通道。

  “说你没打过仗你还真没见识,”沧狄对此嗤之以鼻,“要是手底下都是些草包,一看到敌人挥剑过来,早都全吓傻了,别说军令了,你还没下令人家就夹着尾巴屁颠屁颠的过来让你赶紧指条明路了,所以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才是有真材实料、有自己想法的帅才,你到底懂不懂啊?”

  “哦。”沧然虚心受教,每次一说道行军打仗,三皇兄那道理都是一溜一溜的听得人目瞪口呆,自己哪里能说得过他?呃,不对,自己好像被他带跑题了!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

  “谁跟你说行军打仗的事儿呢!我是在跟你说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放了父皇鸽子、当众违抗圣旨的事儿!”沧然气得跳脚,却也只能瞪眼干着急。

  “这还不是你起的头?”沧狄毫无愧疚之色,“而且我觉得没什么差别。”

  一口老血哽在胸口,沧然用力捶了两下才勉强维持住自己不要暴走:“当时你抗旨拒不返京,父皇还没说什么呢,大皇兄他们还有那些朝臣们却一个个跳起来,那模样好像恨不得让你立刻血溅当场似的,三哥,即便你不屑于蹚这趟浑水,但是如今你声名日盛,对于大皇兄他们来说,你再也不是不像从前那个只是被父皇偏宠有名无实、对他们来说构不成什么实质性威胁的三皇子了,这些年来你血战边疆,在军中朝中评价极高,说句百姓拥戴民心所向也不为过,大皇兄他们不可能对你视而不见的。”

  “那又如何?我不想做的事儿没有人能够逼我,即便是父皇——”思及方才父皇对自己言辞间的试探及暗示,沧狄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父皇那边,我自由办法让他收回成命。”

  “三哥,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沧然急得跳脚,“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如今你当众肆意妄为的一来,大皇兄他们甚至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自己的野心和意图、会不会在父皇那里留下一个妒贤猜忌甚至手足相残的名声也要拉下马,甚至、甚至置你于死地,你已经不可能在这皇位的争斗中置身事外了。”

  沧狄不悦地皱眉,但却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的确是事实,所以自己根本辩无可辩,因此只能含糊道:“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知道三哥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去争那个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拓手可及的皇位,沧然也只能是无奈,还想再劝,但是现在显示不是时候,有些事,旁人说的再多,不如自己想通。
正文 第九章 这便是“缘” 上
  第九章 这便是“缘” 上

  望了眼窗外的月亮,沧然道:“时候不早了,三哥早点休息吧。”

  “你可还记得今天跟着大皇兄他们一起参我的人都有谁?”就在沧然起身要走之时,沧狄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

  以为三哥不过这一息之间就开窍了的沧然喜出望外道:“记得,当然记得!”

  出城相迎的队伍里自然少不了他七皇子沧然,所以当变故陡生的时候他站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众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知道,这一切在不久的未来都是至关重要的。

  “对于朝政而言,结党营私自然是不好的,更何况如今乱世,要是自己先乱了阵脚,或者为了自己的私利让他国有机可趁,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沧狄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而听到此番言论的沧然恨不得直接翻个白眼背过气去:真是冥顽不灵!不过只要三哥这边有动作,即便只是让那些错综复杂的朝中势力拧不成一股绳,朝局就不会乱,只要在三哥下决心之前朝局不乱,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我明日把那些朝臣的名单送一份到你府上。”言毕沧然就要离开,却再次被沧狄叫住。

  “当刚才王公公他们对你的称呼,父皇还没有封你为王?”

  沧然一愣,不知道三哥怎么突然扯到这事儿上来了:“哎,这事儿还值得三哥上心啊,父皇对我一向可有可无的,要真哪天封我个王才是活见鬼呢。”

  “你今年都十八了,早到了封王的年纪,比你小的八弟和九第都封了王位,即便不求建功立业争权夺势,做个闲散王爷出宫建府至少也能得个清闲自在。”沧狄垂眸,若有所思。

  沧然无声一叹:“我母妃出身低微,连个下等宫女都不如,要不是念及我是皇家血脉,根本不可能让我活在宫里,这些年父皇不待见我,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像现在这样,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况且当年虞妃娘娘待我如亲子,若没有虞妃娘娘,我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哪儿都没人知道,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自然而然的感慨猛然停住,看到三哥瞬间僵硬的神色,沧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呃,我就是嘴上没把门的,你别往心里去。”

  当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虞妃娘娘正是三皇子沧狄的母妃,然而或许应了沧然的那句好人不长命的话吧,虞妃娘娘红颜薄命,五年前因病薨逝,齐宣帝伤心至极,以皇后之礼下葬,举国同悲,而也是那个时候,年仅十五岁的沧狄自请出征,成就了今日万人敬仰无人能及的寒曦王。

  “你也没说错什么,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沧狄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转身去了里间,准备沐浴更衣了。

  =====

  次日一大清早,连日来奔波劳碌,又在祠堂跪了一夜的彤麒连早膳也没来得及吃,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身,恰巧彤剑承派人过来通传,彤麒便迅速梳洗更衣,跟随父亲一起进宫面圣。

  太和殿前,看见携子上朝的国威将军,无论文臣还是武将皆纷纷上来打招呼,不过多少真心假意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而作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彤麒非常没有自觉的开始思想抛锚,努力压抑自己随时可能打出来的哈欠。朝臣们看着像没事儿人似的的父子两人,不知该作何感想,这到底是心大,还是早已成竹在胸,知道自己定能全身而退?

  正在众人心思九曲之时,太和殿内传来许公公的诏声:“上朝!——”

  闻言,众朝臣低眉敛目,自发的分列两队,鱼贯而入。

  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上,齐宣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再不复昨日夜里面对沧狄时的慈爱与温和,此时此刻立于众人面前的,只是高高在上君威不可侵犯的大齐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臣们依次站定位置,便整齐划一地跪地行大礼,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齐宣帝的声音自头顶上幽幽传来。

  “谢皇上。”朗声谢恩,众人继而整齐划一地起身站定。

  许公公上前一步,浮尘一扫,高声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昨日两名大齐赫赫威名的将领齐齐并无上本就延迟回京,这等行为无异于公然抗旨不遵,昨日就有不少朝臣据本以奏,却不料得来的却是今日这般不了了之,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是不能这样得过且过的,一个眼色,便让沆瀣一气的朝臣心知肚明,正要上前发难,却不料被旁人占了先机。

  “微臣教子无方,骄纵了犬子的性子,才使犬子犯下如此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罪,今日特携犬子面圣请罪,还望皇上开恩。”朝堂之中,大殿之上,国威将军彤剑承从分裂两侧的群臣中走出,侧身,一步上前,恭敬跪地叩拜行礼,字句铿锵有力,不卑不亢之余也不失身为臣子的谦逊本分。

  只是一代名将的风骨和气节落在那些弄臣的眼中,就失去了原有的味道,反倒留下了许多借题发挥铲除异己的话柄,比如居功自傲,比如桀骜不驯,比如恃宠生骄,比如功高震主,多少莫须有的罪名只因这一个再本分不过的言辞和举动已经在不少朝臣心中打好了腹稿,不过或许大齐命数未至,即便朝中弄权之风盛行,拉帮结伙各自为营之势渐成,然而多多少少还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知道顾念着局势,不敢太过得寸进尺赶尽杀绝,因此心思一转,纷纷选择了沉默,不过私下里少不了一通敲山震虎的动作。

  “彤老将军如此功高盖世,彤少将军也是英雄出少年,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在百姓心中犹如战神,威风凛凛不可方物,如此劳苦功高,即便真有不敬之心,皇上也不得不顾念着这些许多啊,所以臣等恳请吾皇从轻发落,稳定民心啊。”
正文 第十章 这便是“缘” 下
  第十章 这便是“缘” 下

  彤剑承的话音刚落,还不待齐宣帝有所裁决,列于另一侧的一名言官便微微上前一步,并彤剑承并肩而立,拱手作揖,言辞间乍听好像在替彤老将军说请、帮助彤麒免于责难,可往深里推敲,字字句句无一不是拐着弯儿进言,告诉皇上什么叫做功高震主,什么叫做防患未然。

  闻言,同齐宣帝一同临朝而来、列于众朝臣之首的寒曦王沧狄不悦地皱了皱眉,撇开其他不说,就冲着同样在外赤忱沙场、为这同样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份辛苦,拖着一身疲惫和伤痛终于得以回家,尚且享受不到片刻宁静,就要被这些弄臣扣上兴风作浪的名号,推到这利欲熏心的风口浪尖之上,沧狄打从心底对这些人厌恶至极。

  更何况事情之所以会演变成这样,与自己有着脱不掉的干系,比起搬到一个国威将军,这些拉帮结伙沆瀣一气的朝臣们更想搬到的是自己这个“大逆不道”、“忤逆皇恩”的寒曦王,并且他们在昨天已经这么做了,却无一例外地碰了个软钉子,所以一夜过去,他们想抓着此事不放,但无法再拿着自己的事情兴风作浪,只好找了这个更自己罪名相当的人退出来当替罪羔羊,这般心思用意不可谓是不阴毒,即便现在还能记得自己是大齐子民一致抵抗外地,可若放任下去,不出十年,大齐必定自内而外的瓦解,根本不需要邻国的觊觎!

  因此,原本不屑于在朝堂之上跟朝臣们打嘴炮的寒曦王沧狄却破天荒地出了声,只不过虽然父皇既往不咎,可自己也的确是“代罪之身”,用辞不得不顾着父皇的颜面而不敢说得太过。

  “胡大夫有话不妨直说,如此怪外抹角,恕本王才疏学浅难以参透其中深意。”若是熟悉寒曦王的人都会知道,齐宣帝的这个第三子虽然归位王爷,但却为人豪爽,吃苦耐劳,饱经边塞哭喊,与众兵将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是个完全没有王爷架子的王爷,所以想今日这般王爷范儿十足的自称“本王”,只能证明沧狄此刻怒火中烧。

  本就打算将皇位传给沧狄的皇上面对他堪称尖锐的质问选择了置若罔闻,甚至是喜闻乐见,由于沧狄常年征战四方,停留在长安的时间并不多,上朝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重臣们皆知道有这样一个保家卫国百战百胜的皇三子寒曦王,但对他的解除和了解却少得可怜,继位为皇,军权必不可少,可若是长治久安,文臣才是肱骨所在,因此像今日这般争锋相对也是好事,多些磨合才能多些了解,让朝臣清楚自己对诸皇子的态度,让寒曦王一步步的在朝臣中树立威信,自己也是时候放手让他们好好闹一闹了。

  沧狄转身,却不料正撞见同样闻声诧异抬头的彤麒,一时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四目相对间只有彼此,心如擂鼓,难以言喻心中的那抹激动和感慨,大脑归于空白,竟情难自禁的不知今夕何夕,惊喜之声脱口而出:“是你!”

  昨日还纠结是否要追查那不过一面之缘之人的身份,今日便真切地在朝堂之上想见,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有缘自会相见!

  “皇儿认得彤少将军?”御座上,皇上的声音威严传来。

  这才回过神来的沧狄不慌不忙的转过头,向侧身迈出半步,清了清嗓子,遮掩下自己的心中翻涌而起的惊涛骇浪,不卑不亢地拱手道:

  “回禀父皇,儿臣并不识得,只是在南疆带兵多年,对同样在外征战为国尽心尽力立下汗马功劳的彤少将军之名略有耳闻罢了,今日一见果然英气勃发,飒飒豪气,实乃大将风范,彤老将军果然是国之栋梁,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令公子着实让人敬重。”

  无论是身份军功还是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其实朝中很多人心里也明白,论到继承大统,虽说并非长子,可除了三皇子寒曦王之外已然不做第二人选,正所谓手握军权无冕之王,正是如此,再加上民心所向,从某种程度而言,寒曦王与皇位之间,不过就是那捅破窗户纸的一纸诏书罢了。

  现如今连寒曦王都已经做出了结论,再不识好歹妄自菲薄的便是嫌命长了。

  然而这朝堂之上有识时务的,也有不识时务的,那些早已各自站好了队伍、成为他人党羽的朝臣们见到如此局面,一个个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咱们来日方长,不信你就不翻船!

  “寒曦王过誉了,犬子的资质微臣心里还是有数的,实在难承王爷如此美誉,”面对朝臣的找茬,国威将军彤剑承面不改色,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泰然自若的模样,同样,在面对肯定和赞许,甚至是寒曦王的赏识和维护时,同样不见任何骄傲自满,所谓以不变应万变,正是如此,“不过犬子顽劣,想着是在边塞无拘无束的日子过惯了,才会这么散漫,竟敢胆大妄为怠慢皇上的传召,此乃抗旨,实不可容,微臣携犬子听凭皇上发落。”

  刚正不阿如彤老将军,所以可以大公无私,所以可以家国天下忠于一生。

  “骠骑将军彤麒,抗旨不遵欺君罔上,此乃重罪,但平定西陲凯旋而归,此乃大功,有罪当罚,但有功当赏,此来也算是功过相抵了,然此事需警醒,国威将军带回府中好生管教就是,切勿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御座上,齐宣帝快刀斩乱麻地下了决定,或许有人觉得这么罚重了,或许有人又觉得轻了,可金口一开,这一事也就必须此了结。

  “老臣谢皇上恩典!”彤剑承跪地叩首。

  “微臣领旨,谢吾皇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彤麒紧随父后,不卑不亢地叩首作揖,接旨谢恩。

  本该是今日最值得期待的文武臣大混战,却在寒曦王沧狄的三言两语中弥散殆尽。
正文 第十一章 如此有缘怎能不约 上
  第十一章 如此有缘怎能不约 上

  就此,寒曦王沧狄和骠骑将军彤麒抗旨不遵延迟返京的事情就此彻底揭过,即便有人不满,也没了因此借题发挥的口子,接着就是一些农耕赋税的问题,武将觉得小题大做,文臣则大显神通懒得同这帮“野蛮人”一般见识。

  下了朝,众臣或得意骄傲或垂头丧气的一个个出了大殿,刻意的罪过,也是意料之中的责罚,虽然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并无意外,但毕竟是“罪大恶极的代罪之身”,彤麒自然不能再端着那不卑不亢的架子,于是刻意耷拉着脑袋,一副霜打的茄子似的黏黏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父亲身后,以满足那些等待多时想要看彤家笑话的人的心愿。

  一脚才刚迈出殿门,便有一眼生的宫人匆匆跑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客客气气道:“奴才给彤老将军、彤少将军请安,”话锋一转,冲彤麒道,“彤少将军请留步。”

  脚步一滞,彤老将军回头,稍稍示意一下,便先行一步留下彤麒独自一人。

  “不知这位公公有何吩咐。”彤麒一拱手,若不是身着戎装,不禁要误以为是哪家的翩翩公子,一举一动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风流儒雅,却皆让人如沐春风。

  “大人过谦了,真是折煞奴才了,”宫人哪里受得起威名赫赫的骠骑将军如此大礼,急忙躬身回礼说明来意,“这是给大人的书信,奴才告退。”

  事毕,宫人便也不再多做停留,快步离去。

  接过信笺,彤麒正在纳闷,自己自幼便随父出征,南征北战四海为家,虽说以现在的年龄来说能得到如此品阶着实惊人,可却与朝廷之人甚少往来,更别说在宫中有关系亲密到能通书信的地步了。

  *今夜子时,城西弃剑阁。*

  白纸黑字,寥寥数语,足以让彤麒想到洛阳别院那惊鸿一瞥、朝堂之上不期而遇的男人,原来竟是三皇子寒曦王。

  彤麒不由自主地眉宇微蹙,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信笺,有些闹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践行洛阳别院匆匆一别的约定?

  凡是一旦沾染了朝局,就变得想简单也简单步起来了,即便是一向声名远播从不投身于朝局乱流中的寒曦王。

  或者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思及此处彤麒不禁苦笑,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况且洛阳别院一谈,随未深交,但彼此的性情脾性也的确投契,一切还未发生,现在思前想后顾虑再多也是枉然。

  快速将信笺塞入衣袖中,状似随意地探了探袖口,仿佛拂去衣袖上的尘土,自然而然的动作让偶尔经过却惊诧的发现“朝堂红人”骠骑将军竟在此地的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

  本就身份敏感招人注目,皇上说要闭门思过,无非是暗示彤麒要避避风头,却不料迎来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不成文的请柬,去,是抗旨,不去,心里又有太多疑问、太多惊讶,其实早在朝堂之上匆匆一瞥的刹那,这去与不去已然有了决定,然而回了府,有父亲在那守着,出门貌似多了一层阻碍。

  随手把桌上的信笺放在烛台上烧成灰烬,其实说实在的,彤麒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毕竟……要真这么在府里关到圣上想起来或者干脆直接到下次出征,对于在边塞野惯了的彤麒来说真是生不如死啊,更何况,那人曾说过再次相见定要带来好酒的!当然,彤麒绝不承认自己这是酒虫作怪,绝不承认!

  夜里,用过晚膳,换上一身便装,刚要翻墙离去,又觉不妥,匆匆折回来把床榻上的被子弹开,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枕头堆在中间,再把被子盖上去,退出来些,又把床帐放下,借着床帐遮挡视线,被子里鼓出来的那么一长条乍一看竟真的好像有人躺在里面睡觉使得。

  在屋里张罗着自己熟睡后的完美假象,彤麒满意地点点头,心里不由感慨道:看来自己小妹的招数其实也不都是那么不靠谱啊。

  “咚”、“咚咚”。

  毫无预兆的敲门声惊得彤麒差点一个控制不住直接把床帐撕下来,不过紧张也不过转瞬,紧绷的神经随即松懈,彤麒无奈一笑,能在这个时候这么敲门的,除了自家小妹之外不作第二人选。

  按照以往的经验,不用彤麒亲自去开门,便会有人耐不住性子的夺门而入。

  按照多年的经验以及对自家胞妹的深入了解,彤麒迈着优雅的步伐,好整以暇地坐在木椅上,还端起了桌上的白瓷彩釉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果不其然,下一刻彤麒的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低头喝茶的彤麒抿唇一笑:知妹莫若兄啊。

  “哥?”果不其然,彤琦不请自来,好似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才探着脑袋凑过来,“要不要帮忙啊?”

  坏笑着眨巴着眼睛,好像吃准了彤麒一定需要自己帮忙似的,一副“你快求我啊快求我啊,求我我就答应你”的模样。

  彤麒无奈,对于这个妹子,自己好像被她吃地死死的似的,除了无奈也就只剩下苦笑了:“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帮忙?”

  骄傲的“哼”笑一声,扬了扬下巴彰显自己的小得意,要是身后有个尾巴,还指不定摇得多欢实呢!

  把身后的房门一关,大大咧咧地走进屋坐在彤麒身边的空位上,一字一句的分析,讲述自己怎样以理服人:

  “虽然哥你伪装的极好,可你骗得过父亲却骗不过我的眼睛,瞧你吃饭的时候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老早就把心事全写在脸上啦,虽然你长我几息不假,可身为同龄人的敏锐你却不及啊,”越说越来劲儿的彤麒见自家胞兄不反驳,像是歪理瞬间得到平反使得,更是乐此不疲,恬着一张和彤麒七分相似的脸凑上来,硬是用一副绝好的面孔挤出色鬼似的表情,“哥哥,您这是和佳人有约吧?”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此有缘怎能不约 下
  第十二章 如此有缘怎能不约 下

  “胡说什么呢你!”彤麒自小在军营长大,风餐露宿,刀刃舔血,等级分明,就算再同吃同住不拘小节,也没有那么多八卦可说,更没有那么多调侃可言,更何况即便想八卦,这些饱经军旅生涯之人见多了横尸遍野,却很少与女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便连八卦的素材都没有了,却不料如今竟被亲生妹妹反将一军,那句魂不守舍,惊得彤麒差点砸了手里的茶杯。

  “什么佳人?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嘴上也不知道顾忌点儿,总这么口无遮拦,哪天不小心让父亲知道,有你要哭的。”

  沧狄那张似笑非笑痞劲儿十足的脸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吓得彤麒直哆嗦:即便真什么佳人有约,也不能是个男的啊!

  彤琦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怕,却锲而不舍绝不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调侃兄长的机会,装模作样的一拱手,请罪道:“兄长教训的是,这哪里是什么佳人,是琦儿说错了,应该是嫂嫂才对。”

  才顺畅了不到一息的气瞬间堵在胸口,彤麒一双凤眸瞪得老大:“你!”

  见自己兄长被戏弄的模样,彤琦绷不住了,捧着肚子躺倒在座椅上毫无形象地打着滚地笑:“噗哈哈哈,哥哥你太逗了,瞧你那表情,我觉得你比我更有黄花大闺女的自觉哎!”

  彤麒皱眉,喝可口茶水压压惊,以手扶额,颇为苦恼无奈,哭笑不得道:“越说让你顾着点儿分寸你越是不着边际了,我去见的是个男人……”

  同僚?好像将军府与寒曦王府也什么交际,私下里更是没什么往来。

  朋友?好像又不太像,没有人会把只见过一面——在朝堂上的见面是个意外,不算在内——说过没几句话,而且还各自隐瞒了身份另作他想的人称为朋友吧?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沧狄的身份的彤麒只能用“男人”二字含混带过。

  就算想破脑袋也料想不到竟是这个答案,彤琦有些扫兴,窝在椅子上瘪了瘪嘴,“哦”了一声,手指泄气地拨拉着桌上的盆栽,不禁抱怨起来:“将军府里整天也没几个人跟我玩儿,闷都闷死了,本来以为可以多个嫂嫂解闷,没想到我哥哥继承了我的花容月貌长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可这把妹的功夫实在是太烂了,哎,真是家门不幸啊!”

  毫不理会自家胞妹那与靠谱无缘的论调,彤麒起身,理所当然道:“那就拜托你了,哥哥去去就回,可千万别让父亲发现我不在屋里。”

  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不尊,这个罪名落下来难保刚正不阿的彤老将军不会大义灭亲、天不亮就给自己绑缚法场亲自操刀就地斩了,不过彤剑承也料想不到,自认为成熟稳重引以为傲的儿子也有如此胆大妄为“不知轻重”的时候。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冲彤琦摆了摆手,不耐烦的摆出一副要轰人的架势,“你当我这么大晚上来你这儿是要干嘛?好心当作驴肝肺,快去快去啦,连你妹子我都不放心了?”

  彤麒心里是叫苦不迭:就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不放心好不好……

  只是这话他有胆子想却没单子说,尤其是这有求于人的时候,还是谦虚着点儿好。

  可就在要关上门的刹那,彤麒笑着提醒道:“那是我从边塞带回来的花,明儿个准备送给母亲,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可悠着点儿,弄坏了看你怎么向母亲交待。”

  话毕便急忙带上门,还没来得及施展轻功翻出墙外,果不其然的听见房中隐约传出一声“呀”的惊呼,唇角不由扬起,笑的好似一只狐狸。

  =====

  “当、当当——”

  “天干物燥——”

  “梆、梆梆——”

  “小心火烛——”

  打更人敲着梆子走过大街小巷,夜风徐徐,虽已入夏,不过却颇有些凉意。

  此刻,正值子时,一日之初,一日之终。

  城西弃剑阁上,一名男子剑眉星目,飞眉入鬓,虽衣衫华贵,却依旧相形失色,直挺的腰板,一脸闲适,怡然自得地给自己斟上一杯酒,举杯,轻嗅着酒香浓烈,却突然开腔道:“我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潇洒的一弹衣摆,自然落座,毫不客气地接过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刚好子时,不算迟约吧。”

  “自然,”端着酒杯在面前轻轻晃悠却不急着喝,唇边的笑意更胜,几分赞许,几分欣赏,不禁忍不住玩儿心忽起的使坏,“彤洛公子实乃重情守信之人,在下佩服。”

  言语中的调侃彤麒怎会不知,当初情势所迫不得已才用了化名,现在若刻意解释,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最明知的选择就是心照不宣,况且当初用化名的何止是自己?

  殊不知一切合理的解释在他沧狄身上皆不是用,彤麒不禁暗自咋舌,有谁知道这声名远播圣明贤能雄才伟略的寒曦王竟如此小气,甚至还专门把自己约出来竟为这么点儿细枝末节的称呼。

  “沧阳公子相邀,如此盛情实难推却。”不着痕迹地回敬回去,既然自己不是将军而是“彤公子”,那他自然也不是王爷,洛阳别院中并无尊贵卑贱之分,不过是两个趣味相投的人意外相逢,如今有缘再约把酒言欢罢了。

  同样是隐姓埋名掩盖身份,只为毫无顾忌更无芥蒂的畅谈畅饮,却不约而同的保留了姓氏,增添并拆封了“洛阳”二字,是缘?是孽?

  “哈哈哈哈!”沧狄大笑出声,颇为赞许,爽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彼此皆知晓了对方身份之后还能如此无拘无束毫无顾忌,没有刻意疏远避嫌,更没有虚与委蛇阿谀奉承,人生得友如此,实在快哉!

  “我可是被迫的,还不是你先用的化名我才跟着用的。”虽然即便没有这个由头他沧狄的名讳也是绝对不能轻易流传江湖的,然而如今既然是友,便需诚心相待,“本王”的称呼已是多余。
正文 第十三章 花雕一杯倒
  第十三章 花雕一杯倒

  这样一个不温不火的好似良训的猫儿,可一旦触及底线牵扯原则便立马炸毛,支楞着耳朵宠溺龇牙咧嘴,那凶猛如虎的气势气吞山河,这样的人物,沧狄珍之又珍,难得的惺惺相惜,所以抛却了礼数,忘却了尊卑,只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面前,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尽显泼皮无赖本性:“要真追究,罪魁祸首还是你。”

  不过一日,彤麒对这寒曦王带来的连番“惊喜”是应接不暇,一会儿是泛舟湖上的翩翩公子,一会儿是朝堂之上一言九鼎的冷面王爷,而这一会儿倒更像是街头巷尾的市井无赖,要不是穿得体面,彤麒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那王爷是想要如何发落,微臣甘愿领罚,绝不皱一下眉头。”彤麒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既然你这么想打花枪,不愿因身份而变得虚伪做作,那自己干脆就用这“身份规矩”的名头好好磕碜你一把。彤麒恭敬一揖,一撩衣摆,归归正正地跪地行礼听候发落,每一个动作从礼数上堪称完美之典范。

  果不其然,彤麒此言一出,沧狄就像见了鬼似的避之不及,直到借着微弱烛火瞥见他虽然低头却隐约可见唇角勾起的一抹弧度时,才气馁地嘟哝着:“不过是想哄着你先尝尝王府的佳酿嘛,结果倒成了我赔了夫人又折兵,送上美酒还得受你一顿刺,太不划算了,你不会是把早上从父皇那受的气都撒到我身上了吧?那我可真是太冤枉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得眼睛放亮堂了再出手啊。”

  当初洛阳别院泛舟湖上,他们的确有此一约,沧狄说他府中尚有几坛拿得出手的美酒佳酿,只可惜当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聚,于是便相约,将美酒留待一日有缘再聚,定痛饮他三天三夜,只是不曾料想,不到一日,这一聚便再临,虽无法痛饮三天三夜,却也算是了却两人一桩心愿。

  起身,再次落座,举杯,一饮而尽,彤麒干脆爽快地赞道:“好酒!”

  虽说的确是实话实说,亦或者还稍微带上了那么点儿恭维安抚的味道,可不知怎的,沧狄就觉得受用。

  展颜一笑,不羁好爽,还带着那么点儿沾沾自喜的味道:“那是!这可是我珍藏了多少年的好酒,压箱宝,足足六十年的花雕。”

  “什么?!”刚才还一脸泰然一派风流品酒的彤麒顿时煞白了脸,若是自己看,不难发现那拿着就被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声调硬是提高了好几个八度,“竟、竟然是花雕!!”

  而一旁的寒曦王沧狄,却依旧一副沾沾自喜忍俊不禁的模样,将彤麒的大惊失色理解为受宠若惊,花雕在名酒中虽然不是最名贵的,可御供的六十年的花雕,这京城里除了父皇,即便是在王公贵族之中也没几个人能缠上一口这样年份的花雕,如今自己随手就拿了两坛子出来,是该觉得惊讶。

  一口饮尽,带着酒气的沧狄凑近了几分,道:“怎么样,味道口感都不错吧?”

  殊不知彤麒可以享尽天下美酒佳肴,惟独对着花雕无福消受,若是平日里见着了,彤麒可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原因不为其他,因为只要一碰花雕,无论大杯小杯,毫无疑问定是一杯就倒,人事不省后更是语文伦次洋相百出。

  彤麒心里别提给他唾弃了多少遍了,要是还有劲儿,早冲上去将人一棒子打晕,免得留下什么口实宣扬出去还怪丢人的。

  此时已经开始脑袋发梦眼睛发挥浑身无力的彤麒趁着还有最后一点力气,维持着最后一分清明,急忙告辞:“承蒙王爷不弃抬爱,请恕微臣突感身体不适,就此告辞,他日,若王爷得空,定亲摆一桌回敬王爷。”

  “哎?——”这才喝了没两杯连屁股都没坐热就想打退堂鼓,而且还是用这么没有诚意的理由,哪有这么容易就敷衍过去?

  要知道沧狄在朝堂之上再见彤麒时有多么惊艳,这回府后私底下就有多么按捺不住,兴冲冲地跑回府里,寒曦王府上下几乎是全员触动,翻箱倒柜地就为找那么几坛藏酒,为的就是践行今夜不醉不归的诺言,现在倒好,酒没喝几杯话也还没说两句就像走,岂有这么容易就被他搪塞过去、轻易放他离去的道理?

  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拉,将起身欲走的人一把捞了回来,手腕微微使力,本就手脚发软的彤麒便毫无抵抗能力地被按在了凳子上,沧狄挑眉,皱眉佯怒道:

  “不过是同你玩笑几句,你不会当真生气了吧?说好的不醉不归,怎的就喝了一杯酒想走人?难道是嫌这六十年的花雕不够分量?即便如此,今日你且将就着,他日,我定寻来天下佳酿珍藏再与君共醉可好?”

  六十年的花雕不够分量?不不不,这玩笑可开不得,明明是六十年的花雕实在太够分量了!!

  彤麒心里那叫个憋屈啊,什么叫做有口难开赶鸭子上架自己今天可算是领教了,手脚绵软地完全使不上劲儿了,脑袋晕晕乎乎地好似枕在棉絮上,眼前更是一会儿发黑一会儿发花,反正就是没一个正常的景象,此刻逃跑已然是有心无力的彤麒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杨相百出了,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得保证,今日之事不可传扬出去,此事定无第三人知晓。”

  “自然。”虽然不知道“此事”是何事,不过完全不影响沧狄拍着胸脯保证的气势和决心,转速惊人的大脑飞快一转,沧狄心里便大概有了计较,不就是君臣不分不合礼数么,连自己都不计较了,他还较什么真儿,于是乎误会了“此事”为何事的沧狄答应地反倒越来越以后底气。

  看着沧狄那副拍着胸脯恨不得指天发誓的模样,彤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同时更加明白沧狄其实并没有理解自己的言下之意。
正文 第十四章 非礼勿视
  第十四章 非礼勿视

  彤麒心里是叫苦不迭,看来这丑态百出、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是逃不了了,不知是流年不利还是怎么的,有时候人还真不能不信邪,不禁暗自盘算着以后出门是不是得看一下黄历。

  事已至此,彤麒也算是豁出去了,跟着沧狄一起破罐子破摔来者不拒的一杯接着一杯。

  怎么说也是进贡御前的上等好久,多少人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喝了,如今有机会——虽然彤麒一点都不想要这个机会——不喝白不喝,反正现在喝不喝已经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了……

  彤麒的爽快看在沧狄眼里那叫一个振奋激赏,一边一个劲儿地不停地给双方满上,一边情不自禁地拍着桌子直说“好”。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再那么生疏僵硬,从亭中正襟危坐地石凳到凉亭边上的亭柱,再从半依半靠的墙柱到无拘无束的席地而坐,别说身为王爷、皇子、身为当朝重臣、大将军的身份和形象了,早已情绪控制了理智的两人不一会儿就哥俩好的抱做一团,从琴棋书画到风花雪月,从诗词歌赋到治国安邦,时而言辞激烈,时而温和儒雅,毫无避讳无说不谈,甚至对于现下的朝政、民生疾苦,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被酒精冲昏头脑的的两人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这般指点江山的模样,若是落在旁人眼中,怎么看都是大逆不道的造反之举。

  可沧狄哪里知道,更百无禁忌的正菜压根还没上呢!

  早已被这一杯杯黄汤下肚灌的不知今夕何夕的彤麒哪里还顾忌得了避嫌,不管是恭维还是苛责的,一股脑儿倒了尽,着实将这由于夜风稍微醒了点儿神的寒曦王也吓得够呛,即便再怎么为人不拘小节,也经不住这么百无禁忌,人心隔肚皮,这样“实话实话”真的不怕自己把他卖了么?

  目瞪口呆的看着彤麒连个磕巴都不打的侃侃而谈滔滔不绝,要不是深知他为人,不禁让人误以为是早已备好了腹稿,就等着有人开个话匣子干忙着一吐为快呢。

  “嗝!——”结束了一段长篇大论的彤麒仿佛觉得而有些累了,打了个酒嗝,终于闭上了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似的,下意识地砸吧了两下。

  抱着酒壶端着酒杯朝彤麒的方向挪了几分,将脸也凑过去,一睹这叱咤疆场令西陇闻风变色的大人物此刻孩子气十足的模样,到近处仔仔细细好好端详了半天,本还存着心思想要看看这人是真醉还是装醉,却不禁为这双颊绯红、凤眼半眯、迷蒙若水、口若点朱的醉态所震撼。

  一时间竟不知天地为何物,几乎痴迷的维持着这样极近的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彤麒说了什么沧狄听不清更顾不得,耳边“嗡”的一声鸣响便什么都如不了耳,所有的感官尽数停留在视觉和触觉上:那张被酒水打湿的唇瓣开开合合,吐出温热的气息带着满满的酒气让人仿佛置身于云都雾海。

  喉结快速地滑动了几下,沧狄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想着近些,再近些……

  直到气息交融,彼此的温度相交,那温热的触感比想象中的柔软得多,也细致得多,而沧狄已经锐减为付出的自控能力瞬间断裂,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占有!

  本能地不断加深这个吻,先要挖掘出这份温热柔软的全部美好,失控的力道令彤麒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早已失了焦距的双眼虽然没有看到沧狄的靠近,亦不能理解此刻的情状,却本就因为喝酒而浑身燥热难当,突然又被一团高温且有不断升温迹象的热气包围便觉得更加不适,抬手挥去,哪里知道好巧不巧地一巴掌满满当当地落在沧狄面门,“啪”的一声回荡在子夜四下无人的弃剑阁中那叫一个清脆悦耳。

  一团浆糊的脑子虽然清醒了些,但却因为自己大胆出格却意犹未尽的举动弄的依旧一片空白,完全搞不清状况地就着被拍的姿势,被彤麒胡乱挣扎推搡着推开一臂远去。

  比起堂堂世人称道的寒曦王竟措手不及地直被人拍一巴掌抡出好远去,沧狄更沉浸于自己身为一个男人竟对同样身为一个男人的彤麒做出如此轻薄之举而回不过神。

  虽然不可否认,彤麒的确俊美不凡让人过目不忘,却也不至阴柔女气矫揉造作,自己也的确多年军队征战而不近女色,可也不至于饥不择食连男女也分不清啊!

  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似缺氧一般,竭尽全力平复自己这怪异的行为举止,心虚地瞥了眼尚搞不清楚状况凭借本能自顾自地摸索着酒壶给自己又满了一杯随即径自喝下的彤麒,唇瓣上不知是因沾染了酒水还是什么别的液体,在夜色与烛火些闪烁着静谧银亮的光泽,竟给人一种暧昧诱惑的味道!

  沧狄再次意识到思维又有些不受控制了,急忙撇开视线,来个眼不见为净:虽然彤麒身上那种俊美惊艳的冲击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幸好自己没有再像刚才一样头脑发热,盘腿坐好,将这一切尽数归咎于“酒后乱性”四个字。

  却不料沧狄自我安慰的嘟嘟囔囔了才不两句,彤麒毫无防备地又顶着一脸费解地凑了过来,眨巴着晶亮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满是酒气的样子让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精明和利索,凭添了几分慵懒和洒脱:“喂,这可是你摆的席,我都还没醉呢,你怎么先睡上了?”

  一巴掌落在肩上,沧狄是彻底垮了脸,心里那叫一个苦啊:拜托,就算是真睡着了,你这一巴掌下来死人都能拍活了!

  睁开眼,拖住摇摇欲坠还非要晃晃悠悠起来兜圈的彤麒的身体,沧狄一脸无奈且痛苦,就差就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以示自己的委屈了:“你这还叫没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