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妖仙之浪淘沧海
作者:小米周
卷一:花灯错
卷一:花灯错 第一章:云倪(上)
什么样的运势叫做“好”?前世为猫,再世为蛇妖,没有谁教过他做“人”的方法。在那群慈悲为怀的光头之中,他披散着长发,度过自己十七岁生辰,他从不知觉,那是值得庆贺的日子。

  “我只说你这出壳的日子选得巧,且不用我们来费尽心思为你庆贺,真是善哉善哉。”幽玉顶着人间少女的牛角髻,双手合十的模样却有几番想要脱俗的意味,她一个堂堂龙女,对上岸的事情雀跃不已,总叫云倪不知所以。

  “怎么?我家公子打头为你引路,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嘴上叫着,手中却也不闲,选好干净衣物为这懵懂孩子抬手抬脚,再找一条上好丝带为他盘起发髻,左看右看,满意了算放过他。

  “我打了洗脸水来,你还要气我将你早早唤醒么?”幽玉笑起来极美,然而与那些不苟言笑的仙女一比,她这种凡尘的味道,却更让人印象深刻些。

  “我只是不明白,你一届小小蛇妖,怎的就要每日三遍的洗你那张小脸,我家公子挥一挥手,你还有哪里是会不干净的?嗯?却苦了我们,遍寻这西海三万里,只为你寻得一汪淡水来。”叽叽喳喳,虽然头疼,却也热闹,云倪眼看她拧干冒着热气的手巾,顺势仰起自己干净的小脸来。

  孰料刚走一半,那手巾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夺了去,幽玉笑盈盈的脸上微微一红,立即噤声低头,“公子……”那嗓音也从银铃变成了柔美的丝缎,承转启合,一念之间变化万千,龙女也是女人,皆是如此,云倪小小皱了眉。

  “下去吧,剩下的由我来。”那双大手抖落开拧紧的手巾,一叠二叠三叠,熟练的动作中,热气更是升腾,是啊,他只消挥一挥手,什么都有。

  转脸过来,那人脸上的刚硬即刻柔化,仿佛面对于他,一切便是不同。唇角弯起一抹淡笑,指尖触及云倪小巧的下巴,将脸更抬起些,既有了这个动作,双目也不能不对上他的,飞鬓的剑眉下,那凌厉双眼中也带了笑意,“怎么?还在生气?”

  “我乃小小蛇妖,岂敢。”直勾勾看着那双眼睛笑意更浓,云倪嘟起嘴来。

  那双手能化作斩妖除魔的龙之五爪,此刻,却温柔万千,用温热的手巾抚过他的额头鼻梁眼帘。直待他仰起的脸颊微红,有发丝落在上面,勾起笑意的唇在他嘟起的小嘴上轻轻一点,“在气什么?与我说说,也好替你出气。”西海万里,不知还有谁能对他斩妖龙王这个态度,苍凛随意扔开手巾,它也只能乖乖划出弧线掉落在逐渐冷掉的砗磲盆中。

  “与你说?你是最会包庇那人的,我说了又有什么用。”不知是因为手巾的热气还是唇上那一吻,移开视线的云倪只觉双颊发烫,“他真的抛下我,我又能怎么办?”仿佛满腹的委屈,却与热气一起缓缓散尽了。
卷一:花灯错 第二章:云倪(下)
  见事有转机,苍凛转身坐上床沿,双臂勾上后背腿弯,将那小人打横抱在膝上坐定。只见他咬着唇羞赧不已,抓着自己前襟的小手都染上粉色,却没将自己推开,顺水推舟将他转过来,眼波流离中好生惹人怜爱。

  “唉……”轻叹一声,苍凛摸上他光洁额头,“我也活了这几千岁,虽说带罪五百年,身边终究没有龙母妾室,那些老龙,哪一个不想将龙子龙女送入我宫中?”停顿半晌,他敛去满脸笑意,正色道,“昨夜因为他们蓄意灌醉,我便合衣留宿在那东海境,今早连外衣都来不及换就来找你,也算我诚心诚意吧?我也不想这西海之水变成酸醋,你若想通了,直截了当答应我便是。”

  每每说到这个话题,本就话少的云倪更是沉默,抓着苍凛华服前襟的双手攥得更紧,言而再三,总有一天需要面对,“可我是蛇……”

  “我知道。”

  “……只是妖。”

  “这些都不重要。”

  “……”

  再次面对面陷入沉默,苍凛抬起放在他腰间的手,轻抚小人纤细后颈,这样的小动作他总是很喜欢,能够放松紧张耸立的肩膀,“不要紧,不论那些龙子龙女艳绝四海还是貌若天仙,我都只要你。”对啊,才不过短短二十年罢了,他何时变得这样急。

  云倪低着头,将脸藏入苍凛胸口,闭上眼,享受他轻柔抚慰,“算来算去,我这辈子还是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他闷闷到,双手终于放开可怜的前襟,转而环保住那强壮自己百倍的腰身,脸颊埋入胸口不出。

  苍凛嘴角再挂起那抹淡笑,是啊,就算不过短短二十年,也已经没有谁再能占去他更多时间。

  西海城,不论桑植耕种还是出海为生,只为风调雨顺渔获稳健,这些,都指望那龙神庇佑。每每年节,龙神庙的门槛都被踏平,香火繁盛,可见龙神显灵。每年祭祀龙神,傍晚开始,便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不仅是西海城的店面铺子,甚至旁城的商家都会前来分一杯羹,除了花灯,吃喝玩乐,哪怕青楼的生意,都会涨上三五成。

  雨落烟花,真正龙神驾到,却是无人识得。远远望着那各色花灯,将夜空点亮成为五光十色,跟在身后的丫头幽玉虽是常人打扮,貌美之外,眼中期待的神色美得不似方物。云倪常常照着镜子,看看幽玉,再看看自己,真不懂那苍凛的眼光,究竟看上自己什么地方。

  “幽玉,可记得要叫我什么?”

  “公子,幽玉谨记,您且放下一百二十颗心在肚子里。”机灵如幽玉,为了这一天,已经练习月余,总算改掉对龙王的称谓,不能说她不尽心。不论是为了什么理由,能够在人间的花花世界走上一遭,总是新鲜得很。

  换做云倪,自从到了苍凛身边,才晓得还有什么神龙祭来花灯节之类,果不其然是在尘世之外遨游几年,小小蛇妖竟也脱俗得很。好巧不巧,这花灯节,却也是他出壳那日,算作生辰,已经是三十又七。这些年来,除了身量拔高寸许,他不过还是那貌似普通的小人模样,与苍凛一比,根本二十年如一日,毫无变化,再如何,看他总费些仰脖子的力气。

  苍凛一袭白衣,腰带袖口鎏金,腰上缀着斗大颗明珠,除此之外,便是他英气逼人的外貌,勉强也算是普通打扮。同是白衣,虽不施脂粉,或许因为腰身纤细,云倪那件轻纱的外罩竟然让他穿出几分妖媚的味道。
卷一:花灯错 第三章:故人乃至(上)
啧啧啧,苍凛紧了紧掌中小手,却发现他掌心有汗,“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幽玉也将目光扫来,为了这一天,她可是准备了许久,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打道回府。被他们紧张一望,云倪反而忘了紧张,转头看看那人群熙熙攘攘,“我有些饿了,咱们去吃些东西吧?”

  苍凛不知哪里变出一把扇子,扇骨墨玉漆黑,扇面却是那温润白玉所制,黑白之间,挡住他半张真面,眼中尽是笑意,“这是为本龙王而生的花灯节,有我在一旁,你还有什么好怕?”

  话毕,牵着他一路杀入人群之中。

  在那龙宫,明明有厨艺高深的神厨,每天晚膳偏就要他云倪亲手下厨,往来二十年,从神厨与阿平处取经研习,比起一般的厨子,云倪也算是技艺高深。只是,夜晚市集,这种热闹祥和与世无争的氛围,总比食物味道本身来得更为重要。一来二去,抬头低眼看着花灯灿烂,仿佛世界本就是这样灿烂一般,并未饮酒,云倪却只觉自己有些熏熏然了。

  摆摊的商家众多,街头直到巷尾,二字排开,对面不能相见,被人群淹没的店面摊位,都被主仆三人逛了几乎一个遍。有来自南山城的野货烧味,来自北山城的野果尝鲜,就在这时,一张印写着“东福来”三个大字的酒张印入苍凛眼帘,同样看到的还有一旁的云倪,只见他双眼泛出光彩,几乎都要放开一直与他交握的手冲了上去。这小气的龙王哪里肯,皱皱眉,紧了紧云倪的小手,直到他回头望了自己,才摆开步子,走在了他的前面。

  十多年前,东湖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轰动事,老店东福来刚过百岁不暇十年,竟一夜之间易了主,老板换成漠然楼的尹默然。本以为江山崩塌老店将要改头换面,不想却酒香更胜,似乎店面中每一坛都是百年陈酿一般,一时间东福来名声大噪,就连省内最远的西海城都有了分号,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既是这每年最热闹的花灯节,老号的主人们怎么会不来凑个热闹?果不其然,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到了两张熟面孔。

  “我家的那口酒泉是远近驰名的自不用说,这些酿酒的粮食都来源神秘,连我这个贴身伙计都不能知晓,你叫别家怎样效仿?我家的酒,只消您闻上一闻,酒虫自然就会从您的鼻子里冒出来了,馋得你晚上睡不好觉。怎么样,您来几斤?”小伍不愧是在漠然楼当家做主的金牌小二,卖起酒来也是毫不含糊,被他这样笑眯眯地说上几句,酒碗在每个人鼻下嘴上这么晃悠一圈,再一转眼,酒坛分明见了底,钱篓再重几许。转过脸,他号上一嗓子,“朱晓儿,再给我启上一坛来。”眼珠一转,他拉住那人,“罢了,你不要自己动手,找个力气大的傍身,要不是我走不开,可不想你闪着小腰,我心疼。”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朱晓红了脸颊,点点头去了。调戏朱晓,比吃饭来得重要,别说二十年,就是再给他两百两千年,也不会腻,忙中偷闲半刻,小伍抬起头,却对上玉扇上冷冽双眼,在这热火朝天中,偏生让他一个机灵。定睛一看,从那人背后露出半个小脑袋,不是云倪还能是谁?
卷一:花灯错 第四章:故人乃至(下)
在那东湖蛇王带领之下,天下蛇妖一家亲,小伍瞬时忘了那些拿着银钱争先恐后的人群,一把拉过云倪来上下打量。他这一手出得可巧,苍凛竟没拿住,罢了,这些人,本就与云倪永生脱不了干系。

  “我说,你家主子是没给你肉吃么?竟然生得比我家朱晓更瘦。”话音不小,小伍面对那斩妖龙王,竟然不收不敛,只是笑眯眯的样子,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没有撑下这句话的度量。

  “哎呀,小伍哥,你可算错怪了我家……公子了。”当着这一干蛇妖的面,幽玉险些错漏,“云倪生得小巧,既有他小巧的道理,要说吃食,我们可是……”

  “幽玉。”龙王必然是龙王,苍凛幽幽道,“这里不用你来伺候,你那几个小姐妹应该也都溜出来得差不多,我且放你的假去会会她们吧。”

  幽玉低下头来,心里不知是惊诧还是高兴,果然什么也瞒不住龙王,她谢了礼,全身而退。

  “啧啧啧,怎么能忍心支开那样热心的美人?看来你天生不懂得怜香惜玉。”小伍调笑道。

  苍凛眉一扬,笑道,“幽玉是我家中最机灵的丫头,怎么,若小伍你喜欢,看着我与墨岚的交情,我大可将她赐予你做夫人,如何?”

  “哎呀呀,莫非您真的如此大方?”小伍假装兴起,笑容更盛,“若您放心,我大可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夫人我家不缺,妾室倒可考虑考虑。”

  咣当!身后好大一声碎裂,浓烈酒香顿时扑鼻而来,竟让人群静了半分,小伍回头,只见朱晓白了一张脸,满缸的酒,将他淋湿半身。再转头,对上龙王满脸春风得意,他心中哎呀哎呀的不好,也无暇再与他计较什么,“我的朱晓啊,酒缸碎就碎了,你不要用手去捡……划伤了哥哥心疼啊……”

  本是来看望小伍与朱晓,眼见自己成了无言的配角,趁着苍凛的得意劲,云倪猛地抽出攥在他掌心的手,跑了开去,钻入人群。苍凛本还看着自己排出的好戏,一个疏忽,却放走了云倪,双手几乎拍碎玉扇,摆步追赶起来。

  想要绕过人群,东福来买酒的客人实在太多,没了那只手的牵引,云倪逐渐放慢脚步,慌乱起来。就在这时,一只玉手搭上他的肩膀,猛然回头,一惊一笑。

  “小……小枚姐姐,你,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酒铺的分号,我,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同样是贴身丫头出生,常年跟着蛇王历练的小枚,面对任何突如其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古灵精怪,仿若根本不受那面打碎酒缸的影响,抬眼望着云倪背后摆步前来的身影,她鞠下一躬,不卑不亢,“奴婢见过苍公子,铺面简陋,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小枚姑娘安好。”点头还礼,面对蛇王的贴身侍婢,苍凛必然给足面子。更何况,对方与小伍不同,为他安定住那逃跑的小人,才是要紧事情。见他走近,小枚缓慢放下搭于云倪肩上玉手,不着半点痕迹,只要她们想,便能在汹涌人群中得到一方空地,不受打扰。
卷一:花灯错 第五章:酒香袭人(上)
“早知你们会来,今日是云倪生辰,可惜我家主人与阿平不能到场,只是有一点稀罕物,一定要与你们分享一二,且等我一会儿。”话毕,轻轻扭着她的水蛇腰,小枚隐了身形。

  重新握上的那只小手,指尖冰凉,虽然知道蛇类体温皆是低于常人,但那抹未曾消散的惊慌,在自己触及时彻底烟消云散。没有转过头来,耳尖泛起淡淡粉红,轻轻回握的力道,让苍凛在这嘈杂中忍不住心神荡漾。余光瞟到那面小伍隔开人群哄着自己心尖人,回过头来埋怨的眼神,该,让他作死得险些弄丢了他的云倪,就给天生冤家好好收拾收拾。然而,拇指摩挲小手上光滑细腻,自从与这些尘世之妖有了些许联系,就连天敌都被感染,无法忽视自己眼角笑意。这西海城内信奉的“龙神”,正沾染上浓浓“人味”,与不可一世的高高在上所大相径庭。

  他们这样前后站着,自然规避人群拥挤,仿若时间停止流动,只有缓慢的脉搏跳动相互依存。云倪缓慢回头,笑了起来,“你说过今天绝对不用法术的,算你失信于我。”

  “这里人太多,我怕你难受。”没有矢口否认,苍凛大方搂住小人肩膀,他轻轻一颤,终究没有避开,虽说感受不到,那人来人往就在身边,总归让他不自在。一来如此,苍凛也没有退让,只是用自己的高大身影,为他挡去那些穿透而过没有停留的目光。

  这时,一双伶俐杏眼望向他们,一个小丫头模样的孩子,头上绞着两个圆髻,手中拎着一个酒壶两个杯盏,能一眼中第,便不是寻常人,苍凛正色面容,看着她向自己蹦跳前来,细长的鬓角欢快摆动着。

  “两位可是西海龙王与云倪小公子?”丫头的嗓音颇高,或许年龄资历尚浅,只是那眼神清澈,在她滞后的躬身见礼中,苍凛放弃责怪。

  “你是?”

  “我是小枚姐姐新收的丫头,叫我小丫就好,姐姐她突然有了急事,让我将东西送予你们品尝,请。”小丫短手短脚,身量比云倪还小上许多,俨然十多岁孩子的伶俐模样。人型总与心思有关,孩子的模样,便是孩子的心性,妖物总比人来得更纯粹些。面对这样直接的孩子,冷酷如苍凛也怪罪不下,他低眼看看云倪头顶,伸手接过两盏。

  “这酒啊,可不是东福来的寻常藏酒,里面大有来头。这一年来,我家阿平公子为了今日,遍寻各路珍惜花种药材,一一去了毒性,才敢放入酒中,还有各地鲜产的浆果山货,就连崖蜂之蜜都提纯了加入,香味繁复纷然,滋味甘美醇厚,只可惜我们这些下人凑了鼻子分得味道,总是馋得不行。”说到这里,倒入玉质杯盏的酒液缓缓挂在杯壁之上,香味散发瞬间,竟捉住了好些途径之人的鼻子,四处都是呼吸嗅闻的声音与轻轻叹息。看着那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中闪亮眼睛,苍凛眯起了眼,他可不是云倪,光闻到这味道,已被熏染得几乎忘了自己。
卷一:花灯错 第六章:酒香袭人(下)
  那英俊龙王一扫之前温和样貌,淡了笑意,他总是生性多疑,再加之与云倪有关……他漠漠道,“阿平做事我一向肯定,他手下的东西是那天庭难敌,难为你们见之有份,今日我做主,大家都来尝一尝吧。”

  一如之前卖力的游说,似乎就是在等他这一句,小丫脸上泛出光彩,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个杯盏,仿佛早有准备,为自己也倒上一杯。她笑起来的酒窝,虽没有云倪来得深,也可爱得紧,笑眯眯的杏眼望向龙王,满是感激,“感谢龙王赐酒,这是难得的珍贵,我便只讨这一杯。”话毕她一仰而尽,酒意散发的陶醉表情,让云倪动容起来。凑近嗅闻,繁复的香味交织调和,竟让浓烈的酒味退让开去,云倪年纪尚浅,寻常酒液也是易醉,苍凛总是在意他的安危。然而他毕竟是妖,没有酒也贪欲不得,既然摆在眼前,只消一个眼神,他很愿意一尝再尝。

  没有扭捏的惺惺作态,小丫跳脱纯良的形态在苍凛心中稳固几分,有他在,胆敢造次的妖毕竟是少数,有了他的首肯,云倪捧起杯盏,小口啜饮起来。

  酒液一滴偶尔顺着他唇角溢出,琥珀色的酒珠顺着下巴勾勒出脖颈优美线条,一杯下肚,雪白肌肤泛起淡淡红晕,这样微眯双眼侧目而视,仿佛除了这个人,一切都是枉然不能入眼的事物罢了。再伸出酒杯饮上一盏,双颊酡红的云倪终于被那视线刺痒,转脸过来,莞尔一笑,不消言语,这孩子对于他,有一种天然无害的致命吸引力。

  “啊,那边人真是太多,我不回去怕是不行了,东福来的生意怎的能够好成这样呢?”仿若无可奈何的局外人,小丫将两人拉回现实,她将玉质酒壶递到兴奋溢于言表的云倪手中,这份礼物,甚得他的欢心,小丫头的使命也已完成,摆摆手,她的离去与道来一样,跳脱毫无章法。或许以往,这些都会让苍凛戒备四起,只是现在,云倪开心,就好。他手上的那杯酒始终没有动,却因为小人周身散发的酒气,缓缓醉了。

  “替我言谢你家大王与阿平,改日我会亲自登门致谢。”听到这话,那姑娘回过头,双目中一抹狡黠稍纵即逝,鞠下一躬,便迅速遁入人群之中。与她初来乍到的活泼不同,这样内敛的动作,本说不上有什么不好,甩甩头,怕是自己疑心病太重,又要被云倪说道。

  “好了,既然整壶都是你的,可以回去慢慢再喝。”挡下倾倒第五杯的势头,苍凛用拇指浅浅擦去云倪唇角偶尔留下的痕迹,不忘在那柔软上流连半晌,将手中那杯没有动过的酒液递至他面前,“喝完这一杯就与我打道回府吧,酿酒这事不易,一次所得总不会只有这一壶,你喜欢,下回我再去墨岚那里为你讨要便是了。不要随意喝醉,在外面,我更不放心。”

  “我哪里就醉了?”云倪迷离双眼带笑,不知道看在龙王眼中是何等魅惑,只见他微微皱眉,便抬起手,微凉的指尖上升了温度,轻柔替他熨平眉间褶皱,“别这样,有你在,我才敢出这一趟门。有你在,我才能够安心。既然有你在,我没什么可害怕的,不是吗?”或许是趁着酒意,云倪话多起来,坦诚得不似他一般,接过苍凛手中那杯余酒,靠近唇边,含着笑意吞咽而下。

  下腹猛然一阵骚动,在这人群之中,彷如刚出壳不满百年的小龙情窦初开,苍凛失笑,低头吻上那双被酒味熏染的红唇,右手在他后颈轻轻一掐,那柔弱无骨的身体便倒向了他。
卷一:花灯错 第七章:遭醉(上)
  “这……虽说我无意打扰两位,也明白坏人好事的报应不爽,但这毕竟是人群之中,我一直以为两位与我家那不成器的伍蕲不属一类的……”话到此处,小枚脸上笑意不减,由始至终,被她撞破的美景不下千回万回,只是这人前冷若冰霜的斩妖龙王,竟也有窘迫的时候,撞到便是赚到了。结界毕竟疏浅,往来的妖仙精怪都能撞见,做了不解风情的第三人,也不是什么煞风景的坏事。

  抬起脸,龙王将那酒味细细品来,云倪的脸顺势埋在他的胸口,耳朵红得几欲滴出血来,也是装醉不愿见人。小枚懂事,不太靠近,三五步之外停稳身形,低腰行礼,“之前阿平交代我带与云倪的酒,不知道是哪个短命小鬼手错卖了去,还是谁心思短浅经不住诱惑,竟然连酒壶杯盏一同偷了……我只得八百里加急往回一趟东湖城,一转身去了这许久,对两位真是抱歉。”深知蛇王法力高强,更位列仙班,不晓这下属的小妖也如此了得,虽然真是等了这许久,生气之类的情绪,苍凛是真的没有。

  刚欲张口,苍凛惊觉不对,胸口烫人的高温,云倪呼出的酒气隔着衣服都要将他灼伤一般。就在这时,小枚也见到了失窃的酒壶杯盏,正在两人手中,她好不惊诧,“这……龙王,这酒你们是从何处而来?”

  酒壶落地的瞬间,苍凛不管那些盛器价值几何,用力摔在地上,唇间酒味散去甜腻,终于觉出一丝不对。

  打横抱着那柔软身体,高温似乎将他融化成泥,苍凛不敢用力,又害怕他会在飞行中落地,他反复努力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但高傲如他,不得不承认,终其一生,他从未后悔如此。

  小枚在后努力跟上他们,那酒中有些什么,她是得道蛇妖,不会不懂。终于到了龙宫,几位人间打扮的少女凑在宫门之前,像是迎接主人的阵仗,她们脸上,无一不闪着兴奋的光彩。然而此时此刻,这样的光彩让苍凛生厌,“开门!”

  被吼声震荡,几位龙女皆是一振,视线扫过龙王怀中的云倪,水中没有一丝甜蜜气息,仿若惊弓之鸟,人人自危低下头来。幽玉同样脸色惨白,却抢先一步将宫门打开。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龙王一阵风般卷入宫中消失了身影。

  小枚一路跟来,也不知道是否该要上前,这事与自己有关,也会牵连蛇王,她似乎该回去禀报一二三。但想到云倪,她又一丝愁云惹上心头,放心不下,一时间进退两难。

  龙女们瞬时间恢复冷静,有当值的两位已经迅速返回更衣,幽玉最后一个靠留在门边,终于给了小枚一点时间。

  “早晨,我叫他起床,因为主上宿在外面,他还闹着别扭,看起来那样……”难掩面带惧色,幽玉压抑着哭腔,论谁都能看出,云倪的情况不好,作为负责照顾他的侍女,她认为自己有理由更关心他一些,“小枚姑娘,先才见过小伍,我便被主上遣走了,这之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卷一:花灯错 第八章:遭醉(下)
  “抱歉……”小枚绞着衣角,当她面对幽玉眼底的泪线即将崩脱,目光闪烁,话到口中翻滚,踌躇半晌,咽下一口唾沫,“不知是谁,偷了阿平为云倪所酿的生辰贺酒,而那酒中……被掺入了雄黄。”

  不可置信,幽玉张大眼睛,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她们相视不语,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算来算去,就算云倪是天生蛇妖降世,也不过三十七岁的年纪。

  “弄丢那样重要的贺酒,重错在我,这事关乎蛇族,我这就回去禀报我家大王。”小枚顺了口气,看着暗自落泪的幽玉,玉手捏碎拳头,“请姑娘报备龙王,我们定还云倪一个公道。”

  将云倪放置在自己的珊瑚床上,隐隐之光游走全身,他额前沁出薄汗,身体烫得不可思议。

  先才以为是酒气熏染的绯红,是云倪脸上的靓丽风景,苍凛为自己的痴醉所不齿,怎得让他将那酒饮入四五盏,都未发现问题。

  有你在,

  我才敢出这一趟门。

  有你在,

  我才能够安心。

  既然有你在,

  我没什么可害怕的,不是吗?

  反复摩挲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肌肤,心疼他就这样昏迷不信,将其放在心里最重的位置,不是说来骗导谁的甜言蜜语,他不能原谅那用亲切笑容迷惑他们的妖女,更不能原谅被云倪如此相信的自己。

  东福来的酒铺几欲被人群淹没,直到舀干最后一口酒缸,那些人才惺惺散去。摸着自己酸痛的肩膀,小伍好不来气,“该死的小枚,也不知道大王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竟然自顾自潇洒去了,将我们留下将挡这人潮,真是可恶。”

  “小枚姐……不知道她究竟有未找到那瓶酒,既然是师傅托送给云倪的礼物,一定很重要吧,真可惜……”自顾自言自语,朱晓扎起披肩散发,孰料背后温度骤降,没等他转头,小伍一把扳过他的身体,用力之大让他吃痛不已。

  “那酒,出了什么问题?你我她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个事情?”除了嬉皮笑脸,鲜少看到伍蕲认真的样子,那双时常弯弯的眼角被拉直吊起,让人简直不能忘了他的真身是何种货色。陡转直下的态度,让朱晓不知所措,眼底竟激起泪来,小伍长叹,将人搂入怀中。这小小半妖,往后绝对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世间险恶,哪里都是他这样简单纯良的家伙。

  墨岚未曾想过,这样的事情究竟要不要告诉阿平,云倪是他出山以来,曾经以命交换的朋友。自己与那斩妖之龙的关系,也是层层叠叠,蚕丝剥茧,藕断丝连。看小枚的脸色,一改往日从容不迫,事情不太好办,踌躇再三,他整理衣襟,只身踏出门槛。

  “王,若是云倪救不过来……”小枚咬咬牙,“阿平不会为此原谅我与您的。”她现在没有什么好怕,就算怕,也没有用,“再说,那妖既然在我眼皮底下偷了酒去,您将阿平单独留在房中,要用什么咒语来保他万全?”一事既出,突然人人自危,这几百年的风平浪静,几乎让他蛇王淡忘了那种感觉。然现如今,他甚至还是有弱点在眼前的人。
卷一:花灯错 第九章:龙吐珠(上)
  以最快速度收拾摊子,伍蕲保证朱晓完全在他视线之中,现在赶回东湖城,不知是否还来得及。这花灯节依旧熙熙攘攘人群紧蹙,只这一晚他们也算赚得满盆满钵,只是没有谁再有心思关心这些身外之物,也没有心情再摇曳灯光之下,放纵自己作为“人生”的欢愉部分。

  “求求您,主上!”幽玉俨然哭成泪人,她颤抖着双手,攀附于龙王衣角下摆,仿若天塌入海,各个龙女趴跪了一地,只为他们这唯一的主人,“主上,我无上的龙王啊……我们为您守住这龙宫五百年,不是为了让您随意去冒这样的险。我明白小公子他命在旦夕,小枚姑娘答应过,蛇王晚些必会到达,相信他总有办法……”

  青筋在太阳穴旁突突跳动,这已是他第三次甩掉龙女的手,紧咬齿列,苍凛才能为自己保持冷静,“我最后再说一次,他不是我捡来戏耍的孩子,也不是我豢养在家中的宠物,他是与我生命相连的唯一,若放任他这样死去,我将从此令自己万劫不复。”手起刀下,龙爪切断被扯死的衣角,而面对恸哭不已的龙女们,他冷冷道,“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召唤,不得入内。”

  衣服群起摩擦悉悉索索,幽玉低眼看手中来自龙王衣衫的布料,捏紧五指直到泛白。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根本无法原谅这一切,五百年,难道这便是她们等待了五百年的结果?泪眼狠狠瞪着那躺在珊瑚床上的身影,直到姐姐扶她起身,才悄悄愤然转身离去。

  无所谓了,那些请命,那些劝说,目光触及躺在面前的那人,下肢已经化成蛇形。雄黄,就算是那东湖蛇王也避之不及,能避,不代表能解,虽有脱不了的干系,但毕竟不似他们有意为之。若这只是一个玩笑,一个可恶至极的笑话,只要云倪睁开眼,再对他弯弯嘴角,火爆如他,也一定能原谅所有。

  手下所触及的光裸皮肤,火烫不止,当事物翻转,竟能让人不安如此。指尖颤抖着一路往下,触及微弱却急促起伏的胸口,自己的心,都已经埋在这里,究竟还有什么不能给?

  轻轻掰开那张艳红干裂的小嘴,苍凛俯下身去,第一次,龙珠由丹田脱离本体,那种灵魂被抽离错觉,从没有人好心告知过他。

  云倪在意识间摇摆不定,自己的酒量,竟差到了这种地步么?眼皮千万斤重,就连蛇尾都无所遁形,想想之前还在酒欲贪念之间游离,只觉羞愧不已。他还记得苍凛含笑的一吻,在那样的人群中间,落下的唇竟是冰凉可口,好不神奇。

  那酒美味至极,从未尝过的温醇,龙王何种海量,竟然点滴不沾,全都留给自己。初见时,他是来寻仇的恶人,将自己掳走到此地,从那以后,他有了真正的安身之所,二十年余。体味了任性与戏谑,到最后,只剩片面温柔记忆。云倪不知哪里来的多愁善感,当他第一次彻夜未归,幽玉只催自己早睡,那一夜,如千年漫长,直到投入那个熟悉的怀抱。他还记得那个触感,心心念念,早已经无药可医。

  兜兜转转间,只知道他在身边,是否含笑看着,等自己撑开眼皮。他却只在高热之中,贪恋那微凉的掌心,一如温热时,让他安心。

  只是,阿平,那酒真是好生厉害,搜刮得五脏六腑都不得安生。
卷一:花灯错 第十章:龙吐珠(下)
  龙珠初入蛇体,留下金光一束,反复摩挲那泛着高热的腻人肌肤,苍凛几乎屏住呼吸。通过他的引导,龙珠深入云倪腹中,就在这时,他终于睁开眼睛。

  亮黄色眼珠中心,针状瞳孔立现,视线毫无焦点,直到听到那人轻声呼唤。“云倪?”

  被唤之人伸出分叉蛇舌,舔舐干裂唇线,小巧毒牙就在其间若隐若现。

  “不论你能否听到我说的话,千万不要咬伤自己……”失神之间,如同一线天籁闯入耳中,云倪舒服得闭上双眼。

  未曾通报应门,蛇王携带家眷下仆直接落入内殿之中,龙宫太大,这样最是方便。抬眼却见一众龙女集中在寝殿门外,满面愁容,其间不乏小声抽泣者,悲凉一片。

  “这是何故?”将阿平维护身后,墨岚并未着急上前,虽然担心云倪状况,但为首龙王未曾现身,首先是自己硬闯失礼,藐视主人大呼小叫必然令人唾弃。苍凛不会介意他们的贸然闯入,不代表这些龙女也同样不在意礼数,踌躇再三,还是小枚忍不住踏上前去。

  “我们冒昧漏夜前来,不知是否不合时宜?各位姐姐,请问龙王与云倪正在哪里?”小枚稳住嗓音,轻轻问道。

  这一句,几乎将悲凉吹散,龙女们终于发现他们的存在,簇拥而来。幽玉走在最先,抬起挂泪的小脸,拉住小枚的手,几乎泣不成声,一旁的翠玉等人见她如此,秀眉一皱也是咬唇叹息。

  “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云倪究竟如何?为何苍凛不在?哭,哭有什么用,若是雄黄之毒,解法我略知一二,去通报你家龙王,墨岚贸然在此,多有得罪。”不似小枚那般大大咧咧,这些水做似的龙女各个娇娇滴滴,蛇王惯不会应付,不由嗓门大些。

  “墨……蛇王,求您,求您救救我家主上,一定要救救他!”终于放开小枚的手,幽玉带领一众龙女跪成一片,这样一来,三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救苍凛?小枚来报说是云倪中毒,怎得你家龙王也怕雄黄?”墨岚拉住阿平的手,此刻他那张白板脸上也是疑云满布。

  “是小公子……是云倪咬了主上,他中了蛇毒,正不省于世……”话到此处,幽玉终于啼哭不止,她是云倪的贴身侍婢,两位主上接连昏迷,她六神无主几乎断了性命。

  阿平只觉手掌紧了紧,仰起脸,蛇王一向淡定如常,听到这些也难免动荡。酒中冒出雄黄,怕是已经难以向苍凛交代,再因此使龙王中了蛇毒,他蛇族的清誉又要摆在何处?“你这样说,我们断不敢相信。”阿平开了口,“云倪是我的旧识,即便他是毒冠天下的银环,也不是随意咬人的野物,既来是要救人,请将来龙去脉说个明白。”淡淡道,阿平单纯,却不傻,他不懂自己跟来能帮上什么,只求让自己与蛇族皆安全,让墨岚心无旁贷。
卷一:花灯错 第十一章:龙蛇祸(上)
  先前被龙王吼出殿外,那一人是他侍奉二十年的小主人,一人是龙宫主上,幽玉断然不能放心。虽然姐姐有心拉着自己,她还是悄悄回到殿中,隐蔽在那翠草屏风之外。

  龙王但述衷肠,轻声细语,只面对半人半蛇不省人事的云倪,幽玉感动不已。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龙王吐出龙珠,只求第一个知道他们都能安好。

  “我本不欲出声,那龙光彩华,游走于云倪周身,我不知什么雄黄雌黄,但其定然抵不过主上龙珠正气。”说到这里,幽玉脸色一暗,“谁知好端端的,云倪突然咬住了主上手臂……”

  “主上!”幽玉不能再隐藏自己,她眼前,那黑白蛇尾卷上苍凛腰间,一双毒牙正狠狠插入龙王手臂之中,虽隔着衣物,毒气四溢,那下面已是何种惨状必不用说。更要命的是,龙珠离体……没有龙珠护体,缓缓推入的蛇毒……她不敢再想下去。

  幽玉快速靠近,右手做了手刀,加了法力,直冲云倪纤细脖颈而去。却在半空中,被那只未伤的手臂缓缓截下,苍凛掩不住额间鬓角沁出的汗水,嗓音也不若之前洪亮,他平声道,“咬便咬了,他是我的人,只要我愿意,吃了我也甘心,轮不到你来管这些。”那是说与云倪的甜言蜜语,幽玉关心则乱,当手被挡开,她只得跪下。

  “主上说,想必您一定会来,是他自己不小心……一定让您先救下云倪,但……”说到这里,幽玉掩不住的伤心恸哭,“但我们从未见过主上那副光景,请一定要保他安然无恙。”

  低头看她们悲愤伤心的模样,仿佛苍凛若有了闪失,只怕她们统统都去殉葬。知道事情始末,墨岚反而有了三分把握,“放心吧,五百年前帮得了他,五百年后,我就不会让他轻易丧于非命。”

  有蛇王一句话,龙女们终于服下定心丸,起身让出一条路来直通龙王寝殿。

  “阿平,这事你怎么看?”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用别人听不清的音量,墨岚问自己最信任的身旁人。

  阿平还是那张清风云淡的白板脸,一切心意都不在表情之中,“她们铁了心是云倪错重,仿若一切是我们疏漏在先,由不得你不去尽心救那龙王。只是我不信,云倪年纪再小,他从未失了心性……”

  雪白发丝从肩上滑落,墨岚想起当年与阿平的相遇种种,拖着那样严重的伤口,他与小蛇之间的际遇,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言明。

  为了心中疑惑,也为了阿平的顾虑,墨岚当倾尽法力一试。

  “俗语病由口入,祸从口出。我的朱晓儿啊朱晓儿,话不当初,你在与我的气头上,怎的就忘了我的告诫?”此下小伍双眉宁作一团,手握双拳,竟不知道力要使向何处。

  “我……我……我只当他们是一起的,并未想过那么多……”朱晓本就白净的脸上青红白蓝不停变换,紧张得不知道怎样才好,看着这样的他,小伍止不住地心软,气头瞬间蔫下一半。

  “你与阿平一样,似乎不愿相信这世上总有坏人。还记得当年来讨蛇卵的青蛇精吗?若不是她那一闹,大王与阿平,何苦绕那样大一个圈子,还险些一拍两散。”小伍刮下嬉皮笑脸,便是万分可靠的相公,“走吧,我陪你一起去寻他们,不论这事最终如何,总不能叫它成了不白之冤。”

  “嗯。”有小伍在,朱晓不怕。
卷一:花灯错 第十二章:龙蛇祸(下)
  入了龙宫寝殿之中,金碧辉煌珍宝无数都是烟云浮华,不入墨岚半目深浅,他只觉死寂之中,轻浅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闻声不妙。

  苍凛那珊瑚床,千万年才得这一张,红金镶间,好不华贵,这并非万金之数能够比拟,只怕再过几年,都能生出精魄来。有这样的宝物,保气凝神,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此刻,那珊瑚表面不再光洁,似乎被雾气沾染一般死气沉沉,显然不是好兆头。

  床上一昏一醒,龙王竟未失去意识,墨岚愁眉顿展,忍不住跨步上前,“苍凛,你感觉如何?”

  “死不了。”龙王破开的袖口中两个血洞黑血不止,空气中满是血气腥膻,他却将臂弯中小人轻轻抬起,“你先救他,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与你将帐算个清楚。”虽说净是些恶语闲言,却听不出几分威胁意味,他是那高高在上的斩妖龙王,如何求人,不曾有人教过于他。

  墨岚并不与他计较,伸手探至云倪脉象,半刻顿时喜上眉梢,“毒气未伤及经脉内丹,他并无大碍。”转眼见那苍凛松了一口气,又是无奈,“倒是你,不大好。”

  蕲蛇俗称五步必倒,小伍虽说平易近人,实则不是好惹的家伙。云倪更是如此,站在苍凛身旁,俨然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儿,人畜无害模样。

  “我猜你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咬了。”无视苍凛警示的目光,墨岚轻轻掰开云倪下颚开合,小嘴上列,两颗中空毒牙浅浅露出真颜,“啧,梦里都是这样的光景,你日日躺在他身旁,就该防备这一时,若心有忌惮,将他交予……”

  “休想。”虽是有气无力,苍凛硬气未减,“是叫你来救人,不是让你来挖墙,你若无能,乘早滚蛋不要碍着本王的眼,我再求别人便是。”

  “喝,还有力气骂人,真叫我信心百倍,白白担心一场。”

  墨岚话虽如此,实则并不若表面轻松,他将毒丸掏出三粒之多,交予阿平,只让他与小枚前去按路操作,龙女们想要接手,都被礼貌让过,若要说到戒心,这挂着王字的,都是当仁不让。

  苍凛虽不想承认,自己再无力气将云倪抬起半立,将他靠在膝头,有一搭无一搭的与墨岚扯着南北西东,只是强撑不愿昏睡。

  “竟冒险用龙珠救人,看来他果真上了你的心。”无视龙女奉上的座椅,墨岚站立一旁,自讨没趣,她们便不再叨扰,“你那些忠仆好生的气势,先才门前哭倒一片,我还以为你真有些什么。”

  “什么?死么?愚忠。”苍凛冷笑不止,“你早先就该直接进来,与她们闲扯些什么。”

  “只怕,不止是愚忠那样简单罢。”墨岚微眯起双眼,“既然云倪已无大碍,你便安心放了他在这里,这珊瑚床法力有限,你们二人同塌而置,反而事半功倍。”

  这一回,终归劝得了苍凛放下手中柔软身体,扯来一角丝被替他盖上,任由墨岚搀扶离开,满眼不舍,也要自己活着才能等他醒来。
卷一:花灯错 第十三章:毒中笑(上)
幽玉一等已擦净泪痕,更衣伫立,敛下眼帘换上龙女端庄,哀伤只余眉间分毫,在见到墨岚搀扶苍凛出门时几乎烟消云散。远远瞧去,那叫幽玉的龙女瞧龙王的眼神,总有一些似曾相识,这一切,小枚在旁看得真切。这龙宫之中只龙王一主为男,且不说那半路杀出的云倪,一颦一笑全都挂在一人之上,真若似后宫云集。倒置想来,当初她家大王被伤及如此,也不过阿平一人伤心欲绝,她与小伍只是遍寻办法奔波。罢了罢了,别人家的事,管这么多做什么,还是早早解了龙王的毒,不要引得龙蛇再次争端才好。

  甩去杂念收敛了心思,小枚接过阿平递来的三位真火,将一粒毒丸化作黑水融入手中千锤百炼黑碗中,幽深毒气与妖气药气一同散发。

  “我是不要紧,阿平你该掩住口鼻才好。”烟雾缭绕中,小枚提醒到,停滞手中动作。

  只见阿平摆首道,“这毒丸我吃得比谁都不少,不碍事。”

  小枚了然点头,继续融药动作,也对,虽说是异族,小狼好歹也是她家大王的心头肉,这世间之毒,尤其是蛇毒,哪里还有能伤他的份。

  “这药,好生厉害呢!”第二粒药丸刚刚入碗,门前便传来谁的声音,此刻她手中正端着砗磲盆,其上乳色热气氤氲盎然,“我这海底珍珠甘露的香味,竟生生让你们的药味盖掉大半。”眼见是主上有救,幽玉一洗悲伤,竟有心思调笑起来。

  小枚迅速将东西交入阿平手中,扬起衣袖与笑容遮挡,“正是怕将你们这金碧辉煌染上污浊,我们才缩在这角落,都是为了救人,姐姐千计莫要取笑我们。”

  幽玉见他们提防得很,也未再靠近,只是轻叹一声,“我这就去照料小公子,主上就拜托各位,请一定令他安然无恙。”她低身浅礼,果断离开。说是角落,便是去到宫殿各处都不必要经过的地方,她既然寻了来又不问什么,甚是诡异,看着阿平手中的药碗,这里毕竟不是家中,事情必分轻重。

  钻入水中才知迷惘,西海不若东湖,广大无垠,龙宫就算在海底安坐,也让小伍朱晓一顿好找。正愁眉不展,一丝妖气夹杂毒气飘来,小伍与朱晓对视一眼,可算有了方向。

  药粉与毒水混成一体,在黑碗中咕嘟嘟冒着热气,终于大功告成,小枚拉着阿平,向龙王的方向匆匆而去。就在此刻,一阵白光从天而降,两个人影四脚落地豁然眼前,只差分毫药碗就被掀翻,小枚急忙收了脚步,心里好一阵慌乱,定睛一看,不是她的小伍弟弟还能是谁。

  “你们你们,你们怎的来了?”好歹是龙宫重地,怎劳得他们一而再地擅闯。

  小枚刚要教训小伍两句,却被他大起嗓门占尽先机,“那叫幽玉的龙女,她现在何处?!”

  “幽玉?”提到这个名字,看小伍着急的样子像是不假,再无所事事,也不至于跑到这龙宫重地来开玩笑,小枚心头波澜疑云又起半分,“她是云倪的贴身侍婢,刚说前去照顾,你们来找她做什么?”

  “糟……糟了……”
卷一:花灯错 第十四章:毒中笑(下)
  “你就睡上一会儿,药来我自然叫醒你,蛇毒罢了,有我在此,保你药到症除。待毒气肃清,再去担心你的小蛇吧,三十多年的道行,竟能将你堂堂龙王变成这样,啧啧啧,我可算知道什么叫‘关心则乱’。”拍拍苍凛肩膀,墨岚轻笑着放浅力道,“你若不能安好,他醒来知晓是自己所为,以他那单纯性子,又该怎么想?”

  “……是我大意,我与他二十年来,未曾发现他有咬人的习惯。往来不论我做了何种过分事情,他再生气难受,也未曾下过真口,这下,算是现世的报应了。”苍凛有气无力,缓慢合上眼睛,“你说说,有这一下,他是否更不会离我而去?”

  被这一问,墨岚不可置信竟半天未能出声,“喝,以死相逼,哪是你龙王该做的事!”他转念一想,压低声线,“我们都知晓他的真正来历,虽说顶着蛇类品貌,实则是猫类心性。突发性子咬了你,是否神志不清,带入了上一世的习惯品性?”

  苍凛眼开一缝,瞥见墨岚满脸狐疑,他却连嗤笑的力气都想省下,“罢了,管他是什么,他是他,便够了。”

  定睛看老友难得的虚弱样貌,在自己面前展露无遗,这五百年来,斩妖龙王的戾气,也被打磨得所剩无几。唉,五百年,太长,长得足以让他们心思变小,只装得下那人影唯一。

  “大……大王!”人未及,声先至,小枚带着一人跨入墨岚所在内殿之中,脚步匆匆。

  “怎得去了这么许久,苍凛担心云倪,可是急得……朱晓?你为何在此?”墨岚起身,接过小枚手中黑亮的药碗,内里泛着毒气的药液浓如墨汁,动作行云流水未洒半滴。抬眼才见与小枚同行的不是阿平,而是他的小徒儿。

  “朱晓,你在这里将事情说个明了,我得去帮助小伍他们。”话毕,风也似的再不见小枚踪影,床边帷幕却未动半分。

  “还是这样急性子。”墨岚摇着头,将药在手中晃荡几下,妖气顿时净散,“朱晓,有什么话,就当着龙王面说吧,能闯入龙宫,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大王,都……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朱晓咕咚一下跪在地上,这一下甚至将苍凛惊动,他睁开眼缝,却见墨岚端着药碗摇晃,地上小妖几乎五体投地,声音颤颤巍巍,“那一晚,大家都说要给云倪一个惊喜,可我却将贺酒的事情告知了一个人。”

  “是谁?!”苍凛猛然起身来,脑袋一阵晕眩,额间青筋暴起,“是否那人在酒中做了手脚?”

  “那人……那人正是府上的幽玉姐姐!”

  龙王脑中混沌不清,几欲咬碎一口银牙,伸手夺来墨岚手中药碗,不论那是毒是药,此刻他只要清醒。仰头一饮而尽,口中甘苦不敌心中酸涩,刚刚药液入喉,便转而起身离了病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只留衣摆清风与药碗空空。

  一切行云流水,却惹得墨岚一阵不满,“急什么,一提云倪之事,就不怕失了龙王身份。”挥手收了空空药碗,他转身拉起朱晓,“你与我来,这事,今日必然是要出个因果了。”
卷一:花灯错 第十五章:莫道请深难切(上)
幽玉放下手中砗磲盆来,盆中是上好的珍珠甘露,乳色温润,海味正浓香气四溢。定睛看着珊瑚床上蛇尾已收若人腿的云倪,金光龙气在他周身游走,龙女渐渐敛去了温柔笑意。单手抹上那龙王最爱的肌肤,此刻却带着薄汗黏腻,二十年来,她无一天不是带着那笑颜面具,旁观他们之间种种。可曾知道,每每为云倪梳妆之时,她也在镜中看着自己与他,这小小蛇妖,到底哪里去和她比!

  想到此处,幽玉执起盆中布巾的手又拧紧几分,温热馥郁的汁液从指间流下,于琉璃地砖上砸开乳色水花,她嗓音温柔不减,“小公子,你爱干净,就让幽玉最后一次为你擦净身体,纵观龙宫,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这难得的珍珠甘露来擦拭身体。”她嗓音幽幽,却盛气盎然,丝毫没有在意身后情况,不知何时,手腕忽然被扣,转头却见那跟随蛇王的银发小妖,一双俊眸,此刻却是凛然。

  “我正要为小公子擦身,您这是做什么?”强装脸上镇定,幽玉竟疏忽了不是蛇妖的这人。

  “做什么?”阿平淡淡道,双眉紧蹙,手劲却是不松分毫,“就连我都知道,这珍珠甘露是何等效用,若擦于肌肤之上,瞬息就能融入腠理骨血之中,令肌肤软糯如雪。但,你将那种东西加入其中,心意又是何种歹毒?”阿平甚少这般震怒,余光瞥见云倪好梦正酣,一张小脸淡粉安然,面对这样的小人,她怎能下得去手!不由得手劲加持,直至幽玉吃痛放开捏着布巾的手。

  “你……放开!”幽玉洗去笑颜,渐露狰狞之色,事情到了最后关头,她安能放弃!既已被发觉,便一不做二不休……说时迟那时快,她另只手迅速扯下髻上珠钗,狠狠向阿平扎去。

  “啊……”不想她这弱质龙女竟如此狠厉,见事迹败露也全无悔意,阿平始料不及,吃痛松手时,一滴黑血由手背滑落,他抬首,只见幽玉笑容中几分得意。

  “我着实歹毒,那么这毒,也请先生您笑纳。”她悠然将珠钗执于掌中,一丝鲜红汇于尖端滑落,似乎毫不在意其被血所污,转而娇俏插入发髻,“您若不只身前来,还躲在那蛇王身后,我安能动您半分?要怪,就怪您自己,怎能不知死活地强出头。”转过身,将那落地布巾捡起,再次投入砗磲盆中。

  “小伍,你这边如何?”当小枚赶到,便知事情不好,那龙女好歹也是千年道行,摆出这防蛇结界,竟将他们兄妹纷纷拦在墙外,“血破呢?试过没有?”

  小伍扬起手臂,手腕上一条血口还未收敛,“那龙女,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阿平冲了进去,此刻内里不知是何光景。”

  比道行,阿平自然不是那龙女的对手,唯一可比的,便是他体质异于常妖而已……但若真要如何,唉,真让人急红了眼睛。
卷一:花灯错 第十六章:莫道情深难切(下)
  琉璃地砖此刻好似被棉花铺满,双脚虚软无力,步步艰难。苍凛转念回想自己被禁的五百年,也未曾哪一天若今日狼狈。那碗药汁下肚,果真效力不俗,热力从腹中散入四肢百骸,脚下棉花也纷纷散去。苍凛顿时箭步如飞,盛怒之中,他只有一个方向,恨不得穿墙而去。内殿门前,那两只小蛇妖左右为难,幽玉果真早有准备,冷笑一声,苍凛并未站定,捻起拇食指为圈,一口龙气吐出,仿若千把利剑出鞘,寒光瞬间将那结界炸成粉碎。

  小伍小枚刚欲看清来者是谁,他已前一步跨入殿堂之中,对视一眼,起脚跟上尘嚣。

  房中,珍珠甘露的香气芬芳馥郁,愈发浓厚,而后赶至的小伍小枚却不由止步。纵使芬芳再盛,仍掩不住其中邪恶气息——来自雄黄的气味刺鼻。掩口捂鼻,两人对视一眼,找了块干净地界仍旧靠近床边。

  结界碎裂伊始,幽玉脸色大变,一切计划都被这白发小狼所扰,她拧起秀眉,负气将整盆甘露都泼洒至那珊瑚床去。孰料阿平虽被毒簪所刺,却未见行动迟缓,拂袖上前,那乳白色的琼浆被他挡在掌外,最终于地上画下一圈,点滴未能沾上云倪。就在这个当口,本应毒发的龙王已立于身后,迫于压力,幽玉双唇颤抖不止,来人并未将目光分与她毫厘,直冲上前捞起昏睡的云倪。

  柔滑黑丝铺在身下,未曾将那珍珠甘露沾染点滴,苍凛总算松下一口气来,大手轻拍阿平肩膀,“辛苦你,此等恩德我与云倪定铭记于心。”

  着眼中,是孱弱龙王对那小蛇无微不至尽显温柔,藐视,无视,比横眉冷对更让幽玉痛心不止。

  蛇王本是缓缓而来,在着眼阿平之后才乱了手脚,扑上来将那小狼扯拥入怀中,“这是怎么回事?谁把你弄成这幅光景?”执起那只受伤手背凑近唇边,舌尖汲起干涸血液半点,立刻吊起双眼,瞳孔收成针状,怒意满满,“竟有人敢在我面前用毒,好大的气势!”话毕,舌尖分成双岔,在那手背上游走再三。平日里,阿平总是避免这样在人前的亲密,只是今日,对于好独喜静的他,已是疲惫不堪,缓缓将自己陷入那黑色身影之中,闭上双眼。

  低首俯视怀中小人安然睡脸,只有他似乎置身事外,真真叫人羡慕。太大意,险些就要失去了他,苍凛抚上那张小脸,摩挲再三,“来人。”

  “主上。”两位龙女应声入内,见这内殿散乱狼狈景象皆是一惊,然有外人在侧,她们迅速将那惊诧之色收入眼底,低头齐声道,“主上请吩咐。”

  “将幽玉押上正殿,翠玉也一同带来。”话毕,苍凛将云倪打横抱起,无处不是小心翼翼,转脸面对墨岚颔首,后者起脚跟上,一干人等特意绕过幽玉,踏出这个是非之地。直到这时,她再也撑不住身形,颤巍巍抖下了地,纱衣被残液沾湿,她根本无暇在意。

  待一干蛇妖鱼贯而出,两位龙女这才扶起幽玉,望着她泪眼涟涟,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出口询问。
卷一:花灯错 第十七章:为何而变(上)
口谕到了龙女处所,翠玉心说,那不成器的妹妹啊,不听规劝,终究给她惹下大祸。告应了传话人,翠玉走至镜前,摘下满头珠翠,抽出一支长簪之时,手腕无力险些划伤自己的脸。闭上眼,时间回溯八百年前。

  跃入龙门,鲤方蜕变为龙,虽为草龙,已是上上质变,她满心满愿,只为这奋力一跃。回首,却见相依为命的妹妹泪眼婆娑,她修为身体皆不若自己,倘若一日入了龙门,洗去了鲤鱼身份,她可怜的妹妹又要如何?

  “怎么?我头一次见新入门的草龙是这等表情,你有何苦衷,可向我说来。”嗓音温醇动听,那公子一袭青衣,头插双翎,入鬓的剑眉下,一双凤眸正注视自己,翠玉顿时红了脸颊,失了言语。

  苍凛并未追问,转而窥视龙门之外,“那又是谁?”

  “那是我不成器的妹妹,几百年来,只有我们姊妹相依为命,幽玉她本是体弱多病,活到今日已是上天眷顾。若我丢下她……公……公子!”翠玉突然跪下,让男子好是一惊,“您定是哪位龙家公子,公子在上,小女我执此一生就这一个请求……”

  “她不入龙门,便不能上天。”公子视线越过翠玉头顶,看着那个伫立水面的小小身影,“只是我的龙宫之中还有空缺,不知你们姊妹两人可有意入海?”

  误打误撞遇上了斩妖龙王,与传说一般英气逼人,却只让翠玉觉得温暖。妹妹本是鱼妖,却破例入了龙宫,百年间更破格修为草龙,只是听得自己的只言片语,他就散下天大恩情。龙王于她姊妹,不仅是主人,更是恩人。五百年前,多数龙女都四散而去,只有她们姊妹二人与三位姐姐留在龙宫中照拂这一片净土,只待主人归来。

  如今……当那小蛇出现的当日,翠玉便预见会有这样一天。或许七百年前,越过自己头顶之上,妹妹眼中的龙王,不下于千万神佛降临,一届小妖,竟将他占为私有,五百年的坚守换来这样的结果,幽玉怎能不恨……

  终于东窗事发,龙王岂是她们能够觊觎……唉……只盼那小妖平安无事才好。

  碎步向前,回廊万千总有终点,抬眼望去,心境所变,正殿何时变得那样威严,仿佛一切都不似从前。跨过门槛,身前两位龙女躬身退去,翠玉扶膝跪拜,“主上,翠玉在此,请您发落。”嗓音温婉如常,此刻却在这正殿之中分外刺耳。

  正殿主座之上那人,白衣一袭,鎏金袖口破损不说,更缀有斑斑血迹,然他却只在意怀中那人是否睡得平稳,并未将目光分予翠玉分。她咬住下唇,心中大叫不好,这一回,主上真是气得不轻。

  然客座之上,是蛇王与下属们一字排开,龙王的家务事,他们自不多言半句。偌大的正殿,除呼吸声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再无响动。

  过了约半刻时,只闻殿门外有谁脚下急促,龙女萝桑才将入殿,便扑通跪地不起,“主上,不好了!幽玉……她说有样要紧的东西能解小公子身上的毒,求我让她取来将功折罪,我便放她回到房中,只顾在门外看守,谁知她……她……”

  “妹妹房中,有一面避水晶镜与外界相连……怕是……”翠玉抬首,正对上龙王目光寒冷似冰,便似闪了舌头,噤声不语。

  气氛一触即发,殿上堂下,各怀心思。
卷一:花灯错 第十八章:为何而变(下)
  “你们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苍凛一声叹息,“翠玉,你呢?你还知道些什么?”虽说人赃不能并获,也绝要审她一审。

  瞬间将目光集中一身,翠玉如芒在背,踌躇再三,她再开口,嗓音却是颤抖,“主……主上,我与妹妹守住这龙宫五百多年,对您的忠心绝无二至,至于小公子的事,翠玉的确不知……”

  “你倒推得干净。”苍凛喉间哼出一声,话头却指向另位龙女,“萝桑,你说。”

  萝桑早被幽玉害得不轻,有言怎能不语,见龙王点名道姓,她便直立起腰杆,指着翠玉,“你莫要包庇你的好妹妹了,那珍珠甘露可不是寻常事物,多少枚珍珠才能配得那一副。翻搅熬煮便需一整日,断断离不得人。昨日你告病未曾与我们一同前去花灯节,若没有你帮忙,幽玉何处寻来珍珠甘露去用?就算不为始作俑者,你也是那帮凶!”

  “萝桑姐姐,话没有错,那珍珠甘露的确为我所煮,也的确为幽玉所托,但我到底不知她竟会在其中加入……雄黄这类事物,自从小公子入了龙宫,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些你们都清楚。”翠玉双眉紧蹙,然言语间句句在理,“主上,我知晓妹妹犯了死罪,但请您念及我姊妹二人忠心一片,她是羡慕您对小公子的情真意切,才一时冲昏头脑,既然小公子有惊无险,请您饶恕妹妹死罪!我定与宫中其他姐妹一起,尽快将她寻回。”

  “我不杀她。”苍凛一言,翠玉明亮了双眼,一个谢字还未道出,却被他下句生生断入腹中,“你们可还记得御龙山泉的小龙?他年龄与幽玉相仿,也多次向我提起举荐一位龙母与他。虽说守着弹丸之地,好歹也是位正主,相信也不会亏待了幽玉。限你们三日,寻得了她,我便赐予她这样的荣耀。”

  苍凛言得真切,却见堂下翠玉脸色由青转白,抖如残留败叶。客座朱晓歪过头,咬起小伍耳根来,“我不能明白,都说那御龙山泉也是位龙王,既是去做那龙母,怎得不比做侍婢来得强些?她为何像判了死刑一般?”

  不料小伍还未出声,小枚却掩嘴靠后来,“不怪你年纪小不懂事,那御龙山泉正是当年斩妖龙王被禁足之处。御龙山之所以‘御龙’,是由于常年苦寒,若非火龙一类,于此都是相当辛苦。想必那小龙王当年对这斩妖龙王也是照拂有佳,他才记得半分好处。只是,草龙本身命弱些,哪里去和那龙王相比?那处的龙母,怕是她们都无命长做,这与死刑又有何分别?”

  也不知小枚哪里知道这样许多,朱晓长大嘴巴看向小伍,后者点点头,补上几句,“不仅如此,一刀杀了显得龙王小气,蔑视忠仆。给她这样高的位份,再让她身体不支郁郁而终,便只是她自己无福消受罢了。既落下善待下人的美名,又杀鸡儆猴除去罪婢,这样一石二鸟,才是龙王报仇的方式。”话毕,小伍心说,啧啧啧啧,若不是看他对着云倪疼爱有加千依百顺,这样阴险狠厉的角色,断断少惹为妙。

  同样有此想法的,还有上座的墨岚,岁月蹉跎流逝,本以为这斩妖龙王收了看家戾气,不想也只是换了种方式而已,为了云倪。
卷一:花灯错 第十九章:珠散玉碎(上)
  幽玉明白,她若逃,也逃不出主上的天罗地网,但若不逃,怕是丝毫挣扎的机会也争取不到。一只手由背后获住臂弯,她浑身一震,狠狠回头,“你是……”却不是意念中的那人。

  “啊,果真是幽玉姐姐,你这样没命似的乱跑,害我一顿好追。”见她停了脚步,男子终于放开手去,“也难怪你不记得,上次我越过龙门与你们姊妹相见,怕是三百年前了,不知翠玉姐姐可还安好?”

  幽玉停下身形,才将飘落的发丝缕好,不论戴上何种笑意,她脸上终是惊慌,男子似乎也感受到此,遂改而担忧询问,“你这样慌张,莫不是你家龙王又出了何事?”

  “我家龙王……”幽玉眼珠一转,细眉拧紧,泫然欲泣,“我正要上那天庭,只是身份卑微,不知能否面圣。”

  “面圣……怕是不易,不如你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与我听,我的主人,正是天帝身边元始天尊是也。”

  元始天尊……天帝身边有左右二臣平分秋色,一是那太上老君,二便是这元始天尊。幽玉怎会不记得,当初主上禁足御龙山泉,她与一干龙女都不得探视,一切的一切,正是这元始天尊所为!眼前的男子,必是多年前越过龙门成为天宫将士的后辈。幽玉明白,若她真的开口,势必如离弦之箭覆水难收。

  就在此时,她眼前晃过苍凛的脸,那让她日思夜想的俊颜之上,只有对云倪的温柔款款,面对她,却是冷厉危险。回去,她再难逃一死,幽玉手紧握成拳,直至指节泛白,她终于转过脸来,面对后辈满面担忧,她终是不吐不快,“是妖……是关于妖物的事。”

  “你切记,虽说有我三粒毒丸在身,银环之毒与你短时无所效用,也必得防他再咬你一遭,疼痛不说,以防差池要紧。”

  “明白。”苍凛颔首,“萝桑,你且替我恭送蛇王。”见他心思几乎全在云倪身上,墨岚交代过后也无心再留,作揖别老友,带领阿平与一干手下由龙女带领终于走了那大门一回。

  脚底踏上海面,日头海面初上,咸风与这冬季冷冽,令众人皆是一凛。阿平自觉靠近墨岚,后者伸手一揽,他便发起热来,眼见小伍也有朱晓这个暖炉傍身,但苦了小枚只身冷血,瑟瑟风中几乎抖散骨架。机灵如萝桑,怎会任由她在这寒风中楚楚凄凉,悠长口哨一声划破寂静,海面有处顿时焕发异彩波光粼粼。不消一会儿,一匹黑色骏马踏出水面而来,嘶鸣响亮,踢踏中口鼻喷洒热浪阵阵,好不威武。骏马身后乃一辆枣红双轮马车,饰着深蓝鎏金夹棉绸缎外罩,也与那龙宫辉煌毫无二致。

  萝桑上前安抚,玉手划过良驹脖颈,抚顺鬃毛,“此驹乃西海黑麒所化,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冬晨寒冷,此处实在不是与列位说话的地方,且与我来吧。”不收马车,小枚便无处安身,若是收下,便要换与她一些时间,应下她一些事情。这萝桑,果真不愧为西海龙女之首,面面俱到,不失礼数。

  “墨岚受之有愧,还请姑娘言明。”海滩之上,将小枚一等送入车内,墨岚上前一步站定。
卷一:花灯错 第二十章:珠散玉碎(下)
  萝桑正欲借一步说话,见他上前,颔首谢意,只是目光触及他身后阿平,欲言又止。

  “他乃我命定之人,我有什么,定不能瞒着他,姑娘有何用意,还请明说,不碍事。”听得蛇王一言,那白发美人腮颊飘过一片红云似有若无,只是偏过头,将自己几乎尽数藏于墨岚身后。

  萝桑笑打圆场,“我并非猜疑公子,只是那些话我不欲宣扬,还请见谅。”躬身行礼,她猛然正色,“多日前,我以龙鳞为主上算卦,只盼他与云倪小公子来日顺遂。不料……”

  见萝桑面色凝重,稳如墨岚也不由心中打鼓,“你可是预见什么?”

  萝桑突然双膝下地,揽着阿平,墨岚一时竟未拦住,“你这是做什么?你我虽道行有别,到底年龄相仿,如此一来,可是于我阴德有损了。”

  “请蛇王一定听我一言!”萝桑铁心要跪,这回几乎五体投地,“倘若假以时日主上有难,请您与各路妖王,一定要再救他一回!”

  “救他?”墨岚并未一口应下,“苍凛乃堂堂斩妖龙王,如今解除禁足也有二十年余,五爪在身,何有我需去救他的道理?”

  萝桑缓缓抬起首来,“蛇王有此一言,并不出萝桑意料之中,只是,这一回,怕是又要去与他们斗啊……”

  “他们”所谓是谁,不消萝桑解释墨岚了然于心,他手中一紧,几乎握疼阿平,后者反握住他,一股暖流由掌心注入。这样谜语般对话半晌,阿平未懂几句,只是沉默之中,他感知来自墨岚的紧张。那暖流终令他回神,放松手中力道,安抚似摩挲指尖与手背,沉声道,“姑娘还请放心,若有那一天,我们定将穷尽能力。”

  黑麒为马,不需有人驾驭,便懂得自发前行。骏马四蹄如风却平稳异常,车内温软如春,内容也比外观大上许多,经历半夜绷紧神经,一行人更是倒下横七竖八。

  “‘他们’,莫非也与我有关?”阿平无来由冒出一句。

  “萝桑并未透露,你又何处此言?”沿他披肩白发一顺到底,墨岚险些低笑出声。

  阿平敛下眼来,昏暗灯光照映,睫羽向面颊投下阴影,正巧遮住眼下乌青,他不看他,“那么,你只当我是自作多情吧。”

  墨岚五指皆插入白发之中,指尖猛然一滞,他重重一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有事,哪怕……哪怕去掉我半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阿平合闭双眼,额角轻轻靠上墨岚肩头,未曾出口辩驳。他知晓,若真遇大乱,他这样的弱者勉强自保就算不易,只是留下墨岚,他不忍心。

  想到今日阿平只身面对歹毒幽玉,再不济,她也是龙宫侍女,如此莽撞却得保全自身已是万幸,墨岚不由将那纤细腰肢又搂近几分,“答应我,下一回,不要再轻举妄动,有我在,不会支开你,也不会丢下你,大可放心。”

  “好。”阿平乖乖点头,几缕发丝挂落于墨岚肩头,黑与白,在这昏暗之中不甚明了。

  墨岚为怀中阿平调整姿势之暇,揭开车罩软窗,正午已至,阳光扯松云层才露出一丝半缕。马车平稳异常,眼观小枚小伍朱晓三人,皆是睡梦正酣。以这速度,入夜时分,他们便能赶至东湖城中。

  这一夜过去,一切似乎趋于平静,然,只望并非粉饰太平。
卷一:花灯错 二十一章:云擎欲雨(上)
“时间还剩一日,可有幽玉消息了?”缺少云倪协旁在侧,龙王温柔不再,面对翠玉,他并未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只见她脱簪素服跪于堂下,面色青白,答案不言自明。不愿再将目光予她分毫,转而面对萝桑,“带她下去吧,好生看管,切莫让她姊妹双双逃出我龙宫逍遥法外。过了明日午时,你便派人去请那御龙山君前来,切记告知他,这龙女出了我龙宫便是他的人,请他好生管教不需占我薄面。”淡漠嗓音,平静不带情绪半分,如同发落一两件物品,无关痛痒。

  “是。”

  萝桑满腹心事,哪里管得这些龙女可怜万分,纷纷自作孽的事,亲所不教也是罪。然,若是天将降煞,岂是她一届龙女能够左右。心不在焉,掩门竟忘落锁,拂袖重叹,转身离去。

  此刻,房内翠玉只闻匆匆脚步渐行渐远,继而失魂落魄。

  “姐姐,姐姐!”

  翠玉环顾四周上下,是那声音不假。

  “姐姐!门外未有落锁,你快来为我开门!”

  翠玉急忙起身,几欲碰翻茶几杯盏,不顾膝盖疼痛。直至双手覆上门栓,才觉颤抖使力不能,情急之下反复多次,才将双门洞开。她双目大睁,那人不是幽玉,还能是谁!

  “你……你……你竟还敢回来?”

  翠玉一张小脸更是青白,四下张望门外无人,一把将妹妹扯入房中。

  “姐姐,与我一起……逃吧!”幽玉眼中水波荡漾,只将姐姐双手攥紧,“西海龙宫大难将至,我……我……姐姐,走吧,主上不会再原谅我。”

  “除了杀他未遂,你还能做些什么?”翠玉掰开妹妹双手,“为了不将你我姐妹拆散,他无视龙族律法将你带回宫中,主上于我们恩重如山。对于这样的他,你还要做些什么?”

  云倪一觉好梦转醒,只觉眼帘沉重,浑身上下唯有手指能够屈伸。

  夜正深沉,哪怕梦中也把那小人搂紧怀中,此刻稍有动作,苍凛立即凤眸闪动。才睁眼,他便稍稍松开怀中云倪,昏暗珠光下,只闻他轻哼一声,眼帘挣扎开了缝,简直叫他欣喜若狂。

  “醒了?”直至目光涣散终集中于他脸上,苍凛才敢问这一句,“感觉如何?你这一觉,也睡了太久。”一语道出心中澎湃,他等这一刻,也等了太久。

  云倪这才发觉,身体动弹不得,全拜这龙王所赐,扭捏中抽出一只光裸手臂,摸上他眼下青黑,“我睡了,你就必须醒着么?”

  “我不打紧。”苍凛抹下那只小手收入掌中,轻吻他的掌心,一颗大石终于落定,“我要将你永远藏在阁中,再也不示他人。”

  “笑话。”云倪轻轻笑起,鼻息喷在苍凛下巴,舒适麻痒,“我才活了这几岁,就要与你一同再禁五百年吗?”

  “若是与你一起,再禁五百年又何妨。”

  “……”听他话语真挚无比,云倪却没了调笑兴致,“别说傻话,你这斩妖龙王,几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论我是谁也罢,只是不能够失去你。”
卷一:花灯错 二十二章:云擎欲雨(下)
  午时刚至,萝桑这才发觉翠玉门外未曾落锁,门栓移动,她急匆匆窜入房内,与房中之人皆是一惊。

  “你竟还在这里。”瞥一眼门外景致,萝桑不可置信,“我既忘了落锁,你何不一逃了之?可知那御龙山泉,断不是你这草龙能够抵御的苦寒之地。”

  “谢谢姐姐为我着想。”翠玉转身拘礼,“既是我家妹妹犯错,做姐姐的难辞其咎,翠玉感戴主上不杀之恩。再说,能做御龙山主之龙母,于我一届草龙已是万上荣宠,何有逃走之理。”她敛下眼帘,眉上黛,面妆粉,唇着红,稍作打扮,一张小脸温柔婉尽,已是不落天仙。“既是这样,你与我来吧。”萝桑转身,难掩惋惜之色,这样的璧人,却要为自己从未做下之事所牵连,那样的妹妹,唉。

  小步前行,挺胸颔首,眼波流离间,翠玉不舍眨眼,她要将这日夜相依的景色,相隔红纱,尽收眼底。一袭红衣,回廊婉转,忽明忽暗,再一回转,眼见便是正殿。殿堂之上,那蛇妖虽被妹妹算计,如今好端端立于主上身旁,翠玉告知自己,不嗔不怒,不悲不喜。

  “都准备好了?” 就连主上之言语,也不若昨日冰冷,“萝桑,你且前去请那小龙前来,今日我西海龙宫大喜。”

  “遵命。” 萝桑起身,翠玉合上眼帘,努力逼退眼底情绪满满。红裙铺撒堂下,圆红一片。

  萝桑脚尖才刚踏出门外,头顶便有阴影笼罩而来,她大惊退回殿内,瞪视来人。

  “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如此美好一张脸蛋,莫要这样看着我吧?放心,你不是妖,就算我再坏,也不会无故伤你。”不速之客调笑道,跨步上前不请自入,“喝,龙宫可是喜事在望?看是我来得确不是时候。”

  萝桑与苍凛对视一眼,她面上惊慌难平,黑金盔甲,天华之下紫光闪耀,虽为上仙,那张硬气俊脸邪气得紧。话虽轻佻,但她明白,那龙鳞占卜太过灵验,上仙此来不善。

  龙宫自有对外结界,若非强者不能破,苍凛说不惊讶是假,面上淡定自若,“今日我西海龙宫欲与别家龙王结姻,不知元始天尊大驾到此有何用意?”

  “啊,我来得果真不巧,还请龙王莫要见怪。”他假惺惺作下一揖,目光斜瞟云倪而去,“只不过嫁龙女的喜事,且往后靠罢,让我带了那小妖前去面圣再说,若生不测,你们也好冲喜了事。”

  出言不逊,必是这厮有所把握,苍凛牙关咬紧,起身伫立云倪身前,将那险恶视线隔断,“这是我龙宫大事,怎好就此打断,误了吉时便不好。萝桑,你且去请御龙山君前来,若是途中遇见哪些朋友,也莫要失了礼数。”

  萝桑领命退下,上仙讪笑并未阻拦,垂死挣扎罢了,随她去吧。

  翠玉于堂下抬首望去,隔着红纱一层,这正殿之中,更是威严冷峻。气氛仿佛静止一触即发,无人敢出大气,眨眼间尽是算计。她双手绞紧裙衫,只觉龙宫上方疑云团团,浪淘将至,即将大乱。
卷一:花灯错 二十三章:族中常态(上)
  狐族乃妖中望族,分白、红、黑三族,其中又以白、红二族最为繁盛。这小狐沟,水草丰美,气候怡人不说,更是天地灵气长聚之地,红狐族驻扎于此,第一位长老化人已是五百余年前。小狐沟中多是巨树,常常几人合抱不来,树上多有树洞,有窗带门。时至今日,结界之中,此处已不仅仅是狐狸天下,红狐修为人型方为火狐,能控狐火,抓鱼打猎,效率常常高于兽型几倍有余。火狐人型也能田间劳作,有这天时地利人和,往年更是丰收不断,无往不利。于小狐沟中游荡四周,多是人型火狐夹杂与兽型红狐之中,毫不突兀,怎一番欣欣向荣之景象。

  立于自己树洞之前,红焰抓挠自己一头乱发,扒拉几下,立即顺滑无比,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便是那能干徒儿给自己的福利。两百年来,红石这族长做得越发得力,带领他红狐族人丁兴旺不说,火狐数量也急剧增长,势头几乎压过白狐族去。

  “看你一张睡脸,眼屎都没擦个干净,做什么看着我家红石笑得那样恶心?”红花作势扔下水桶,叉腰立于红焰身后。后者闻言立即抹上脸去,粉嫩滑弹,眼角干净,哪里来得眼屎。

  回过神来,红焰一双翠眼弓成狐狸弯,斜目回望,“啧啧啧,我也不过是看看,你们还是奶狐儿之时,什么没叫我看光了去,现下来责难,也太说不过去。再说,没有我,红石哪里做得了你的奶兄弟?没有我,你何德何能修成现在这副美人样?说不定呐,两百年前就让你做了鬼,红石早抱了别的狐狸美人去。”

  “你你你你个老狐狸!活该你一个人……”言还未尽,一抹阴影黑压压扑面而来,遮天蔽日,几乎将小狐沟遮个干净,再看红花哪里还有怒意,大惊失色几欲变回狐狸。后退一步,便撞入那温暖熟悉的胸膛,他颤抖着转过身,一头扎入那人怀抱之中蒙住头颅。

  整个小狐沟中,妖心狐心惶惶,人型兽型四处藏身,唯红焰一人不躲不闪,仰首望着那阴影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如有此时,便能看出他长老身份,虽是猛禽过境,他也不卑不亢得紧。影音移散,直望至那巨鸟消失反向,红焰怔怔出神好半晌。

  “你竟不怕他,真是怪胎。”躲入红石怀中,红花依旧嘴硬。

  “他每日巡查几遍,也有五百余年,却不曾真正落入小狐沟中,我倒想知晓,你们究竟惧色何来?”红焰言语真切,目光触及红石,“你个族长倒是勇敢,依我所见,只要你活着一天,这族长之位怕是再传不下去。”

  红石苦笑连连,“你长老在上,这些都不过你一句话的事,只是你不愿,何苦又要来挖苦我呢?”他安抚怀中红花,每日这一来二去,他们这嘴也斗了两百多年,“我常常事务繁忙,无暇顾及红花,已是心中有愧,您老看我苦劳薄面,就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了。”
卷一:花灯错 二十四章:族中常态(下)
  “好说,好说。”收起他的狐狸弯,红焰正色道,“于我来说,这不过日常怡情而已,望你家小红花不要太上心才好。说什么长老,不过也是老你们几百岁,闲散日子过惯了,再不动动嘴皮,我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这样看来,我将感谢你家红花才是。”

  “这……哪里话。”红石抚摸怀中红花后脑,将他一张小脸埋伏胸口,不许多言。他于这长老,感谢永远大于埋怨。两百余年前,若不是红焰带回内丹两枚,他与红花哪里会有如今。

  “你忙,一会儿还要去到南山城中布施凡人,日头不早,就不要于我这里浪费时间啦。”摆摆手送客,红焰伸起懒腰,一脚踏入门洞之中。狐火飘荡,洞中温暖明亮,他伸展腰肢抬首向上,却瞥见狐火之中摆着那样物件——一粒黑色珠子,幽幽反着狐火之光。

  南山城内正赶集,熙熙攘攘间人头攒动。红石挑了几位百岁以上能干火狐,纷纷改了瞳色,收敛妖气,亲自拉了他的红花,一同上路。之所以选了这样的时间前去布施,不止为了积德行善,也为了掩人耳目。如他们这般扎堆的样貌出众,也只有在人群之中,才能稍稍掩了光华。当然,满足红花的吃喝玩乐看他高高兴兴,也是族长私欲罢了。眼见南山城门就在眼前,红石无视红花跳脱兴奋,将他小手握紧,他可记得红云的教训,断然不会让这家伙离开自己视野之外去。

  “你从何时起,也与红云一样胆小了?市集这样有趣,他竟是避而不及。”红花见挣脱不开,也就放弃,虽说对于红石紧张理解不能,他也不会断然忤逆,再说这是红云嘱托,他也不好争辩过多。

  红石重重一叹,“唉,怎样说你也不听,红云多年前与阿平一同入城游玩,偶遇不测险些被卖至青楼小院,还因此害得前去营救的笋君伤了心肺。如今他的化人期满,却迟迟不能如愿,这样的教训还不该吸取么?你记得,要吃什么玩什么我都随你意,就是狐狸尾巴千万不要再露了出来。”

  “谁会露尾巴了?你还当我是刚刚化人的小精怪么?!”红花脸上一臊,低下头去,嗓音也越发小了,“你只记得那些糗事,那我就跟着你,哪里也不去。”

  “嗯,等我忙完,自然让你玩个开心。”红石这才算满意,扯着他的小人,脚下大步流星。

  每月赶集,总有一个摊位摆在不那样显眼的位置,摊上摆满油米瓜果,新鲜得紧。摊位后方,则是以一位俊逸公子为首,样貌出众好几位美得不似方物。这摊位不为赚钱,而是专为布施穷人而设。口耳相传,渐渐也成了南山城的一道风景线,许多深闺娇贵,甚至为了这一日专程打扮一番,只为专程游荡此处看上一眼,余下时间,便回转闺中,做着娇羞美梦。

  摊位刚刚摆好,便排起长队,男女老少,无一不是贫穷者。说来也怪,这些俊朗美人虽不为赚得满盆满钵,却是上好眼力,若有为富者乔装打扮,只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都能一一辨识,往往也是令人称奇。
卷一:花灯错 二十五章:同狐不同命(上)
  摊位上油米瓜果逐渐减少,红花坐在后方瞪视,只为快快将红石闲下来。这时,队伍头里一位娇俏姑娘映入眼帘,注意她并非红花所愿,而是她一张小脸上红晕泛滥。那姑娘虽着粗布衣裳,却干净整洁,发髻梳得简单,缀着一朵小白花也算别致,只望红石一眼,低头颔首,羞赧之色难掩于面。

  红花拧起秀眉,站起身来。这边红石正低头分发物品,背后便撞进一个小小怀抱之中,身形震动,纤细手臂由他腰侧伸出,合抱于腰间胸前。一张小脸从他肩头冒出,面色雪白,黑眸清亮,虽为男子,却秀美异常。那姑娘只与他对视一眼,便满脸的失落神色尽现,险些连东西都忘了要拿,仓惶转身离去。

  红石自然知晓这小狐狸打得什么算盘,如此也好,靠着身后的温暖,他几乎忘却疲劳,也能一举扫清那些人间稍纵即逝的莺莺燕燕。只是一旁的同伴们目光直插而来,毕竟人前与人后不同,他们自然知晓族长与小长老的关系,也明白他们并非生死所困的露水夫妻,只是这样近距离看了又看,羡慕羞赧之色纷纷将至,朵朵红云飘上面颊,仿若空气都变了颜色。

  “你啊……”抽空在那细瘦手臂摸上一把,红石摆首难却笑意满满,“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布施结束,得到物品之人感激涕零,未得之人抱憾而归,此类善举,便又于灶神爷之好事簿上记下一笔。打发一众小妖收拾残局回了小狐沟,红石抽空陪红花一道,在这南山城中兜转起来。

  “这件事做完,这月我便有了闲暇,说说,你可还有何处想去?”拇指为红花抹去嘴角糖渍,转而舌尖舔入自己口中,红石问道。

  红花口中塞满酸甜点心,双眼眯成欢快细缝,头一歪,眼一转,“不如,我们一同去那北山,看看红云可好?”

  “这……”虽说南山北林,念着朗朗上口,却着实相隔百里,然,话说出口覆水难收,咬咬牙,紧紧手,红石应了,“好,我们就去北山。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们这样私自出了远门,往来需要些时日,便是亏欠长老,回去你定要与我一同向他告谢请罪。”

  “哼,那个老狐狸。”话虽这样说,红花也并非不谙世事,他点头颔首,应了。红云啊红云,你真是占了天大面子,让他红花也要低头请罪才能看你一回。

  事情本应是如此,孰料那长老未曾报备,便独自云游而去,下落不明。红石回到族内才知晓,唉,红花红云都怪不得,只怪这上梁不正下梁歪罢。

  冷风飒飒,树叶飘荡摩擦,偶尔飞鸟划过天空,扑棱棱翅膀作响,冷,便是入秋之后,红云对这北山唯一印象。这段时日,也不知王烈在忙些什么,竟整日整日将他落在主树之上,常常直至日头西落后,才能于他胸前蜷缩温暖一会儿,然,还未晨起,便又只留余温。正想着,他执起一捧落叶,由狐火点燃,握入手中,当了暖手炉。
卷一:花灯错 二十六章:同狐不同命(下)
  这日实在憋闷,饥饱已不是每日根本,他悠荡于树林山间,仰头望去,脚下却方向无定。也不知走了多久,竟跨入一方未曾踏足之地。仿若踏足此地后,飒飒风声渐弱,寒冷都被驱散开去,红云悠悠然收了狐火,脚边散落叶木灰烬。不想,这北山林中,竟有如此大空旷草场,草地丰美柔软,或许也是隔绝了寒风的关系。越向前,一尊石像突入眼帘,不,若说是石像,还有些差强人意,不如说是石头来得更恰当些。然,这块石头却也不若寻常,漆黑光滑平整,整整高出红云头顶一倍还多。日光高照,石头反射出幽幽蓝光,不觉诡异起来。

  “红焰?”人声响起,红云闻声回头。有一人站立于身后,与王烈一行之野性不同,这人虽说威猛,却更多了几分仙气一般。只是那目光,却在自己转脸间黯淡而去。

  红发翠眼,他不会看错,这是一只红狐族的小家伙,眼尾飞凤,桃花乍现,巧鼻小嘴,唇红齿白,究竟是后起之秀,样貌竟能如此不俗。感叹过后,也不过是感叹罢了,目光由那隐隐期待转为黯淡,男人浑厚嗓音再次响起,“你既踏入我禁地,便由我处置,我看你样貌不俗,兽貌大抵也不会差到哪去。你看这天寒物燥的,可怜我一人在此也是难熬,不如扒了你的火狐皮毛,做上一副手套可好?皮毛用去,自然肉身也不能浪费,我会统统裹入腹中,你大可放心,绝不浪费你一分一毫。”话到此处,那人脸上却是一副淡然安好,仿佛此言不虚,慢步前来,向红云缓慢靠近。

  上一回有人说要扒他皮毛,大约是几百年前之事,与那些猥琐之人不同,比起王烈更是高耸挺拔,这人似乎有一种定身魔力,即便心中打鼓叫嚣不好,红云脚下却实难移动半分。只见他温柔笑意藏刀剑,一只大手几欲摸上红云面颊,后者浑身上下抖成一片,脑中混沌不知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这乃是小惩大诫,定会给你了结个痛快。”他嗓音浑厚动听,此刻却如魔音穿耳,红云实在无心欣赏,努力踏破屏障向后退却,孰料那人脚步未前,却越发靠近。指尖终是落下,缓慢悠哉,几欲遮天蔽日,红云隐忍眼底雾气升腾,先一步捂住面颊,一副掩耳盗铃之状。

  “吼——”红云难掩翠眼之下滚落泪迹,那一声兽嚎如同天籁由远及近,闯入结界瞬间,地面撼动几乎将他振倒。未及转身,脖颈已落入血盆大口之中,轻轻咬合必定血溅当场。然,即便被如此对待,红云也是甘之如饴。

  野兽叼起小狐狸瞬间,目光触及他身后之人,瞳孔陡然微缩成线,随即默然颔首,那人微微一笑,终于隐去身形。

  再出结界,冷风吹于泪迹之上,只逼得红云一个激灵,王烈陡然松口,他便毫无防备掉落地面,四仰八叉摔皱一张小脸。

  “哎哟……疼……”王烈在此,他扭捏上前,手臂深入脖间鬃毛抱紧,小脸从中抬起,泪迹满布好不可怜,翠绿双眸幽幽望向野兽,只待他心软。只是这一回,事情不再那样简单,王烈维持豹型半晌,整张脸肃穆威严不说,由始至终甚至未曾低头看上他一眼。
卷一:花灯错 二十七章:回响芙蓉帐(上)
  撒娇不成,红云咬紧下唇,再次将脸埋入野兽怀中,闷闷道,“我不晓得会遇上那样的人……你这北山,也太过危险……”

  “若想过分安逸,你便不该留下,早早回了你的小狐沟,省得我终日为你提心吊胆,反而成了不解风情的笨蛋。”豹掌隔入你我之间,肉掌推拒胸腹,生生将狗狗皮膏似的红云撕扯下来,“现在后悔并不算晚,你想清楚,我便让笋连夜送你前去。”那份决绝,不仅将红云几乎吓成白狐,一旁笋被拦于结界之外,发生何事还不清楚,被牵连也是暗叫不好。

  “这……大王,事情何苦到了这般田地,若是红云做错什么,你小小告诫他便是,也并不是几十岁的小狐狸,你的话他总是听……”

  “听我的话?”不若平时宠溺在先,王烈后尾一勾小人腰身向前,后者几乎被他鼻息火气灼伤,“若是听我的话,为何不乖乖待在主树?这些年来,人类陷阱各类精怪,将你害得还叫少吗?偏生要我回来见到一具尸体还是一副毛皮才算好了?!”

  早出晚归如王烈,一连好几日似曾未见,先才由恐慌中回过神来,现下又被一通数落,红云这厢委屈得紧,瞪大双眼中泪水涟涟,嗓音颤抖如风中落叶,“你……你……怕是你是不想要我……才……才将我一人……丢在那主树……这些天……我……我与你二百余年……哪里……哪里还有别处可去?你要我走……是……是……”

  颤抖由尾端传至王烈椎骨,直抖入他心房去,重重一叹,他化作人型,将那小人拥入怀中,动作与之前相比简直轻柔万分。

  “唯此一次,绝无下回。”就连口气都软糯下来,手抹一把咸涩湿润,心中不由一紧,“不要哭了,我不是要赶你走,若你再有何不测,我只怕悠长岁月会撑不下去。”一言道尽万千,小狐狸尽管委屈,也感动得不能自已,回抱双手于男人身后拧紧,几乎将自己与他揉为一体。见此情景,笋在一旁干咳不止,目光闪烁不知放置何处,罢了罢了,振翅远离此处,以免事后又被责怪煞坏风景。唉,竹也不过早两年化人,现下真是一天天不见踪影,余他一鸟好生寂寞。

  主树之上,各色鸟类绒羽混合铺撒于树坑中央,日积月累数度重叠,以法力将其聚拢,两尺余厚,柔软得几乎能将身体整个嵌入其中。有笋之告诫,今夜,众鸟群心有灵犀,默契满满,纷纷选取方圆一里之外树冠过夜。

  无谁叨扰,多日来思念爆发,红云翠眼迷离,透过水雾熏染,直看向那趴伏于腿间野兽,长舌肉刺满布,将他玉柱卷起,上下套弄间,脚趾勾缩颤抖,以肘为据点,十指抓下一把绒羽,终究握不住分毫。红发早已被汗水浸湿,错落服帖散落额前,即便被如此对待,喘息间却满是隐忍。

  肉刺柔软坚韧,于那黏腻细嫩皮肤接触过后,仿若千万把细刷,直搔刮得红云麻痒浑身。他双肩颤抖,银牙咬碎,终究堵不住一丝嘤咛,“……嗯……”只这一声,肉舌动作戛然而止不说,迅速收回某兽口中,转而舔舐于尖牙利齿。

  “啊……”陡然失去刺激点,浑身燥热无处藏身,心尖也被搔刮得急不可耐,不知是遗憾还是羞耻所致,大把泪水破堤而下,直连膝盖都颤抖不止。
卷一:花灯错 二十八章:回响芙蓉帐(下)
  “说好呢,只要出声,便再从头开始,这是于你午后之事的惩罚。”那兽转而人型,健壮躯体覆上红云,他泪目涟涟,只余天光点点,几乎不能将那人看清。除却肉舌,换回温暖大手,再次将那要命之处牢牢掌握。纤细腰肢陡然一跳,红云就那样细细呜咽起来,“……太坏了……我这样死命想你……你却……啊……”满满责难转而甜腻声响,这一回大手稍作停顿,边使力上下套弄起来。

  “啊……嗯嗯……”红云细瘦手臂柔若无骨,攀上精装背脊,所及之处汗水满布,他眼中余光瞥见,那人虽是残忍,却也忍得辛苦。

  酥麻满布全身,搔至痒处,纤细脖颈努力上扬,只为奉上双唇。一张小脸近在眼前,双眉微蹙,翠眼直被水雾迷离深邃,好不诱惑。男人低吼一声,重重吻上。

  唇齿相接,一波热浪陡然攀升最高点,终是冲破禁制,将那几点浊白撒入大掌之中,喘息深重,红云点点吟哦直被男人吞入腹中。

  将那浊白一丝也不浪费,尽数抹上后庭小口,大掌随即转移阵地,中指于那入口之处反复打圈摩挲,无视小口收缩诱惑。

  “嗯……”红云腰肢扭动,双腿大开,脚掌于男人腰侧反复摩挲,盛情邀请。王烈眯起双眼,余光瞥见自己下腹难耐,唉,罢了罢了,这哪里是在折磨小狐狸,分明是折磨于自己。中指着准角度,一个突刺,层层陷入柔软之中。

  “啊……啊……”不知是痛觉或是快意,那指尖几乎搔刮入红云心里,他抬首捕捉男人喉结,齿列轻轻细咬舔吻,喘息喷溅于男人颈侧,直激起他阵阵战栗。额间青筋暴起,后庭入口处指尖送入两根,前屈后伸,耐心扩充。

  “烈……啊……我……好想你……嗯嗯啊……”甜腻之语,王烈这时分外清醒,身下为一只得道狐妖,狐媚妖术最为精湛,以至于他时常分不清自己于他,是爱恋多些,还是被诱惑使然。只是,不论如何,除了他,无人再能知晓关于红云一二。

  三指尽数抽出,那小口开合不舍,大掌固住一侧腿弯弓起,校准身下贲张角度,一个挺身,缓慢将自己埋入其中。

  “啊——啊啊啊————”红云无法停止颤抖,那处被撑至极致,努力吞入描绘男人之巨大。多日未曾亲近,说不辛苦是假,只是于痛来说,满足之感更胜一筹。野兽埋入其中,未曾给予喘息机会,便前后耸动起来,小口自然配合吞吐,不消一会儿,红云雪白皮肤都被红晕侵染,由首至脚趾尖,皆因层叠快感细细抖动。

  王烈卖力耸动腰肢,由那熟悉角度,每每撞上致命一点,红云呻吟陡然高低,他的唇,吻之间隙,还能言语,“你,再不要,随意去……冒险。我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

  多日未曾交合,食髓知味,干柴烈火,他们几乎不能自已。只是由始至终,王烈脑中皆飘荡一人身影,那人比他更为高耸挺拔,不过二十年间,他已能恢复人型。他似乎,更适宜坐那北山之王的位置。五百余年,仿若晃眼而过,他终归要物归原主。

  “啊————啊————烈————啊啊啊啊————啊——————”自从知晓主树上方无鸟栖息,红云情迷之中便不再隐忍呻吟,只不过,今日似乎也太过了些…… 一里之外,某树顶端,今夜月光独好,众鸟面面相觑,风早不若白日那样凶狠,只是……

  “看来,今夜大王勇猛异常。”不知是谁打破僵局,合着那呻吟低吼似有若无,鸟群氛围瞬间暧昧不明。

  “唉,下一回,我们怕是要寻去北山之外,才能睡得个安稳好觉了。”
卷一:花灯错 二十九章:如坐空山(上)
  昨夜耳鬓厮磨整晚,即便红云骨骼柔软,被那野兽翻来覆去要了不知几回,终究也有无法下床之时。反倒是应验了他不许冒险的说辞,虽是被迫,想起昨晚种种,红云低低笑出声来。他为狐妖,情事之类只消稍作习惯,云雨享受便不在话下,反而每每是那野兽动情之处,低吼盘弄只为是他,却让他心满意足。

  “哎呦……”刚欲起身,腰间又是一阵酸软难耐,“唉,不想我也能有今日。”回忆起昨日种种,也是后怕,王烈多年来从未如此生气,有一瞬间,他真心以为自己将被抛弃。也不知,那后山结界之中,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王烈激动至此。若非如此高大之男人样貌,可真叫他吃味了。

  “红云公子,您醒了?昨日隼部猎得一只小鹿,月龄不足,大王要我向你询问,生食或是熟食?”来着乃是北山林中小厨,小云雀是也,他年龄不足三百,却早已化人兼有北山第一好厨艺。自然,是不能与南山出生阿平去比。

  “半生半熟吧,昨日我受了惊吓,夜晚又消耗过多,那小鹿,我整头吃下也不算过多。”

  一席话说得小云雀双颊红透,他也只能当做半聋,匆匆领命飞身下去。只不过,往日都是竹或笋前来传话,今日怎得是这小厨自行前来,一来二去,红云真未想透其中缘由。管它呢,一切都等他将口腹之欲填平再议。

  食饱饮足,红云掩不住哈欠连连,睡意朦胧中,只闻树外偶尔风声阵阵,安静得很,他逐渐沉入梦乡。小云雀化成人形立于主树洞沿,近日来,他常听闻前辈们老生常谈,却是一些甚至早于他出壳前之事。言语之中,常说至狐狸之类,不知是否如此,才在这样重要的日子,将这小狐狸独自留于主树之中?唉,只怪他资历太浅,太年轻。

  食物香味笼罩四周,终于获住红云鼻尖,扫开绒尾,他伸起懒腰,才发觉小云雀立于眼前是人型双腿。

  “你怎总是起得这样早?”伸出双手,红云接过小云雀递来石盘与那犀角杯,皆是热气升腾。

  “公子,日上三竿再晨起,是你们这些为上者之特权,于我们这等下者,绝不敢偷懒半分。”他小云雀的的确确比红云要虚长些年岁,然这小狐狸化人之时,他也才是百岁不足小妖精一只,整天跟在前辈们身后不谙世事。

  红云塞一口鹿肉,笑颜全都化入那双翠色狐狸弯之中,只瞥小云雀一眼,不理会他口气不善,“你知晓便好。”

  出生于小狐沟之时,红云几乎集天下所有狐族之宠爱于一身,容貌、体格、聪慧,皆为上乘,继承父亲红狐族长之位,他当之无愧。即便小狐沟灵气颇深,父母依旧于出生二十多年后相继过世,自那之后,红云便只身常驻于北山林之中。抛却整个家族,他只愿追随自己最重要的他,其余都不重要,时光漫长无垠,没有他,红云没有勇气只身走到底。
卷一:花灯错 第三十章:如坐空山(下)
  填饱肚子,红云站起身来,将那石盘杯盏交小云雀,多年来,小狐狸逐渐成长,不于豹王身旁身小鸟依人,量更是比他更要长上几分。

  “别急走啊。”红云叫住小云雀,见他惊吓模样,笑意不减,“这地方,我虽是不速之客,也客随主便二百余年,究竟是有什么大事,不能告知于我?”

  “……”背身于他,小云雀咽下一口唾液,转过身来,颔首躬身道,“对于公子之言,云雀实在惶恐不知如何作答。”

  看着云雀头顶发旋,红云敛去笑意,放过他,“你下去吧,不叫你,便不要再来。”

  跨坐主树延边,红云学着幼时将双腿荡来荡去,每每这般,那兽便会冲上前来,将他拽入树内里,生怕他掉落下去。低头望向脚尖再向下,那些粗糙台阶,也正是因为自己,才会存在于此。他跳入台阶之中,向下走了几步便停滞不前,叹息一声,终究反身回了树坑之中。主树存世多少年间,无谁能够说清,树坑之中绒羽铺垫,年年增加,已经整整两尺余厚。孤身仰陷于其中,红云想起曾偶尔与红焰谈心,询问后者,怎样才能孤身一人活了这样许久?当时的他沉默良久,才淡淡道,“我也不知为何,似乎在等待什么。”

  “若连你也将我抛弃,我还能去等待什么?”明明小云雀未曾透露半分,他仍旧心如刀绞,二百余年,他不过还是一个能够随意支开的局外妖。

  扑棱棱翅膀,小云雀努力吞吐呼吸半晌,终于还是双爪拎起食盒蹿上主树顶端。那里,正蜷缩一团火红点缀雪白。

  “红云公子,这……”

  “今日是他离开我第五日,我明白。”

  “从第二日起,你就未曾进食,如此下去……”

  “我与你一样,未足千岁,多日不食,会死。”

  “大王是这北山大王,总回归来,您又何苦如此?”小云雀有些急,本就不善言辞,连分内之事都不能做好,更是让他懊恼不已。

  “你担心我,会死。”火狐睁眼,眼角瞥见食盒,只单单道,“将杯盏留下,你退下吧。”

  “公子!”

  “若你不走,便换我走如何?”

  如此拉锯已不是一回两回,小云雀已是浑身无力,守着这位祖宗,真是比何事都让他心力交瘁。

  “怎样?还是无果?”红花眯起勾魂狐狸眼,瞪视小云雀手中食盒,后者无奈点头。

  “二位都是红狐族德高望重之妖,既然来到此处,又知晓此事,好歹也该出面将他劝上一劝吧?”面对红石与红花置身事外,小云雀更是不明所以,难免新生埋怨。

  “万万不可。”红花急忙摆首,“你是有所不知,我红花乃红狐族第一大嘴巴,让我见到红云那般可怜,又将你家大王秘密全盘托出可如何是好!”他撇撇嘴,满面无辜道,“再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由我们出面,救他一命事小,若让他萌生回族之意,再无心留恋北山,你家大王可不恨我入骨了?于你们一干小妖,也是只百害而无一利。”

  火狐之中,红花人型总算不得妖媚出众,然,也正因如此,他言语总更显诚恳,如今,那小云雀将后脑勺一顿抓挠,便也只能应了他这类说辞,悻悻然告辞。
卷一:花灯错 三十一章:北山无小事(上)
  “你啊。”红石在那雪白后颈一掐,“如此胡言乱语,竟也让他信了。怎么,就不怕那鸟妖去红云面前说我们的不是?”

  “他且去说罢。”红花双目弓出狐狸弯,掩不住得意道,“若是见到我们成双成对,以红云那小性格,既不好自怨自艾,也不好公然妒忌,只能让他更难过罢了。我这都是为他好,别人不说,你该明白。”好一副纯良嘴脸,又一回头头是道。

  “歪理。”红石讪笑,再掐一把那雪白后颈,“那么主人在上,奴下与您又该何去何从?”

  “喝!来这一趟好不容易,至少也得看场好戏。”红花一语,今晚又是吃那溪水中鱼。

  听小云雀倒尽苦水,男人不发一言,不能看出其情绪如何,即便衣冠楚楚,依旧难掩野性,那,便是红云最为着迷的模样。

  “将那给我。”挥手遣散小云雀,男人向一旁青袍男子伸出手来,只见他稍稍皱眉,却无动作。

  王烈轻轻一叹,手掌并未收回,直勾勾看向那少许陌生面孔,“竹,你何时变得如此吝啬?”

  “他不过一届狐妖,并不值得……”竹转脸间紧咬下唇,自从化作人型,就难免由表情泄露心思。

  “你于火狐一直心存芥蒂,我都明白,但那是他给予我之物,如何发落,都是随我之意吧?”

  不远草丛之后,一双翠色眼睛瞪成老大,直瞪着那青袍男子,几乎忘记眨眼。只见他万般不远,究竟将一小瓷瓶放入王烈手中,后者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了身影。而那青袍男子,却向树丛这边越发靠近,至在三步外稳住身形,“堂堂红狐族首位,莫要如此偷鸡摸狗,岂不是要将那小狐沟所有脸面丢尽于此?”

  “啧啧啧,人型修得如此出尘,嘴却还是那样尖锐呢。”红花首先起身,若无其事拍去额上草叶,并未惊吓,不怒反笑,“看你主仆如此情深意切,我等不便叨扰,何必如此刻薄。”

  红石晚些踱出步伐,被那竹扯上小狐沟一通数落,他确是有些心虚,仍旧上前一步将立于红花身侧,“我等不过担心红云身体,知晓他若无碍便会离开,还请竹兄放过一马。”

  “哼。”才将由于红云受挫,现下又冒出火狐两只,面对猛禽如自己,这些小东西竟敢各个骑到自己头上去,他脸色不由再阴暗几分,“你们……”

  “竹!”这时,上空惊喜一唤,便是唯一能让他平复心情之声,只见暗红大鸟几乎垂直落下,却在竹之左肩处扑棱翅膀停住,轻轻抓拗,稳住身体,额头便于他颈侧一阵摩挲,“竹啊竹,多日不见,你这是去了哪里?我可是想死你了。”

  “笋,别……”竹之样貌虽说冷俊不凡,现下却难掩面色由脖颈红上脸颊,红花由红石背后露出双目,不由扬眉,对啊,失去羽毛遮挡,那人型光裸皮肤最易泄露情绪。气氛原本紧张无比,现下却是尴尬异常,角色忽然对立,红花早已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
卷一:花灯错 三十二章:北山无小事(下)
  只是红石一言,早早将他那诡异心思扼杀襁褓之内,“想必将红云交予王烈已是万全,我等族中事物繁忙,也该早些回去,还请两位替我等表达谢意,就此告辞。”同为狐妖,唯有红石不以妖媚示人,识大体之若此,竹于尴尬之中踏下台阶,颔首过后转身离去。一面磨蹭竹颈侧耳背红透,笋偷偷转过头,与他二人了然一笑。

  “这戏我还未看够,难得有如此消遣,红石你为何……”

  “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是为红云着想,让他记得这一回好,对我们皆是有利无害。”红石收紧交握之手,向红花无限靠近,直至再无缝隙留余,仰视望去,整脸笼罩于阴影之中,温柔不减,“我自知你天下第一聪明,但过去一些事情,我们不曾知晓,却未尝不曾发生。消遣并不难得,难得为世处事圆滑,我只求,若真有一日我不能伴你左右,千万记得放下身段,保全自己才是要紧。”

  红花怔怔望去,险些忘却眼需眨动,直至另只大掌覆上眼帘,气息浑浊交织,他只期许那双唇落下。拥吻,明知重复千万次,却回回都为此颤抖感动,胶着半晌,红花终是寻回呼吸,“何为不能伴我左右,这些话,你不许再说。”

  主树坑中,未见那抹翠绿鲜红,王烈心中不由一紧,这几日来,他本以为完成便会了无其事,孰知心思违背一切挂之此处。

  “红云……”他蛰伏于那里,背对自己,宁静不若平常,这树顶茫茫,风将毛发吹拂飘荡,王烈牙冠咬紧,再喊了那个名字,“红云,我……回来了。”

  亲近,掌下柔软向上,深陷火红皮毛之中,气味与温度熟悉无比,直至此时,王烈一颗悬心才算放下,至少,这一回,还不需牵扯地府。

  “这几日,没有鸟……”红云无视抚慰,气若游丝。

  “有小云雀在此。”话毕,身后某处有鸟振翅高飞,王烈无心在意。

  “也没有你……”话至此处,红云化作人型,只因想抬起虚软双臂,紧紧抱住那强壮脖颈,近在咫尺,“我从未想过,竟会没有你……”

  滚烫泪水,几欲将王烈心口烫伤,几日离别,他已如是这般,那人又是如何忍耐了这悠长岁月,他不愿去想。

  待心绪平复,北山林扑棱棱翅羽交织,叽喳喳鸟声常鸣,一切仿若如常,前几日噩梦一般烟消云散,只是心间余韵不假。

  "你个蠢货,又在想些什么?"听这口气,便知来人是谁,红云脑中正是一顿翻江倒海,现下被唤蠢货却是不恼,反而抓住竹一双手,莹绿双眸对他定睛而视。

  "你这是做什么?"这不吵不闹,惊诧不说,反而叫竹有些不能自在,"又在打定什么怪主意?想要诱惑我么?对你可是半分好处也没有!"听这音调便知他心中慌乱,红云不仅没能撒手,反而更近了些。

  "竹,我这下得认真问你一次,往后你说我什么也好,这一回,你也认真答我可好?"

  "问……什么?"

  "你且偷偷告诉我,前几日,你们到底去向何处,又所为何事?让我一人在这苦寒北山林中待了这样许久,透露个一星半点也不为过吧?"

  "这事啊。"知晓红云目的,竹收起惊慌,将那一双小手抹下,"你问我,确是问对了人。但……"

  "但?"红云知道,这竹是北山林中第一刀子嘴豆腐心,出了名的吃软避硬。这但字,却于他心中砸出万圈涟漪。

  只见竹后退半步,躬身即礼,"王,这乃你家常之事,他既问了,你便自己道于他吧。竹先告辞。"话毕由树洞飞身而下,继而一枚红隼如利箭一般划破天空远去。
卷一:花灯错 三十三章:离山叶落(上)
  都道猫类爪下踩棉花,一时脑热,竟然未曾听出后方有人,现下红云背脊冰凉一片,几乎被鸡皮淹没直至头顶。硬着头皮转过身来,一咬牙,也是豁出去了,"王烈,我就是对你们的不辞而别不能释怀,总之我跟随于你,也再与这北山林脱不了干系,还能有什么惊天秘密不能告知于我了?"

  同为兽类,王烈深知北山灵气对兽妖并无大益,眼前这小狐妖,自从遇见,便是他最心疼挂念之人。对于他万般所求,虽说不够百依百顺,也多是有求必应,鲜有反对强硬之时。

  而这一回,王烈却选择避而不谈,"红云,你与我这两百年来,我身边便再无他人作伴,这些你应该明白。然而于你之前,我毕竟还有那几百年岁月,若一一告知于你,也是一时无法说清道尽。既然从今往后都会有你,便有得是时日慢慢说来,不急。"他并未直面回绝,红云难免心中失望,他也未曾前来安慰,只是对视间,愁容毕现。

  红云怎会不明白这人脾性,若他不再温柔,便会判若两人,让自己不敢多想。

  狐狸乃天下第一灵透妖类,其中又以火狐最佳,眼前红云乃为火狐之中翘楚所在,王烈怎会愿意瞒他什么。只不过,那坏事传千里,便不要始于他口中便是,就让这小狐狸在他怀中再安静几日吧。如是想着,他上前一步,将红云收入怀中,再也不想放开。

  飞身而去,并不止为留下王与小火狐一方空间,确是有要事加身,半日之间,竹已飞行千余里,由北山林直至南山境内。穿越结界之时,怕是已经惊动主上,他便找准方向,飞身而去。

  这南山境四季如春,各类山花遍地,荫绿中姹紫嫣红,香味四溢。然而身下,一抹艳红却插入余光,份外刺眼。啧,竹自然知晓那会是谁,他有要事压身,不曾故人相认,却扑腾腾翅膀,更快速飞越而去。

  水草丰美,绿油油一片绵延无垠,于这树冠之下,偶尔一两块光斑,便是冬日之幸。南山无雪,并无小狐沟那般寒冷,只是聪明如他红焰,自是不会放弃晒太阳这等美事。一团红艳毛球卷于光斑之中,他便如此甜甜睡去。

  结界有谁撞入,耳尖抽动,周公小聚且散,紧闭双眼,红焰抽动耳尖。翅膀扑棱,这道行实在不浅,只是也未闻敌意,他不是这南山主人,似乎不便贸然出现。虽说周公告辞,他却假寐自如。当那猛禽一招飞身而去,红焰微眯双眸缝隙。那猛禽不收妖气,便是大张旗鼓告知南山主人自己到访,速来接洽。不年不节,北林与这南山联络为何?好奇上头,红焰再假寐不能。

  立起身,抖松这满身温暖红毛,油光锃亮,好个懒腰一伸,红焰便朝着猛禽所去之处小心挪了去。此来艳阳高照,莫非天下有变?他为红狐族长老,总归不能做个睁眼瞎罢?

  当竹飞身而下,叶落早已带领一干狼族立于山顶集结。显然,结界震动,若来者无害,他们便躬身迎接贵客,倘若来者不善,哼哼,南山众妖精,毕竟也不将吃素过活,定叫他有来无回。
卷一:花灯错 三十四章:离山叶落(下)
  定睛一望,识得来者为谁,叶落脸色却愈发凝重难懂。

  红隼最末一回羽翼煽动,遂爪尖落地为足,还未等站定,便一言不发躬身拘礼,跪地不起。

  "竹兄快快请起,此行目的难道只为折煞于我?"叶落连忙迎上,将竹礼让而起,"此次前来,是否所为西海一事?"

  听叶落一言,竹好不惊诧,"您这消息,真是好生灵通。"

  "只怕你再不前来,我便已前往北山而去了。"叶落神色再又凝重几分,他们一来二去哑谜打得响亮,红狸却于一旁不明所以。叶落转身对视他一眼,目光流转中百感交集,"我吩咐手下几句,这就跟随你一道过去。"

  "西海?"背后丰盈草丛之中,火狐隐去扎眼红毛,只留一双翠眼滴溜转动,"即是西海之事,又与这南山北林有何干系?"不由得好奇心油然四起。

  "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回山,我若不在,你们且将秩序掌握清楚,结界务必每日检视,切记不能让凡人随意入山。若是散漫无度而惹出事端,便且待我回来再好生问候你们,可是明白?"

  "是,大王。"一众妖精虽也是不知所谓,却无谁反驳。

  返身面对红狸,叶落紧绷神情渐缓,轻声道,"若是你只身前去南山城,我定是身在何处也不能心安,我答应你尽快回山,你也只答应我一件事,保证让我回来只见你安好,行吗?"短短时间,他已安排一切,只身前去并不曾将自己只感五味陈杂,无法言说心头之乱。

  为将法力大隐于世,红隼驼带叶落拔地而起,这一回,他不忘却收敛了妖气。王虽远行,制度依旧,众妖精四散而去,南山日头西下之时,一切终归于平静,仿若无事发生,只缺那一人。于无人角落,空留某小妖任由小脸泪水横流却不顾。

  "啧,他不过说了句'带你去也是无用',真有如此委屈?"幽患泪目之中,来人正是红焰,红发红衣甚是晃眼,多年未见,竟无半点改变,"小狸啊,有你红焰爷爷在此,将来龙去脉都悄声道于我知,看还谁敢将你置之度外。"

  "叶落他……他定不是真正嫌我无用。"收入鼻涕,红狸手背揉散眼角泪珠,怔怔道,"想是竹大人嫌驼我太重,才不能带我一起罢了……"

  眼白都将翻出框外,"你便就这样胡思乱想,只叫你想破脑袋也是疼了自己,不如……"双目机灵一转,红焰凑上前来,"呆在这里实在闷得紧,我带你一道去那北山来龙去脉弄个明白如何?"怕他不答应,抛出杀手锏来,"我叫上阿平一道,他由东湖而去,与我们北山汇合,你放心,有你红焰爷爷在,定保你万事平安。如此,叶落还会怪罪你什么?"

  红焰哪里不明白,小狸心思恪纯,叶落怎会愿意弃他于不顾,大事当前,不得已而为之。这定是那些鸟儿存心刁钻,唉,明明心知是他们在此造次,红焰却满心满念无法责怪。日头晴好,但这天下,变故之气油然而生,鼻尖既嗅到,便该弄个明白。
卷一:花灯错 三十七章:天下生变(上)
  改了发顶双眸颜色,红焰自诣不能以丑陋而大隐隐于市,既为红狸安危,便是招摇不得,他们远离城镇之外,乡野之中游历而行,颇有几分游山玩水之意味。一路上,红狸总被红焰所安慰,总算笑颜多过哀怨。

  "水灾?从未听言,何时之事?!"路人甲一言,好不惊诧,直勾出红焰肚中好奇,他放下手中茶盏,忍不住竖起耳朵。

  "哎呀,我将从嫁至西海城的姐姐家来,这天灾人祸,怎会乱说。"反观路人乙满面愁容,摇头晃脑颓丧不已,"那西海城本是风调雨顺第一城,几十年来得龙王庇佑,更是锦上添花,不论打鱼耕种,各个时节,总是收获颇丰。我姐姐本是嫁至一般人家,却也生活富足,总好过我们呐。谁知……"

  "既是龙王庇佑,何不去求得龙王显灵?"将信将疑,红焰忍不了插嘴一句。

  "自然是求了,只是不知为何,大雨倾盆整整三天未停分毫,我本是走亲戚去看望刚出世不久的小侄儿,哪知他们一家人被那大水冲得七零八落,好不凄惨……也亏我去了那一趟,将姐姐与侄儿接至娘家,失了夫家大小,她便一病不起,这从今往后,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听此一席话,红焰噤声不言,心中涟漪难平,转头望天,他一介妖狐,或许难以天下为重,天上更是远为无知境地。然,西海那位毕竟也是旧识故人,他不若红狸懵懂,更欲多知一二。

  "小狸,你快些吃,吃完这顿,我们得赶紧去到北山林了,亲自将你交给红云,我才能放心。"至于之后,既知晓,便不能隔岸观火于不顾,即便势单力薄,这闲事也不能不管。面前已是空盘成山,红狸猛然放慢食物入口之速,定定然直视红焰愁容满面,不知所以。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就要见到哥哥了,你不开心?"挤出的笑容不能勉强,他再端起茶盏,水已凉透,难免唏嘘。

  北林结界不若南山要紧,毕竟红云心思灵透许多,并不怕人将害,王烈也并无叶落那般细心,一来二去,两位定是臭味相投才能百十年来相安无事。

  "怎的,你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破皮囊样子?这面貌让红花见到,岂不笑掉他两对门牙。"身后传来红焰真声,红云好一顿惊诧不已,还不等他反驳一二,一个小人遂撞进怀里。

  "……小狸?你怎的也在这儿?叶落可知晓你此次前来?"虽是问着弟弟,红云一双翠眼却看向红焰不假。

  "对,是我带他出来,怕叶落怪罪我偷听大事,所以带着这小家伙傍身保命,你可心满意足了?"头颅微扬,一脸无可所谓,直面红云,他也是不怕的,"多日不见你怎得变成这副光景,当年一心弃我不顾,这可是报应不爽?"

  "你就知嘴下风凉。"红云自知理亏在先,总是不欲与这老狐分辨,待他定下心神,将弟弟安顿坐好,才默默道,"你可知,这天下有变?这段时日,我被禁足不能接近后山禁地,除此之外,王烈待我如常,我却总是心有余悸。不知到底是我多疑,还是真有变故,若无处可去,你总归得在那小狐沟留下一亩三分田地给予在下。"
卷一:花灯错 三十八章:天下生变(下)
  "啧啧啧。"咋舌不已,红焰满面嫌弃,"好歹也是我火狐族多年骄傲,你且抬起头做妖如何,我就看不得你这副样子,就算为了红狸,你也该打起精神,王烈长来王烈短,他到底有什么让你如此悲切难平。"数落过后,话锋忽转,"说到底,我且听说西海似有变故,只怕与五百年前更是过之而不及,怎的,你是否由阿平那处听得消息?快快告知于我,也好有所对策。" "阿平?近日除了这北山之鸟,你乃是意料之外所见之人,我哪里去寻得阿平了!若要问他,你该利用南山星池,我这里,除了狐火,万千无一。"红云狡捷不再,疑问真诚。

  红焰心说不好,两日前,他由南山星池寻得阿平,才与他约定来北山汇合事宜,东湖城近,不似他带着小狸这拖油瓶,早该至此,若未曾见……

  "红云,你若骗我……"

  "我的大老爷,就连王烈也是几句交代便不知所踪,我哪里还有心思去骗你玩耍,若是想要游戏,就请回小狐沟找我那位表兄弟罢,我现下实在是心情不佳。"红云句句恳切,略带悲伤不减。

  "那么小狸……"

  "啊——————————!!"尖叫声打破火狐二妖争执,返身间隙,一个熟悉黑影劈头盖脸而来,红云只得空将弟弟护于怀中,再抬头,红焰已被一双利爪拎入半空之中,愈发远离北山主树。那巨鸟通体雪白,虽说北山之猛禽不下万余,但这位确是头次所见。妖气自然收敛自如不可察觉,然,这北山之结界多集于上空,总不至于随意外来之鸟也懂得避让一二,太蹊跷。

  正苦思冥想,安慰怀中弟弟,又有羽翼扑腾声身后传来,红云戒备得紧,猛然狐火傍身。

  "喝,你这是要烧了兄弟我么?"笋落于主树边沿,话至调笑却戒备狐火,远远而望,"我可是千年红隼,杀我总归不算积德,你且谨慎为好。"

  "是你啊,找我有事?"知他忌惮,红云急忙收了狐火,只是手下安慰红狸不停。

  "我在上边听见吵闹,将梦醒便来问候于你,孰知却见肖洛大人抓了个红头翠眼的家伙飞身而去,知晓那不是你,我便放心了。"毕竟当家不在,红云安危便自发成了笋之重责大任。

  "肖……洛……"这名字好生熟悉,半晌不得记忆,红云不置可否,他怀中有小狸,心中有王烈,只望红焰自求多福。

  反观红焰,虽身置巨鸟爪下,却淡定自若得紧。并非他无所畏惧,只是这鸟,他年年见,日日见,也有几百余年,虽不曾真正落地相识,总归无措不然。这一日,思绪万千繁复,太多疑问不知何处解答,这桩桩件件,头绪何处去寻,反而使他清净几许。

  多数走兽,对于上天一事,总觉超脱自然,直至化妖也只消努力适应,红焰自不可免俗。只不过,真正上天,他却倍感安心,树冠为脚下风景,仿若自身升华,无所不能一般,竟自顾自享受起来。

  「真不知,你是胆大,还是蠢。」顶上终于发声,嗓音也如此熟悉,直叫红焰对这巨鸟私下再又亲近几分。
卷一:花灯错 三十九章:禁地囚鹰(上)
  红云小狸是否惊吓平定,一时半会儿再分不清东南西北,被这巨鸟所携,红焰只觉穿破层层结界。终达一片草地上空,竟不知这后山之中,竟还有如此空地一片,红焰正啧啧称奇,顶上巨鸟陡转直下,腰间巨爪又紧几分,直叫他呼吸困难,叫苦不迭。风若剑似搜刮脸颊,红发后飘欲成直线,好个艳阳天,却无温馨半点。巨鸟轻哼一声,下落势头未减,腰间巨爪却是松脱迹象,红焰好不心惊,伸手攀附,只怕为时已晚,身型顿收不住,他只能闭了眼,心知撞击在所难免。

  只当风劲散去,一切归为平静,耳旁只闻呼吸急促不已,身下青草泥土气息环绕自身,红焰起死回生一般,只感念这土地扎实,自己竟有这重摔不死的好本事,现下回到红狐族定要好好吹嘘一番,也不枉他重重摔这一回。

  未待红焰头脑清醒,雪白巨鸟轰然落地,半目深浅不见鸟爪羽翼,好一个白衣短发男子站定身前,英气逼人不说,面上更是不见半分好颜色。翠眼提溜,红焰不着痕迹敛下颜面,发顶直面那人型怒气冲冲,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

  「九爷,你既然在此,我定不会伤及他性命!小惩大戒而已,明知不能滥用法力,你这又是何苦来哉!」那人双目扫越红焰头顶,他顺溜一望而去,原是不远之处还有一人——那人一袭棕色赤边衣冠笔挺,鹰眸勾鼻不苟言笑,气质非凡无双,更远在那白衣人之上。想必是摔坏了脑袋罢,这般英气散发,早先竟未能入眼。如此一来,好歹是火狐组长老身份,既被人所救,红焰不欲自个太过狼狈,匆匆起身站定,拍去身上草叶。

  正待礼谢,却又被那白衣之人好一顿抢白,「九爷!当年龙王出潭,尔等直盼你归来,众人皆是望眼欲穿。谁晓得天杀的上仙不能公平,竟将你禁足期间使用法力算作惩罚之由,迟迟不将你禁制解开,简直毫无天理可言。然,正一波难平,一波又起,龙王收了蛇妖欲为龙母之事,终是纸包不住火,又被上界所知。龙王再次有难,我知晓蛇王定第一个告知于你,遂一早来此确认虚实。」

  「确有此事。」邬九终于发声,声线缥缈仿若万里之外,回音阵阵。

  「龙王有难?何难之有?」听闻此事,红焰好不惊诧,翠眼几欲瞪出眶来,「此事还非得牵扯墨岚不可么?难怪阿平未能赴约于我……」

  白衣人哪里见得红焰自言自语,嫌弃满是眼底,不欲理会,越过于他,自顾自走至九邬九身前,挥偏衣摆单膝跪地,「这一回,若您再要出山,就请踏过肖洛尸身为您垫脚送行罢!」

  「你这是何苦来哉?!」红焰仿若不知对方敌意,凑近肖洛跟前,「以死相逼哪是英雄所为。」

  「他所言不错。」九爷话毕,红焰抬首仰视,他虽样貌威严,眼中却是温柔尽显。未待他看清一切,光华之中,一只猛禽耸立眼前,金棕羽披光滑似漆,却又缥缈如幻影乍现,无半点阴影显现。
卷一:花灯错 第四十章:禁地囚鹰(下)
  「九爷,当初你得此下场,就算只为龙王我也不赶有愿,但却是为这呆傻狐狸,这这这,在下万万为你所不值!」一来二去,聪明若红焰也知晓这白衣鸟仙对自己敌意盎然,只是不清事实原委。见狐狸貌似一副痴呆模样,直叫肖洛越发可气。

  雄鹰未接下言,转而定身望向红焰双眼,眼波流离闪烁,仿若千言万语难以言说。红焰忽闻心中鼓噪大作,就连自己也受惊不小。

  待邬九稍许平定,眨眼间,双眸只余犀利冷冽,温情不再,「肖洛,你只消不负我往时嘱托,苍凛之事,这一回,为他命中之祸,必得他自行面对,我实在无从干涉。」

  听邬九一言,肖洛心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坐实,未待他喜于言表,雄鹰幻影已凑近红焰跟前,「我在此几百余年,还是你肖洛听话懂事,知晓我悲切孤苦,食同嚼蜡,这小狐狸,便是孝敬我补身之物吧?」

  环顾自身,四下再无他人,红焰这才醒悟,巨鹰口中「补身之物」,不是自己,还能是谁!遂抖成一片,立即五体投地,面向雄鹰应声,「红焰无意冒犯鹰仙境地,想我也是几百年老朽肉身,必定食之无味,还请鹰仙放我一条生路,小妖感恩戴德,虽无以为报,改日定会奉上新鲜贡品以示回报。」

  另一头,笋才将安抚红云兄弟定神,便飞身跟随红焰气味而去,孰知途径后山,竟被挡于结界之外,险些摔下地来。一冲二撞三闯,着实不得入内,他才顶上一头雾水,消停半分。结界震动三人,肖洛对视雄鹰,心说这结界能挡竹笋之流,为何他带这小狐狸却能擅闯入内。

  邬九起先但笑不语,随后正色道,「莫好奇,本是连你也一道挡住的。」转身之余,红焰偷瞄见雄鹰重重羽绒之下,金坚利爪却为一枚锁链禁锢于此。

  「怎的,就算如此,为吃你个小小火狐,我也不怕再犯天规。」虽是巨喙鹰眸,邬九狡黠不输狐狸,闻此一言,救兵且于结界之外无法入内,他顿时抖若风中落叶。

  「如何?你怕我?」

  红焰自知肖洛乃不为自己一边,如此一来,真似投喂这巨鹰一般。他起先点头,望示弱以求同情,转念一想,却摆头纷纷,「不,我不怕。」他再次躬身,收颜敛惊,「虽不知大人为何被囚禁于此,直面真颜便知晓您为妖仙,无人比您更能体会修仙之苦,您定会怜惜我修行不易!」

  「不错,我自会怜惜于你。」巨鹰再次幻化人形,俯身扶起红焰,「与你是否妖仙都毫无干系。」

  肖洛于一旁眼观二人,毫无自己插足余地,夕阳斜下,他便一把夺过红焰双手,飞身而起,只撂下狠话一句,「我不过是前来报备百余年不辞辛苦保他安全无恙,若九爷你不听劝告,下回再见,我便保他只是游魂一缕,你且妄自珍重!」

  这半晌,红焰不得已枉费手足而移动自身,世事惊奇,头一回与那巨鸟相见,他总还有千言万语难道尽,「请问阁下,可是日日于我小狐沟上空周游之鸟仙?」

  「我乃北山肖洛,雪鸮之妖而已,不妄以妖仙自居。」肖洛冷冷道,爪下抓狐力道轻减许多,翅羽豪挥,双双穿越结界。
卷一:花灯错 四十一章:云霄宝殿(上)
  「肖洛大人!」凭空出现亮白绯红一抹,笋飞身碾上,满眼惊喜毕现,「这多时未见又是好几十年,你回来一趟着实不容易,现下预向何处去?」

  「笋,一千年整,据我所知,竹之人形美貌于这北山境内也是数一数二,同胞兄弟,原本是你较为强壮有力,怎的这件事上如此不争气了?」肖洛讪笑道,笋羞涩退远,又迎头赶上。

  「大人莫要笑话我罢,二百年前我为救人险些失了千年道行,如今能留条小命围绕山间,已是万幸。」

  「救人?谁家人要你以命来换,若是鸟族,定是他自己不值活着,若是外族……」肖洛双眼寒光迸显,爪下红焰心间好不惊悚,眼角勾出委屈万千。

  笋自是心中明白,了然一笑,「此乃我陈年善举,不值一提,只要我活着便恩赐万千,至于化人一事,天不亡我必有厚报,不急。」

  眼见笋成长颇多,肖洛心间安慰,「冤仇不敌思念,飞灰不敌残身,王与你,总有念想。」

  再飞一阵,未等红焰心思平复,肖洛交代几句,便于将那小狐人形抛入半空,紧闭双眼间隙,另一鸟来将其入掌接稳,不差毫厘。

  「你且替我将这家伙看管好,待我事情办过,定再回来找他算下余账。」话毕,雪鸮豪鸣振翅,晴空之中,转眼便没了踪影。

  「我说红焰,你究竟何事惹得他不能如意?肖洛大人曾乃我北山林第一火爆脾气,知晓他带走你,我才一路跟上,看你毫发无伤,实在万幸。」笋乃北山第一闲事通,无事能逃他红隼双瞳,「说吧,你与他纠葛何在?」

  「唉,我实在冤枉得紧,我识得那位大人,只因他每日于我小狐沟上空游荡二回。虽每每吓得狐狸崽子们不得安生,然我明白,这一二百年,正是他为我火狐组铲除幽患,才得兴盛盎然。由此,如何感谢都不为过,我有何由头惹他不快!」

  闻得红焰此话,笋忽而明白许多,良久不言。

  此刻北山林插曲终而落幕,天宫中大戏才将上演,位列妖仙,肖洛得以进入云霄宝殿,高傲如他,本是常告假不去的,只是这一回,推脱难免后悔。烟雾缭绕间,心思安能平静无恙,视野愈发开阔间,脚步却愈发难以迈近。

  金碧辉煌分外刺眼,仙衫道袍缭绕之间,二字排开神仙两行,分属不同上仙阵列,皆是面目庄重凛然,不可一世之貌。肖洛即便不愿,也必然低头谦虚慢步,不得分毫僭越。此刻,二位上仙之首立于半空云椅两侧站定——左,是那元始天尊身着黑紫盔甲一袭,不苟言笑于他已是赞美之词,若非是这天宫之中,长臣之巅,怕是阴间阎罗之位即将易主。而右,乃太上老君是也,同是白发白衣白眉白须,皆为真物,拂尘挥扫间,仙风道骨尽显无余。只是懂得之人便晓得,于他慈眉善目之间,狡黠之心自是黑狐一类也甘拜下风。

  既被召唤而来,肖洛自然并入自己队伍之中——墨岚打头,王烈、叶落、阿平、就连伍蕲也位列其中,除却自己,竟再无他人。五百余年前鹰王被禁,未得传召不得上殿,二百年前狸猫女王死于非命,早已转世投生,为仙班除名。然,只要自家大王不在此地,肖洛甚是安慰。各位妖仙见他归队,皆点头示意。虽种类形态各异,此刻焦虑隐忍神情,无比统一。
卷一:花灯错 四十二章:云霄宝殿(下)
「将军,可闻天帝之说,他欲何时到此?」太上老君指绕眉尖一缕,微笑但言,只怕这宫堂之上,也只余他敢与元始天尊如此说话。

  被问之人淡定自若,不怒而威,「不知。」

  「哦?」老君惊诧之色夸张至极,白眉颤抖扬落之间,调笑道,「传闻你将西海斩妖龙王绑至天庭之中,天帝自是以要事为由召见吾等上殿参详一二,若非大事,岂不是难得兴师动众,可笑可笑。」

  「我既上报,定为大事,你若不想要管,大可一去不返,请,不送。」元始天尊依然不怒,双手作揖,送客之礼断下话柄。

  「不敢不敢,吾等既为天帝所召,必然由天帝所散,哪敢随意离开,放心罢,吾定与你一同,等至那海枯石烂。」老君话下之意明了,怕是那二人凶多吉少,妖仙一队此刻愁容毕现。

  「五百余年,那二位,竟还是如此。」天帝缺席,长仙二位嘴下斗个没完,墨岚悠悠摇头,眉间愁云满布,此刻云椅空荡,群龙无首难免自相讨伐为乐。

  肖洛感知气氛惨淡,与王烈短暂叙旧过后,移步至叶落身旁,寒暄起来,「叶落大人,可还安好?」

  叶落苦笑,「上上回将我等召于此地,道是仙命加身,谁知却是该受仙律管束。上回又聚于此,我且不说别的,西海龙王废爪流放,鹰王如今又是百年未见人形,禁锢之期遥然毫无尽头。而这一回,龙王再犯,鹰王缺席,只怕更是凶多吉少。」

  听闻鹰王二字,肖洛心头难掩庆幸,面上哀怨如一,「唉,我正于那小狐沟旁执行鹰王之托,二百余年间几乎断绝世俗一切,竟还是被趟入这浑水之中,究竟是何等大事?」

  「这……」叶落欲言又止,「我实在无意隐瞒,当竹飞至我北山林中,一路未曾言明,只晓得龙王手下银环犯事伤人,貌似牵扯左右,这鸡毛蒜皮,不知为何竟传入上仙耳中,草木皆兵,实在可恶。」

  闻此一言,肖洛双目兜转半圈,不便评论于此,陡然噤声。

  而此刻,一位小小仙侍慢悠悠踱上殿前,鞠下一躬,嫩声道,「二位长仙与各位上仙有礼,既然下界妖仙已到齐于此,就请二位长仙决定此回来去何从,事后将结果呈上过目便是。天帝早先要事加身,只当权柄下移二位,不便见谅,钦此。天帝御旨,待时辰适宜之时,使我来告知各位。」小仙侍再鞠一躬,香烟一阵,消失堂前。

  群龙无首已为定局,老君与天尊双双对视,皆叹,这天帝,玩心太重。

  「既然时辰已到,将犯事妖物押上殿来!」元始天尊掌挥之间,手下仙人们即分与两旁,让出一道,二位银甲战士遂左右禁锢,押上。那不是别人,正是云倪——此刻,他纤细手腕落入二位战士掌中,比肩紧扣,乱发披散而下将嫩白小脸遮掩大半。不消猜疑,散乱外袍之下,又是何等惨状。

  太上老君又见蛇妖,好不新奇,移步堂间,脚尖抬起云倪真颜于乱发之中显露一二,只见他双目微敛,嘴角那抹猩红已干,一张小脸狼狈之下依旧清丽不减,「喝,好个媚俗家伙,你可已认罪?」
卷一:花灯错 四十三章:欲加之罪(上)
  「我自可以认,但请问,在下究竟何罪之有?」浑身疼痛难忍,云倪致使眼角泪迹不显,他终抬起眼来,直视这无上仙界之人。

  被这般一问,老君竟怔上一怔,遂扬起拂尘,挥打于二位银甲战士之手,「放开放开,你等将军还未曾告知尔等他何罪之有,他既然插翅难飞,你们便不必如此,这般对待一个小娃娃,脸上又是何等光彩哟。」

  二位银甲战士听闻此言,立即松下掌来,投望元始天尊而去,后者点头致意,便双双退下。失去禁制,云倪几欲瘫软,叶落一步上前,将其接入臂弯,即便如此,太上老君未曾责怪,长须之上半面笑意难掩。

  如此闹剧一般,自然不能使天尊如意,他迟迟不言,便是拿不准这老君葫芦里埋着何等毒药,且等他倒出再解方为上策。

  「早先我掐指算过,你阳寿百年未过,不过是天赋异禀修得人形。我自然感念妖精修行不易,留下后代逃脱天劫更是实在难得。只不过,有人来报你伤人之事,那人不是别人,乃西海龙王是也,所言不虚罢?」太上老君缓缓道来,云倪只得颔首承认。

  「自然你是小胳膊小腿重刑不得,咬人不过天性使然,毒气攻心也罢,霉运当头也罢,便使他自己承担一切罢。」话毕,老君拂尘挥就之间,堂前瑶池之上云幕顿清,清冽池水之中,只余捆龙柱一根。白龙此刻龙鳞斑驳,血痕遍布,龙身正被绞捆于这石柱之上,金绳嵌入龙体,早已被染就鲜红颜色。

  「苍凛!」云倪脚步虚软,此刻却脱离叶落臂弯,纵使众仙人让路一条,也被那结界挡于瑶池境外,拷问严刑,他咬碎银牙也担受下来,只是万锥而下心疼难解,终于,眼角泪线决堤,「苍凛……」

  听得云倪呼唤声遥遥传来,白龙强撑眼睑而开,不欲道出自身辛苦,嗓音沙哑却温柔无二,「我没事,你……别哭。」话毕,疼痛深入腠理,便双目紧闭,仿若再无知觉。

  早先,苍凛正待处置翠玉之时,堂下却由元始天尊叨扰一二,本不打紧,孰知他成竹在胸,自论抓握龙王把柄,要将他二人押送天庭候审。天降横祸,苍凛自然不服,白龙黑甲缠斗之中,正难分伯仲,一旁羸弱云倪忽入天尊之眼。略施小技,假意落败龙王之手,正欲离去之时,返将云倪钳制手中。苍凛针瞳怒视,却为时已晚,他早将知晓,那小小蛇妖,已是他唯一死穴之所在。元始天尊邪笑难掩,一手钳制云倪,一手将放出金光绳索一段。

  捆龙绳不愧乃仙家宝物,无畏龙气贲然,龙爪绳索间,几番交缠,白龙节节败退,龙鳞时有剥落,直至由尾尖而上被捆成动弹不得。

  『云倪!』自身如此下场,他西海龙王无所惧怕,只是云倪刚刚转醒,眼中惊惧难消,他呵护若掌上至宝,怎愿见他等如此相待。

  『心疼么?』元始天尊俯视而下,邪笑更盛,『也只有你,将这草芥之命视作珍宝罢了,妖孽之身,可耻至极,呸。』

  顿时,西海城境天降暴雨,民不聊生。
卷一:花灯错 四十四章:欲加之罪(下)
  云倪知晓自身于这殿堂之上乃下下之位,各位上仙多数面上难掩鄙夷之色,再唤苍凛已不得回应,如此折磨,不堪入目。捆龙绳,顾名思义,若未解咒语,将捆于龙身,愈发紧致之下,直至将龙身断裂才算作数。

  云倪明白,这解绳关键之处,定在于自己。擦净眼角泪迹,他毅然转身,跪拜老君,「太上老君于此,云倪自知卑微,龙王怜我,实在无罪,只要能饶他性命,我愿做任何事情。」

  「此乃正当!」拂尘再挥,瑶池再为云幕覆面,密不透光,老君上前半步扶起云倪,「天条不由我定,吾乃最不爱打杀之人,只是你道行尚浅,实在伤人在先,龙王欲包庇于你,又顶撞将军,才将他禁锢于此,不过有错当罚,怎会有谁真要伤他性命。」

  一旁元始天尊险些听不下去,怕孰不知,那捆龙之绳也不知出自谁人之手,竟信誓旦旦假装善良。

  偏偏他云倪心思单纯,竟信将七八分来,「还请长仙明示。」

  得意神色悄悄爬至老君眉梢,他缓缓而道,「虽该罚,吾等也将送你一条生路,阎罗殿上,有一轮回之门,有吾等一言,定叫你不许排队。」

  轮回?妖之命脉,不似人为,不知后世沦为何物!若真为轮回,与那生离死别何种分别!殿上妖仙闻言顿时惊出冷汗一身,一旁叶落欲言又止,整张脸神色难看至极。

  太上老君自知各位妖仙心思所在,此刻,元始天尊终于发话,「你必得知晓,我本是最恨你们这些妖精之流,老君苦苦求我,才得这半条生路,死路在后,你选吧。」

  苦,难言,云倪顿时丢了魂去,木讷双眼,早已失去往日灵气。死,他不怕。只是不能知晓龙王性命如何,他纵使心有不甘,心心念念,不过对方安危在前。二十年间,种种片段历历在目,他怒,为小小蛇妖不能保全自身。他喜,只是家常便饭信手拈来。他哀,为云倪困顿于此。他乐,定不能是此刻种种。

  「你若没了主意,不如讨教在场各位妖仙如何?吾等请各位相聚如此,便是此种用意。」他太上老君心中自然有数,这一回,再没有第二个邬九会跳脱自身。墨岚为阿平,阿平也为墨岚,纵使小狼感念他当年恩情,此刻有蛇王在侧,鱼与熊掌质量有别,自私自不能为罪。王烈挂心红云,云倪岂能不知。叶落独自于此,心中却是狸猫之子,伍蕲更不用说,至于肖洛嘛……当年邬九一事,定令他如鲠在喉,反对不出。孤立无援之下,云倪一手掌握间,不过只余留自己一条薄命罢了。

  众人皆无言,云倪转而面对叶落,嘴角竟勾出一抹淡笑来,「叶落大人,你等与苍凛当年之事,五百年前,是否也是如此,被逼迫至沟壑之中,欲翻身所不能?」

  直面云倪笑容,叶落脸色竟更惨几分,相视无言。
卷一:花灯错 四十五章:妖仙之祸(上)
  云倪忽然想起,自己将关押之前,翠玉满身红衣跪于身前,泪眼婆娑,哭花红妆美艳不再,被那左右二位银甲战士推囊多回,仍牢牢趴伏脚下。

  『小公子,公子我求求你……救救我家龙王啊,他为了你,定咬牙死撑,也不能向那上仙告饶自身……都怪,都怪我那不争气的妹妹,待你们回到龙宫,我定倾尽此生寻她回来,待罪之身为小公子你当牛做马赎罪终生!翠玉死不足惜,只求你放妹妹一条生路,定让龙王安然回宫……』

  美妆不再,云倪已然动容。一介下仆龙女,也知晓主上命运竟掌握于小小蛇妖掌心,虽不甘,却能求。试问世间谁愿随意就死,只为他罢……喉结滚动,云倪妄图咽下心头之苦,眼中之泪。

  「我……」

  「云倪!」瑶池云幕之下,忽而传来苍凛声响,「你且不能答应那奸巧老儿半句假话!只为除你再见我伤感之后快罢了,我不准,不准!啊——————————」不明云幕下何等惨烈,撕心裂肺之下,只叫闻声之人感同身受半分便冷至脚尖。

  「龙王呐龙王,我只劝你,千计莫要再扭动,只会让那捆龙绳更紧些罢了,岂不死得更痛苦些?」老君貌似好意,却字句敲打云倪心底。生死关头,那人只将他挂于心间。

  「长仙在上,云倪答允轮回一事。」不理苍凛告诫,云倪再次跪伏堂前。

  「好,好个爽快。」老君喜上眉梢,不能自已。

  「不,云倪,不————————」龙王强撑精神,云幕覆顶之时,脑中混沌无光,直觉大事不好,命悬一线间,捆龙绳忽而停滞禁锢之速。

  此刻,一人出现于他双眼之间,黑甲护体,阴邪笑容,为他所痛恨之极。

  「我曾敬你这年幼龙王,乃不若那另外几位,狠辣坦荡。岂不知,你空挂斩妖之爪,却为妖孽所惑,实在英名难当。」元始天尊缓缓道,竟不嗔不怒。

  「你何苦口口声声称他妖孽,你心知肚明,他与那人根本不属一类。如此的公报私仇,且不怕报应自身?我无心与你争辩,也不会求饶与谁,我有今时今日,除却我自作自受,全凭靠于你,我自然了记于心。」字字尖牙之中磨砺而出,实在恨之入骨。

  「我自然知晓他不是那人,只是变化在所难免,你已尝到苦头,如你侍女所说,若非蛇王搭救,你此刻也断不能在此。也正因如此,我才不让你一错再错。」元始天尊身型飘远,每每说到那人,他便冰霜覆面一般,退隐自身。

  空留惨淡白龙只身缠绕困龙柱上,「侍女」二字重重砸入苍凛心头,随即痛入骨髓之中。

  此刻天庭众妖仙头顶满布愁云,却见凡间众妖精时日也不能好过。自苍凛与云倪一事东窗事发,普天上下双箭齐发,妖界之间,搅起浑水一片。

  自小银化人之起,来去种种,周淳人生便有所依托,半仙身世揭晓,由白启明赴愿而来,二人遂得二子,大子名曰周瑞,小子名曰周祥,四口之家,日头红火难挡。本以为,幸福若此,千万年间便若流水逝去,匆匆无痕。孰知日前竟得父亲周公托梦,直叫他二人携子一同躲避而去。然这天下之大,天上之下,躲藏为何?何处去躲?他不能明白。
卷一:花灯错 四十六章:妖仙之祸(下)
  『你个呆傻儿子,这几日,天帝毫无所踪,天庭全凭黑白二位长仙分庭而治。我本以为治理妖仙事情要紧,孰知他们竟托太白金星将记档查至我头上来!事关重大,你们将早做万全准备。』此一席话,惊醒周淳浅梦,幽暗之中,小银与孩子们睡得歪七扭八,乌丝相互交叠铺洒锦面,呼吸均匀起伏,于这后半夜中,好不恬静万分。若有朝一日此番景象破碎于前,又该如何是好,虽得父亲提点,仍是难有准备。

  「周淳,日子好好的,为何要搬家啊?这天下究竟有何等大事即将发生,竟让人如此安宁不得?」右手抱一粉面小儿,左手揉搓睡眼稀松,小银嘟起嘴抱怨再三。为他鱼家心性,最爱闲逸度日,修行千年方得人间一遭,渔村离那东湖城几里路程,却娴静悠然,自是他最爱之地。见得周淳凌晨起携长子里外忙活不断,细软竟已收拾大半,昔日琉璃鱼缸自是无法带走,早与各类大件一同被封于屋内角落之中,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此回,直面小银抱怨,周淳未有半分不耐,他上前半步扯住小妖手掌,「终是我对你不住,我非凡人,终将为那天上所苦。又非仙人,总难逃那天下大祸,唉……」见他满面愁色,小银顿时醒了精神,虽不明所以,他的周淳从来一副老成模样,从未如此抱憾自责。便不多问,将次子交予长子手中,挥开双手,收拾进度加速。

  黑麒马车飞驰乡间,风驰电掣般,颠簸难免。大儿靠于小银肩头,小儿抱于怀中,昏昏欲睡仿若时间停滞于前。忽而车辙倒转偏移,仿佛颠倒世间,大小三人脚下毫无根基,人只二手,攀附不及,眼见不满一岁黄毛小儿即将滚落车外,惊醒之余只叫小银心跳落下半拍。说时迟那时快,十岁周瑞抢上一步抱住小小身段,一个骨碌滚出车外,做了个肉躯之毯,将弟弟裹个严实。待车马稍有稳定,小银连忙将掩帘揭开,这一揭不好,眼前景象实在另他胆寒——周淳跪立马前不远之处,才将摔下马来令其好不狼狈,嘴角面颊血迹斑驳,然此等屈辱之资,皆因项前寒光利刃。而周瑞则抱着弟弟,被另一银甲战士制住肩膀所无法动弹。此刻,黑甲之人利刃于手,目视小银时惊诧半晌,遂邪笑覆面,「我道你为这凡间妖孽所惑,竟不分雌雄,留下孽种有二,在下实在佩服,佩服。」

  周淳身为半仙,上天入地之事并非无所不能,然这一黑一白上仙二人,他实有所闻。此刻利刃逼喉,他心间大呼后悔,父亲忠告果真仙命难违,只怪他太过轻视,才落得如今下场。在场小银虽为自由之身,然儿子与自己皆性命受制于人,他一张小脸煞白,却安慰不能出声,自责之余实在心疼。

  「长仙,此等如何发落?」银甲战士发声。

  「带回去,一并关押天牢,待我与周公商量后事,再一并发落。」元始天尊笑容半分不减,「毕竟是他家事,定不能相瞒。」

  「是!」

  「且慢。」树丛中,一抹白影忽而闪出,惊得银甲战士霎时松开五指,逮住此刻空袭,白影一个箭步向前,将幼子二人捞入怀中,放还一旁车架之上。小银惊喜过望,立刻团抱二人,再不撒手。
卷一:花灯错 四十七章:将入黄泉(上)
  定睛一看,那白影不是太白金星还能是谁,银甲战士丢失手中人质,颓丧于前不忘行礼在先,「……上仙有礼。」

  「怎的,与你家天尊一同,便忘了长幼有别么?此乃黄口小儿,你竟也下得去手!」白启明挡于小银之前,伸手挥开银甲一旁,直面元始天尊,「长仙于此,我本该行礼而待,只是,此刻种种,实令在下疑惑不解。」

  「如何?与此妖孽行下苟且之事,留下孽种,还不算天下之耻?」元始天尊心中明白,小银千年道行不若战士之下,况且事关周淳与幼子,若硬碰硬,己方并非占下便宜。

  察觉天尊迟疑,白启明再上前一步,「长仙此言差矣,缘分本由天定,尔非牵线之人,若各类孽缘都由你长仙来管,岂非牛刀杀鸡,月老再无事做,太不合实际。」见他抢话不及,便再上一步,「再者,你我都知晓周公为人,护犊情深,这半世情缘换得半仙之子,既然天帝所允,杀之罚之,都为他周公家事。他二人生子一事皆由我应此鱼妖救命之愿,杀罚决断,若天帝有旨,我定第一个负荆请罪。」话到此处,白启明二指直插寒刃脖颈缝隙,让离天尊兵器,「我话已至此,怕是天帝回宫不见长仙二人多有不便,请。」

  悻悻然收回兵器,元始天尊笑容不再,白须白眉白色衣衫,若非恨极妖类,并不屑与他一派为伍。这太白金星掌管仙籍,也算上仙头列,为区区妖仙四人,与其为敌并不合算。环顾四周,他并无悔意,「下一回,与我狭路相逢必然刀剑无眼,还请上仙拿捏分寸。」

  「感念长仙提点,小仙自当时刻防备,慢行不送。」直至黑银二甲消失无踪,三人胸前一口长气才得以疏解,白启明面换苦笑,将周淳拉扯起身,「真是好险,若你等真入天牢,便是谁来出面,都得扒下一层皮来。」他纠结眉间,踱步黑马之前,「好马,此马由那黑麒幻化而来,云间不输天马,水中鱼虾难敌,地府由它而去。我便寻它而不得,才知晓被墨岚派至你处。」

  周淳拭去唇边血迹,向着救命之仙行下大礼,「星君寻它为何?如此大恩周淳没齿难忘,来日定将厚报。只是如此草木皆兵,究竟所谓何事?」

  「待送你等安全抵达东湖城中,便叫墨岚等人告知于你罢。」

  由此前一遭,小银紧抱怀中二子,即便对面白启明百般做保,也不愿放开分毫。见此,他长叹一声,「这一回,水火不容二位长仙,竟为小小蛇妖而同仇敌忾,我等也实在震动不小。」

  「星星,若不是你及时出现,那人他会不会……真心要杀了周淳?」设想之前一幕,小银泪线迷蒙双眼。

  「 你放心,有星星在此,他……不敢。」白启明逗弄小小周祥,却见周瑞一双厉目望向窗外,这小人,如此动乱之依然淡定自如,来日定不若池中之物。
卷一:花灯错 四十八章:将入黄泉(下)
  日头当空,正午时分,本该生意之足踏破门槛之时,此刻漠然楼却大门紧闭,封条上「歇业」二字,另无数食客唏嘘不已。此地乃周淳之衣食父母,二十来岁伊始,不解之缘结至今日。马车行经紧闭门前,封条分外扎眼,周淳颔首,心中五味陈杂难以言说。

  「来了。」墨岚点头致意,小银于他也算族人一行,由小枚接过孩子合不拢嘴,领下堂去打点一番。只见周淳四下环顾,却由白启明言说心声。

  「我说,你家小狼也一同去了那轮回门前不成?怎的竟不跟随于你?」

  「由得你这张臭嘴。」墨岚一面前行,一面轻叹,「我本该谢你救下周淳一行,如此艰难时日,怎得如此诅咒我身边之人。」眼见这二日之来龙去脉,身经百战如他也难免浮现疲惫之态,连带口舌软下不少。

  见他如此,白启明随后站定,轻浮口气急转直下,「抱歉,是我毒舌惯了,竟不知所能成真,若那小狼真正死于非命,我自当第一个随那黑麒马一同下至阎罗殿前。」

  墨岚行于前方同样停滞脚步,半晌竟不见他有所反驳,是否继续调笑,白启明一时竟拿不出主意,愣神不已。只见他反身而来,面上愁容更显,「那黑马,为叶落所需,我定不能让阿平随行。既然星君自告奋勇,我便替叶落言谢在先。待返回人间,于我这漠然楼中,定为尔等好生接风洗尘。」随即作揖行礼,不予余地。

  好么,一句玩笑话矣,却得万难差事,不然谁道祸从口出。骑虎难下,任他太白金星也推辞不能,只好乖乖应下了事,「既然如此,我……定不负所托。」

  尹家大宅庭院中心,叶落一行人早已准备就绪,白启明牵马而至,才见那一团漆黑于妖群之中,分外扎眼——不是苏吉利还能是谁!遂缰绳塞入叶落掌中,脚底生风,站定小小灶神面前,「普天上下一片混乱,你怎得在此?」

  本就理亏,苏吉利撇开眼神,藏于阿平身后,轻声诺诺道,「我乃一介下仙,不在人间……还在哪里?」

  「我早先托人提醒过你,不要随意扎堆妖精之间,被那长仙二位得见,就算我太白金星也难救于你,只当我空口白话吓唬你么!」此言一出,众人皆静,只余墨岚咳嗽半声。

  「咳,时辰不早,二位行至黄泉怕是还有些路程,不要错过才好。」

  开弓未有回头箭,白启明不得已松开手握灶神前襟,后者一溜烟再躲至阿平身后,只留一双大眼对上太白金星怒火双眸,「你……小心一些……回来再议。」

  「待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你……」知晓那家伙关心自己,白启明戾气洗去大半,笑颜直面叶落,「大王,请。」

  紫云缭绕,光华遮盖黑麒马与妖仙二人,叶落掌缰绳坐骑马背,白启明摘假须站立马臀。只听黑麒马嘶鸣一声,光华渐弱,没了二人一马半点踪影,空地如一,只留一缕紫烟径自消散。
卷一:花灯错 四十九章:只欲后世为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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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第五十章:只欲后世为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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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五十一章:孟婆之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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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五十二章:孟婆之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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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五十三章:天地难敌天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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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五十四章:天地难敌天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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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五十五章:兴风作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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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五十六章:兴风作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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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五十七章:龙宫散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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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五十八章:龙宫散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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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五十九章:颜损龙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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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第六十章:颜损龙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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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六十一章:惊火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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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六十二章:惊火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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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六十三章:夜之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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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六十四章:夜之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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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六十五章:梦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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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六十六章:梦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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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六十七章:不速之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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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六十八章:不速之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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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六十九章:避天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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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第七十章:避天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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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七十一章:得紫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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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七十二章:得紫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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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第七十三章:东湖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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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第七十四章:醉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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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第七十五章: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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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第七十六章:失忆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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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第七十七章:过往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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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七十八章:情难却,身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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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七十九章:智闯北山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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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第八十章:那年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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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八十一章:赐卵于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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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八十二章:豢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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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灯错 八十三章:小狐沟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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