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混沌，仙魔共存；

  人间有灵之人，可经多年修习求道，达到不老不死之境界；

  更有天地宿命之人，可得仙道。

  凡人修习仙道，需经历重重苦难，蹬得万灵山通天峰，入得修仙门下，方才有缘得以一窥。

  修仙门下弟子数百，千百年来经修习最终得道升仙之人不过有二，但这足以令众人日夜勤练，好早一日踏入仙界。

  修仙门下弟子可分为三重，一则为如初门的师徒一辈，此辈人数众多；二则为入门百年以上的师傅一辈，修习有所顿悟的有缘人才能至此境界，超脱出凡人肉身衰退的禁锢，此辈人数不多，二、三十人有余；三则是入门三百年以上的师尊一辈，仅有四人，他们已经脱离凡人尘世，只差最后一步便能位列仙班。

  修仙门的部分弟子是自己不远万里慕名而来，部分为师傅一辈游历各地寻找有缘有灵之人而来。——所有的弟子入门只需要做到一条：万灵山脚下徒步攀至通天峰上。即便是哪位师傅寻来的有缘人，也要走一遭，倘若失败，也只得下山，从哪来，回哪去。

  故而所有的弟子里，年纪大的已逾不惑，年纪小的不足弱冠；自然，也有相当年轻的师傅。

  这一百年来，所有的弟子里有一个特例，便是尊坐天元老人从山下带回来的一个孩子。——郑一平。

  郑一平来到修仙门通天峰的时候，不过是个6、7岁孩童，天元老人破例，让他在侧峰吃住修习。时间流淌，郑一平的日子平淡、规律，他思维单纯，一如当初刚上山时的样子；他管天元老师叫“师傅”，整个天久峰的后山便是他的游乐场。

  如果说修仙门有谁敢调皮捣蛋，不务正业，就只有他这独一份。

  此时，郑一平正跪在通天峰正殿当中，两侧分别坐着几十位师傅，堂上，四位师尊盘坐矮台之上一脸严肃。

  难道是他昨晚逃了课去后山追兔子被发现了？郑一平把头埋的更深些，唉叹一口气，心道：只要别罚我打扫后殿便好，那里又冷又大，他可不想花上几天时间一个人打扫。此时，尊坐天元老人开了口：

  “一平……”

  郑一平赶忙磕个头，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师傅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逃课去后山玩了，我……”他说到一半，感觉气氛不对，偷偷抬眼瞄了四下一周，发现几个师傅正在摇头，而四位师尊更是面面相觑，互相对看了几眼。

  “咳……”，天元老人清了下嗓子，继续之前的话头，“你自小在天久峰，当年道你身单体薄，如今你一过二八年岁，我和几位师傅商量后，决定让你就此下山，接受入门试练。”

  啥？！！

  郑一平瞪圆了眼睛望着几位尊坐，僵顿了半天，才能开口说话，结果还讲的结结巴巴：“现……现在？！”

  “现在！！”一位师傅厉声回答他。

  郑一平面露难色，表情扭扭歪歪半天，才“嘿嘿”一笑，冲着他师傅天元老人嬉皮笑脸地说：“师傅，我又不会御剑，您……”，他一脸憨厚的样子，示弱地求道：“您总得把我送下去吧……”

  身侧有两个师傅窃窃低笑起来，几位尊坐倒是不以为然，天元老人沉吟片刻，吩咐身边的一位师傅道：“清明，你去送他下山。”

  听到这话，几个师傅笑地更放肆些，清明看面相四十岁上下，留着精致的须胡，听到天元老人的安排也是面上一抽，但总算是低头应了下来：“谨遵师命。”话音未落，郑一平只看到身边一阵风，转眼就已经身处半空。

  清明师傅一手比着指剑，一手提着他，正御剑而行，一脸地严肃。

  郑一平心下冷哼一声，知道说什么话都会显得多余，干脆乖乖闭嘴，干等着落地。

  郑一平抬头仰望一眼连绵无边的万灵山，通天峰高耸入云，连个影都看不到。至于送他下来的清明师傅，早已经御剑回去，想必此时已经落座侧锋喝上茶了。

  “唉……”，郑一平低头舒口气，淡淡抱怨一声：“连个干粮也不给！”说罢，迈步开始上山，边走还边哼哼起个小调。词是没有的，调子更是模糊，可他只会这一个，这个调子，仿佛他生下来就会，想忘都忘不掉。

  灵泉谷•不老泉

  泉水源头石柱上的水盘剧烈地抖动起来，里面原本平静的泉水不断溢出，发出恼人的声响来。

  一个白衣姑娘闻声冲进来，看到水盘的反应面露欣喜，快步跑到跟前，沾湿了衣裙也毫不介意。

  她伸平手臂，手心朝下，口里振振有词地念道：“得之我愿、心之我见；不老神泉，随我心愿。”念完之后，她朝水盘望过去，里面的流水已经恢复平静，镜面般的水面呈现出一副陌生的画面。——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正走在一片荒野之地，前方，可见一个万丈峭壁。

  “可算找到你了！！”白衣姑娘欢呼雀跃起来，高兴得在泉水之中飞舞旋转，将水花踢地足有半人之高。笑着，将水盆里一撮黑色的长发捧在手心，她眼角满溢着泪水，喜极而泣，“我终于找到你了……”

  郑一平不急不慌，走一段是一段。毕竟是在通天峰上住了十年，疲累谈不上，倒是偶尔饿得受不了，他只好随手抓点野果树叶充饥。

  此时，他仰望面前几乎垂直的峭壁，头一次，心生畏惧。——再往上，估计连树叶也吃不到了。“唉……”，郑一平干脆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要不然，干脆不爬了！”他自言自语，紧跟着又摇摇头，“不行，师傅还在上面等着我。”他对修仙门的感情谈不上有多好，可他视天元老人如同自己生父，如果这是天元老人想让他做到的，他必定竭尽所能。

  他决定好好休息一番，再动手爬那个峭壁。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进来，“唉，我说你，在这干嘛呢？！”

  郑一平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白衣姑娘俯着身子，正和自己脸贴脸。——距离近得，足以清晰感到对方呼吸之中的湿热。他“啪”地弹起身体，躲开两步的距离，将视线回避开，道：“姑娘，荒郊野外，你缘何一个人在此？！”

  白衣姑娘脑袋一歪，咯咯咯笑起来，弯腰扶背的夸张，笑罢，她身子一正，学着郑一品的严肃，反问道：“公子，荒郊野外，你缘何一个人在此？！”

  “我……”，郑一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脸色略显羞涩，但他脑子快，转而问道：“为何学我？！”

  “咯咯咯……”，白衣姑娘又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问：“你叫郑一平，是也不是？！”

  郑一平心下略惊，面上倒是不显，反而嬉皮笑脸起来：“正是在下，敢问姑娘芳名？！”

  白衣姑娘原本听他亲口承认笑地更开，但紧跟着便闻声由喜转怒，郑一平声音刚落，她便一掌劈了下来。郑一平眼疾身快，向后一仰堪堪躲过，脚下斜插两步闪到一侧，顺手将白衣姑娘的手腕擒住。

  “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出手如此狠辣？！”

  白衣姑娘怒眉一挤，额头正中堆起来一片褶皱，怒骂道：“谁跟你素不相识？谁出手狠辣？郑一平，你说过的话，你不要说忘了！！”

  郑一平松开白衣姑娘的手，收了调笑的态度，严肃起来，“一平自幼在万灵峰长大，平素未有见过姑娘一面，你可不要乱讲。”

  “狗屁不通！！”白衣姑娘骂了一句，起手又是几招，都被郑一平挡下。之后，她怒意更浓，嘴上也更加凌厉起来：“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是被那群臭道士给关起来了！！你个呆瓜，快跟我走！！”说完，趁个空档扯住郑一平的手腕，就要往山下赶。

  “哎，你放手！！”郑一平甩开白衣姑娘的手，“我又不认识你”，他揉揉自己的手腕，“你凭什么骂我呆瓜？！”

  白衣姑娘一脸难以置信——喂喂，你搞错重点了好么？！“你就是个呆瓜！！”她没好气地喊道，“呆瓜、呆瓜、呆瓜！！”

  郑一平受不了她这么吵闹，转身朝悬崖走去，“我还有事要做，姑娘你认错人了，就此别过！！”说完，他用了点轻功，嗖嗖嗖往上飞去，心里还念着——还说给后面留点劲，现在倒好，不用也不行了。

  白衣姑娘看他往上爬，也返身跟上他，嗖嗖嗖地在他身后往上冲；边追，还不忘边搭话：“哎，你别跑，你别想反悔！！”

  郑一平低头瞥她一眼，脚上加了力道，心中苦道：怎么遇到这么个怪人！嘴上，他也是不甘示弱：“什么反悔？！我们才刚刚见面吧？！”

  白衣姑娘再次被激怒，倾力冲到郑一平身旁，二话不说又是先来一掌。郑一平为了躲她这一掌不得不闪身，结果往下溜了好大一段距离。“啧——”，他暗骂一声，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到对方拔高的音量骂了过来：“郑一平你这个忘恩负义、喜新厌旧、大言不惭、卑鄙无耻的小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郑一平被彻底激怒了，脚下一蹬飞身冲过去，“啪”“啪”两掌拍过去，那白衣姑娘挡了他一掌，第二掌没挡好堪堪中了肩膀，手上脱力整个人边从半崖上向下跌去。

  “啊————！”

  听到对方惊恐的叫声，郑一平暗道一声不好，直到自己出手重了，扭身头朝下，团身用力一蹬，整个人箭一样飞了出去。几乎是落地前的一瞬，他把白衣姑娘搂在胸口，双手护住她的头背，身子一侧，自己重重砸在地上。

  “呜啊啊——”，郑一平吃痛高喊一声，跟着又猛咳了一阵。白衣姑娘倒是安然无恙，起身坐在地上，看着嘴角震出些许血色的郑一平，看了一阵，突然就吃吃笑起来。

  郑一平胸口疼地要命，感觉胸骨断了，看到对方吃笑，肌肤莹润，眼角流光，也跟着露出一个傻笑，问：“你笑甚？”

  “笑你！”白衣姑娘抬手掩住自己的齿关，“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说罢，笑容也没了，她似乎想起来伤心事来，露出些许愁容。

  郑一平此时终于问出了他一开始就该问清楚的话：“姑娘，你知道我的名字，又说得跟我很熟的样子，你到底是谁？！”

  白衣姑娘终于严肃起来，先是问了一他一个问题：“郑一平，我问你，你娘可是荷姑？你爹可是书生郑生？”

  郑一平张嘴应道：“我娘是——”，他顿住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样。他僵在原地，原本落在白衣姑娘身上的视线转而望天——万灵山永远都雾气缭绕灵气逼人的天，过了好一阵，他失落地低声说：“我娘是……”，他又尝试着说了一遍，依旧卡在远处，过了片刻，他才平静地说：“我不记得了。”

  白衣姑娘从他卡喉起就发觉不对劲，而当她听到郑一平亲口说出来“不记得”，整个人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俯身高声问：“你不记得了？！”难以置信，她绕着依旧躺在地上的郑一平走了一圈，又问了一遍：“你不记得了？！”

  郑一平面无表情。

  “你真的不记得了？！”过了好久，不知道有多久，白衣姑娘已经又坐在他身旁，突然间打破沉默，最终确认般地又问了一遍。

  “我……”，郑一平声音很低，“……我不记得了……”，他听到自己说。

  郑一平的伤并没有预想的严重，白衣姑娘给他找来露水和一些野果，守着他。这又是郑一平不理解的地方。这个姑娘为何会突然出现？似乎非常恨他却为何又这样照顾他？

  等他缓和过来些许，他才认认真真冷静地说：“姑娘，你还没告诉我名字。”

  白衣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已经没有最初的那种怒意，停了片刻，才轻声道：“也罢，你忘记了，不做数；你叫我白姑娘就行！”

  “你姓白？！”

  “你看不出来？！”她起身转了一圈，言语带怒。

  郑一平嘴角拉出一个弧线，“看出来，你知道我大名，我却只知道你姓白，不公平。”

  “人家都叫我白妹妹”，她重新在他身边坐下，笑容又爬上脸，“你忘了？你以前说过，再见面的时候，你要给我起个名字的。”

  “以前？”郑一平满脸困惑，“我给你取名字？”

  白姑娘显然话刚脱口就后悔了，一脸别扭的样子，而郑一平的话让她更加不自在，挡不过，便起身拍拍屁股，说：“唉呀，算啦算啦，本姑娘心宽，不跟你计较！！”

  郑一平坐起身，问：“我们……以前认识？”

  “何止认识”，白姑娘低着头，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小石子，“我们天天去林子里玩，你还说……”

  “还说什么？”郑一平抬头盯住白姑娘，问。

  极其难得地，白姑娘抿着嘴，不说话了。——你还说过长大了要娶我——这种话怎么能说地出口。

  “我还说过什么？”郑一平按着胸口站起身，这时，他得到白姑娘额头上刘海的发线，他追问。

  “说……说……”，白姑娘低着头，手指在身前互相抠着指甲，“都说了我不跟你计较啦！！”突然她转身跑开来，背对着郑一平，最后说了一句：“既然你忘了，就算了。”

  郑一平怎么能听不出那最后言语中的失落，他望着白姑娘纤瘦的背影，突然间，鬼使神差地，两个字便脱口而出。

  “白灵。”

  嗯？！白姑娘扭身看向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

  “白灵”，郑一平重复了一遍，走近她，“很适合你的名字。”然后，他看到白灵的惊诧渐渐变成了难以克制的欣喜，他看到白灵围着他旋转起来，他听到白灵又一次咯咯咯地笑起来，在荒郊野外高声喊着：

  “我有名字啦！！”

  “我有名字啦！！”

  一遍又一遍。

  郑一平开心地笑起来，毫无掩饰，毫无杂质。

  入夜，白灵起了篝火给两个人取暖。

  郑一平情绪低落，默默看着火焰随风跳动。

  百灵坐在他身旁，郑一平不说话，她也就不主动找话来说。突然，郑一平开口问了一个问题：“你认识我娘？”

  “嗯”，白灵点点头。

  郑一平心头无数问题抵在咽喉，他一开口，却问出来了最简单的一个。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继续问道：“我娘她……是什么样子的？”

  “荷姑人很好”，白灵款款而谈起来，“经常给我吃的，还帮好多人看病……，……她经常笑着，我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哦，她还很喜欢种花，她最喜欢一种蓝色花……”白灵一口气说了好多，杂乱无章，想到哪里说哪里。突然，郑一平打断她：

  “你……知不知道，我娘她……如今身处何地？！”

  静默。

  白灵收了声，再也没说话。郑一平他不记得了，他连自己的爹娘都记不得了，白灵想不出该如何说出事实。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讲与不讲，又有何差别？

  郑一平望着一团篝火跳动了一夜，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白灵凌晨时分再也熬不住，歪倒在他身上沉沉睡去，郑一平瞥了她一眼，任凭她靠在自己身上。这份宁静，让他得以思考许多。——在万灵山上十年来不曾想过的问题，他一夜之间全都思考过一遍。天光透起来的时候，他仰头朝上望着根本看不见的通天峰，心下通透地如同水晶一般。——所有的问题，答案都在通天峰的大殿之上。

  “白灵……”，他低声喊着身边姑娘的名字。

  白灵睡眼惺松，抬头看着郑一平的脸，占据了她整个视线。“呜啊——”，意识到两个人离的太近，白灵慌忙退开。郑一平看得出她脸上的红晕，笑道：“想不到，你还会害羞。”

  白灵闻言狠狠瞪他一眼，冷哼一声，嘴上却不向前一天那样不饶人了，小声嘀咕道：“爱欺负人，倒是没有忘。”

  郑一平把她的嘀咕听地真切，惨笑一下，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说：“白灵”，他顿了顿，毕恭毕敬地说：“白姑娘，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不过，我还有要紧事要办，这次就先别过吧！”说罢，他走向高耸的崖壁，起步向上攀去。

  白灵吃惊不小，一时间顾不上说话也顾不上动作，只得望着郑一平一跃接着一跃向上攀去。郑一平胸口痛苦，不几下便失手顺着崖壁落下，白灵见状，飞身迎上去将他接住。“还有伤呢，你个呆瓜！！”白灵骂道。

  郑一平仿佛昨天的谈话不曾发生过，一脸嘻笑，道：“不碍事，我再爬就是了。”说完，飞身打算从头再来。这一次，他几乎是刚刚离地就跌落下来。

  如此反复几次，他能达到的高度越来越低，脸上也难得地清晰可见汗珠滚落。白灵一次次被他推开，终于，她看不下去了，狠一跺脚，将郑一平搭在自己肩头，飞身向上攀爬起来。

  “你……”，郑一平称得上震惊，他双脚离地没有支撑，只能动动嘴：“你放我下来，必须我来爬，必须我自己来！！”

  “废话少说！！”白灵原本憋着口气，趁着一个空档骂了一句：“要不是因为我，你昨天就已经到顶了，就当是我欠你的！！”说完，她提气继续飞身而上。郑一平被她噎地一时间无话，而此时他再乱动只能让两个人都失去支撑一齐跌下去，只得闭嘴乖乖趴在白灵身上等待。

  “呼……呼……呼……”，白灵的后背全都湿透了，她负担着郑一平的重量，几次险些脱手跌落；数次岩壁上的石头或者树根剥落，她在下滑时迅速抓住手边的岩石或者树干勉力撑住后，又继续向上。

  此时她大口喘着气，当她的手探到岩壁的顶端，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到了！到了！！”她大喊着，“郑一平，快，你快爬上去！！”郑一平心中深感愧疚，慌忙跃上崖台，转身刚说“谢”字还没完全脱口，只见白灵手指一松，整个人缓缓向下滑去的慢动作。

  “白灵！！”他大喊一声，探身拉住了白灵的手腕。

  白灵早已经精疲力竭，全靠最后的一口气和意志力坚持到崖台边。当郑一平安然爬上去，她心中松口气，再也支持不出住，脱手就向下摔去。而当郑一平拉住她的手腕，她连吃惊都顾不上，冲着郑一平骂道：“放手！！你这个呆瓜，你别管我了！！”

  郑一平的胳膊上青筋都暴了起来，“你给我闭嘴，我现在没空跟你讲话！！”说完，他咬紧牙关奋力一拉，终于将白灵拉上崖台。

  “呼……呼……呼……”，两个人各自喘息了许久，等气息渐渐平稳，郑一平望向白灵，发现对方也正望着自己。

  两个人相视而笑。

  “你好厉害”，郑一平坐起来，说：“白灵，既然你能攀上这万丈崖，不如你跟我一起上通天峰，跟我一起入门。”

  白灵闻言也坐起来，噘着嘴，“不要，我不喜欢那些道士！！”

  “我们一起修习，能成神仙呢！！”郑一平继续说。

  白灵的厌恶添了几分，“没兴趣！！”

  “那……”，郑一平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不过”，白灵直视着郑一平的双眼，“我愿意陪你一起上去。”说完，她站起身，看了看路，问：“还有多远？”

  郑一平跟着站起身，四下查看一番，露出一脸苦相：“估计还有好远。”

  后面的路，他们沿着崖台往上走，崖台越走越窄，最后变成了一人宽不到的羊肠小道，只能贴着崖壁侧身前行。两个人几次差点被烈风卷走，幸好他们可以互相照应，才没被卷下崖去。这样走了半天，终于走到一处峰口，有一个不大的平台，两侧的崖口合起来正好可以挡住烈风。郑一平探身看了看，露出喜色，“再往上，就是通天峰，我们顺着天梯走就行。”白灵一听，冲他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抬脚就往上走去。

  毫无预兆地，白灵被远远弹开，她发出一声惨叫撞在崖口上，郑一平见状扑过去接住她。“白灵！！”担心全部写在他的脸上。

  白灵的嘴角滑出一道血线，手扶着胸口，道：“我没事”。说完，她挣扎着站起身来，缓缓靠近通往峰顶的台阶。这一次，她小心翼翼，伸出手缓缓靠近以求试探，然后，她遇到了一重屏障，她的指尖轻触的瞬间，巨大的力量便将她向外弹开。

  郑一平在一旁看得清楚，他也学着白灵的样子，轻轻试探，指尖、手指、整个手掌，然后胳膊、身体，他迈步跨了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灵惊讶地看着一切发生，郑一平转回身，同样惊讶地看着白灵，和那道虚无的屏障。

  “该死的臭道士！！”白灵不敢再去撞屏障，只能气地跺脚。

  郑一平不仅仅是吃惊，他更多地是不理解。他怔怔望着白灵片刻，等她生气骂完，然后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一下，白灵的情绪里看不到怒气了，转而表现出一种尴尬和愧疚混合着的情绪。郑一平走下台阶，回到崖台上，他双手捏住白灵的双臂，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白灵只觉得自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你先别生气……”

  “我干嘛要生气？”郑一平问。

  “因为……”，白灵头一次说话扭捏起来，“因为，我……我不是人……”终于说出口，她常舒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郑一平的反应。

  郑一平先是僵在原地，然后，他似乎一瞬间彻底明白过来，整个人快速后退到崖台另一侧，定睛望着白灵。

  “我……我……我是只狐狸”，白灵说话很小声，很小心翼翼，很谨慎，她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听不见。

  郑一平难以置信，白灵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此时不仅仅是气愤，还有对背叛的憎恶。“我是……”，她打算解释一下，却被郑一平迅速打断。

  “你不要再说了！！”郑一平转身扶上崖壁，一只脚踏上台阶，“我不想再见到你。”他向上走了两步，扭头正好对上白灵一双噙泪的清澈双眸，心头涌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谢谢你陪我到这里，你……自己想办法下山吧。”

  “郑一平！！”白灵跺脚大喊了一声。

  他没有停步。

  “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我等你下山的一天”，白灵继续高声喊，倾尽全部气力地喊：“灵泉谷不老泉，我等你！！”郑一平的身子极不明显地一顿，跟着，他如旧向上走去。身后，白灵似乎是哭了，她哭成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到；似乎只有笑颜，郑一平脑海里，只有白灵的笑颜。他决定不回头看，不想看到白灵哭泣的样子，更加不想看到一个背叛者的样子。

  郑一平抬头，已经能够隐约看到通天峰的轮廓，他的师傅，他的修仙门还在等他。他是注定要修习成仙的人，跟人都不应有所感情，何谈一只狐妖？

  师傅，师傅，我有好多问题，要问您。

  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才显出来山风的凛冽冷峻。

  白灵抚着自己胸口肩头，摇遥望着郑一平的身形逐渐变小，逐渐变模糊；终于，刹那一瞬，他和这望不到边际的万灵山融成一体，白灵再也无法将他同岩石山丛区别开来。

  至此，她才长长舒口气，仿佛是死心一般，又像是卸掉了什么负担，整个身躯松了支持斜倚在一侧的岩壁之上。喘息片刻，白灵才抬眼仔细审视了一番通天梯前那道无形的屏障。现在，她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来琢磨，她几次伸手轻探，依旧被重重地反弹回来。跟着，她拾起小石子试着丢过去，又断了自己的头发也尝试了两次。

  石子飞落在通天梯的台阶上，而她的头发却遇到了一道拔地而起的屏障，顺着屏障飘落在地。

  “哼！！”白灵冷哼一声，飞身而起，向上飞了数丈距离之后再往前冲，想着能越过去。尽管此时她已经有所防备，但从半空中被御魔帐反弹，还是被伤的不轻。白灵险些跌进万丈深崖，幸亏她眼疾手快现了尾巴缠住一处突出的岩石，咬着牙才重新爬上崖台。

  “呼哈……呼哈……”，白灵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揉了揉自己手腕和尾巴上新划出的血道。“臭道士，烂道士”，白灵狠狠骂了两句，抬眼看着高处飘渺的通天峰，最后又将视线落在那道凝结万灵山仙灵之气而成的无形屏障上：“拦着元灵气，就连不老泉都找不到也就算了；还拦着人不让上山……”白灵感觉自己欲哭无泪，想着不知道郑一平什么时候才会下山，想到这十年来的唯一一面竟是这样不欢而散，她无力地伏倒在地，终于泪崩。

  “郑一平——！！”白灵仰天长唤一声，引来袅袅回音。

  没有回音。

  郑一平正扶着岩壁向上攀爬，峰间随风传来一丝微弱的波动，高亢而沉痛，他豁然回身望，已然分不清当初踏上通天梯的那片崖台。他极力远望，什么也辩不出来——似乎，是听到了白灵的呼唤，郑一平摇摇头，回身继续踏上台阶。

  休息的时候，郑一平小心揉搓着小臂上的血痕，莫名地，就想到了刚翻上崖台的时候。白灵的手臂上，依稀满是划伤；继而，那姑娘的音容相貌便清晰浮现眼前。

  不，是狐妖。

  郑一平心中刚刚浮起一丝悔意，想到白灵明明是只狐妖却骗着他，便又气起来。这一气，他没处发泄，干脆起身继续赶路。

  等郑一平破衣烂衫饥肠辘辘饥寒交迫地站在通天梯的尽头，他将通天峰顶的巨大圆形顶台尽收眼底，峰顶巨风时不时卷过，将他的发和衣襟吹地乱抖。深深运口气，郑一平放声高喊起来：

  “有没有人啊！！好饿……！！好饿————！！”

  郑一平喊完就地坐在崖台边上，仰躺下来，有一搭没一搭、有气无力地念叨着：“好饿，有没有人在啊……？好饿，师傅？”回应他的只有瑟瑟风声，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他躺着都觉得累了，极不情愿地爬起身，在瑟瑟风中向大殿走去。

  一个纤瘦的背影，乱发烂衫，步履艰涩，从背影看过去，郑一平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悲惨的气息。

  大殿的石门并没有闭死，微微留了个侧缝，郑一平站在门口轻轻推了推，低声喊着“师傅”，将身子挤了进去。

  ——！！

  郑一平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尊座天元老人为首，几位尊座正将一个黑影围在大殿中央，就连他，也看得出他们陷入了苦斗。转眼，他看到几十位师傅带着轻重不一的伤，或是御剑或是用元气协助几位尊座牵制着大殿重要的黑影。

  郑一平反应过来，暗叫一声不好，大叫一声：“师傅！！”便冲上去，没跑两步瞥到清明师傅前襟一大团血污，捂着胸口，已经站不住，坐靠在一根殿柱上。此时，他依旧勉力集中精力御剑和那团黑影周旋。

  “清明师傅！！”郑一平喊着冲过去，清明师傅分心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平常日夜板着的脸上满是讶异。

  “清明师傅”，郑一平已经冲到他身前，问：“你伤好重……”，他伸手去扶清明师傅，却意外地被对方打断，劈头盖脸骂了回来。

  “你怎么这个时候上来？！”清明师傅不顾大殿中央的战局，一掌将郑一平推向大门处，跟着冲身边的另一位师傅喊道：“清月，你送他下山！！”话音未落，清月师傅收剑回手，飞身冲到郑一平身侧，头都不回捞着他就飞出大殿。

  郑一平显然对状况还一头雾水，跟着清月师傅退到外面顶台上，自然是挣扎着挣脱开，不再任她摆布，带着怒气质问：“你干嘛拦着我？里面什么人？！”

  清月是位女师傅，素衣沾着血，被风吹地乱抖，她一脸冷峻，伸手抓住郑一平的衣襟，声音冷静：“这里危险，你跟我走！”说着，扯着郑一平就要御剑飞走。

  虽然郑一平完全不了解当下的形式，但他足够聪明，深知不得了的大事正在发生。——而大殿之内，他的师傅正在生死关头缠斗。他从清月师傅手里挣脱开来，后退两步，期间又看了一眼大殿正门，这次，隐约能听到里面的打斗声。

  “里面是谁？”他质问道，“通天峰不是什么人随便想上来就能上来的”，郑一平此时极度冷静，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这世上有谁能把整个修仙门重伤至此？！”

  清月师傅说不出话来，但她也不再坚持强行将郑一平带走。

  郑一平返回大殿门口透过风息向里面窥视，看到那团黑影依旧周旋在几位尊座之间，天元老人面露难色。“师傅！！”他心下冲动，喊着冲了过去。

  原本在大殿中央打斗的人全部闻声转向他，天元老人自然也看到了。他表情明显一变，然后怒意陡增，大骂道：“你这个逆徒，还不速速滚下山去！！”其时，天元老人勉力空出一只手来袍袖一抖，风压将郑一平推出去十多丈。

  黑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阵骚乱，转过身来，正对上郑一平。

  纯属偶然，郑一平的视线就那样正对上对方的脸面。——那是一种极度的冰冷和空洞，纯粹的邪恶；只一眼，便让他身处深渊之底般的寒冷与痛苦。郑一平的耳畔响起毒蛇吐信的嘶嘶声，盖过四周任何的呼喝与兵器声，他的身体僵在那处，内心深处体会到极致的寒冷，却又隐约翻涌着一种脱离控制的暴虐冲动。

  “一平——！！”天元老人飞身落在他身前，郑一平被他的厉声一唤警醒，然后他看到那黑影正向自己冲过来，已经近在咫尺。紧跟着，便是天旋地转的震动和撞击，那黑影重击了天元老人一掌，郑一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感到一团黑雾将自己笼罩。

  “一平……！！”最后的最后，他听到天元老人一声忧心忡忡的呼唤。

   呼吸困难，郑一平赶到自己在向下坠落。

   咳咳，我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好么……，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