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
作者:形草
第七部
第七部 第二四九局 私房話
  山形市是位於日本山形縣接近中部以東的一個都市,此一地區自古以來就是日本海路的交通樞紐,全區有一百多座溫泉;同時是山形縣的縣廳所在地,由於縣內人口眾多,西元二○○一年,山形市成為日本特例市。
  即將前往外地迎接名人戰的亮依舊定不下心思,在腦中不斷搜索枯腸…即使名人戰在即,明知道社不好對付…內心總是放不下光。

  「唉…」深夜的被窩裡,低低輕嘆…
  光到底為了什麼而悲傷…身邊少了心愛的人…即使這種日子已經過了許久卻依然無法習慣,光也一樣吧…爸爸最近似乎沒這麼強烈反對我們的事情,甚至以今天下午的對話看來…爸爸也在嘗試著接納…
  閉上眼睛,沉澱思緒…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後天就要與阿社對局了……我的情緒管理好像只要一遇上光的事情就要大打折扣。

  「小亮,你還沒睡著啊?」隔了一小段距離的被窩裡,明明的聲音:「在為對局緊張嗎?」
  亮無奈笑笑:「抱歉…吵醒你了。」
  明明在枕頭上搖搖頭:「不…我是擔心媽媽跟小音在一起會睡不好…不過不管怎麼說,媽媽還是比我有經驗。」
  「你白天除了帶他還要準備開學的事情,晚上就好好休息吧…要達到站上趙先生曾經待過的位置的高度,明明還要加油。」也轉過身來聊天……這是不是就像畢業旅行或者夏令營的感覺…
  「放心吧,有超強的阿光幫我,絕對沒問題!」對未來充滿憧憬的笑容。
  說起光,亮溫暖一笑:「你可別讓他太累,光他是很忙的。」
  「說起阿光小亮就很開心…呵呵。」調侃的笑容:「不如你這次回來買個小型滑翔傘給他好了…說到山形就想到滑翔傘。」頻頻點頭…

  亮汗了一下:「…明明,你把頭銜戰當什麼了…」
  「頭銜再怎麼重要哪有心上人重要?阿光從小就喜歡新奇的東西…他看到滑翔傘一定會高興起來的。」小亮這個人就是不解風情…
  微微一怔:「明明…你知道光心情不好?」
  臉抽筋:「拜託…音樂跟圍棋不一樣,是很感性的東西,」恢復正常表情:「之前你不在家的時候…呃…你知道我喜歡韋瓦第吧?」
  「嗯…我知道他的《金翅雀》。」那是小時後我第一次看到光的照片…印在CD封面上…
  「阿光他原本拒絕我了…但是…因為我一直耍賴…硬是要他拉《春》,結果他嘗試了,當然以技術來說水平是無可挑剔…」認真看向兒時玩伴:「但是卻讓我感覺到有如《送葬進行曲》般的哀傷…」

  亮顯然震驚,坐了起來:「你說的是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情?」
  「上上週吧……你先躺回去啦,這樣說話壓迫感好大…」看著小亮窩回去的身影:「我還沒說完。」
  亮已經憂心如焚:「我最近一直在揣測光到底怎麼了…每次他一掩飾自己心中所想,我就會很難受…為什麼都不把話說清楚…但是我明白逼他也沒用…」認真凝視明明:「《春》我聽光拉過貝多芬的…當時他雖然差不多有十年沒碰小提琴,佑輝隨便點了一曲他就能立刻讓夏季裡所有的小鳥、蝴蝶都在我們家附近圍繞…我甚至有連風向都改變的錯覺…現在怎麼會…」心疼不已…光是怎麼了…
  「小動物是很敏感的…我相信你說的話,所以那一次…聽完過後不如我的預期,我才驚訝…結果阿光只對我說…」斟酌措辭的眼神…
  「光說什麼?拜託你老實跟我說…」急切!我不想放棄一點一滴的線索…

  「他說『明明對不起,我想我可能很難擁有快樂的音色了』。」還是一字不落的說了…
  聽到明明轉述光的言語,亮的心臟抽了一下:「…光他真的這麼說?」
  「嗯…我問他為什麼…他只說:『其他情感的樂曲都還可以,明明別擔心』。」
  「這根本不是回答!」又激動地坐了起來!
  「吼…你躺回去讓我慢慢說啦!」
  「呃…嗯…」

  「後來阿光用我的琴拉了一些溫馨小品哄小音睡覺…都很正常…我才稍稍放心,」知道小亮依然聽著…繼續:「我不知道圍棋怎麼樣…但是雖然精神狀態會影響思考,只要經驗豐富或者理性冷靜的話…情緒應該不容易經由圍棋被發覺吧…」向小亮尋求解答的眼神…

  亮微微點頭:「你說的那種情緒管理對職業棋士而言也是一門技術,特別是我們這些常出入公開賽的棋士,這門技術簡直已經演變成本能,『一坐到棋盤前就只單純的投入棋局』,特別是光由於師承加上他自己的個性…一直都本著單純熱愛圍棋的心思對弈。」

  得到證實後,明明接話:「但是演奏不是這樣…不可能藉由經驗的累積達到你說的…『只是單純喜歡《春》,就能演奏出生機盎然』…那是不可能的,甚至說能像阿光這樣明明不開心卻能準確拉出每個音節,就算不能詮釋出配合樂曲的理想情感…也已經是很恐怖的事情了;」換個姿勢,細心解釋:「特別是小提琴這種可以自由演奏各種裝飾音與音程跳動的樂器,事實上需要極大的穩定心……呃,說白話一點就是…」

  見到明明很難措辭,亮接口:「光的內心反應在他演奏出的旋律上…樂曲畢竟是表達的手段,就算是很快樂的音樂…如果心中滿溢著悲傷,就算技術再好也一樣會讓人感到不和諧、甚至不快樂…」這種時候若旋律在會有幫助嗎…唉…光…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就是這樣…原來你瞭解啊…」也對,畢竟跟阿光生活在一起這麼久,音癡也會懂一些概念吧。

  不再看著明明,轉而望向天花板…十分落寞:「…我就這麼不可靠嗎…」

  「小亮…」該怎麼安慰才好…頭銜戰很重要吧?我也只是想說小亮心情不好希望幫幫他…結果卻更不好了…唉。
  「呃…小亮…說說你跟阿光的羅曼史吧?」轉移話題…

  疑惑的視線,看著明明。

  「…或許你無意間做了什麼讓阿光傷心的事情…由旁人來解讀或許比較清楚…你們棋士不是有一句話叫做『當局者迷』嗎?」怎麼說小亮跟阿光這回可是幫了我大忙,我也該幫幫他們!

  亮回憶著……沉默了許久……

  「真要說還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這回換明明坐了起來:「我知道男孩子之間恐怕沒什麼粉紅色戀情,但總有共同經歷過一些難忘回憶吧?別告訴我你們之間沒什麼小約定、甜言蜜語之類的…或者一起去哪裡玩過?」
  亮有些不明所以:「…每年秋天都會去青森掃墓。」
  聞言,明明幾乎快要暈倒…捏捏自己的鼻粱躺回被窩:「掃墓跟約會是不一樣的……小亮。」
  「是這樣嗎…但是光他每次去青森都很開心…因為我們會在那裡泡溫泉。」
  「喔?一起泡溫泉…這個不錯,然後呢?」所以說不是單純的掃墓嘛…真是!

  努力整理思緒…畢竟有些事情別告訴明明比較好,比方說念能力的事情…

  「嗯…因為光出門總是必須化妝,青森那家溫泉旅館有房間內附的露天浴池…光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很開心…我們一起打水仗…之前在家裡的時候若是一起洗澡也會玩水…光玩水的時候…總是很高興的表情。」語聲到最後又難受了起來…
  我的光應該要快快樂樂的啊…為什麼會說無法拉出快樂的樂曲了……

  見到小亮有些落寞的表情,明明再度轉移話題:「也對,你們都是男生,即使赤裸相見也沒什麼不妥,我跟岩就算該做的都做了也不可能一起像你們那樣打水仗。」跟女孩子出去玩比較有可能…
  「我跟光睡覺的時候時常都是…」說這個有點不好意思吧…別說了。
  但明明已經理解了:「…你們都『開誠佈公』的睡覺嗎?」
  「明明…」亮汗了一下:「男女有別,我們還是換話題吧。」聊聊天也好,說不定我真的做了什麼讓光難過的事情…以光的個性肯定捨不得讓我知道,怕我自責。

  明明眨眨眼,頗有些不自在:「…你跟阿光…從什麼時候開始睡到一起的?」
  「十五歲為了棋賽集訓開始的,怎麼了嗎?」今天爸爸也問了一樣的問題…
  「呃…小亮,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傢伙跟我裝傻嗎…
  「…那是什麼意思?」這真的是很讓人疑惑…下午爸爸也說他『不是這意思』…表情也跟明明一樣…但不是這個意思還會是什麼意思?


  黑暗中,看著小亮澄澈而疑惑的雙眼…明明呆滯…
  …看樣子他是真的不知道我在問什麼…可是我也有些好奇…但是問這個好像不好吧?的確男女有別…問這種事情實在難為情…而且看小亮的狀況恐怕要說得很直接他才聽得明白。

  而另一邊,亮看著明明有些彆扭的神情,加上今天下午爸爸猶豫的說話語氣……眼睛轉向棋室方位看了一眼…
  難道爸爸其實是想問我跟光的房事問題?對了…那天…去年二月,我因為爸爸的出現突然讓光一個人回家…說起來這麼做的確很過分…那天早上光起床過後就有些精神不濟,我還把他『趕』回家…而且一疏遠就是疏遠了一年…


  「…怎麼辦…明明…」但是光會因為這樣生我的氣嗎?世界王座戰通電話的時候都還好好的…一月份因為庫洛洛的事情光雖然低落卻也很溫柔的對我…
  明明從自己的心理掙扎中回神:「什麼怎麼辦?」
  「我…我大概知道你是在問房事,對吧?」直接看向不遠處的人。
  「……嗯。」臉刷紅……這傢伙居然自己想通了!那我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明明,」亮一反平時鎮定的常態,有些六神無主的坐了起來:「我去年二月…我有些太過放縱了,之後第二天一早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在沒給光任何解釋的情形下『趕』他回家…」
  『什麼!?』明明也坐了起來…看樣子快要說到重點了:「咳,小亮,繼續說…」

  亮回憶著過去一年:「…但是…雖然我做了這麼過分的事情,而且現在才意識到,但是在過去這一年裡面光還是很溫柔的對我…」
  「溫柔?」明明犀利地聽出了關鍵辭:「所以基本上你們倆是…呃…你對他…是這個意思吧?」微微別過頭…真有些難為情…
  微微思索一下,立刻明白明明的意思:「…這,不完全是這樣…」還是必須顧及光的顏面吧:「用我跟光平時的用語來做形象比方,雄鷹與蝴蝶,我們都可以是彼此的蝴蝶。」沒錯…我的確也是這麼對光承諾的。

  「有個形象比方好些說話…」轉回來面對小亮…總比直接說出上下問題來得好得多…也容易溝通…
  亮倒是完全沉浸在問題的漩渦裡了,已經不會感到難為情,滿腦子覺得快要貼近問題的核心了:「不過我們分開住的前一晚,那一晚光是我的蝴蝶。」
  「嗯,那他後來知道你為什麼要突然跟他分開了嗎?」
  攏著被子,與明明對坐思考:「光知道了,一直到九月我才向他解釋…在這之前我跟光一直都用簡訊互通消息…偶爾通電話,光總是跟以往一樣沒有不尋常的地方…」但是光沒有表現出不尋常也不代表他開心吧?光的快樂與否連流光都無法判斷…

  明明也認真幫著想:「所謂跟以往一樣沒有不尋常…那阿光平時在你面前是什麼樣的人?」
  「在我面前嗎…下棋的時候很威風,好像戰神一樣,同時又細心的」話未說完便被明明打斷。
  「不是下棋!不是下棋!我說平時啦!像是只有你們倆的時候、在家的時候、你們一起洗澡玩水的時候、旅行的時候、甚至是老鷹跟蝴蝶在…床上的時候…」說到最後越來越小聲………小亮你情商太低了!!!氣死人!!!

  對明明的火大完全不介意,說著自己心裡掛念的光…突然笑得很幸福:「…光啊…他很可愛,很乖、很聽話…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就算是我沒說出口的期待…」突然想到旋律的《黑暗奏鳴曲》事件…神色一黯…

  因為自己想要瑪瑙出生…光就…耗盡心力為我付出…完成我想要的一切…

  察覺了小亮的神情有異…明明突然接口:「小亮,你說阿光『很乖』…你確定你用對形容詞了嗎?」
第七部 第二五○局 兩端
  「…嗯,很聽話…」


亮…不過我要先說…如果有一天…即使亮拿出生日禮券…我也已經無法完成亮所期望的事情時…希望亮…能體諒我…我也有做不到的時候…


  彷彿光就在眼前一般,笑容疼惜而溫暖:「雖然看到光拼命為我付出了許多,我會心疼…但不可否認,心裡很高興…那種感覺…很微妙。」若不是明明是從小認識的女性,就算可靠如伊角我也說不出這樣的話吧…
  明明撇了撇嘴:「行了,想要惦記你的阿光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慢慢惦記啦!說穿了就是男人的佔有慾,」察覺小亮驚訝的表情…得意:「被我說中了吧。」
  「是男人都會想擁抱自己心愛的對象吧,光說過能跟我結合他很幸福。」
  明明微微別過頭…碎碎唸:「…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哎,不過這不是我剛剛想到的事情,」轉過頭來,有些靦腆、有些認真、又有些猶豫的神情:「…小亮,雖然這麼說很不留情面,不過我覺得你對愛情還滿遲鈍的…」

  亮苦笑,卻是眼神清澈:「其實不用你說,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這個已經當媽的人也就不客氣的問了,」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某種決心。
  「明明?」為明明的決心有些不解…
  明眸閃過一絲犀利:「先不說你是蝴蝶的時候,我相信阿光不會太沒常識…但阿光是蝴蝶的時候,你…」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你覺得他樂在其中嗎?」


  棋室裡,行洋看向掛在牆上的書法作品…好一會兒後,稍稍舒展了眉頭。
  依然不苟言笑卻明顯放下一件心事般的神情。


  不解:「…光有沒有樂在其中…這要怎麼判斷?」
  明明差點就要抄起枕頭飛砸過去…穩住聲音:「…我沒聽錯吧,你這個當事人難道無法判斷嗎?」漂亮的臉蛋抽起筋了…
  「光說他很幸福,而且我都會徵詢他同意。」單純的回答。
  手指掠過栗色長髮,懊惱地揉揉太陽穴:「…我明白了,阿光一定還對你說過不必徵詢他同意,對吧…」看來被捧在手掌心疼愛的是小亮…阿光太寵他了…
  「你果然很瞭解他。」真誠的語氣…這是同是音樂人的好處嗎?
  「……」看到這樣單純的表情我真是想氣都氣不起來…真令人火大:「咳、雖然突然要我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判斷…不過…」
  「嗯。」緊張地聽著…


  很可能是我做錯了什麼…的確…平時在外面的工作我都有把握,但這種關起門來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能問誰…為了我,光如果有什麼心裡難受的地方一定不會說的…看爸爸下午的意思似乎也是要提這件事,但爸爸畢竟上了年紀比較難以啟齒…難得明明願意說…
  對了…我想我明白了…
  回想過去這一年與爸爸相處的情況…爸爸他一開始…
  我想…爸爸一開始並不是反對我跟光在一起……原來…爸爸剛開始只是…

  亮一個恍然大悟的眼神望向棋室方位……


  明明窩在自己那一床棉被裡……片刻後才背對著亮,用微小的聲音發聲:「雖然我沒有聽過阿光真正的聲音,但有傳言金盞花的聲音是全世界最美妙的聲音,不輸給聲樂家。」天啊…為什麼我要跟一個男人說這種事情啊…
  「那…」嗯?不過…聲音代表什麼意思嗎…明明為什麼要背對著我說?
  彷彿理解小亮的疑問,明明好人做到底:「你說阿光很乖…我就在想他應該是乖到任由你怎麼對他他都不會拒絕吧…」天啊…我的臉一定很紅…
  「…」明明怎麼知道?難道真的是我太過遲鈍…惹的禍…

  「我想阿光說跟你結合很幸福,是真的…這一點你不用懷疑…只要對象是心愛的人,當然是幸福的。」想到岩…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小亮…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伴侶…雖然有許多事情都比死亡來得讓人恐懼,但是不可否認…人只要死了就沒戲了…誤會可以解開、仇恨可以冰釋……只有死別,是唯一不能重來的。」
  「明明…」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原來明明是因為心裡難過所以不面對我說話…這種時候如果是光的話就能很輕易地逗明明開心了。
  「我沒什麼,」轉過身,看向微光中依然坐在床上的好友:「剛剛說到…對了,人在忘我的時候聲音是最真實的,發生…呃…性行為…的時候也一樣,如果阿光慘叫那當然代表你弄痛他了…如果他…天啊…為什麼是我教你這種事情…」

  亮苦笑,等待老師解釋…原來明明是不好意思…

  「唉…如果他發出一些你聽不懂的音節…聲音軟軟的表示他…呃…樂在其中,很舒服……」天啊…我都在說些什麼:「如果他呼喚你的名字,那應該是代表他在理智邊緣徘徊,他非常在乎你…呃…大概、應該就只有這些情況了…好了,我要睡了…」再說下去我會崩潰吧…矇起棉被遮住臉。


  一陣寂靜迴盪在室內,微微的空氣流動氛圍裡…亮的神情瞬間木然。


  「明明。」聲音突然變得沉重…
  從棉被裡擺擺手:「…行了,你明天要趕飛機,後天有棋賽,早點睡吧…不必跟我說他有啥反應了,我沒興趣知道…只是剛剛你說他很乖,我在想你是不是無意間弄痛他了,然後第二天一早又把人趕回家…那樣未免太過分了。」
  「明明。」語氣又再度沉重了幾分…石沉大海一般…

  聽出小亮的聲音不對勁,掀開棉被……微弱的光線中,瀏海遮住眼睛…
  明明坐了起來:「怎麼了?想到阿光心情不好的原因了嗎?」

  「…光的個性,我很瞭解…」悲傷的語調:「我想我的確是弄痛他了…」
  「知道了下次改進就好了…沒必要沮喪吧?」搞啥?
  依舊看不見表情:「…我沮喪是因為我知道光不是因為床笫之事而不開心,我當然明白明明你今晚說的這些其實很重要…只要稍微想一下,不論男女都會希望另一半溫柔對待自己的身體…」

  包裹著下半身的蝴蝶和服…沙發上拒絕我碰觸的浴衣………

  光的吻…即使是啃咬也都很溫柔…但是…光從來都只是安安靜靜地保持笑臉…挨蹭著我…光那種擅長隱忍的個性…我很清楚。
  光不是發不出聲音,是不敢發出聲音…怕我再度受到那一年的傷害。


  「嗯??」廢話嗎…
  「但是即使我長久以來一直都弄痛他了…他也都不會生氣,這才是讓我難受的地方…」很悲哀的語調:「我口口聲聲說愛他,但是真正被捧在手心疼愛呵護的卻是自己…光他原來一直都慣著我的性子,讓我高興…我真的很沒用。」已經有多久了…沒有在人前示弱過…光…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
  明明蹙眉:「那也要他願意啊…」
  「什麼意思…」
  「感情是互相的,他會願意寵著你的性子處處遷就你…表示你也為他付出了許多…要不然隨便換了一個不相干的路人甲,你以為他會願意嗎?你應該很瞭解他不是那種濫情的人吧。」並不是隨便安慰,而是就事論事。
  「當然不是。」
  「況且…想當初…你追求他很久吧…就是我跟岩認識的那一年,幫你拉《Vincent》的那一次生日,你告訴我的…當時你說阿光沒有答應要跟你在一起。」

  亮回憶著………微微點頭:「也對…感情是互相的,況且我只要以後改進就好…只是…如果連這種事情,明明彼此身體貼得這麼近…他都可以隱瞞這麼久…那麼現在他心中究竟為何而悲傷,恐怕就更難揣測了。」
  「…」原來小亮是想到這一層…的確…其實小亮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情商再怎麼低也不至於沒發現弄痛愛人吧?肯定是阿光捨不得讓小亮知道自己被弄痛了…所以隱藏得很好…


  夜色更加暗沉,連遠處的都市光害也漸次熄滅。
  明明勸了勸小亮,便道了晚安…
  鹿威再度敲響深夜的時候,發覺兒時玩伴雖然還坐在原處沒有入睡,但是神情顯然鎮定許多,於是放心地沉入夢鄉。


  靜坐了許久,亮緩緩睜開雙眼,將心中思緒重新理了一遍。
  的確…事實上自己並不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特別是對於光的健康狀況,自己更是加倍小心。雖然不可否認,每當歡愛的當下自己總會先失去理性,但若是連彼此心意、身體都親密無間的時候光都能隱忍不被我發現,那麼如今我想要理解光的心思恐怕難上加難。
  想起那個用蝴蝶和服蓋住下半身的新年夜晚…從浴室走向二樓時略顯遲緩的動作…沒有幫身為女性客人的旋律提行李,嗯…旋律也『聽』出來了…相信當時是他拒絕光的好意的,不然光即使逞強也會撐住…不過旋律跟明明不一樣,畢竟當時他還是小姐,又不是與我自小相識…當然不好意思說出口了…
  還有就是那個在沙發上拒絕我觸碰、光當時明顯慌亂的神情…虛弱的氣息…現在都連貫起來了…

  攏了攏被子躺入被窩,少了光的溫度…似乎無論多久自己總不習慣。

  小音出生那一天,和菓子盒裡的那張相片…光當時也慌張地打掉我的手…這又是為什麼?爸爸說光把SIM卡收在盒子裡,也就是說那個門號應該還在…光只是不用了…但是到底為什麼…『光To亮』到底有什麼涵義…
  光說現在不是我知道的時機,答應過以後會告訴我…但我最近有一種錯覺,總覺得光似乎想把我們目前相處的一個棋盤的距離無限延續下去…感覺上光跟我不一樣,並不是在等待爸爸的首肯。
  又或者光只是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畢竟爸爸不是跟著光而是跟著我…光體會不到爸爸的情緒變化…而我又不好當著爸爸的面轉述爸爸的心情…

  枕邊的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亮伸手…

  一年前與光分開行動後,養成了隨時注意手機的習慣,雖然光極少主動尋找自己,自己卻沒漏接過任何一通光的電話或者簡訊…連睡覺也不例外。
  嗯?真的是光的訊息………好高興!


  『亮,嘿嘿…照片的事情別再想了,就那一點線索亮想不出來的啦…還是快點贏過阿社回來幫我備戰比較實際…好好睡吧,時候到了會跟亮說的…晚安。』
  這傢伙…我都還沒提起…
  『光居然需要我幫忙備戰…對手是和谷,我還以為光可以提早解決…不知道是誰之前為了訓練北斗盃少年棋士撇下我跑得不見蹤影?怎麼現在有求於我?』


  五站之外的住宅區內,光看了亮傳過來的訊息像炸了毛的貓一樣蹭的從床上跳起來,手指飛速按著手機…


  『今天不就撇下他們去陪你了嗎!哼…再說誰有求於你!?別說笑了,我是擔心亮萬一輸棋研究會計畫又要擱置了,到時候亮若拿沒睡好當藉口那不都是我的錯…』嗯…傳送…
  誒?我這是在幹嘛?跟亮用簡訊吵架…這樣也能吵…
  看向大窗外……或許這也是成為單純朋友之後,才能體會的樂趣吧…如果能一直這樣…日子似乎也不算太難熬…


  『光就這麼有把握我在想光的事情?我只是跟明明聊天聊太晚罷了。』若不是為了擔心我的光…我會這麼沒分寸嗎…居然在頭銜戰前跟人聊到深夜。
  嗯?好像是前年…錄音筆事件,也是在名人戰前夜與大家說明翡翠的死因…那一晚光還在我懷裡蹭來蹭去…呵呵,真是的…總挑我最忙的時候出狀況,幸好明天在飛機上還能休息。


  光坐在床頭,看了看亮傳來的訊息…苦澀一笑。
  望向窗外,喃喃自語:「…過去…我也是依偎在亮的枕邊…睡前談心。」我喜歡蹭著亮的體溫…望著璧玉般的眼眸入睡……可以睡得很安穩。
  以後別主動傳簡訊過去…這樣會打擾到他們…
  好像又要失眠了………還是起來研究一下中韓的少年棋士吧。

  『亮,名人頭銜別具意義,盡快把阿社搞定…晚安。』


  『沒問題,我會贏,光…晚安。』

  亮開心地捧著手機,視如珍寶般的反覆閱讀光為自己加油的幾行文字…
  等從山形回來北斗盃便結束了,王座戰第一局緊接著開始…光的行程真的排得好緊…得找時間好好跟他談談才行…別說照片上驚鴻一瞥的線索,就算爸爸跟著光我們父子倆也依然沒有頭緒…
第七部 第二五一局 五月五日
  「噢…人在這裡卻在關心塔矢的戰況啊?」流利的日語。
  光的視線由飯店長廊視野良好的大窗外回神…微微一笑:「秀英。」

  對街百貨公司戶外廣告牆上大電視螢幕映著男孩節的應景鯉魚旗幟,似乎是某食品公司的廣告,光卻一直注意著上方簡短的跑馬燈字樣……
  看情形亮與阿社依然是糾結狀態,不過沒看到棋譜也很難判斷詳情。

  「棋賽開始之後就沒我們什麼事了,」見到秀英,光覺得心情明顯高興了一些:「真沒想到你也自願當隊長…實在很難想像昨天的致詞若換成永夏會怎樣…」弄不好又語出驚人。
  秀英沒好氣:「經濟不景氣,棋院連口譯人員的經費都要省…整個韓國棋院就我跟永夏能勝任了,我不自願一樣還是派我來…是說我還可以順便來探望叔叔,也不算太壞。」手撐著窗臺…眺望遠處:「好高…」事實上要不是塔矢提了…我也不會自願吧,不過能見到阿光真的不錯。
  「二十一樓,被切一半的數字。」也看向窗外地面。
  「阿光你想太多了…」秀英汗…也不是聽不懂你在說啥…但這邏輯真怪…是說一是二的一半吧。

  兩人盯著遙遠的地面,腳下的汽車有如各色火柴盒般移動著…

  「其實…不知道為什麼,從剛剛開始…」光突然開口…微微蹙眉:「總覺得除了圍棋之外,這裡有些奇怪的緊張氣氛。」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秀英眨眨眼:「說到這個…剛剛我看到五位忍者耶…好像押著犯人。」
  「…忍者…在飯店?」幹嘛押人押到飯店來…
  「嗯,雖然穿西裝…但是偽裝太差了,一看到五位很高大的光頭走在一起就知道了。」正經八百地說著。
  光想起了半藏閃亮亮的頭…噗哧一笑:「那的確是很明顯。」
  「你終於開朗些了…」真誠的語調…
  「?」疑惑…
  轉過身來靠著窗框,面向好友:「雖然塔矢沒有明說,但是他似乎早預料到你會自請前來北斗盃帶領日本隊比賽…我想他是擔心你吧。」
  「擔心…什麼時候的事?」驚訝…
  秀英聳聳肩…回憶著:「嗯…總之Jr.的比賽還在籌備之前他就滿肯定你會參與吧…然後…總之他似乎希望我們倆能見上一面,當然我見到你是很高興啦…只是看了你剛剛的笑容突然理解到…你是不是最近有些低潮啊?」


  聞言…光無奈一笑……
  看來自己太讓亮擔憂了…亮現在夾在美津子阿姨與塔矢老師之間已經裡外不是人,處境為難…又要準備棋戰…看著亮總是十分疲勞的模樣,我又怎麼不知道他的心理負擔…實在不該再給他添加麻煩。


  秀英看著身邊的好友…悵然望向巨大螢幕的神情,微微一愣:「…阿光,你該不在介意那一紙婚姻吧?」我不覺得他會為這種事情在意…況且藤崎也是阿光的朋友…是男人不會這麼小氣吧…還是阿光擔心塔矢弄假成真!?畢竟他們是青梅竹馬關係…
  「放心吧…」光收回望向廣告電視牆的視線:「前一陣子我知道了一些關於家鄉的消息…嗯…不是很好的消息,卻又無能為力…所以亮有些擔心我。」
  「是這樣啊…」原來如此,是為了其他事情…


  看著車水馬龍的地面、望向天空灰濛的污濁…突然有一種想回家的衝動…最近這種想念故鄉的情緒日溢強烈,這是過去在日本的日子裡鮮少有過的情形。
  果然只有在遇到挫折時懷念故土…


  發覺阿光的悵然若失…秀英善解人意地起話題:「…阿光的家鄉在哪呢?你是道地的東京人嗎?我叔叔說東京外來人口超多的…他自己就是。」
  「…嗯…我的家鄉啊,」說說也好…畢竟亮特地找了一個談心的伴給我:「離東京有點遠。」其實是很遠…
  「喔?」再度望向窗外……嗯?社陷入長考了…
  「風好像永遠不會停歇一樣,有很乾淨的青草味道…吹起來很舒服…」輕閉雙眼,回憶:「星星很大很美…儘管以前我不覺得他們很美…他們鑲在夜色帷幕上,呵呵…有時候大到我覺得他們似乎就要掉下來砸到人了。」
  秀英笑笑:「好像很鄉下,不過是個好地方…有溫泉嗎?聽說日本很多…」
  光搖搖頭:「我的家鄉在南方,沒有溫泉…也不需要,因為滿熱的。」
  「在九州啊?」仔細看了看身邊的人:「我還以為那邊的日本人膚色會比較黑…看起來卻差不多嘛…旅遊雜誌騙人…」


  光不置可否…只是回憶著…懷念著…
  或許本因坊戰結束後,自己可以回去看看…偷偷回去…
  因為…真的很想家了。


  「不知道家鄉歡不歡迎我回去…」輕輕自語…再怎麼說如果沒有我就好了…雖然說世界上沒有如果,況且又不是我願意的。
  「啊??」秀英不解…對了…說起阿光的過去…好像…


  阿社似乎還在長考,不知道亮下了什麼樣的一步…好想看…
  明天還要繼續…今晚封手可以傳簡訊給他嗎…會不會打擾…
  ……把愛情埋起來…以朋友的身分鼓勵的話…
  還是算了吧…等亮回東京,可以好好向他謝謝秀英的事情…請他不用擔心我…還可以一起檢討名人戰第七局。
  對了…還有塔矢研究會!這個我也很期待…已經擱置了好久了…帶著仁志一起去,說起來秀英才跟『塔矢行洋』下過一局…不過網路上大多數人都認為是亮用父親的名字對弈,嗯……事實上也差不多。

  啊…是塔矢老師才對。


  「說起來…聽說你是在棋會所長大的,那之前呢…呃…我會不會問得很突兀啊?」但是阿光似乎真的很想家…而且我也好奇…


  巨大電視牆畫面換了幾次…光怔怔地看著剛剛又回到鯉魚旗畫面的食品廣告………是今天呢…難怪亮會擔心…我好像很沒用…老讓他牽掛著。
  還是回答秀英的問題吧…

  「不會……在棋會所之前,我每天過得衣食無憂…當然椿大哥也待我很好…但是他畢竟不是很富裕,雖然我也不是在意這些的人…但是人生地不熟多少也有膽怯的時候…」
  「喔…原來你原本家境不錯啊,我爸媽只是中小企業員工。」
  光笑笑:「那樣很好啊…省得像我後來還要逃亡。」
  「聽說你父母欠債?…」好奇好奇好奇………
  「其實沒那回事,不過我被人追得很慘倒是真的。」露出一個『別再問下去比較好』的微笑。
  秀英於是調侃:「行,我不問,但你要挑你能說的說…該不是你在家鄉做了什麼壞事所以人家不歡迎你回去吧?」
  光無奈…眼神有些寂寥:「我沒有做壞事,但是壞事總是找上我,」對上秀英視線時已是一臉戲謔:「可別跟我走太近,會傳染倒楣運的。」
  「…誰信這個,你耍什麼笨啊。」還有那是啥表情:「說說你家鄉的風景吧,似乎是個好地方。」這樣應該也算是完成塔矢那沒說出口的託付吧…
  「嗯!是好地方…有一個大湖………………………………………」




  西裝領帶,社端坐在棋盤前…眼神一個犀利,在盤面上拍下一子。
  隨即記錄席上便傳來輕微作業聲響。

  雖然黑子剛剛那一手看似無意,我卻有著不好的預感…這一局也跟前幾局一樣膠著,沒想到與我風格最不合的不是四平八穩的伊角,而是塔矢。
  不過我自認剛剛那一手長考後應得不錯,別以為我不清楚你的目的,但我這一手既不是緩手也不是勝負手,要你招架不及!
  今年說不定能一舉拿下兩個頭銜,就端看這一局了,東京還有一柳棋聖等著我…這些老一輩也該退位讓賢了!


  黑色過耳直髮,窗外光線透入下…看起來似乎帶點墨綠。
  璧玉一般的翠眸凝神看向方才棋子落點後…
  仰首…緩緩輕吐一口氣………被你說中了…阿社的棋越來越棘手。

  「啪。」

  沒有長考,迅速應了一手……事實上阿社的應手雖然難以預料,卻也都有他的道理,畢竟沒有棋士會下不利於自己的棋路,越是高段的棋士思考邏輯越有跡可循………前提是自己必須要能先看透他。
  才過五十三手…進展比想像中緩慢,阿社現在真的很擅長運用時間分配…以往他跟光不是沒有下快棋比賽過…兩人最愛的就是高空廝殺,每次阿社來到東京棋院總要殺上兩盤。

  阿社又開始長考了,這也是預料之中,八成在明天是想用自己擅長的快棋盡量縮短思考時間,完善佈局之後,後半盤交給自己信賴的直覺…這是他很典型的方式…之前我跟光研究得很透徹。
  看來他真的很慎重…已經事先計劃好了。

  趁這時候調整一下自己的節奏…

  亮就著身邊的茶壺,自己斟了一杯綠茶…清新的香氣氤氳了視線,正好趁著對手陷入思緒時,讓疲勞的雙眼休息一下……說起來,自己最近眼睛一直怪怪的…

  該不是光的眼睛怎麼了吧…光長年戴著隱形眼鏡,配戴時間又長…棋士用眼時間又相當久…之前查過資料,光這種情況很容易得到角膜血管增生症,或者是在配戴過程中傷害到眼角膜…
  如果是前者就必須要就醫了,後者視情況而定…不過幸好在我的能力第二種模式下…傷害到眼角膜的這種外傷可以轉移到我身上。
  最近一直不能好好陪在光身邊,至少不能讓光受到身體上的傷害…至於光正感到悲傷的事情,回東京後得好好找他談談。

  抿了一口茶…居然會思念到連在頭銜戰第七局中也想著光…這是十二歲時的我無法想見的情形;又或許是光替我把阿社分析得太透徹了,使我在思考上稍稍輕鬆了些…
  但是心情上緊張是必然的。
  畢竟名人頭銜於我而言至關重要,況且總覺得爸爸答應要前往青森…似乎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感覺上好像…

  爸爸是不是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看樣子他希望在自己臨走前給我們一個答案。

  光…即使父親至最終依然反對,我仍會堅持立場,所以…
  我會帶著連續衛冕的頭銜回去,我的光……請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第七部 第二五二局 各自的背負
  熱愛圍棋的少年們激戰至次日中午,三國代表隊戰績終於出爐,在日本隊敗給中國隊卻勝了韓國隊的情況下,三國三方面打了個和;光記下了這幾局與仁志年齡相仿的少年棋士們的對局,準備下次與弟子見面時稍作講解。

  「不知道亮那邊…」不過與阿社的對局,做為記錄的仁志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吧…嗯…叫他多說一些此行心得給我聽,要是說不出來的話………嘿嘿…


  雖然說起來有些對不住棋院方面,光與秀英對於少年們的競賽結果實在是非常的沒放在心上…在中國隊的隊長陸力與倉田相見歡地跑去吃壽司之後,兩人見狀於是無愧於心……反正中國隊隊長也一樣不在意。

  原本棋賽結束後也無法挽回什麼,與其在意那些不如換個心情好好養精蓄銳,準備下一番勝負………光是這麼對小自己七、八歲的少年們說的。

  於是在剩餘的一點時間裡,秀英便邀了光在自己的飯店房間中,另起一局。

  「我是因為在自家地盤所以讓他們各自解散了,但你怎麼說都是韓國隊長,傍晚要親自送隊員上飛機吧,不累嗎……」其實我也滿想跟陸力聊聊…不過他都被倉田的美食吸引了。
  秀英在棋盤邊坐下:「想到能跟你對局,哪還會累啊…」歡快的神情,看不出一丁點臨敵前的戰慄。

  光淡淡一笑……是因為亮擔心我的關係,所以害得秀英也擔心我吧…

  「那麼你送完他們之後才要去你叔叔家過夜?確定不明天對局?我去你叔叔那兒也一樣啊…」家具行對面的棋會所…家具行啊…我也去好了…
  「說起來那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不過明天親戚有飯局…所以你今天說什麼都得陪我下一局…」自顧自地揭開棋盒,開始抓子。
  「是、是、是…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嗯…我是後手啊…不過事實上我跟秀英第一次見面是在輝夜姬才對…

  秀英似乎猶豫著什麼,最終依然選擇開口…

  「阿光,說這個不是想要影響你對局的心情…但是…我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在網路上跟『塔矢行洋』對局之後,直覺的想要與你跟塔矢多下幾局。」
  光一怔:「秀英…」是身為棋士的直覺,使秀英明白我跟亮的棋裡擁有『塔矢行洋』、也擁有『SAI』…畢竟大家都知道我們倆是兩位頂尖棋士的弟子。
  看著阿光的神情,秀英再度開口:「並不是想從你們的棋中尋找誰的影子,但我依然清楚地記得你我在叔叔的棋會所,第一次見面時所下的棋局。」
  「…」對了…當時是佐為跟秀英下的…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發覺…或者即使發覺了也不想追究,但是你口中所謂的授業恩師『藤原佐為』先生事實上與你不只是叔姪關係吧…」

  光無奈一笑…看樣子若再讓塔矢老師於網路上繼續活躍下去…亮也有麻煩了。

  午後的陽光溫暖地灑入臥房,兩位年輕棋士挺直背脊…

  「其實我想說的是…觀察了許多年,阿光的圍棋高度越來越接近與我第一次對弈的時候,」發覺對面傳來驚詫的眼神…隨即:「…呃…被人說棋力像過去的自己或許不太好,但是我真的沒有貶低你、說你退步的意思。」
  光卻在此時蓋上一旁白棋盒蓋:「…稍等一下…不好意思。」

  在秀英詫異的目光前,光手捂著嘴,站起身……向窗邊走去。
  輕輕推開窗,雖然高樓的微風中依然帶著點地面的煙塵,光的心思卻已不再在意於此,只是將壓著唇的指節緩緩上移…輕揉一下雙眼。


  「…阿光?我的話讓你不愉快了嗎……抱歉。」任誰被說意同於『過去的自己比較厲害』的話…都會不高興吧…啊啊啊!洪秀英!你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見到雙色頭好友沒反應,依舊背向著自己…不由得有些緊張:「阿光…」

  光此時回頭,彎眉微笑的神情帶著些懷念的味道,卻明顯是欣喜的表情……這個逆光的剪影讓秀英有一種似乎時光倒流的感覺…

  「謝謝你…秀英,」光再度落座於棋盤前。
  「誒?」他在高興什麼??很明顯是高興吧………
  「坦白說,今年七月若再衛冕一屆本因坊,我將獲得名譽本因坊的榮譽…」
  秀英聞言…蹙眉:「我先前是有看到網路上的傳聞…但是日本棋院官方網站上還沒公告,所以不太相信…」
  光語氣輕鬆:「因為即使這一屆衛冕了,畢竟也只有四屆而已…棋院是為了廣告利益才出此下策…」漫不在意地說著…
  「…你說什麼!?那你不生氣嗎??」激動異常。

  光笑笑…平靜的眼神:「你先別生氣…這中間還有很多官方與贊助廠商的利害關係,如果我賭氣拒絕了…將會有很多相關職場上的人受到波及,對他人有不好的影響;反之…我自己很清楚,若我配合的話大家都能安然如常地度過棋院當前的困境,廣告也能確實達到將圍棋推廣到少年、孩子們生活圈中的目的。」
  「這…理智上我知道是這樣沒錯,但情感上很難接受吧…」
  無奈一笑:「沒錯…雖然我當時答應得很爽快,認為大不了自己第五屆再衛冕一次也就是了…心中想當然是放不下身段的。」
  「這…的確騎虎難下…你又不能不戰敗…」
  「坦白說『不戰敗』這個念頭在當時真的閃現在我的腦海中…」
  『咦咦咦!!?』不是吧…
  「哈、別緊張…我當然不會那麼幼稚…」隨即斂眉正色:「秀英…剛剛在你說『阿光的圍棋高度越來越接近與我第一次對弈的時候』時…坦白說,我才真的對這件事情釋懷…也不再迷惑。」
  「誒!?」歪頭、不解……這啥…你能釋懷我是很高興啦…
  誠懇的眼神,端坐棋盤前:「謝謝你,秀英…被像你這樣擁有足夠實力可以擊敗我的對手說『越來越接近過去的高度』…對我而言是相當高的評價。」
  「…」這眼神…不像是在說笑。
  「有你這一句話,我將不再迷惘…今年夏天,最年輕的名譽本因坊將會出現在圍棋史上。」


  佐為…你們聽到了嗎?我許下的承諾,絕不食言。


  片刻後……秀英微微一笑:「雖然不是很懂你在想什麼,不過我也期待今年夏天的圍棋界,期待你真能帶來令人熱血沸騰的夏季。」
  「當然沒問題。」自信的眼神,再度揭開盒蓋:「請多多指教。」
  「也請你多多指教。」

  兩人彼此欠身行禮過後,已是一臉肅穆…可見待會兒將有一場龍爭虎鬥展開…

  沒錯…在棋盤之前不必在意其他,我只是單純的喜歡下棋、單純的答應了佐為…期待完成千年來虎次郎、翡翠與我自己的心願而已;什麼頭銜、什麼名譽本因坊…都是附加的東西。
  因為我們的目標永遠只有神乎其技而已。




  遠離都市,清新的空氣環繞在山形地區,綿綿細雨潮濕了最後的春季。

  飯店對局室內與為了推廣圍棋活動而設的一樓大盤解說會場,卻與戶外恬淡愜意的美景大相逕庭;對局室內的肅殺之氣已經有些火藥味,而負責同門師弟大盤解說的蘆原第一次有一種懷疑自己口才的感覺…


  自己的棋力雖說不上頂好,卻也頗有造詣,至少這兩年從沒被踢出三大循環圈…怎麼對於眼前名人戰第七局盤面上的每一手都難以解釋…
  不是吧!?難道是我的洞察力變差了……


  社用一旁備妥的濕巾拭著汗水,雖然空調依舊,西裝外套卻早已擱在一旁。
  對於三國頂尖棋士的棋局自己自然是再三研究,當然塔矢亮的對局也不會例外………但…這一局的塔矢亮特別難纏。


  戰火在各個角落裡分成更細微的區塊點燃,黑白雙方交互啃咬、互相吞噬…
  兩條大龍早已斷成數節,若非黑白分明根本分不清彼此的殘骸…
  廝殺到最後,若不是兩位棋士依舊端坐,空氣中火爆的氣氛簡直讓人以為這是兩軍交戰的戰場,整個白熱化的過程像極了火拼的雙方。

  在這裡如坐針氈,簡直要我的命-----小池仁志,剛入段第一次參與記錄頭銜戰的工作便是與自家師父交情匪淺的塔矢老師的對局…如今唯一的心得只有兩個字…『要命』。


  大開大合的氣度,不失縝密………社在這兩年中突飛猛進。
  不過我跟光曾為了與你的對局,共同研究過無數光陰…我對自己與光的圍棋有絕對的自信,對自己的棋藝也不曾懷疑,我的圍棋支撐著我。
  名人研究會不能再推遲,爸爸雖然不說,但恐怕沒多少時間了;由於緒方先生的關係,光也對這個研究會非常期待,為了許多人、為了這些原因、也為了我自己心目中的一個理想,勢必要衛冕這一次名人戰,這是我對自己的誓約,也是臨行前一夜答應過光的承諾。
  當時我對光說『沒問題,我會贏』。
  所以絕對不能食言,我的光在等待我回去,等我帶著勝利回去一起開始我們的研究會。

  深深吸了一口氣…沒錯…
  正因為心中有所牽掛、肩上有所負荷,才能在敵人猛烈攻城掠地的棋盤之前毫不退縮、張狂的氣焰下不肯示弱…因為我要守護許多人的理想。
  我只是單純的喜歡下棋、進而認識了許多人…最重要的是認識了光…於是期待著完成長久以來擱淺在彼此心中的願望而已;什麼頭銜、什麼名人…這些如今我必須全力以赴拿下的虛榮全都只是為了完成心中真正理想的墊腳石。

  因為我們的目標永遠只有神乎其技而已。




  垂下的指尖,明白已是終局。

  兩位棋士都是大汗淋漓,不同的是塔矢老師雖然疲倦,卻依然衣冠楚楚,反觀社老師卻很隨性地將領帶稍稍扯鬆、西裝外套早已擱在座位旁,袖釦也打開將袖子捲在手臂上。
  或許是由於個性使然、也或許亮自己沒有發現…仁志注意到塔矢老師有好幾次手伸到領口邊緣…最終卻什麼也沒動,垂下指尖。

  然而這一回的垂下指尖,卻是雙方已分勝負。
第七部 第二五三局 內在蘊藏
  在山形的棋局結束後,便與日本棋院參與頭銜戰的工作隊伍分開,直接搭車前往青森…亮覺得由父親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端倪,而這一點對於仁志而言也是一樣的。

  景物飛快地掠過窗外,仁志偷偷瞄著塔矢老師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實在弄不清楚為什麼塔矢老師要自己陪他……而且對局結束應該相當疲憊吧,又是那樣驚心動魄的棋局…還要應付記者…怎麼不直接回東京呢…

  「青森之行是開戰前就決定的,不好意思…突然請你陪我走這一趟。」彷彿理解仁志的疑惑……車廂裡,亮輕聲解釋。
  「啊…不,不會…反正明天沒有棋賽,沒關係。」但是為什麼是我…同樣是老師、同樣的年紀…阿光老師比較好相處…
  亮笑笑:「光的個性太過為他人著想…嗯…坦白說這一次臨時要求你同行,也是為了他。」好像快要到了:「下一站要準備下車…到達目的地時太陽應該已經下山了吧。」望向窗外天色…已經接近傍晚。
  「……為了阿光老師?他人不是在東京的北斗盃會場嗎…」
  亮無奈一笑,提過隨身行李:「人,是在那裡沒錯。」但是心思卻很難理解…仁志與光走得近,趁現在不在光的視線之內跟仁志隨意聊聊…希望會有收穫。


  夕陽滾燙著墓園裡的碑文,塔矢家墓前,火紅的晚霞灼人視野。
  兩人一魂靜靜地呼吸著郊區寧靜的空氣。


  【我跟光…每年秋天都會一起來這裡看看,也住在緒方先生的姊姊那家溫泉旅館。】

  望著墓碑的行洋側過臉龐,看向自己的兒子…亮看見在斜陽光線的明暗對比下,父親炯炯有神的雙眼旁有深刻的皺紋。

  行洋眼神中有些許笑意,卻一如既往的沒勾起唇角:【好多年前,在你還很小的時候,我們一起去過那裡…沒想到你還記得那個地方。】
  亮微微一笑,輕輕搖頭:【不…我早就忘記了,是光在處理緒方先生的遺囑時發現的。】頓一頓,放眼漫天彩霞:【緒方先生將遺產交給了姊姊,只留了一張卡片給光。】
  【…原來如此。】至今對弟子的死亡,雖能接受,卻也不免感傷。
  「仁志,」呼喚正在欣賞夕陽餘暉的少年。
  「是!?」明顯被嚇了一跳。

  行洋莞爾一笑……依舊是個容易緊張的孩子。

  「光他…有一張珍貴的卡片,隨身放在皮夾裡,」為仁志緊繃的神情一笑:「別這麼緊張,說起來我也只是虛長了幾歲,你這樣我也會緊張的。」
  「…是…這樣啊?」今天的塔矢老師感覺…很不一樣。
  「雖然有些雜誌曾經提起,但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依然不多…緒方先生與光私底下是以兄弟相稱…卡片就是光的大哥---緒方前雙冠王遺留給他的。」
  睜大眼睛:「…這樣啊,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不過當初緒方老師為救阿光老師而亡的新聞倒是街頭巷尾都知道了…
  「光他失落了好些天,直到他在整理緒方先生的遺物時,看到自己的大哥唯一留給自己的東西。」
  似乎不再這麼緊張,仁志接口:「就是您說的那張卡片嗎?」
  「嗯,卡片上寫著簡短的勵志話語…」透著微微期許的眼神望著仁志:「『少年,要胸懷大志。不是為了金錢,也不是為了私慾,更不是為了名譽這類空虛的志向。人是為何而生存的,為了走完這條路而胸懷大志』。」

  【的確是他的作風。】

  側過臉,亮看不清行洋的表情。

  「仁志,記起來了嗎?」
  「嗯…雖然不大瞭解,不過記起來了…」手指摳了摳臉頰:「我想以後我會慢慢瞭解吧。」好像有些深奧…
  亮微微一笑:「記得就好,我想等到你能體會話中的涵義時,說給光聽,他會很高興。」
  仁志愣了愣…隨即:「…塔矢老師對阿光老師…很特別呢…」
  「是嗎…」微笑的神情已然默認。
  「因為…感覺上塔矢老師一直都很…呃…就是…就是…」又開始結巴…
  【這孩子似乎天生就是這種個性。】行洋也看了看仁志,淡淡一笑:【雖然是怯弱的性格卻能說出『有理想就應該要貪心一點沒關係』這樣的話,想必小光很欣賞他的內在性格。】
  「你直說吧,無妨。」轉而在心中回應父親:【原來如此,仁志說過這樣的話…很可愛的性格。】與佑輝的彆扭個性比起來的確不錯。

  仁志依然有些靦腆:「…就是…對棋院的其他老師級的朋友,塔矢老師都稱呼姓氏…明明棋院有不少人都是直呼小名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繼續說:「但是對阿光老師卻是只稱呼『光』…連帶我也沾了老師的光。」
  亮有些覺得好笑:「是呢…就連從出生就知道的緒方先生我也從沒改過口,可能是因為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光是這麼介紹的…」學著光的模樣:「『他是仁志,我徒弟』…所以老實說一開始剛從韓國回來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姓什麼。」
  「……」汗死…原來是這樣……不過今天的塔矢老師比較像…朋友。
  「我臉上有什麼嗎?」怎麼一直看著我…
  「不…也沒有…只是覺得…今天的塔矢老師比較平易近人。」
  彎眉、苦笑:「我平常有這麼嚴肅嗎…」
  「事實上現在還是很嚴肅…其實…這該怎麼說…」唉…我的確不擅長言詞:「阿光老師總是給我一種…呃…好難形容…」

  【這孩子快要說到重點了。】
  【嗯,我想別催促他比較好。】原本此行就是希望藉由仁志的雙眼,理解別人眼中的光有何不尋常之處。


  成群的野雁翱翔,平緩地滑過兩人一魂上方那橙紅色的蒼茫。
  仁志正在苦思形容詞…亮也不急著催促,只是站在父親身邊。


  【小亮,】迎著即將墜落的夕陽,行洋終於開口。
  【爸爸,別說。】

  其實我們都早有預感…身為念能力者的我與身為執念的爸爸…這一陣子以來,我們彼此心裡都有數……離別之數。

  總有一種感覺,爸爸與佐為存在的原因似乎有些許不同;佐為…沒聽光提起過他有家人,如果佐為原本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牽掛的人,卻依然出現在光與翡翠面前,那唯一的解釋是佐為對於神乎其技的強烈執念將自己的魂魄重現。

  但是爸爸…不一樣…
  客死異鄉的爸爸當然對神乎其技有著強烈的追求,但是…與佐為不同的是爸爸也牽掛故鄉的家人,甚至朋友。當他從棋室裡走了出來…發現了我與光之間的事情…自然無比憂心。
  如果說佐為出現在光與翡翠面前是為了延續神乎其技的願望與棋藝,那麼原本就已經有了我能夠延續棋藝的父親出現在我面前…無非是要解決他人生中最後的一局…
  面對我與光,兩個他所愛的孩子的一局。
  這段愛情,無論是否得到認可,在爸爸作出決定的那一瞬間,爸爸原本靜止的時間流沙將會再度滑動…沒有人知道會剩下多少時間,也許是一年、也許是一秒。


  【至少別現在說,】懇求卻冷靜的視線:【光若知道自己錯過了與爸爸的道別肯定會非常難過,以他的立場來看最怕的就是不告而訣別;另外…我…也希望多跟爸爸相處一段日子。】
  行洋怔了半晌…隨即澹定一笑:【成為魂魄之後有較多機會聽見小亮說心裡話,爸爸很高興。】這孩子一直都在為小光設想,顯然小光也是一樣的…但最近出了問題,應該要兩人合力解決才是。
  【其實…爸爸的決定我想我明白的,從…】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從我自明明那而理解到您問的那一句『同榻而眠』的真正意指後…明白的。】爸爸就是因為有意認可我們的情感,所以怕我傷了光…因此很想提醒我什麼卻又不好開口。
  【…接下來就剩下小光的心結了。】知道孩子已經明白之後,倒也不覺得有何難以啟齒了……接下來就是孩子的心結。


  夕陽的最後一道餘暉即將被夜幕隱去,亮依照慣例地在塔矢家的墓碑前雙手合十,微微一拜。

  「阿光老師給人的感覺像森林,阿亮老師給人的感覺像山。」仁志總算找到自己認為滿意的形容詞。
  【…】這個稱呼…
  亮回眸:「有些人習慣稱我為『亮老師』,你也可以這樣稱呼。」笑容溫暖。
  『…啊啊啊啊啊啊!!!我剛剛居然叫出來了!!!』眼看就要石化…
  「都說沒關係的,」無奈…光怎麼專收奇怪的弟子…算了,客觀而論他本人也是個很怪的傢伙:「以後你叫我亮老師就行了,還有…森林跟山…為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在東方出現了一點星光之後,仁志才稍稍正常起來…

  「亮老師給人的感覺就像山一樣,做什麼事情都堅定不移,認定目標便努力達成…彷彿屹立不搖的山一樣;光老師他……」
  【小光的眼光很好,眼前這孩子也具備相同的看人眼光。】
  【嗯…雖然思考時間久了一些,但以他與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這一點而言,對我的形容已經相當貼切了。】但是佑輝又有哪吸引光…或者是光只是單純的認為他是可造之材…也可能只是認為他很好玩…

  仁志又思索了一會兒…這一回只是片刻而已,夜空已是繁星點點。

  「光老師在堅定的外殼下,流露出自由奔放的…像風的那種感覺…所以拿山來形容他太過沉重,森林寬廣清新、山脈高聳入雲…同樣都是蘊含豐富資源的地方…」話匣子打開之後倒不結巴了:「其實我真的覺得能跟兩位老師學習是相當幸運的事情。」
  亮微笑:「仁志要是能常常這樣輕鬆自在的說話,我會覺得更幸運。」一半調侃、一半建議。
  「…這樣啊。」意識到剛剛話很多,有些不好意思了。
  「走吧,回東京恐怕超過午夜了。」像森林啊…原來別人眼中是這麼看待我們的。
  「嗯。」隨著亮老師的腳步,跟上。

  行進間的行洋,自然而然的語調:【佐為就像名人詩文一樣。】
  【爸爸?】略顯疑惑…
  行洋看著腳步歡快的仁志:【小光有傳奇小說的本質。】只是佐為與他彼此影響對方許多。
  亮瞬間明白:【我想起來了,中文課老師提起過…】無奈苦笑:【那按照仁志的形容,爸爸與我同列聖賢經傳了…怎麼感覺好沉重。】
  【山脈本身就是沉重的形容,但是無論如何解釋,必須記得最重要的是人心的內在蘊藏,所謂『貴其心性』,也是這樣的道理。】

  而亮卻在正要邁步走出墓園,準備與父親應答的同時,右臂突然一痛。

  「…」這是…刀傷!!?剛剛突然出現的!!光有危險!?
  【小亮!難道小光…】
  仁志也發覺了不對勁:「亮老師…你的手是不是怎麼了?」西裝下看不太清楚…
  『仁志,你知道光今天的行程嗎!!?』光,別出事!!拜託!!
第七部 第二五四局 看不見的傷痕
  身為日本隊隊長,與秀英激戰過後便送韓國隊一行人前往機場,也算盡了日本隊的地主之誼…三位韓國少年棋士上了飛機後便與秀英一同前往叔叔的棋會所,光想要去對面那家家具行。

  兩人站在家具行玻璃櫥窗外向內張望………誒?有些鬱悶…

  「…雖然明明過沒幾個月就要去巴黎了…但是榻榻米有時候真的很不方便…」嗯?但是好像沒有嬰兒床:「嬰兒用的家具也是家具啊…真奇怪…」
  秀英也在櫥窗外向內尋找:「原來家具行不賣嬰兒床啊…那是不是應該去嬰兒用品店比較好…」阿光果然很疼愛那孩子…這樣塔矢稍微犧牲一點也有代價了。
  「好像只好這樣…」光有些失望…
  秀英出主意:「嬰兒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想你可以進去要個傳單,說不定他們有相關產品沒展示出來…畢竟來都來了。」


  於是現在光手中拿著商品型錄簡介,目送秀英進入對街的棋會所後…站在人行道上,低著頭,藉著都市裡的各色霓虹光線仔細閱讀。

  果然沒有展示出來…有些看起來還滿實用的…
  小七與瑪瑙出生的時候…我好像都沒這麼熱心…仔細想想亮也很疼愛瑪瑙。
  上一次這麼仔細看商品型錄,好像是剛從韓國回來那一年…亮想要弄一架鋼琴給我…結果我向他要求了機械錶。
  眼神看向手腕上那支錶帶內側刻有『Toya Akira』的手錶…左耳的流光在瞬間黯淡了幾分…心口抽痛了一下,隨即用手捂住。
  咬牙…我得加油才行…亮好不容易衛冕了,研究會很快就會展開、還有明明開學前的獨奏會…我會盡全力幫助亮與明明…至少我不想當個拖累亮的包袱。


  「阿光。」女子的聲音。
  聞聲,抬頭…淡淡一笑:「明明、小音。」揮揮手上的傳單:「你果然還是想買吧。」
  嫩黃色的毯子細心地包裹著孩子,明明兩步走近,騰出手接過傳單細看:「……嗯…真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遇上…」
  伸手指向對街:「我剛剛送韓國朋友過來,他要去對面的圍棋會所…」轉向櫥窗:「店內沒有展示,不過可以訂貨;」末了又轉向熟睡的孩子:「小音…媽媽果然還是跑來了,有需要的東西還是要花錢才行…」

  至少…每次在看到小音可愛的臉蛋時…感覺很欣慰…總算自己埋葬了愛情能換到孩子的幸福,也值得了。

  「嗯………」從傳單上移開視線,看向阿光:「反正你都幫我問過了,又正好遇上…走!陪我、陪我,今天跟爸爸、媽媽約在外面,要說很重要的事情。」
  「是…是…大小姐。」向前邁步…什麼重要的事情…亮的衛冕新聞有報了…


  明明思考著待會兒見到媽媽的措辭…
  要坦承小音的身世,還有與小亮的關係…總覺得在塔矢宅說話很彆扭…在自己家又怕媽媽發飆…想來想去還是趁著小亮在外地時自己搞定這件事情比較妥當…畢竟不想再給小亮添麻煩了。
  爸爸那邊只要好好溝通應該沒問題,但是要對媽媽坦白…一想到自己未婚懷孕…媽媽生氣、傷心的模樣就很為難………
  還有…既然遇上阿光了,就請他陪我壯膽吧…
  今天小亮說午夜才會回來,晚一點正好找機會開導一下阿光他們的『房事問題』……啊啊啊…天啊…話是這麼說,但待會兒又要如何開口…好尷尬…但是我還是很希望幫他們的忙…該怎麼啟齒比較好…

  大街上,妙齡女子抓著傳單、揉著自己的長髮……苦惱啊…


  光走在前頭,發覺明明沒跟上……回首:「你怎麼了嗎…」明明表情很奇怪…一點都沒有當媽媽的人該有的形象…搞不懂女人在想什麼…
  「沒。」歡快地湊到阿光身邊,笑顏如花:「嘿嘿…待會兒有些事情想跟你談談,走吧。」
  「這樣啊…」


  應該是關於亮的事情…雖然我不是很願意見到藤崎夫婦,但是……也沒辦法吧,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雖然我明白愛情早已不復存在…但是別人怎麼想卻很難說,只要………嗯…其實我也沒什麼關係,主要還是只要亮心中依然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就不會自己離開亮。

  如果有一天亮真的要求我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呢?

  光用想的就覺得心臟又抽痛一下…
  不過我想…應該不至於吧…其實亮還是對我很好的…只是在親情的壓力下他沒辦法完全照顧到我的感受,但是在亮心中我依然是重要的。
  說起來亮應該回到家了才對,明明不陪他嗎…這樣好奇怪…
  以往我們彼此頭銜戰結束,一方一定都會在家等待另一方回來…因為棋局結束很疲憊…很需要人照顧。
  每當那種時候我總是很容易入睡,窩在亮懷裡…一下子就能熟睡。

  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睡了…


  「對了,明明…我們到底要去…哪…」回首……咦?明明呢?怎麼不見了?

  快速地四下張望了幾秒,目光最終停留在鬧區中剛剛經過的一條暗巷…不祥的預感立刻湧上心頭……但若是一般強盜我也很容易趕走對方吧…沒問題!
  思考間快速進入高度警戒狀態,轉進那條巷子…隨即被眼前的一切震住。

  這個人絕不是一般的強盜。

  對方只有一個人,萎靡頹廢乾瘦的身形、下垂的眼皮,眼球突起瞪得老大…有一個像是美髮師專用的腰包斜掛在腰際,插著各式美容用鋒利刀片…一手提著哇哇大哭的小音、一手握著剪刀。
  明明似乎已經失去意識,卻未闔上雙眼,跌靠在牆角邊瞪著歹徒……身上那件薄長袖米色上衣已經被血浸透…看樣子是被那把剪刀所傷,傷勢嚴重。


  間不容髮,無暇細想,一聲不響地掠過歹徒身邊,悄無聲息地將小音奪過,護在明明身前。


  「完美的絕功,」見獵心喜:「把食物還我。」眼睛盯著小小的小音。
  「…作夢。」

  食人鬼這一類的人不是沒聽過…但人口密集的東京為什麼會有這種危險份子!?而且我感覺得出來他是念能力者,帶著小音逃或許還沒問題,但是又不能不管明明,情況簡直糟糕到一個極致!!

  「比諾透,人稱『切割美容師』,你呢?」危險的眼神,正在判斷眼前敵人的能力強弱…
  「藤原光,職業棋士。」雖然不想告訴他,但是拖延時間才是上策,目前他似乎並沒有看穿我的念能力被偷走了…所以看見我的纏還有些微顧忌。
  「是這樣嗎…」


  黑暗中,光分神瞥眼留意著明明的情形……
  胸口還有些微的起伏…但是再沒有支援趕到的話怕是凶多吉少了…這情形又不能讓小音聽到《黑暗奏鳴曲》…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守護亮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比諾透的拇指與食指尖捏著一根金髮,黑暗中藉著遠處喧囂的都市光影,光看得真切………對方在我剛剛抱回小音時也迅速削去或者從衣服上拿下的…

  重點是………我居然沒發現!?

  我對絕功有相當的自信,可見他是在我近身的當下迅速削去或拿走我的頭髮,我居然連自己的身體被碰了都沒發現…可見實力相當懸殊…即使要逃也未必逃得了,可惡…怎麼辦…明明正在失血,得快點送醫…
  對了…尹老師!能撐到尹老師趕來嗎……


  悄悄探手摸向後面褲袋裡的手機,眼神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比諾透,偷偷按下一連串數字按鍵………
  尹老師…拜託!最好你剛好在附近那家韓國人的圍棋會所…我可撐不了多久…看情形說不定會被秒殺…


  『!?』抱著小音,站在明明身前…光對比諾透的行為感到訝異…
  這傢伙真的是食人鬼,他正在吃…我的頭髮……

  「嗯……二十四歲、男性、O型…身高、體重…都是相當完美的比例…嗯?你是窟盧塔族人?」不吉祥的眼神看向眼前抱著孩子的青年。

  這時候不能示弱…不知道電話是否有接通,但我必須盡量從談話中告知尹老師自己的所在地:「噢…真是方便的能力,吃了一點毛髮就能判斷出我的各種狀況。」這是對方的能力,尹老師…你有聽見嗎!?希望你有備而來…
  「…沒想到從那群忍者手中逃了出來居然一口氣碰上三種人間美味:年輕女子、小嬰兒、窟盧塔族人。」
  聞言,光瞬間火了…在身後將手機捏得死緊:『你說什麼!?你先前吃過我的同胞!?』流光立刻泛白,黑色隱形眼鏡擋不住一圈火紅的圓周輪廓。
  「那倒沒有…只是傳聞中的美食罷了…」思索的眼神:「但是你的念能力…」

  光心中一緊……千萬不要看穿!拜託拜託!

  「好奇怪…吃不出來…真想再嚐一點。」
  比諾透舔舐唇角,單純評斷美食的神情讓光很不合時宜地聯想到倉田與陸力:「但我並不想再讓你吃到任何一點我的一切,包括我身後的朋友與手中的孩子…倒是你,跑到韓國人的地盤做什麼?」
  「韓國人的地盤…我只知道日本忍者餓了我很久…今天一早趁著到搭直昇機前往監獄的空檔…被我搶回武器逃了出來…到現在都沒進食。」


  光心下瞭然…原來如此…所以在飯店的忍者是……因為頂樓可以停放直昇機,緝拿方很可能認為派出了五位忍者近身押解,萬無一失…卻還是被這傢伙逃了…五位忍者都看不住他,實力可想而知……今天一直在等亮的棋賽消息,整天我都沒注意社會版的新聞…說不定這件事早就報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因為對面那邊有一家韓國人開的圍棋會所的關係,這一帶有很多韓國人。」尹老師…你在聽嗎…拜託你…我已經用最能持久的聲音傳遞訊息了…
  比諾透卻似乎注意到了眼前獵物的小動作:「…看樣子等你的救援到了可不得了,但會需要求救就代表你沒把握對付我。」話音剛落,已經飛身躍近光的身前!

  出自本能的將小音護在懷裡,但由於想到身後是毫無意識的明明,原本能剛好躲過的刀鋒卻因為猶豫而狠狠在下意識舉起擋格的右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意料中的疼痛與鮮血沒有到來,使得攻守雙方都微微錯愕…
  雙方在這驚奇中對峙…

  最後比諾透在一瞬間決定繼續發動下一波攻勢,單手剪刀刺突被光險險地躲過後再度從腰包裡摸出另一把削刀…進退之間已是左右開攻的架式!
  近身戰對懷抱嬰兒的光而言無疑是糟糕透頂的情況,轉眼間雖沒傷及皮膚,身上的西裝卻已經略見襤褸,更可恨的是懷中的筷子只適用於遠距離攻擊!

  雖然筷子尖端是擁有刺擊作用,但效果有限!拿出來之後等於告訴對方自己只能直刺前方…可惡…果然只能用拳腳攻擊嗎!?

  電光石火間的思考一閃即逝,比諾透看出光護著孩子,於是虛招誘騙對手上當,只管往小音身上招呼!
  光果然中計!情急之下,再次閃躲已然不及!急中生智將小音往頭頂正上方拋出,以毫厘之差讓孩子與自己都躲過這一波攻勢!
  而再次接到孩子的一瞬,比諾透看準光未抱穩孩子的當下,寒光直削孩子的頭顱與光咽喉而來!
第七部 第二五五局 我的光
  按著自己的右手臂,站在墓園裡的亮竭盡全力使自己定一定神,全身已進入高度警戒狀態、聽著仁志有些結巴的言語…

  「老、老師沒跟我說…大概北斗盃結束後就會回家…吧…」現在是什麼情況…這:「亮老師…您…受傷了…」
  亮語調焦急:「我沒什麼…是光受傷了!」光受傷了!我的光受傷了!光現在的位置是……那一帶是…那附近有什麼光可能會去的地方…

  對了!雖然沒去過但是光提過秀英叔叔的棋會所在那附近!是那裡…至少是在那附近!而且今天北斗盃剛結束,光陪秀英在那裡對局的可能性很高,但是現在人在青森的我該怎麼做!?


  「亮老師…我想你需要去醫院……受傷的是你,不是光老師…」現在是什麼情形……為什麼說是光老師受傷了?又為什麼亮老師會突然……
  【遠水救不了近火,小亮,】行洋站到兒子身前,嚴肅凝神:【有無替代方案?】
  再次定一定神,掏出手機的同時向爸爸說明:【…韓國人的棋會所,我得聯絡尹老師!】一想到光正面臨凶險,手指就控制不住地有些發顫…

  幸好…傷口會轉移到我這裡就代表制約與誓約運作得很正常,目前最重要的是確定光的情形,幸運的話尹老師說不定正巧在那附近。
  迅速按下尹老師的手機號碼,一邊向墓園外疾走:「我們得盡快回東京。」
  「但是您的傷…至少要處理一下…」仁志快步跟上。
  「那個不急,我得先確認光的情形…」
  「??」

  仁志在疑惑的精神狀態下,被平日裡斯文秀氣的亮老師直接拖走,用自己都覺得不可能的速度快速前進…要不是自己被拖著跑…早就不曉得被亮老師落到哪裡去了…

  拉著仁志,腳下不停…
  可惡…居然通話中…我可以將這理解為光正在向尹老師求救嗎…在東京我們能求救的對象只有尹老師與半藏,因為地點的關係,光有極大的可能選擇向尹老師求助………希望是我推測的這樣…

  將手機拋給一旁的仁志:「不停的打這支電話,接通後跟對方說『光在與老師第一次見面的棋會所附近』。」語畢,開始專心全速前進。
  「是!」感覺到事態嚴重亦不敢怠慢…光老師似乎遇到麻煩了…

  亮第一次覺得從墓園到青森車站的距離居然有如千山萬水…

  【過去與光來回步行總是愉快地笑鬧…從不曾感到路程如此遙遠。】
  【難道小光最近的心事與今次事件有關?】但是直覺上不像…看著孩子的手臂血流如注,身為人父自是憂心。
  【不可能,爸爸您沒有我瞭解光…】腳下不敢稍有停緩:【光若是知道自己會遇上麻煩就絕不可能會在有可能得到救援的地點被攻擊,他會無所不用其極的讓自己孤軍奮戰…因為他討厭牽連別人,所以這次事件絕對是意外。】


  之前因為美津子阿姨與光自己的心情問題…我沒有強迫光,想盡量順著他的想法給他自由…畢竟若搬過來與我同住,光連在家都要化妝未免也太可憐了些。最重要的是光肯定不喜歡生活在明明與阿姨彼此的欺騙氛圍裡,他情願留我一個人與這對母女周旋也不願違背自己的原則…那畢竟是他身為皇族最後能堅持的榮譽…所以當我提出要求一起住的時候…光的拒絕雖然令我失望,但更多的只是擔心他一個人走不出庫洛洛的陰霾!
  雖然不知道最近光到底心裡有什麼新的困擾…總之…這次回東京無論如何我還是得讓光搬過來!用綁的也要把他綁在我身邊!真是…之前太過縱容光了!在外面工作頻率太高、出現機率太過頻繁很可能被對火紅眼圖謀不軌的人發現!要不是有第二種模式光現在肯定受重傷了!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忙碌為藉口想要疏遠我!雖然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光要這麼做,但由過去的經驗知道…所有微小的舉動都有些特殊涵義,不然每日整理棋局資料的我怎麼可能沒發現我們一起檢討對局的日子漸漸減少!?過去總是每天見面的我們在小音出生後居然只一週檢討一次最近的棋局!
  於此唯一我認為合理的解釋只有…光做好最壞的打算,認為到最後我會向爸爸妥協,兩人回歸朋友關係…光肯定不想讓我太過悲傷,他一直都知道我害怕失去…所以才以工作為由刻意漸進式地疏遠我…

  光…你委屈自己,我心疼!但這兩天又聽到爸爸轉述小音出生那一晚所見,卻似乎與我所意料的大有差距…在爸爸的描述中,我隱約感受到光的絕望…
  不是委屈…而是絕望。
  我放任你,卻不放心你…沒有萬全的掌握住光的情緒起伏便任由我們之間的時光流逝,塔矢亮!你真是太過失策!



  【唔!】思考間,亮腳下一個踉蹌…放開仁志,伸手壓著自己的頸部。
  『亮老師!』【小亮!】

  從西裝領口與指縫間汩汩湧出的鮮血讓一人一魂大驚失色!仁志慌忙地左右張望著判斷哪裡會有醫院。

  【小亮!你的能力有醫療效果嗎?】行洋立刻想到小亮提過手腕上與小光牽繫的能力似乎是『繃帶』,既然是繃帶…說不定…
  亮卻只是盯著仁志手中自己的手機,似乎傷到了聲帶,無法開口說話…只得用眼神示意仁志。

  仁志幾經慌亂總算察覺手機已經悄無聲息的接通,立刻對著對方發話:「…那個…我是光老師的弟子小池…亮老師想託我轉告您:光老師在與老師第一次見面的棋會所附近。」

  話倒是說得很明確清楚,這讓一人一魂父子略略舒展眉梢…卻依然焦急。

  「呃…我們人在青森…亮老師很著急,會盡快回東京。」看向亮老師西裝內的襯衫早已染滿血色,開口欲向電話那端的人求助…

  卻被亮以眼神制止。


  通話切斷後,仁志立刻交代…難得的話語流暢:「這位先生說…雖然英語他聽不太懂,但…章魚…在跟對方打起來之前有播電話給他…藉著…呃…光老師與對方的談話內容得到的訊息已經開始在附近搜索…對方看樣子是新聞上正在報導的、剛準備關押的重刑犯『切割美容師比諾透』;呃…還說比諾透是重犯的同時自己也是職業獵人…他已經通報給負責看守人犯的忍者了,大家都在那附近搜索。」

  行洋瞭然…看來仁志是屬於越是緊張越是能夠安定下來的性格。
  亮跌靠在路邊,加倍憂心……對方是職業獵人,同時也是通緝要犯嗎…既然能從忍者的勢力範圍逃脫,所以比諾透是道行很高的念能力者了……光的情況不妙!但尹老師已經在那附近了…看來這次是忍者押犯人結果出現失誤…

  「亮老師…我覺得您需要就醫…」

  亮微微搖頭,執意往車站的方向走……雖然有大批人馬出動了…但我還是得快回去。
  【小亮,你傷成這樣站務員不會讓你上車,即使你回到東京,體力消耗過度也幫不上小光。】冷靜的分析。
  亮腳步不停,捂著脖子繼續走,仁志替亮老師接過簡易行李…在一旁跟著…努力張望四周可有診所之類的機構…

  【我不知道…在光受傷的現在治療自己的話是否會對制約與誓約的運作造成影響…畢竟從沒真的運作過…我只知道平時他沒受傷時可以治療別人,而且…若不是用在光本人身上…即使是在第二種模式,也只是普通的治癒能力,而我所屬的具現化系…治癒能力並不好…只有用在光身上的時候我的能力才足以治療像今天這種程度的傷勢。】認真調整一次自己的氣息…再三確認光是否有其他地方受傷…
  【…爸爸其實並不很瞭解你的意思,但顯然你怕小光遭遇不測,不願冒險治療自己,】語氣雖然平穩,但見兒子臉色逐漸發白也十分憂心:【但小亮,這件事情小光不知道,對吧。】十分肯定…小光若知道肯定不樂意。
  亮繼續努力地前進:【光不知道,我也不會讓他知道這種事情,即使知道了也無法更改我的決定。】
  【所以你明知道小光察覺後會有負面反應,卻執意如此。】蹙眉…
  亮緩口氣,氣息通過咽喉時一陣火辣辣的刺痛,依然盡可能挺直背脊前進:【…我跟光…在我們的認知裡,我們已經是彼此的伴侶,手上的機械錶是彼此的信物…】

  仁志此時突然拔腿往前跑去……他發現了對街有一家醫療用品連鎖店。
  在仁志的認知裡認為:或許亮老師是怕就醫的話驚動太多人,畢竟這傷極不尋常,更何況亮老師又是知名人士。


  【這種手錶不需要電池,但是靠著機械原理一定要戴著才會運作,我手上這支錶帶內側刻著『Fujiwara Hikaru』,他的也刻上了我的名字…我們即使分開了也永遠跟隨彼此、與彼此度過相同的時間……】好不容易走到店門前對街,亮依舊按著脖子:【交換儀式的時候,是出發前往中國之前…光其實是為了讓當時精神狀態不穩的我心神安定才這麼做的…】深怕引起路人側目,靠著行道樹,在陰影底下等待仁志…

  【小光一直是個體貼的孩子。】注意著連鎖店門口,仁志已經快速拿了幾樣他認為需要用上的物品往購物籃裡扔。

  亮稍稍調整一回體內氣息…隨即:【重點是…這是我們的婚禮,儘管沒有任何人知道,光早已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伴侶。】回憶著當時的場景,在擔憂光的情緒中,卻也不禁溫柔一笑。
  【『亮對光永遠愛惜、信任、照顧,永不停歇。』…我必須,同時也樂於遵守這樣的誓言…儘管我知道現實中有許多意外狀況,例如現在…我便不信任光能夠保護自己多少,但是只要立下誓言當時的感情還在,即便是不信任他的現在至少也會做到愛惜他、照顧他…】右臂似乎傷到骨頭了…幸好傷的不是光,光的聲音很重要…萬一留下後遺症可不好…光不能唱歌會傷心的。

  【…】說起來,自己從未對明子如此上心。

  忍著疼痛,微微蹙眉…緩過一口氣:【爸爸…我想…其實您也看出來了,光他…已經是我的人了,】語氣中同時出現了焦急與靦腆…神情複雜至極:【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說…雖然時常將『我的光』掛在嘴邊…但是在我真實地擁有了光之後…我的確是很清楚的認知到,『光已經是我的人了』…所以…那天在棋室…雖然也不是完全沒意識到爸爸只是試探我…但是一想到爸爸有可能要我做始亂終棄這種事情…我就非常生氣。】

  行洋略作沉吟…隨即:【小亮,我認為小光他…】

  【我明白,我清楚的知道光不是女人,我跟他之間不存在『負責任』、『始亂終棄』這樣的關係…】跌靠在樹下,亮再度確認光是否有添加新的傷痕…幸好…沒有:【光也不會希望我這樣認為…但是我心中依然認定光已經是我的責任,我相信他也清楚,並且也樂於回應這樣的愛情,心甘情願成為『我的光』…換作他的說法會認為我這是『日本男人的大男人主義作祟』,叨唸歸叨唸…但……嗯…對於佔有意識較強的我而言…事實上…光的內心深處極度渴望被佔有。】

  察覺父親不解而驚訝的神情,亮繼續:【或許光自己也沒發現…但是…旋律在我跟光十五歲時曾經對我提過,光的世界恐怕早在國破家亡時就崩潰了…支撐著光的據我推測…大概是對本因坊的意志…雖然近幾年光接受了我,情況改善很多…但依然改變不了他的心已經千瘡百孔的事實…有些傷口好了,疤卻不可能去除了。】
  【兜了一大圈,我要說的是…光從把一切交給我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開始以我為中心運作…他的婚禮誓言也是如此。】
  【所以即使我因為第二種模式而喪命也沒關係,因為光只有兩種可能採取的行動……………第一、隨我赴黃泉。第二、他會珍惜我用自己的性命換取的他的性命…與他犧牲的兄弟翡翠一樣…我和光一心同體,他是我,我是他。】
  【他將由我過去的言行明白…我疼愛瑪瑙的原因是『光的孩子跟我的孩子是一樣的』、『光說不出愛語所以亮說也一樣』…最後他即使不認同但也能理解我的認知:『光活著跟亮活著是一樣的』。】
  【愛人的方式因每個人而不同…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或錯,但是在兩人無法共生的時候,除了共死之外,這是我唯一可以替光想出的活下去的理由與動力。】


  遠遠看見連鎖店玻璃門內,仁志抱了一堆醫療用品在櫃檯前結帳…雖然神情依然有些慌亂,倒是動作迅速…
  行洋看著仁志走近……孩子手有些發顫卻力持鎮定……想替亮老師解開領帶,查看要害傷勢。

  不料…亮卻拒絕了…藉著右臂淌下的血跡寫下幾個字:先上車。
  行洋與仁志立刻瞭然…小亮(亮老師)要節省時間!

  「但是這樣去車站…會被攔下來的!不會有人放您上車的!」合情合理的陳述。

  亮從口袋裡掏出另一條領帶,上面有獵人協會的標誌……議員的兒子應該大致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獵人協會的幹部…原來如此……」仁志心念電轉:「有這個標誌就可以用超快的速度回東京!」
第七部 第二五六局 心儀的小姐
  意料中的傷痕如同剛才的右臂一樣,沒出現在脖子上…攻守雙方又是一愣。

  光雖然介意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是現階段懷中有嬰兒、身後是重傷的明明…根本不容細想,在不確定尹老師是否能夠即時救援的情況下,當下臉上不動聲色,卻是絞盡腦汁苦苦思索如何自力救濟。


  沒有…沒有…真的全無方法可想…這該怎麼辦!?倒是剛剛應該深可見骨的傷口怎麼沒出現…我還以為脖子那一刺會讓我從此發不出聲音…啊啊啊!那群忍者是白癡嗎!?人犯都跑了這麼久……對了!忍者用煙火!信號彈…但是我手邊沒那種東西……天啊…
  而且明明的情況似乎不樂觀…小音想哭讓他哭也就罷了…哭得那麼大聲怎麼都沒人發現啊??明明…明明…從上衣割裂的紋路判斷…有三道傷口、切得很漂亮…這傢伙的切割技術爐火純青…每一刀都避開了重要內臟且順著肌肉走向…果然是通緝要犯…可惡…天啊…這節骨眼兒上我就沒啥有建設性的想法嗎!?
  趁現在這傢伙還沒看穿我的能力早就被偷走了…加上剛剛的情形似乎對我有些忌憚…快想想!有啥辦法??

  另一邊幾乎已經餓到抓狂狀態的食人鬼也開始衡量眼前獵物…

  這雙色頭的能力莫非是使傷口消失?那麼他是變化系或者特質系…只吃了一點頭髮無法精確判斷出他的能力,因為他自身的力量有些古怪…似有若無…
  但是…別說美食當前,我現在是真的餓了…不管給我什麼我都吃得下去了!那些忍者餓了我將近一週…好不容易假意答應獵人協會,以絕對服從為前提成為被雇用的死刑犯幫獵人協會做事,鬆懈他們的警戒伺機逃了出來…卻餓了太久…這樣根本沒力氣跑路…我也沒體力再去尋找下一個獵物了……
  沒錯……眼前有這麼高級的食物,我想吃!年輕的女性…細皮嫩肉的小嬰兒…還想喝特殊的鮮血!


  「…你的假名是藤原光?」細長的舌輕舔唇角……想也知道是假名。
  「沒錯。」雖然拖延時間對重傷的明明不利,但也沒辦法了……幸好他應該都沒傷到內臟…但這樣失血…
  「我會記得你的。」

  話音尾聲剛落,人已經越到明明面前…顯然暫時傷不了男人與嬰兒便要先拿剛剛切割的女子果腹!
  光卻在比諾透掠過身旁的一瞬,本能地再度阻擋在明明身前,雖不讓比諾透靠近,但也意識到自己與明明、小音已經被逼入死角,身後再無退路。

  「好身法,窟盧塔族人果然如傳聞般驍勇善戰,可惜我真的很餓,不然肯定以武鬥家的身分與你鬥上幾回。」說著便上前,疾風般繼續進逼。

  別無選擇…迅速摸出一把竹筷…迅雷之速釘入比諾透身前的水泥地面,還十分工整的一字排開,有如一道界線。

  「雖然被你稱讚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但禮貌上還是要謝謝誇獎。」我要冷靜、千萬要冷靜……虛張聲勢吧:「若你膽敢再接進一步,招呼在你身上的絕不會只有竹筷而已。」天啊…我根本不敢拿筷子射他…那樣肯定一下子就穿幫了!尹老師你快點來啊…不然忍者幹嘛不找來這裡…這人犯是你們負責的吧……

  小音持續哇哇大哭,光沒空理他…巴不得他哭大聲一點把救兵引來,無奈在這燈紅酒綠的都市裡,暗巷中再怎麼宏亮的哭聲也顯得微弱…


  持續僵持。

  末了,比諾透似乎確定了什麼,一個閃身,眼看即將探手奪過小音,卻不料此舉居然被雙色頭堵個正著,虛晃的削刀刃口處已經被光以絕佳的夜間動態視力牢握在掌心,接著比諾透腹部立刻承受了一擊膝撞!

  食人犯卻未倒地…似乎光的撞擊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鮮血自右手手掌緩緩滴落。
  嗯…這才是正常的…這次傷口沒消失,總之這傢伙知道我護著小音便用假動作攻擊孩子,事實上是要接近明明,我不會上當!
  但現在的情況是一夫當關,隨便來個人都能打敗我…剛剛那一擊的瞬間他立刻用念防禦了小腹,反應之快的確是個武鬥實力派;反而是我以卵擊石,膝蓋骨大概碎了…而且我想這傢伙也藉由剛剛那一瞬間看出來我基於某些因素而失去了念………看樣子沒辦法了…
  手掌的痛感很真實…雖然不理解剛剛是怎麼回事…但救兵怕是不會來了,搞不好尹老師的電話根本沒接通…說起來他英語不是很好…以現階段現在的情勢判斷…只好…

  「比諾透先生,你講信用嗎?」問什麼白癡問題…不過也沒辦法了吧…
  「…」

  削刀兩端的力量彼此抗衡著,光只覺得自己的手掌即將被切斷。

  「嬰兒算一半的話,你一口氣吃不了兩個半的人吧。」持續暗中較力,雖然盡可能將纏集中到手掌心加以保護…但這對我而言果然過於吃力了,短短幾秒鐘的嘗試活用念………居然開始眼花…
  「你想說什麼?」這個人好像只有念的基本功…這樣解釋稍微合理,他不是我的對手,剛剛只是虛張聲勢。
  「你吃了我,放了這對母女,如何?」亮…這恐怕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了…
  「…」評估的眼神。
  「有追兵在追你,你也不可能好好用餐,吃一個人算是半飽狀態…反正吃太飽也不方便你跑路不是嗎?」分析利害。

  兩人雙手還在較勁,小音似乎已經哭累了,轉為抽泣…

  「我有特殊血統,不是隨便都能遇上的嬰兒或小姐…怎麼樣?頭髮很美味吧?」這傢伙開始猶豫了…很好:「現階段我提供的一切都對你有利,為了表示誠意…我要鬆手了。」說著…緩緩放開早已血肉糢糊的右掌,卻是目光如炬。
  比諾透將刀刃湊到嘴邊,輕舔:「…好香。」果然是人間美味…
  「那麼你呢?以什麼行動來表示守信的誠意?」既然能夠切割,那麼同時能夠縫合的機率相當高…不然怎麼稱為『美容師』,不能讓明明失血下去…
  「你要我將那女的復原?」
  眼神犀利:「做不到?」激將法。
  「哼…先讓我恢復一些力氣。」

  話音剛落,將削刀扔在地上…拉過眼前獵物的右手開始吸吮汩汩湧出的鮮血。

  約莫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光幾度覺得自己暈眩…卻力持清醒,沒有抵抗。
  權當被吸血鬼榨乾而死…其實也算頗為特殊,說不定除了世界王座之外我又破了人類史上一項紀錄…『在文明的東京都疑似被吸血鬼咬死』。


  比諾透倒是言而有信,真的只『喝了一點飲料』,轉而『縫合』倒地不起、狀似死不瞑目的明明。

  光仔細監督了比諾透一陣,看著明明身上最嚴重的三道大傷口如魔術般漸漸縫合…完好無缺;比諾透倒是察覺雙色頭沒有要逃跑的跡象,順帶潦草地料理了其他傷口,但仍不改明明失血過多、受到龐大驚嚇而意識全無的事實。

  左手抱著小音,光抬頭,望向被高樓大廈遮蔽成一線天的細小夜幕…

  這一次…也不是夏天…
  輕輕觸摸左耳的流光…
  翡翠…很快的,我就要去找你們下棋了…

  「小音,」光笑笑,看著正在抽泣的孩子:「抱歉、抱歉…都是叔叔不好,害你長這麼胖…不過你媽媽很漂亮,所以小音放心,小音將來也會變成小美人。」
  「來…為了補償你…這個寶貝送你,是奶奶的喔。」



若小光有一天…有哪位心儀的小姐…就把戒指給小光未來的妻子吧。



  「雖然叔叔沒法娶你當老婆,但小音是叔叔喜歡的小姐喔。」
  拖著受傷的膝蓋,來到比諾透身邊…安安穩穩地將孩子放到明明腿上,褪下有些破爛的西裝外套將母子二人包裹著。

  比諾透看著身邊的雙色頭,隨口問問:「你老婆?」
  「我愛人的妻兒。」心…好像已經不疼了…
  「………這樣啊。」
  「怎麼?肥皂劇倒你胃口?」其實我明白,不是不疼,是疼慣了…
  「愛說笑!」雖然可憐,但是東西還是要吃…

  比起剛才,血液以成倍的速度向右手匯集,而後流向另一個人口中…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光突然想起了什麼…微弱的聲音呼喚正準備咬下自己小指的人。
  「……比諾透…剛剛…我說的話…別洩漏出去…我不想給他添麻煩………」
  一邊咀嚼新鮮的肉塊:「我要跑路,沒那個閒情逸致管八卦。」
  光淡淡一笑:「那就好。」

  緩緩闔上雙眼…五月的新月…
  幸好…這人似乎講信用…
  亮…對不起…我愛你。




  直昇機上,亮突然渾身一震。

  「亮老師…怎麼了嗎?」看著亮老師突然出現的驚恐神色…仁志立刻機警起來:「老師,我都有注意手機…但是沒響…」手上拿著老師的手機…等待消息。
  【小亮?小光怎麼了嗎?】行洋掩飾不了內心的擔憂,儘管神情無異,語速卻是加快了幾分。
  【…我剛剛聽見光在叫我!】心急望向遙遠的地面。


  託仁志的福,告知父母光老師被新聞上的重刑犯脅持,即使本來還不至於派出直昇機給亮,但因為領帶上的獵人協會刺繡標誌,讓仁志的父親有足夠的理由以協助之名要求上級即刻派出直昇機。


  「呃…剛剛那位半藏先生也來電說忍者為了任務失敗而傾巢而出…現在…我想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吧…」越說越心虛…完全是無用的安慰。
  【小亮,小光似乎沒再受傷。】行洋想給兒子打氣,眉宇間卻顯然為兩個孩子擔憂。
  亮壓著簡易處理過,卻依然滲血的喉嚨傷勢:【…但是光的身體能量正在流逝……】覺得自己全身都為了光所遭遇的不明確情況而顫抖…牙關緊咬作響:【萬一我最怕的情況出現…不要…千萬不要!】
  【最怕的情況?】顯然這句話有蹊蹺…
  頭銜戰後的疲憊早已蕩然無存,完全被憂心如焚所取代:【我的設定是『非自願的』外在傷害會轉移到我身上,畢竟以自然生物的定義解釋,我們時常修剪的指甲、頭髮都算是皮膚的一部分…萬一面對重刑犯的念能力者,光基於種種因素自願捨身救人……】

  天…這千萬分之一的機率千萬別被我的光遇上…
第七部 第二五七局  受不起
  直昇機抵達東京上空時,亮早已顧不得其他,直接將制約與誓約現形,讓飛行員沿著繃帶的位置直線前進…夜晚的東京都於是出現了奇觀……


  「遊行活動的彩帶嗎?不像…」
  「那應該要很多條吧…最近沒聽說有遊行…」
  「活動布條應該是彩色的才對…」
  「上面沒寫字啊…還以為是哪家店的促銷宣傳…」
  「哇…有煙火…果然有活動!!」
  「那應該是忍族的信號彈吧…聽說今天有殺人犯逃脫…」


  璧玉的雙眼死命往地面上盯著………
  可惡…我的夜間視力實在不怎麼樣,況且這麼遠…下面四處是霓虹,只能等繃帶與我的左腕垂直時往下跳了…

  「亮…老師…你、你、您該不是要往下跳吧…」那眼神…不會吧…都市裡不能低空飛行,這裡少說有一百層樓…甚至不止…
  亮只是微微一抬手…以眼神示意仁志不必緊張。
  【爸爸…您最好別跳,因為不能主動觸摸東西的話應該代表…】會撞上地面。
  【我明白。】我只能依附物體,不能移動。
  【別擔心,用『硬』防禦雙腿的話不會有事。】

  行洋的雙眼也盯著下方…若不是有繃帶的指引根本不可能在偌大的城市裡找到小光…制約與誓約…究竟是誰制約了誰、誰對誰的誓約…
  是彼此擁有共同的情誼才能成立吧。

  【小亮。】就要垂直了,小光在下面。
  【嗯…快到了…】快點快點…光的氣息很虛弱、再快一點…快點:【我下去了。】
  『啊啊啊!!亮老師!!』仁志的慘叫聲,彷彿跳下去的是自己一般。

  艙門拉開的一瞬,亮的身影立刻消失在喧囂的都市背景裡,靠著制約與誓約與自由落體的力量牽引抵擋狂亂的氣流湧動,筆直地向下墜落。

  仁志覺得自己大概會崩潰……居然真的跳下去了……完了完了…要怎麼跟前面兩位飛行員、父母親還有日本棋院…社會大眾交代…
  而且………從破門到往下跳…居然一點猶豫的時間都沒有…光老師對亮老師而言…只是對手與朋友嗎…就算外界說是自小到大的情誼…若換作是自己對自小到大的朋友…

  我…做不到。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亮從天而降的時候尹老師也出現在巷子口,藤崎夫婦由於女兒失約,也循著日常女兒慣走的路線趕到…一臉驚嚇地見到小亮的降落、還有兩位忍者已經與通緝犯戰成一團的光景;另外不知道為什麼…佑輝也在,還拖著大提琴。
  「章魚不太樂觀!」見到弟子也是一身狼狽,不由的一怔:「小亮!你…」

  見到光已經血肉糢糊的右手,面白如雪…亮再度放出繃帶的同時,面如死灰………回憶起十五歲那一年,彼此冷戰過後光一個人躲在浴室療傷被自己破門而入時…當時的心情……今天自己再次體驗到相同的害怕。

  尹老師亦發揮強化系的特長提高章魚體內的氣。

  『明明!為什麼小亮不先照顧明明!?』美津子此時已經忍無可忍…為什麼小亮先注意到的不是渾身浴血的女兒!?
  「夠了,明明沒事…」身為醫生的藤崎先生顯然一目瞭然,制住太太想上前揍人的情緒的同時也叫了救護車…女兒應該只是虛弱而已…小音看上去也無大礙,就怕母女倆受了驚嚇留下陰影…不過現階段還是重傷的藤原要先處理。





  感覺自己像是一條抹布,不但髒兮兮的感覺糟糕透頂,還持續處在一種被擰乾的狀態,渾身緊繃卻又無力乾癟。

  「…」痛、痛、痛痛痛痛………渾身像是散了架似的。
  「………光老師…老師…」
  「…他好像快要醒了。」佑輝的聲音。
  睜眼,眨了眨:「……白色的天花板…」所以我得救了…
  「嗯!這裡是醫院!」仁志見到老師清醒,真是歡天喜地:「我馬上叫醫生!」
  「等等…」掙扎著起身:「我沒事………明明呢!!?」
  「亮老師一家人在另一間病房…光老師你還好吧?真的沒事嗎??」
  「明明姐母子倆都沒事,只是明明姐有些虛弱…說起來你是最嚴重的。」佑輝有些粗手粗腳地將阿光師父押解回床上,幫著攏一攏被子:「我去那附近保養這傢伙,」指一指自己的琴:「經過巷子的時候感應到不善的念能力才發現你的狀況,通知警方,之後忍者就很迅速的趕到了。」

  光看向自己的右手…似乎是在回憶什麼…

  「亮老師突然從直昇機上跳下去,嚇死人了!」
  仁志一五一十地將名人戰之後的青森之行真實情況說了出來…與亮老師二人在墓園閒聊、亮老師毫無預警的右臂受傷,接著是脖子…最後一直到上了直昇機才簡易處理……
  「見到光老師你復原得很完整後,亮老師又很神奇的處理了自己的傷口…但不知道為什麼一言不發。」總算交代完……

  佑輝接話:「大概是累了吧…」眼神瞄向仁志:「因為這傢伙說他是你的弟子,所以我就跟他大致解釋了念能力…最後才發現他只是你圍棋的弟子。」

  而『兩位弟子』卻發現阿光師父(光老師)臉色複雜,而且越來越難看。

  「……仁志,」
  「是?」
  「你說亮的右手毫無預警的突然受傷?」亮…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解…這很重要嗎?反正已經痊癒了:「嗯,大概在落日的時候,當時我們正離開墓園,打算回東京…不過已經痊癒了,下棋沒問題,光老師放心。」
  「說到右手…」佑輝說出另一個重點:「那位通緝犯好像…不知道為什麼,刻意沒傷到你的經脈和重要肌肉,在尹老師也加入治療後現在沒問題了,不過醫生還是交代你今晚得住院。」
  「而且現在老師想出院也不可能了,」仁志眼神瞄向窗戶:「你們倆身分非同小可…外面現在都是記者,」發覺光老師似乎心情很差,連忙說些話企圖安慰:「呃…大家都說光老師跟嵌合蟻事件時一樣,先是保護了亮老師的母親,這次是妻兒…外面好多人崇拜你…」
  聞言…光無奈笑笑:「…是嗎。」跟亮為我立下的制約與誓約比起來…這不算什麼吧:「現在幾點?請醫生的話別讓亮知道好嗎?頭銜戰剛結束又遇上這種事情,讓他陪伴家人吧。」其實是我自己想要靜一靜…
  「對喔!請醫生!」向來怯弱的仁志此時風風火火的往外跑去。

  佑輝在窗邊觀察著醫院外頭聚集的支持者………真多,萬一身分曝光…嗯…
  光倒在床上靜候醫生的到來,腦中仔細整理著亮過去對自己說過的話…


如果用在保護你以外的事情上,我會立刻死亡。
事實上在當初立下制約與誓約時,我有建立一個模式,可以在其他狀況使用念,當初沒告訴你是因為不想讓你知道。
但是要啟動這個模式,必須要你的身體完全健康,沒有受到一分一毫傷害的前提下,才能正常運作,否則我無法正常戰鬥…簡單說就是你的身體狀況會影響到我。
除非我們彼此不再相愛,否則制約與誓約將會永遠持續。



  不會錯…就是這種模式。
  亮他…內心依然對我存有愛戀的成分…雖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切換的,但是很顯然這就是亮所謂的『另一種模式』。
  事實上在小音出生後,我一直認為亮最好能夠淡忘與我的愛情…但很顯然我的水煮青蛙策略沒有收到預期以上的功效…此時藉由制約與誓約,得知亮的感情…真不知是喜是悲……
  也對,亮一向是執著的人,我不也是因此才接納了他…一開始拒亮於千里之外的日子…現在想起來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動了動右手,還算正常…只是有點無力,休養一陣應該可以痊癒。
  手腕輕輕蓋上雙眼…有一種說不出的鬱悶在胸口淤積。

  亮…即使你依然保有一部分愛著我的心意…但如今已有了明明與小音的你…這份相愛的心情,我根本承受不起。
  我可以花一生一世的時間待在你身邊,只做朋友、做對手、知己、兄弟…什麼都可以,不騙你…真的可以,只要是亮的希望,我什麼都做得到…即使做不到也會命令自己咬緊牙關做到………我可以為你扮演任何角色…因為我深愛著你,願意為你付出一切…只要知道亮依然重視我,即使不再相愛,也甘之如飴。

  但我不能活在你的不坦然裡。

  現在這算什麼!?愛著我卻和他人共組家庭…要我如何面對明明與小音?



  醫生迅速診斷了光的身體狀況,大致上跟佑輝與仁志說的差不多…主要是有些虛弱,只要調養一陣應無大礙;兩位弟子一位為了圍棋、一位為了器樂特別關心光老師右手的情形,醫生倒是不認為右手有什麼特別嚴重的地方…
  相貌英俊、事業有成又年輕的單身病患總是能得到護士小姐的特別照顧,更何況藤原光是為了朋友挺身面對嵌合蟻與殺人犯的風雲人物…待醫生、護士一陣擾嚷離去後,已是晚間十點多…

  「你們先回去吧…仁志,幫我向你父親問候,我過兩天會登門道謝。」
  「咦咦咦!?真的嗎……我爸爸一定很高興!」雖然爸爸連征子都不會……不過還是會很高興。
  光笑笑,轉向窗邊的佑輝:「你處理得很好,沒有一時衝動衝出去面對比諾透而是先通知警方,的確是上策……另外,放心吧,我的右手沒問題。」
  「………我又沒有擔心你。」彆扭的將窗簾合攏,回頭卻看見另兩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看什麼啦!?我又沒擔心!」
  「是、是…你沒擔心,我們知道。」光露出今晚的第一個真心笑容。
  「大師兄您別激動…」
  「誰是你大師兄!?」貓咪炸毛了!!
  「這…聞道有先後…」
  「就跟你說我不會下棋啦!!」
  「您別大聲啊…光老師需要休息…」


  然而這個病房裡的三人都沒料到另一邊病房完全不同於這邊的和樂景象。

  兩位弟子的吵鬧聲稍稍沖淡了光鬱悶的情緒………待病房終於回歸安靜之後,光獨自一人躺在柔軟的枕頭上,認真思考著與亮的未來…也想像著另一個病房中的情形…

  「明明他們應該沒有問題,呼…」真是萬幸。
  看向自己的右手,又動了一動…真的完好無缺:「…比諾透先生…其實…是在可憐我吧。」所以刻意不傷重要肌肉組織…或許那個人的內心深處仍有善良的一面,也可能他也有過心意得不到回應的回憶…說起來他還是我這一陣子以來第一個說出心事的傢伙,可見當時的我絕對是萬念俱灰。
  「亮…應該很累了吧…」好不容易衛冕了名人,卻遇上這種事情……

  這次是為了亮的妻兒,讓亮受了傷我也還勉勉強強過得了自己這一關…但是以後呢…若是亮又像過去一樣為了我受傷……
  亮……你的這份愛我已經受不起了,有些傷在我身上、有些又在你那兒……這要如何解釋呢…你把愛情分了一半給我一半給明明嗎…
  我不能活在你的模稜兩可之中。

  看向一旁依然處於開機狀態的手機…看來這一區病房可以通訊…



  「…您好,請問是阿本加聶先生嗎…………我是……」
第七部 第二五八局 喧鬧的病房
  由於延誤治療,雖然亮在妥善安頓好光之後,尹老師也運用強化系的能力加速弟子的痊癒,傷到的聲帶卻由於細菌感染,短期內無法恢復發聲。
  於是在光與兩位弟子釐清事情來龍去脈的當下,明明的病房裡,尹老師一離開,勞碌了一整天的亮便對正向自己發難與企圖去騷擾光的美津子『筆戰』。

  「小亮!你讓開,我一定要去問問藤原光他是何居心!」已經歇斯底里。
  亮只是擋在門前,卻苦於無法發出聲音,快速的寫字:『有什麼事情我會交代,請不要去打擾光。』神情相當堅決。
  美津子已經氣紅了眼:「為什麼你要包庇他!他一定對明明不利!我親眼見到你收起那把刀沒交給警方!」顫聲指著小亮:「你們倆…難道…你們倆想聯手加害明明!!?」
  振筆疾書:『請您先冷靜一些,我會把事情交代清楚。』
  「我懂了…藤原光跟那個通緝要犯是一夥的!!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的關係!小亮你不要執迷不悟!」
  亮臉色一沉,已經火了:『光絕對不會傷人,請別污辱光的人品。』

  【年輕時代的經歷讓此刻的藤崎夫人失去理性了。】行洋的判斷。

  「小亮…你偷偷收起那把削刀,是怕驗出藤原光的指紋…別以為我不知道,小亮…只要你待明明好,今天的事情媽媽我就不計較…以後別讓藤原光接近…」
  『阿姨,我再提醒您一次,請不要污辱光,』筆在紙張上沙沙作響:『我會把事情交代清』

  話沒寫完便被美津子一把奪過紙張:『夠了!夠了!為什麼你從不肯叫我一聲『媽媽』!!?都是藤原光害的!他跟殺人犯串通好要傷害明明!!』

  話說到這個份上,行洋也有些不高興了,卻不多言……畢竟沒人聽得見。
  亮亦不再多說,只是看了一眼戴著氧氣面罩的明明,便靠著牆站在房門口……大有『要出去得先過我這一關』的氣勢。
  【小亮,等藤崎先生到場再解釋。】男人終究冷靜一些。
  【我明白,我不會跟失去理性的人耗費精神。】深呼吸一陣,調整氣息:【只是一聽到旁人污辱光的人格我就非常非常不高興。】如果對象不是美津子阿姨,爸爸又在身邊…我大概會直接用武力讓對方住嘴。

  一室沉默緊張的氣氛,只剩小音安靜地讓美津子餵奶,吸吮奶瓶發出的輕微聲響在這樣的滯悶氣氛中顯得格外清晰………小音因感受到大人不愉快的情緒微蹙起小小的眉頭。

  亮努力平息的心中的怒火,一邊注意著美津子的舉止…
  美津子顯然已經是歇斯底里狀態,亮不禁回想起自己那位端莊賢淑的媽媽…

  【小亮,你這麼比較並不公平。】明白兒子心中所想,行洋於是開導。
  【我明白,個人的遭遇不同因此很難比較,】相較於美津子阿姨的經歷,媽媽真的過得很順遂……可惜媽媽卻早逝:【我在中國的那一年,美津子阿姨與光朝夕相處,理應算是瞭解光的為人,所以我更難諒解他剛才的言論。】
  【其實爸爸也沒資格說你。】自己剛剛也動了真怒。
  亮神色擔憂地望向門外:【真想去看看,不知道光醒了沒…天…】持續傳送微微的氣給心愛的人…又不敢一下子給太多,深怕光太虛弱接受不了。
  【那兩個孩子還算穩重,醫生也說小光沒大礙,這裡是藤崎先生的地盤…必須麻煩他替小光掩護。】小光的處境的確要萬分小心。
  揉揉已經疼起來的太陽穴,疲勞地微微閉眼:【……幸好沒傷到主要神經組織,不然即使我跟尹老師聯手在第一時間趕到也挽回不了…】

  幸好…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光若是不能執子、不能演奏…我塔矢亮此生再也沒資格說出『我會用盡一生護衛我的光』這種話。

  看向美津子懷中的小音,還有塞在小音襁褓中那條皮繩……

  那是媽媽給光的戒指,光一直很珍惜地戴在胸前……居然將如此別具意義的紀念物品託付給小音,當時情況是如何的凶險萬分、由此可見一斑…


  「小亮,」
  病房門被推開,藤崎醫生總算回來了:「藤原的事情你放心,那孩子沒什麼大礙…精密檢查的報告我會自己經手,沒問題,」看了女兒病房裡的情況一眼…微微對美津子鐵青的神情露出不滿…隨即卻用安慰的語氣面對小亮:「放寬心吧…剛剛經過他的病房時還聽見他正在跟佑輝說笑。」

  亮聞言…提到嗓子口的心才真真實實地感到鬆懈下來…歷經激烈對局與愛人重傷的雙重嚴重刺激的腦神經,此時險些虛脫………卻依然立刻躬身行禮,眼神中有無盡的感謝;行洋也微微向醫師欠身致意,儘管知道對方看不見。

  藤崎先生只拍拍孩子的肩膀,交代完了重點事項便不再多言。

  「…」看著藤崎先生的眼神………原來如此,我跟光的事情…叔叔是知道的…所以他當初才反對美津子阿姨搬過來這邊住。

  似乎是感應到美津子已經忍無可忍的怒氣,小音有些難受地開始啜泣起來…藤崎先生似乎不知道如何解決這種孩子哭鬧的情形…於是一個病房內的人…昏迷不醒的、開始嚎啕大哭的、有口難言的、精神偏激的………大家都不在狀況內,最後還是亮拖著疲倦的身形嘗試著請美津子阿姨讓自己照顧小音…才打破僵局。

  無論如何,才兩個月大的孩子都是無辜的…還是光特別珍惜的孩子…
  臉頰貼上小音的額,傳達出強烈的愛惜情感……不同於父愛的情感…
  只是一種對幼苗的期望…


  小音……我跟光都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顧……放心,這裡已經安全了……不會有人欺負你……
  光叔叔很厲害對不對?等小音長大了記得告訴亮叔叔……他是怎麼勇敢的守護著你跟媽媽……

  想到當時光的情況如何危急險惡,思及另一邊病房裡的光…對照眼前孩子健康完好的模樣……亮自己也微微鼻酸,擱在心頭沒讓人發覺的淚水裡包涵了對光的心疼、對自己的自責、對小音的期許…

  小音,不哭了好嗎…你是光的希望…光將戒指交給了小音,小音也要勇敢…


  看見小亮疼愛小音,美津子情緒稍稍緩和了一些,但依然疾言厲色:「既然你疼愛小音,以後就跟藤原光劃清界線!否則我帶女兒和孫女離開!」
  「你真是鬧夠了,美津子,」還不等亮發作,藤崎先生已然怒火中燒:「這裡是醫院,還是在女兒的病房,若你不保持安靜我會以醫生的身分請你出去。」
  「你!」平時溫和的形象完全消失:「果然你們這種人都是一夥的!為了維護小亮與那個藤原光那種骯髒關係你居然針對我!?明明可是你女」話說到此處便被打斷。
  「我跟光若是骯髒關係,你女兒不會來求助我們。」忍著聲帶的疼痛,卻對美津子的言詞忍無可忍:「我跟光很疼愛小音,但小音與我們沒有血親關係。」
  「…」好像正在消化小亮的言詞,美津子一時反應不過來…
  「骯髒關係…原來你也是這麼看待我與你哥哥正夫,」嘲諷的笑容:「我不知道什麼叫做『乾淨關係』,但顯然拆散他人感情與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叫囂都不是乾淨的人所為,相較於你們當年的所作所為,我還覺得自己活得清爽。」

  藤崎先生一改對小亮和善的態度,聽見美津子的言詞後也犀利了起來…夫妻倆雖然早年吵吵鬧鬧,這幾年倒也沒再針鋒相對,在家分房就寢也似乎回到結婚前的單純關係,偶爾還能一起討論一下孩子的未來…而今日一言卻使得原本還是掛名夫妻的關係更加惡化。

  「小亮,你千萬別再說話,當心一輩子開不了口,」轉向美津子:「我的信念一向是情願當真小人也不做偽君子,若不是念在昔日千絲萬縷的聯繫,今日以言詞犯我我絕對與你周旋到底。」

  【恐怕要折騰好一陣子,小亮…】
  【是,】會意過後也有些疲乏,抱著小音單手拉過一張椅子讓美津子先坐下:【其實阿姨是今天受到最多打擊的人。】

  行洋看著小亮好一會兒:【你修養變好了。】是小光改變的,過去獨子總是容易自我中心,現在雖感受到小亮的憤怒,但畢竟是在我面前,因此按捺住了。

  藤崎先生倒是不以為然:「你跟藤原都太和善,才被人欺到頭上。」轉向美津子:「外界的人也罷了,難道你這個做媽的從不懷疑女兒受孕時間不對勁?他跟小亮一個人在巴黎一個人在首爾,小亮又不是會為了愛情拋下圍棋的性格…明明為什麼突然開始專注於事業發展?對照當時的時事與前因後果,有這麼難聯想嗎…」不屑的眼神:「如果女兒難以啟齒的事情一定要說得這麼透徹,你才能連貫,這世界根本也沒什麼母女連心。」

  「…什麼叫做你跟小音沒有血親關係!?」依然呆滯著雙眼,無機的聲音。

  亮正欲再度提筆,卻被一陣細小的騷動打斷……

  「…小音…琥珀是為了…」明明費力地扯掉氧氣面罩,美津子立刻衝到床邊…
  「明明!」

  【醒了就沒大礙了。】如此事情將容易解決。
  【嗯…原本怕過度驚嚇不願清醒,沒想到這麼快就醒了。】幸好明明醒了,這下子比較容易說話……年輕媽媽帶著孩子遇上食人魔,也真虧明明能這麼快清醒。

  「…小音…」轉頭看到小亮將孩子抱在手上,明明略顯安心…掙扎著坐起身,伸出雙手想要孩子、一邊斷續解釋:「…小亮…阿光他為了救我們…打算犧牲自己…我依稀還是有些微意識…」緩了一口氣:「那時我還睜著眼…刀…不能拿去驗指紋…畢竟阿光他…」
  「…」亮微微點頭,示意自己已經妥善善後,疲倦而苦澀一笑,將小音輕放在明明雙腿間的被子上。
  「阿光他…」栗色長髮毫無光澤…眼神卻十分擔憂…
  身為醫生的父親一邊查看女兒的情形一邊接話:「藤原沒事,只是有些虛弱,雖然你也需要休息,但為了別讓你媽一直騷擾小亮他們,最好趁現在解釋清楚。」


  在明明娓娓道來一切原由的虛弱聲中,美津子只是聽著,不知道是否真的將三個年輕人的事情確實聽入腦中,亮只知道自己真的有一種疲倦到極點的感覺…


  以往頭銜戰結束光總會先躲過記者回家等待自己,無論再怎麼疲倦總會想要回自己與光的家…一進門熱水放好了、晚餐也備妥了…日常所需總能得到完整的照顧,反過來自己對光也是一樣…身為棋士彼此都很清楚對方的疲勞…次日清醒後還能一起檢討棋局…
  最重要的是那份回到彼此身邊的安心感…無可取代。


  思及此處,眼看藤崎一家應該沒有大礙了,以眼神知會了藤崎先生,向對方致謝與告辭…轉而離去,剛旋開門把便見金子阿姨正欲敲門,身邊還跟著佑輝。

  「阿光師父剛剛睡了,醫生給了他一劑鎮定劑。」
  亮點頭,微笑致謝…這回真是多虧了佑輝剛好經過又處理得宜。
  「外面有一堆記者…」該不會不能說話吧…聽小池說喉嚨受傷…
  「我去應付記者吧,」藤崎先生讓出病房,話說得直接:「房間裡人太多畢竟不好,反正我跟金子不對盤,好歹我是『岳父』兼『醫生』,況且在記者面前讓小亮筆談也很怪異。」

  金子不置可否,這麼多年來往事早已看淡…只剩眼前飽受打擊的美津子需要身為朋友的自己的陪伴吧。

  亮離開了那個充滿是非的病房,急切地步向光的房間……
  即使明白光已經在藥效下熟睡,滿腔壓抑的情感只催促自己守在心愛的人身邊…如今一切已開誠佈公,只願不再與光分離。
第七部 第二五九局 天衣無縫
  隔絕了樓下記者會的擾嚷,亮來到光身邊。
  幽暗的單人病房裡,點滴持續輸送著營養,傳來輕微的滴答聲…
  窗簾微掩,被春天的微風攏起了優雅的弧度……一來到光的身邊,亮便覺得紛亂的心情安定了許多。
  輕輕將窗子帶上一點…沒有完全關上……五月裡,光不愛關窗自己是知道的,只是不曾點破…所幸春季溫暖也不妨礙光的健康。
  拉了一把椅子,輕手輕腳地坐到床邊,仔仔細細反覆檢查著光的右手……

  【幸好無大礙。】行洋此時才有餘力正視小光,看見一切如常也舒心多了。
  【當時情勢肯定凶險萬分…】輕握住光的手,掌心相貼、十指交握…逐漸深深緊扣,深情凝視著睡顏:【幸好…沒事了。】至少、至少人沒事……


  愛憐視線透露出關懷備至的溫情…捨不得隨意觸碰眼前的這份寧靜,深怕一個不小心便吵醒了休息中的愛人…
  即使有藥效支持,但光的意志力一向驚人…說不定會被我驚醒………只要看著就好,像這樣握著手、靜靜地看著…曾幾何時竟覺得這是如此奢侈的幸福…這一年多,我們都不好受…但總算一切都回歸常態了,光…

  東風悄悄掠過兩人一魂疲倦的容顏…
  得知小光安然無恙,行洋便立於窗邊,藉著微風攏起窗簾的弧度觀察戶外的動靜;明白父親替自己留下空間…亮於是有些忘情地看著光…有如以眼神親吻愛人的眉梢眼角,溫柔愛憐……直至自己也握著光的手沉入睡意之中。


  而亮所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沉入夢鄉之後,光緩緩睜開雙眼,以同樣眷戀的眼神看著交握的掌心、看著心中的伴侶…片刻後,再度闔上眼簾…思緒反覆…


  笨蛋………亮…這又是何苦呢?
  雖明白你對我依舊存有或多或少的感情,但不能讓你這樣下去…
  我不怪你,真的……是我自己設下水煮青蛙的陷阱。
  這一年下來,我又何嘗不瞭解將彼此記憶在心中,卻努力克制彼此接近、表達情意的心情…實在是不好受…亮能掉入我設下的局裡,進而漸漸忘卻這份感情…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功效比想像中快了些…呵…
  好矛盾的心情,怕突然親手抹煞這段情誼會傷害到你…可我又實在不願繼續活在模稜兩可的境地之中…亮…要我拿如今這局面如何是好?

  藥效好像要開始作用了…有些睡意…

  就這樣握著彼此的手…說來是這段日子以來的第一次吧…從前不覺得如何珍貴的幸福此刻卻讓我覺得如此奢侈…
  真的很奢侈…
  真是…居然沒先把衣服換下…襯衫上都是血跡…看這樣的出血量,肯定很疼的…這笨蛋…難道傷在你身上我就不疼了嗎…
  仁志說起那條被亮放在口袋裡的獵人協會領帶我就明白了…儘管標誌只是繡在背面不起眼的小地方,並不妨礙日常穿著,但亮還是比較珍惜我熨過的每一件衣物…
  從微小細節得知亮這樣的心思,要是平常…我會很高興吧…

  不知道制約與誓約…被去除的話亮是否會感覺得到?唉……理論上應該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吧…所以…得趁王座戰期間在外地時動手了。

  以剛剛跟阿本加聶先生的諮詢內容看來,他也不可能立刻過來日本…王座戰的會場在北海道,屆時義高將以挑戰者的身分與我一同前往…每週都要飛一次北海道…這賽程真不輕鬆,但對於義高而言也是一樣的。
  所以…在北海道動手對我而言應該是最方便的…………不,不對。
  回程的路線往往都由棋院規劃,說起來還是在東京動手來得好,免得回程的時候在必經路線上被亮攔截個正著…所以…現在仔細規劃一下,有可能預測到我將在第幾局衛冕嗎?若能在衛冕那一局回程回到東京機場時,趁著機場人多容易趁亂離開…這樣阿本加聶先生也比較方便,不用讓他多飛到北海道那一段路程…畢竟我也沒付他多少費用…

  藥效好像發揮作用了…也好,我已經很久沒好好睡覺了。

  不對…這樣的規劃變數太大也操之過急…先不論義高的實力難以預測,那傢伙時常會有奇怪的棋路出現,而且…最重要的是我還有本因坊戰不容割捨…這對我而言是相當重要的一役,不只是因為名譽本因坊的稱號,而是我希望實現對佐為的諾言…對圍棋長達千年的熱情,基於私心,總希望『藤原佐為』這個名字最後有個與圍棋聯繫且像樣的憑藉。
  都住在東京,我不可能在制約與誓約解除的那個當下拖延太多時間,躲過亮的質問…屆時他會有何行動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最恰當的時機還是在本因坊戰衛冕之後,雖然與阿本加聶先生的時間不是這麼容易配合…但至少也要在本因坊戰期間…

  對了!!我想我明白精次哥的意思了……原來…如此…

  所以才把那間單身公寓留給我,還刻意不想讓亮知道…當初想不透的問題居然這麼簡單!?大哥做了與媽媽一樣的事情…只是大哥臨終前時間過於倉卒,不及交代……
  媽媽委託金子阿姨關照我…讓我有個離家出走的地方,若是與亮之間有什麼不愉快可以尋求另一個庇護;大哥他也一樣,那間單身公寓大哥之所以留給我卻不願讓亮知道…是希望給我一個掩人耳目又能棲身的地方…
  的確很高明,除非特別去查證藤原光的名下資產,不然根本不會有人聯想到精次哥將房子留給了我…那家溫泉旅館的老闆娘…
  是了,大哥熟知自己姊姊的個性…老闆娘在青森經營旅館每天忙裡忙外…幾次接觸下來,老闆娘似乎也不是愛理外界新聞、他人瑣事的個性…而且,相信精次哥有把握老闆娘即使知道了也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不會將當初他把這間房子留給我的事情洩漏出去…


  簡直天衣無縫。


  亮,我曾試圖盡可能降低你心中的痛苦…但事到如今,請你別怪我。
  至少你還有妻子,有女兒…往後說不定還能再添幾個兒女…塔矢老師也常伴身邊…說起來,怎麼算都比我孤身一人來得划算…
  回想起來,逃離家園時翡翠與佐為還在身邊…之後佐為也一直陪伴著我來到亮的面前…佐為離去後,亮一直在身旁扶持著我…後來我也與兒時玩伴重逢。
  是了…方才如此規劃…拿下名譽本因坊後,我就真的得獨自離開日本這個安定了十年的地方……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得獨自過完人生的旅程。
  所以…不得不拿下名譽本因坊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亮…對不起,曾為你許下『不離開』的承諾,看來得毀約了。




  當光次日清晨睜開雙眼時,亮正在棋院與記者周旋。
  為此光只是無奈笑笑……真是隨時隨地都為我設想周到…自己一個人默默辛苦以為我不知道嗎…唉…
  有時候不禁會自私地想…若是亮沒跟明明……或許我會再次打破對塔矢老師的保證,不顧一切地想與亮在一起吧。
  但…先不說明明與我是自小到大的交心情誼,即使是素昧平生的尋常女子我又怎忍心破壞他人的感情?至少小音的出生代表了亮對明明有基本的感情基礎,一半一半的制約與誓約表示亮的確不再將全副心思放在我身上了…這或許是我唯一該慶幸的地方…



  其後的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由於美津子堅持九月之前必須對外界持續維持『塔矢夫婦』的形象,因而依然住在塔矢家…無論藤崎先生與明明如何勸說都不管用,以致於那棟大宅的氣氛詭異異常;或許在美津子心中,小亮的確是最適當的女婿人選,儘管釐清了事情真相,亦對光說不上友善,但也談不上喜歡或者討厭,該說是視而不見…

  六月中旬,王座戰在北海道進行得如火如荼,藤原光王座、碁聖、本因坊對和谷義高九段;完全出乎眾人所預料,雖然只輸了前兩局,毫無後路可退的藤原光卻隱隱有兵敗如山倒之勢………緊接著短暫的備戰期稍稍整頓心情過後,棋賽進入第三局。在和谷巴著伊角幫忙備戰的當口,行洋與亮也理所當然陪著光嚴陣以待,光也時時往亮所在的塔矢宅跑………這使得亮心情安定不少。

  寬敞的棋室裡,兩人一魂準備擺開棋聖戰上一柳與阿社的對局…看樣子社清春即將能夠拿下他人生中第一個頭銜---棋聖。

  輕掀盒蓋,依舊無法開口的亮緩緩沉澱思緒……

  想回家替光備戰…以往這種時期都是彼此幫忙備戰的;而且以阿姨的態度而言,光待在這裡肯定難受…這樣怎麼行…這裡原本就是光的家,以前阿姨不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還說得過去,如今釐清事實之後依然故我,簡直是鳩佔鵲巢。
  雖然等到九月他們母女倆便會前往巴黎,但依然不改光莫名其妙被討厭的事實…沒想到當初三人這個串通的掛名婚姻,居然讓光受到這等待遇…失策至極!

  每次一想到此處就很想向美津子阿姨理論,但…

  「亮,我不要緊,倒是你不專心的話我要回去了喔!」光自顧自地說著:「答應了要去椿大哥那邊下指導棋,你不檢討的話我要先過去囉…」溢滿笑意的眼神中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行洋習慣性地伸手想拿茶杯…隨即記起自己已是魂魄狀態,於是驀然收手:【小光他多半時候能知道你的想法。】
  「是因為美津子阿姨吧,」光偷偷瞥了一眼廚房方位:「放心吧,不管別人怎麼看,我依然是原來的我。」嗯…要是過去的我肯定會這麼說吧…


  阿姨…抱歉,我明白您討厭我是很正常的…等過完今年的本因坊戰就還給你們完整的家…我只是想在亮身邊待過最後一個夏季而已…再讓我任性一下…
  雖然面對阿慎…我也沒把握能夠衛冕,想必比面對義高還要困難許多…但此戰許勝不許敗,所以…嗯…總之…即使我的心願沒達成…也不會再來叨擾你們的生活。
  不過…說起來自己從小到大,即使是在流離失所的時候也不曾被人厭惡過呢…說不定阿姨的視而不見比厭惡更糟糕……畢竟愛的相反面不是憎恨,而是漠不關心。


  不是沒察覺光掩蓋在笑容底下,沉重卻莫名心思,亮伸手,指尖輕觸棋盤對面那閃耀的金色瀏海………卻被光立刻擺開的棋局躲開。
  在心中輕嘆…卻只能一如往常一般,擺棋、思考、擺出更好的棋………深怕太過突兀的衝突打破眼前難得的平靜---光目前似乎正在極力維護的平靜。


  看著亮無法言語卻一如既往愛惜自己的模樣,光的心中五味雜陳…

  亮………即使你努力使塔矢老師認同了我們的愛情………也太遲了。
  坦白說…雖然亮受了傷,到八月之前千萬不能開口說話,還要定期吃藥、回診…這一切使自己有些擔心心疼…卻不免有些暗自慶幸…
  若是亮能說話的話…自己恐怕會被他咄咄逼人的態度弄得不知所措,露出破綻吧…現在這樣剛好…藉口自己想看看小音、家裡正在裝修中主動過來找亮…婉拒了亮來家裡替我備戰的好意。
  至少至少…我在亮心中依然是特別的,因為亮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需要特意筆談、保持微笑、比手畫腳…只要專注於研究棋局……呵…或許有時候還會揣測我的想法吧。

  思及此處,擺開棋局的手頓住,笑著抬眼:「…亮,其實…我只想在這裡享受陪明明練琴…心情平靜的感覺,」知道亮正靜靜聆聽,轉向塔矢老師:「還有與亮覆盤時塔矢老師依然從中提點…彷彿由於聲帶受傷而不得不再度延期的塔矢研究會已經展開似的…簡單而溫暖的生活。」

  看著亮似乎有些無奈卻因疼惜著自己只好妥協的微笑…光心中倍感歉疚。

  像現在這樣自然而然的單純幸福、知道亮心中還有我的一席之地的幸福…即使只是扮演朋友與對手的角色也讓我稍稍寬慰…畢竟這或許是我此生中最後一段有人相伴的路…

  只是在我離開後,亮怕是會失落一陣…
  又…我真的…下得了手嗎…制約與誓約是彼此的相愛的證明吧…
  說沒關係是不可能的,但是亮還有明明與小音…即使家人在國外,只要心中有對方就不怕寂寞了…我想亮沒太大問題,況且還有塔矢老師陪在一起。

  或許即使我不下手,制約與誓約也會自然解除吧…
第七部 第二六○局 來電答鈴
  面對和谷,戰績不太理想的光有驚無險地衛冕了王座頭銜,整個圍棋界因為這樣的情況嘩然,同樣也使得亮相當不滿……
  光這樣優秀的棋士居然讓心情影響到棋局,很明顯的即使自己時常陪伴在身邊,大半年來的心結還沒解開。
  摸摸自己的聲帶…………我們需要更多相處的時間…
  雖然能在覆盤檢討時擺出更好的建議,但是那些相較於心境都顯然是治標不治本,卻又怕太過直接的問答會讓光起戒心,以過往的所有經歷判斷,光一旦對我起了戒心,那麼要明白光的心思就更加困難了,在沒有萬全準備的情形下打草驚蛇實在不是上策…

  帶著有些紛亂的心情,走入飯店電梯……與光約好了要一起看阿社與一柳的最後一局……儘管棋聖戰七番勝負,阿社十拿九穩能在今日第五局拿下榮銜。

  透明玻璃電梯看得見戶外景色,藉由升高的速度逐漸看清整個東京。
  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城市裡,光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十年,依然保有乾淨的靈魂。
  嗯?那是…

  【小光跟仁志一起到了。】行洋往透明玻璃底下俯視…這孩子最近舉止實在蹊蹺,我想小光已經明白了我不再反對,但這更讓人難以理解癥結何在。
  【嗯,到了,爸爸。】

  光…平時稍微親暱一些的舉動已經傳達出爸爸不再反對我們了,而依然畫地自限的你真的讓我束手無策……


  大盤解說現場,蘆原正在檢查昨日封手前擺在巨大棋盤上的黑白磁鐵,九星會的女棋士櫻野正在試麥克風…時間尚早,已經有一些圍棋愛好者入座;亮朝蘆原先生遠遠地揮手打了招呼,在尚未被群眾發覺之前步入棋士們覆盤的房間。

  「噢!塔矢,聽說你暫時不能說話?嚴重嗎?」倉田關心的問候:「我前天剛從韓國回來,洪秀英託我問候你。」
  拿出口袋裡的筆記本,快速寫字:『謝謝您的關心,醫生說還要繼續吃藥,八月中旬之後就一切如常了。』
  「你都隨身帶著筆記本啊…真有趣…居然還是章魚圖案的封面。」發現新大陸…這圖案實在不符合塔矢的性格。
  亮笑笑,在筆記本上寫下:『我很喜歡章魚圖案。』

  「倉田先生都能用Hello Kitty了,亮用章魚很奇怪嗎…」
  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隨即與弟子二人在冴木身邊入座,也順手拉了一把椅子給亮………居然用章魚…我還是今天才知道…天…


  飯店提供的休息室不大,覆盤的眾位棋士在長桌邊已然圍成一圈擺開幾個棋盤,將昨日以前的對局重現,靜候時間的到來;雖然小一輩的仁志有些拘束不敢就座,卻還是在越智淡淡的注視下,被總是照顧後輩的冴木拉著坐下。

  「說到Hello Kitty,我昨天吃了招財貓形狀的饅頭,」倉田一個人佔了兩人份的空間,嘴裡似乎正在咬著糖果:「那家店店面不起眼,我傳給你們…」說著掏出手機,顯然在場的眾位立刻就要接收到饅頭簡訊。

  仁志看著倉田老師迅速打簡訊的手……似乎想到了什麼,卻沒連貫上…

  三十秒過去,在場一眾人在安靜的空間裡都聽見此起彼落的手機震動平靜聲響……饅頭店位置已然傳到各自手中,等待光顧。

  光的手機單調地發出『喀、喀』兩聲,通知主人收到信息:「謝謝…啊…」眼角餘光瞄到電視轉播畫面:「一柳老師開始了。」

  『…夕陽依舊那麼美麗,明天還是好天氣~~~♪』歡快的卡通歌響起。
  『…夕陽依舊那麼美麗,明天還是好天氣~~~♪』迴盪在嚴謹盤面上的詭異氣氛。

  一眾人錯愕地盯著聲音發源處---塔矢名人。

  『啊!亮老師的手機…』仁志的慘叫聲…
  手機開聲音並不奇怪,但是這怪異的音樂…如果是藤原光的就算了,他那個人一向很奇怪…但是嚴肅的塔矢亮…居然用這種來電答鈴…

  亮自己也的確嚇了一跳,隨即摸向自己的長褲口袋……天…真的是自己的…這是怎麼回事…

  「我、我那天拿著亮老師的手機…因為亮老師情緒很緊張所以沒注意…我為了方便…開了聲音…之後我把來電答鈴關掉了…卻、卻、卻忘記關簡訊的…」
  在亮鐵青的臉色下,光噗哧一聲噴出了一口茶:「哇哈!亮居然栽在了仁志手上…笑死我…」那是好久好久以前幫亮設定的鈴聲…沒想到我居然還有機會聽見…

  而自己那組可能早已被亮刪除的舊號碼,將永遠塵封在盒子裡…再也不會有機會主動讓亮的手機唱出自己對他的情意了。


  「我說那來電答鈴不是你設定的吧?阿光?」
  「啊…被發現了嗎…」裝瘋賣傻…
  「果然…啊…社在這個角壓了一手。」
  「我的形象有這麼糟糕嗎…要在角進行互攻啊…」
  「如此看來白子似乎比較有利…那不是塔矢可能使用的來電答鈴啦!」

  氣氛漸漸熱絡起來,亮輕輕將手機放回口袋…心念電轉…

  光替我設定的來電答鈴、拉琴照片上兩人的手機號碼…『光to亮』的暗示…被光棄而不用的門號、埋葬的SIM卡………所以……等等…我記得好久好久以前…好像有過這麼一回事……在什麼時候、是在什麼時候??光好像不只一次問我關於手機是不是一直都靜音的問題…

  【小音出生那一天,在手機店裡,我也聽到御器曾先生與小光提到『來電答鈴』這個名詞。】行洋回憶了起來…實在不瞭解這些科技產品。
  【……果然,我不是很瞭解手機的音樂,但這個一定要向光問清楚。】這就是照片上暗示我的事情、光原本想對我說的…最後基於某種因素而被他自己埋葬或保存起來的事情…還有…


能告訴我那張照片上塗鴉的涵義嗎?
現在時機不對……或許很久以後我會告訴亮吧,抱歉…現在不行。


  說起來那是我們最後一次『對話』…
  原本要對我說的事情,雖然光說『或許』很久以後會告訴我…但是以現在光的心理狀況…我該等待他的『或許』嗎?還是自己去問他?會被光先後用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處理的事情…絕對重要。

  犀利的眼神,看向光…
  光正注意著自己,眼神交會的瞬間避了開去…明顯是在逃避的神情…


  【我今晚得去找光問清楚。】現在先專注眼前的對局。
  行洋看向小光:【…你自己去吧,爸爸想留在棋室裡。】
  【…】爸爸是想給我機會與光單獨談談:【…謝謝。】




  當夕陽真的變得十分美麗時,光招待佑輝吃了一碗拉麵,交代了幾點比賽注意事項,幾經猶豫之後,在玄關目送這位『大弟子』拖著大提琴離去。


  緊接著在屋裡著急地團團亂轉…


  天啊…看今天亮的眼神、那種氣勢…擺明了要來找我『嚴刑逼供』…這下可怎麼辦才好!??臭仁志!我看是我栽到你手上了!本想將盒子託給你大師兄帶走…但一方面情感上捨不得、不想讓人見到,另一方面也怕他在回程的路上與亮遇個正著…天啊…亮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啊啊啊!!我該怎麼辦!?
  要讓門外的仙人掌吃掉這些東西嗎!?大多數都是金屬材質…不太可能吧…再說我自己也捨不得…光是要託給佑輝我就捨不得了,又怎麼可能讓仙人掌吃掉它!?
  阿慎……不、不行…時間上來不及,亮知道佑輝離開我這裡的時間,以我的估計亮肯定會在一小時、甚至半小時之內出現…我的天…我怎麼會招惹到塔矢亮這號人物!??不…不對,當初是他用每日一份午餐誘騙流離失所的我上當…難不成他從那時就想好了!?啊啊啊…我在想什麼蠢事情、怎麼可能…

  對了!鷹大哥!讓鷹大哥提著盒子到天上去晃個兩圈,等亮離開了再回來…就算亮看見鷹大哥,如果我跟亮同時向鷹大哥表明指令,鷹大哥應該會聽我的…而且鷹大哥又不可能說出去…只有小傑聽得懂他說的話…
  說到那兩個傢伙該不是在海裡溺斃了吧!?是說上次一年才回來,這次也才走半年而已…天曉得啥時會回來…不然託付給奇犽肯定保險,比起小傑,奇犽顯然比較理解我的行為…難道我真的是變化系的?啊啊……藤原光!不要老是在節骨眼兒上想些無聊透頂的事情!!!


  束手無策…頹喪地坐在沙發上。


  亮這個人…看今天的氣勢恐怕不是動之以情可以迴避得了的,比諾透事件之後由於美津子阿姨的態度問題…他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因此在小細節上已經容忍我很久了,不然他早就採取行動…就是綁也會把我綁回塔矢宅去住。
  而亮沒這麼做,歸納起來有四個原因…
  第一、塔矢老師讓他不方便行動,第二、小音的確需要美津子阿姨照顧,不然亮很可能直接下逐客令…第三、我非常配合地時常去他那裡檢討或者對局,所以他基於愛惜我這一點不忍過於限制我…還有最後一點…他自己不方便說話,因此想藉由陪伴稍微緩解我的想法…儘管他很可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沒錯,亮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麼,要是他知道我已經詳細諮詢過阿本加聶先生除念的細節,哪還由得我在這裡自個兒慌張…肯定不管塔矢老師怎麼想就直接把我拖回家了。
  不對…那裡已經不是我家了。
  唉…總之那盒子是萬萬不能讓亮看見的…光是那個上面膠帶纏成的無限大標記就很容易讓亮猜想到裡面的內容物…屆時他肯定對我更加難以割捨。

  我不想破壞亮現有的幸福,家人是世間最可貴的情誼…亮跟我在一起沒什麼好處…只有隨時都會發生的莫名危險、面對未來未知的社會壓力……當初實在不該接納他的感情,我真是太大意了!
  所以…難得現在有機會…亮有機會回歸安寧的生活,這回我千萬要小心處理…不能讓他聽見那段告白,要是亮早已將我的舊門號刪除固然最好,即使他找到SIM卡也沒用,除非我幫他重新設定,不然他將永遠不可能聽見告白;但若…但若亮沒有刪除我的舊號碼呢……

  那樣的話只要SIM卡被他找到,就麻煩了…而且他也可以從內鍵的編輯中知道『舊的光的手機鈴聲設定』,甚至自己可以播放……不過亮自己找我要SIM卡的可能性很高,因為他似乎不大瞭解關於音樂設定的事情…從十五歲第一次回草原時他幫我具現化的手機型態就可以看出來…

  所以…萬一SIM卡被找到…
  即使亮在聽了之後選擇我,我的原則也不可能讓彼此回到過去的關係。
  但若亮選擇家人,我的心又是否真能不痛不癢地繼續扮演朋友的角色?

  無論是基於什麼原因,已經有了新的家人的亮早在當初擁抱明明時就該有如此覺悟,此生此世藤原光都只能是朋友了…


  「唉…」背對著玄關,沙發上傳來光幾不可聞的低歎…憂傷而婉轉。
  『喳咚。』緊接著身後傳來大門帶上的聲音,是從室內帶上的那一種。
第七部 第二六一局 語言障礙
  腳步聲在身後靜止,這樣緊迫盯人的視線、毫無保留的情感流露,不用回頭也知道對方的表情……而且由此可知最糟糕的情形出現了……
  塔矢老師似乎沒在亮身邊。

  「亮,拜託你相信我,現在時機真的不對。」等你的幸福穩定了、根深蒂固了、不會動搖了…我再視情況告訴你…現在真的不行。
  為了圍棋刻意修短的指甲…指尖輕觸光的髮絲,進而從身後將金色的腦袋擁入懷裡……打算先動之以情:我想知道那個長久以來被我忽略了的光的言語。

  而亮這個無法發出音節的心聲,雖然傳達入光的內心,光卻不予回應。
  於是亮嗅著光的髮…在沉默片刻後緩緩放開………站直身體,環顧四周。

  好像只是重新粉刷過而已…東西的位置都沒有改變…依然是我熟悉的家。
  沒關係,在光的本因坊戰開始前,我們還有整整五天的時間。
  離開熟悉的客廳,緩緩步上二樓…


  光卻在此時全身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阻止亮上二樓就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代表SIM卡在二樓;不阻止他的話那個盒子很可能會被發現…畢竟我只是放在衣櫥最下層而已。
  起身,決定跟在亮身後卻不加以阻止…至少不到緊要關頭不加以阻止,希望他能就此錯過那個無限大的盒子與裡面的SIM卡。

  嘖…真是麻煩到一個不行!!


  「床單我換過了,想過來小住隨時都OK。」靠在過去兩人的寢室門邊,若無其事地說著:「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去你那兒,可以見到小音。」小音九月去巴黎,若情況持續下去…我最慢得在那之前離開亮的視線範圍…時間有點緊迫,幸好還能在大哥那兒躲一陣。

  亮的指尖拂過桌面……一塵不染。
  所有自己的文具用品與書籍都放在原位,可見光相當在意,因此時常細心打掃………這傻瓜,難道以為我看不出來?
  光現在的神情…雖然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但我明顯感覺他正在戒備…
  或許連光自己都不知道…從我進門開始,他給我的感覺像隻將要張牙舞爪的猛獸,正在伺機而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光居然用這麼緊繃的情緒面對我…
  光…你這樣拒我於千里之外,偏偏又要維持『友情』的假象,知道嗎…我很心痛……心痛你不懂得愛惜自己、心痛你將我的感情隔絕在心門之外…

  還有…這一年半的時間,我們的努力在你眼中到底算什麼呢…

  伸手欲拉開衣櫥的門…事實上進入這棟屋子之後…也不是真的想要尋找什麼了,該說…只想感受這個家裡的一切,是否還保有當初溫暖幸福的味道…
  感受到光繃得死緊的神經,隨著自己的動作愈加緊張……
  這麼看來…SIM卡在衣櫥裡了,但我真的要『找到』嗎…光的神情雖然無異於常,但我已經明顯感覺到他的情緒相當不妙……只是過去也有好幾次是在不怎麼和平的狀態下解開心結…這次事件我發現得太晚,真的拖太久了…好不容易有個突破口,我不想放過。

  光,事實上逼迫你,我也不好受…


  「夠了!」格開亮似乎下定決心要打開衣櫥的手,迅速移動到亮與櫥門之間:「你要的東西的確在這裡面,但是現在真的…」誠懇的聲音:「亮,算我求你一次,拜託你就此打住。」

  犀利的雙眸,評估的眼神……璧玉般的色澤映在光眼底。

  「拜託你。」我很清楚自己在亮心中依然殘留著相當的份量…所以制約與誓約才有一些傷口出現在亮身上…這件事情不是鬧著玩的,或許當初真的應該要直接報廢這支門號……我不能再讓亮對我的感情加深。

  沉默在兩人之間狹小的距離迴盪,甚至聽得見彼此的血管脈動。
  不顧光的阻攔與勸說,執意打開櫥門。

  『別鬧了!』微微開啟兩公分的門板被光用後背硬生生關壓了回去:『這裡面不是現在的你能看的東西!』過去期望你知道、未來還要看情況、總之現在不可以!

  光對我用了代名詞……而不是稱呼我『亮』,只是不知道他是因為慌張或者是不願意這麼稱呼……要用強硬手段嗎?我想顧及光的本因坊戰,這次『名譽本因坊』的廣告做得很大…光雖然嘴上不說,但壓力肯定不小。
  等等……
  我記得奇犽提過…只是後來我跟光感情穩定,因此我不再這麼強硬不放手…


在光哥哥成為『名譽本因坊』以前…不對,總之在他成為名譽本因坊時要特別注意他,請你千萬…千萬不要放棄他。


  後來我也曾經為此奪下本因坊,現在再重新想起奇犽說的話…他肯定知道若我跟光的感情不穩定,在光完成他的心願後將會有某些糟糕的事情發生…
  所以現在時間緊迫…看樣子是沒得選了,有五天的時間該足以讓光恢復成以前的光,但面對挑戰者是伊角的頭銜戰…光需要絕對的良好狀態…
  我希望光能拿下他想得到的榮譽,但又不希望糟糕的事情發生…綜合以上兩點,抱歉了…光…我今晚一定要拿到SIM卡,突破你的心結。

  緩緩貼近眼前緊張的面容,微微停頓…試探…
  隨即收攏雙臂…將明顯極度緊張的愛人擁入懷中………光,是我冷落你太久…但我的初衷不曾改變,我會以光的事情為第一優先…不管是想得到爸爸的祝福、或者是名譽本因坊…我都會努力,或爭取、或協助…請光感受我的誠意,不要這麼…害怕…
  亮的神色微微一黯,貼緊的額頭傳來輕微的顫抖,望入近在咫尺的眼睛………光的確是在害怕,居然會害怕我抱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亮…不要…拜託你…
  我不是明明…請你不要這樣…
  我可以陪你下一輩子的棋,只要扮演好朋友與對手的我依然是你的唯一,這樣就夠了…拜託…不要破壞我好不容易維持著的…一點點穩定生活…至少因為我的棋力,我至少還能維持『朋友、對手』的地位…請你不要……糟蹋我…
  我不要成為你模稜兩可的愛戀對象之一…我不要…我的自尊不容許。

  「請放開我。」我知道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害怕…也有些生氣…

  收得更緊的雙臂代替無法開口說出的回答……光,別怕…

  「…請放開我。」窒息般的胸口發出肺腑之言…請別再蹂躪我的感情。

  單手撫上臉龐…我的光…請你感受我的心意…不管光遇上什麼樣的麻煩,希望光能告訴我…我想幫助光度過難關…

  深情專注的眼神投入了水藍色的眼中……光,光應該很熟悉的、是我對你愛戀至深的視線………指尖描繪著曾撫過無數次的眉梢眼角,彼此不安時總會順著背脊安撫…
  光真的很害怕…夾雜著生氣與絕望的害怕…我越是釋放出感情抖得越厲害…儘管我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是請相信我……我希望是在光自願的情形下說出自己的心事,而不是我用粗暴的手段拿到SIM卡。


  隔著亮的手掌…只是筆直地站著,背脊緊貼著櫥門。
  我心中明白,掌心與指尖的溫度不曾改變,然而早已無法再承受你的愛情的我…此刻只覺得你的擁抱已經將我灼傷。清楚彼此身體的每個細節、壓抑著想要回應撫摸的每個細胞…我知道自己還是亮的光,身心皆如是…今生今世都是。
  但是亮…你已經不屬於我了,你不該在這裡,你有等你回去的家人、你有該回去的地方。


  釋放出的善意與愛意卻得不到回應,懷中身體傳來的感覺混雜著悲傷與微微的怒意………目光交對,看不出任何情緒與細微的表情,即使是現在光也能在我面前隱藏情緒……但是顫抖持續著,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唇將已經相當靠近的距離拉得更近,在相隔毫厘之處觀察著水藍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試探……慢慢湊上,輕觸許久未曾感受的唇瓣,卻不敢輕易親吻。

  『別過來!別碰我!』突然開始劇烈掙扎…光用幾乎失控的聲音朝著亮的耳膜發喊………卻換來更使自己溫暖眷戀的擁抱與安撫。

  輕輕揉著後腦的金髮,如同安撫一隻負傷的小獸…唇貼上流金般的額髮……光…對不起…對不起…沒事了,別怕。

  『放開我!!走開!!』隨著落在額頭上那溫柔的吻,流光氣得瞬間刷白…
  「……光,乖…別怕…」好痛…喉嚨…果然還不能說話嗎…但是光…
  『不要用那種語氣對我說話!走開!!放手!放手!放手!』已經超過朋友的界線太多了…夠了!我不想當你婚外情的對象!!我有我的底線!!

  感受到光的強烈不安與反抗,停止親吻……亮嚴肅了起來,持續目光交對。

  光居然…不會吧…為什麼在家裡要戴著…是藍色的隱形眼鏡!!?
  近距離仔細觀察才發現…火紅眼早已經發動了,隱形眼鏡的邊緣處有細細的一圈焰紅正燃燒著怒火…光是真的很生氣…但我也生氣,為什麼不好好愛惜自己的眼睛??那不就等於除了睡覺之外其他時間都戴著眼鏡!?所以我才老是覺得眼睛不太對勁!!
  朝著光的眼睛探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意圖將那層藍色的薄膜剝下。

  而光卻被亮這樣的舉動嚇得不敢輕舉妄動…
  …亮??難道我不順從…你便要拿眼睛來威脅我??不會的…亮…不會這麼對我…亮不會這麼對我…

  指尖在光眼前停下…無從下手……
  要怎麼才能在不傷到光的眼睛的前提下把隱形眼鏡弄下來……好像很困難…除非開口讓光自己動手…不然我可能會不小心傷到他。

  冷汗自額角滲出……亮…似乎正在評估著什麼……關於我的眼睛。
  看著亮隱隱透著複雜為難的視線………………光神色頓顯哀戚……
  流光在一瞬間變成黑色,亮注意到原本焰紅的一圈色彩也黯淡成毫無光澤。
  光突然間腿軟無力…靠著衣櫥門板…從亮的懷中跌坐到地面……


  「想要就拿去吧。」已經無所謂了…
  亮不解…微微一怔,跪坐到光身前……繼續擁抱與安撫……怎麼突然間這麼悲傷絕望?
  「已經無所謂了,拿了就走吧…用不著這樣安撫我。」原本就答應過會給你的…早拿晚拿…也沒什麼分別,只是沒想到亮會主動要我的眼睛…

  似乎理解到什麼……亮只覺得一瞬間怒火中燒:『!』可惡!發不出聲音…
  拽起光的衣領,亮將唇咬得死緊…鐵鏽般的腥味迅速擴散至整個口腔…

  誰要拿你的眼睛!?在你眼裡我是那種人嗎??才隔不到兩年的時間…我在你眼中已經變成跟那些人渣同等級的人??那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跑到韓國去跟那些年輕棋士打好人際關係??過著幾乎每天與爸爸針鋒相對的生活!還要在過年假期期間忙獵人協會的事情!?甚至到後來還招惹到美津子阿姨,忍耐那女人也是因為我知道你很疼小音…

  原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已經如同那些曾經追殺你的垃圾……那這些日子以來,我到底是為何辛苦為何忙!!?
第七部 第二六二局 王子徹夜未眠
  當亮拿著隱形眼鏡的藥水回來,遞到光面前時…光才猛然理解亮的涵義…
  語言…其實是很重要的東西。

  看著幾乎是黑色的雙眼呈現在面前,亮的心刺痛了起來…剛才的怒意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心疼憐惜………如果眼睛的色彩是源自內心的溫度,黑色代表心冷嗎?光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就連夏天的氣溫也不能讓光的眼睛回溫嗎……正常來說應該要是水藍色才對…
  流光是恢復成水藍色了…但光的眼睛…天啊…好想說些什麼安慰我的光…
  剛才的事情換個角度想…其實也沒必要生氣,只是…光真的太過順從我了…
  為什麼說讓我拿走眼睛也沒關係??那對你而言是這麼重要的東西…難道只因為對象是我…所以只要我開口了,光也不會怨恨我…只會乖乖的將火紅眼交出來…這個傻瓜…用這種方式對我好…難道我就會高興??


  「…對不起。」知道誤會了亮,自知理虧…
  依然坐在衣櫥前,像隻安靜的大狗…守住自己的底線。

  聞言,亮露出了踏入這棟屋子以來第一個幸福的笑容,該說是長久以來第一個幸福的笑容…在光用有些彆扭的語氣道歉的那一瞬間,自己彷彿看見了光還是從前那個乖順聽話的光…
  其實光一直都愛著自己,光現在已經很心煩了……身為伴侶的我沒有常伴身旁,加深了許多不安…光的心原本就千瘡百孔…即使有什麼事情讓他動搖了對我的印象其實也不奇怪…光自己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對我說『對我無所謂信任問題』…因此只要是我想要的、我說的、我期望的…即使會傷害到光自己…光也會照做…
  一直都是這樣…任我予取予求…甚至連珍貴如火紅眼這樣的東西都不例外。


  再次將光擁入懷中,不意外…光立刻全身僵硬,只是這次沒有出聲制止…可能是由於剛才的理虧而有所歉疚,也可能是光其實也渴望溫暖…

  路燈閃了幾閃,點亮…夜色已然降臨。
  初夏的和風吹入室內…讓亮感到一陣窩心…
  原來光不只是打掃乾淨而已…甚至每天都回到這間房間打開窗戶通風…其實…在光心中是真的期待我偶爾回來小住吧…只是這些可能會給我帶來壓力與困擾的話……光從不說出口,光明白我的處境…所以不敢說也不願意說。


  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晚風緩緩在室內流過…在亮感覺到光似乎不再這麼僵硬時,自己的手腳卻已經開始僵硬…可見時間真的過了很久…


  光不會無緣無故對我鬧脾氣,他說的話、做的事情都有一定的顧慮…只是像現在這樣等同於重新征服光、取得光的安心與依賴…讓我有些莫名…到底在這之前、在我們之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小心翼翼地改變了姿勢…發覺光沒有像剛才那樣反抗掙扎…有些鬆一口氣,掌心透著愛惜的溫度,輕輕撫摸著後腦的金髮…給予安慰…
  光…我心愛的光…對不起…我不明白你在不安什麼…只要你不安我就願意像現在這樣陪伴你,但真正讓我介意的是…我明白…原本就傷痕累累的心承受不了更多的傷害了,我怕有一天即使我有心呵護…光的心卻再也無法痊癒…



  好想就這樣一直依偎在亮懷裡…很安心、很溫暖的感覺…但是我明白…這些已經不再屬於我了…我不可以任性,只要好好表現…不要讓亮擔心,亮就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守護他現有的家人……我不可以再妨礙亮了…我的脆弱只會給亮造成負擔、讓他擔心…
  這樣是不對的,雖然我不知道亮還會在乎我多久…但我知道不能繼續讓他在乎下去。

  「亮…謝謝,」輕輕退開一點距離,依舊是黑色的雙眼:「聽我說…衣櫥裡的東西,還有那張SIM卡…是真的不能讓你碰的,」

  輕輕扳著光的肩膀,凝視與聆聽。

  「我不知道還要過多久的時間才能讓亮聽見那個來電答鈴,但我知道不是現在……有些東西…錯過終究是錯過了,」看著亮因不滿而微微挑起的眉梢…靜靜地說著:「無論基於什麼原因…如果亮還能信我一次,或者就當是我的請求…拜託你,別看這扇門後的東西。」曾經,那是我愛你的證明;現在,那只會是你的負擔而已。

  不以為然的視線,評估的直視雙眼。

  「…亮,」疲倦地靠在門板上,守護著自己愛著對方的證明:「若是你相信我待你至誠,有沒有聽見那個來電答鈴事實上是一樣的。」即使我來不及讓你聽見『我愛你』,但是愛你的心意在過去的言行舉止之中展露無遺…有沒有聽見事實上也沒有多大分別……不是嗎…

  睜大翠綠色的雙眼,瞳孔收縮…

  意思是光對我的一切情感都在那個鈴聲裡嗎?既然是這麼重要的東西…那怎麼能說有沒有聽見都一樣!?那應該是光長久以來想對我訴說的某些心意吧!?為什麼要漠視自己的心意??光這樣不難受嗎??
  好像有什麼突然炸了自己的腦袋…
  光怎麼可能不難受?所以眼睛即使到了夏天也無法恢復成藍色嗎?果然那張SIM卡是一切的突破口…看來非到手不可…


  感受到亮的氣勢,光再度警戒了起來:「別為難」話未說完便被亮的吻截住。
  火紅眼在瞬間點燃,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下………亮,別怪我!

  輕微的疼痛…不構成影響…比起十五歲那年完全失去理性的第一個吻,剛剛這種警告意味的啃咬對我根本不構成威脅……當然我明白,光的誓言依然運作著…因此即使是氣極,也不忍傷害我…而這就是光的致命傷。

  親吻持續著,隨著一開始突如其來的掠奪,輾轉演變成征服意味的啃噬,最後卻是溫柔纏綿的輕觸。

  光始終靠著門板,雖在亮的鉗制之中卻是坐得筆直,不回應也不再反抗。

  亮仔細感受著光的一切………不回應也不反抗嗎……
  意思應該是不管我對他做什麼都沒關係,只要我不拿SIM卡的話就沒關係…相信這是他最大的退讓了…果然捨不得傷害我一分一毫…儘管你明白自己根本傷不了我,卻依然心疼我……嗯?這是…剛剛沒注意到…

  窗外的路燈微光灑在光的脖子上,一條皮繩像過去戴的戒指一般圈著光。
  這是……伸手摸向光的胸口,隔著上衣觸摸到一個小小的方塊。

  見到亮的動作…光配合地將皮繩掏了出來,不急不緩的平靜語調:「只是一個隨身碟。」我說過…我會帶著有亮的回憶活下去…

  亮神色一黯……是關於我們倆的回憶吧…全都儲存在裡面嗎…由此可見光有多麼孤單…只能將這些記憶垂掛在靠近心臟的位置,以此做為陪伴…

  注意到亮的想法,光扯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怎麼了?資料還沒輸入完…我們還可以每天下棋,每天見面…不是嗎?我是真的很珍惜現有的一切。」

  亮緊握著隨身碟,手心被嵌入了稜角……隨後一個吻落在方型的科技產品上…末了…放手將回憶擺在光的胸前;隨即緩緩親吻光的髮……眉眼……耳際……輪廓…溫柔愛惜……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顧著向前看,沒想到心愛的光這麼寂寞…一直以為光都明白…一直以為光能承受得了長期的孤單…一直以為光理所當然會等在我身邊…完全忽略了光的感受……對不起…
  即使是現在我依然無法說話…但希望光能夠感受我對你的愛,不曾改變。


  「亮…別再繼續下去了,我累了。」
  依然故我的持續……我感覺得到,事實上光渴望我的擁抱。

  「已經太遲了,亮…錯過的東西就是錯過了,不管你我現在的心意如何,時間永遠都只會向前流逝。」你對明明有責任,還有小音要照顧…夠了…回去吧。
  為什麼光會說這種話?我不懂…我們之間到底錯過了什麼??

  「亮…你今天不該來這裡的,快回去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很晚了…你該回家了…該回你自己的家。
  收緊了擁抱親吻……我就是不懂,明明光還是依戀著我,為什麼不再回應?

  「亮…我知道我鬥不過你,所以…如果你硬要持續下去我也沒辦法,但我不喜歡違背自己的原則。」
  聽出光的話語裡似乎有著絃外之音,親吻稍稍退開…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我是認真的。」
  看著光的動作,亮覺得心臟猛然遭到強烈的轟擊…有什麼東西瞬間炸開…


  光拿著一枝慣用的竹筷,垂直握著,削尖的頂端直直頂著下頷與脖頸之間的柔軟部位……夜色中璧玉的雙眸看得清楚…已經有一絲鮮豔的色彩緩緩沿著竹筷滑落到光的手上…


  居然以死相脅!??為什麼嚴密看守自己的心意到這種地步??不忍傷我所以傷害自己!?為什麼??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懂得愛惜自己??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地珍惜著你?把你捧在手掌心呵護著?寵著?我承認我一直做得不夠細膩,但若你本身不珍惜自己那麼任我如何努力都是枉然!

  『砰!』以迅雷之速打飛竹筷,真是太傷我的心了…光居然不愛惜自己!
  『磅!』將戀人的雙手壓在衣櫥門板上…盯著眼前那一臉淡漠的神情。

  明白亮生氣了…光只是緩緩闔上雙眼:「請別打開衣櫥,這是我唯一的請求。」告白的份量過於沉重,我只想維護亮的幸福。

  沒有放開光的手,兩人持續僵持著。

  光處於完全放棄狀態,顯然一切都無所謂了…而亮被這種目空一切的態度所折磨著……明顯感受到光打從心底幾乎已經厭世了…或許自己再晚幾天出現,或者在本因坊戰之後才出現,光說不定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思及此處,手上力量鬆了鬆…疼惜地親吻被自己捏的泛紅的手腕………
  對不起,我實在是不夠溫柔………光…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我並不想逼迫你交出東西,但是這樣的態度……我好難過…

  深吸一口氣,牽著光的手,掌心交握著……只想靜靜地握著。


  「不行,」抽回自己的手:「牽手有特殊的涵義,所以不行。」
  死命捉住即將自手中溜走的掌心………牽手的意義代表一生的伴侶,光就是我此生唯一的伴侶,這一點無庸置疑。
  「…唉。」掙不開…這該如何是好…握拳吧,至少手心是不能交給你了。

  見光似乎沒有繼續掙扎的意思,只是神情依舊漠不關心…亮緊緊牽著光,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與光一起並肩靠在衣櫥門板上……不再做其他動作,只是陪伴著、坐著。
  眷戀地凝視著身邊輕閉雙眼,毫無情緒波動的光……
  該如何才能讓光不再隱藏自己的感情?如何讓光懂得愛惜自己?究竟是我太過大意?還是光過於細膩?


  這一夜,亮徹夜無眠,藉由手中傳來的感應……亮知道,光也一樣。
  迎接晨曦的時候,兩人依舊坐在原處,疲憊得不願多言。
  亮明顯感受到…光事實上捨不得自己,但卻在等待自己放手。

  本因坊戰,倒數四天。
第七部 第二六三局 命運或運命
  在光的備戰期接下來的四天裡,亮在藤原宅住了下來。
  於此時才發現原來與父親一人一魂能相隔著老遠的距離交談…儘管父子二人發現這一點之後也不會特別找對方說話。

  【光問我,爸爸是否想要對局,因此提到他也曾經與佐為兩地交談。】
  【原來如此。】
  【爸爸想對局嗎?】光的情形至少維持著表面的穩定,我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接爸爸過來…
  意識裡的聲音停頓片刻…隨即:【不,先處理好小光的事情為優先,小亮…】
  【是?】
  【在你所成長的年代,在日本,或許你很難想像戰爭與屠殺,這些對你而言只是單字的事情,對小光而言卻不是這樣。】聽說了小光與孿生兄弟的事情…幸好那一年安排他去了彰元那裡靜養。
  亮神色微黯:【過去雖然盡可能將心比心,但時至今日我才清楚地感受到光已經疲憊不堪了。】

  黑色的眼睛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我實在不該放光一個人這麼久…至少該時常打電話給他;或許光根本不會特別嚮往將我們的感情攤在陽光下的生活…其實…現在我才瞭解到…光想要的真的不多,光只想維持安定而已。


  【你母親也是體貼溫柔的性格,年輕時代與你母親在一起時,常常感覺到自己對於感情似乎不怎麼靈光…或許除了棋藝之外,小亮也繼承了我這一項。】
  亮好看的嘴角抽了一下:【……爸爸,聽您用這麼嚴肅的語調說這種話,我還真是哭笑不得。】繼承這種性格我還真是高興不起來…
  【不過目前的情況正好不能言語,我想這樣反而對小亮有利。】面對性格纖細的對象,經常多說多錯…不如靜靜陪伴來得踏實。
  【嗯,爸爸說的我明白。】希望光能夠靜靜感受…光的感受力一向優秀,我相信他能明白我的情意:【爸爸明天想看哪些棋譜?】
  略微思索…隨即:【桑原先生早期的。】
  【我明白了。】得打電話請明明幫忙在院子『曬棋譜』。



  光明白了亮要住下來之後,心情很複雜,但首先唯一能做的只是把亮暫時趕出房間,將盒子用衣服層層包裹著,在亮怪異的視線下將『一團衣物』拿回自己房間收好。
  亮自然知道『一團衣物』就是自己要找的東西,對光的行為只是無奈笑笑,並不用強,儘管自己明白只要自己動手光連一秒都擋不住;其實也覺得那樣戒慎小心的表情滿可愛…只是一想到光此舉是拼了全力要隱藏自己的某些心意…便理解到包裹著這層可愛的糖衣背後,有多麼深刻的悲哀…
  亮獲准打開自己的衣櫥時,光正在自己房裡忙著藏他那個無限大的幸福盒子…因此不知道亮看見衣櫥內部時的神情。


  光說…若相信他對自己的至誠,即使沒聽見那個來電答鈴也沒什麼分別…在打開衣櫥的剎那…我開始理解到那或許是真的……

  衣物一如過往歲月整齊地掛著,每一件摺線的地方都熨得服貼…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沒有防塵套也一塵不染……可見即使自己沒有穿,整整一年半的時間光依然會定期清洗。
  指尖輕輕撫過光滑的領帶表面……真的是傻瓜…這麼費心難道我塔矢亮是木頭,會看不出你對我的感情?真不明白光到底在顧慮什麼…



  光會與亮說話,但是話不多,兩人分房睡…這是光的堅持。
  光說話時亮只是傾聽,從喉嚨受傷至今不曾與光使用筆談。
  光很沉默…兩人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對局、檢討、再對局、再檢討…畢竟這是備戰期。
  光偶爾會看著遙遠的天空發愣,不特定方向,亮不知道光想看見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有。

  靜靜傾聽的日子讓亮發現了很多事情,情況有點類似剛從草原回來時不能動彈地臥床休養一樣,當時沒有視覺的自己彷彿能傾聽許多平日被視覺的鮮豔所忽略的細微響動;如今的情況很雷同,失去聲音的自己此刻才發覺到光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體貼入微……而這些都是過往自己認為理所當然或者完全忽略的細節。

  亮發覺自己在清晨靜坐的時候,光準備早餐盡量不發出聲音,廚房裡的腳步聲很輕微、碗盤撞擊聲事實上比起一般時候微小……亮知道,光怕打擾自己修行。
  光的手機在兩人獨處時都是靜音狀態,即使有人來電,光若認為打擾到兩人獨處的話,便會在事後才回電…跟以工作為重的自己完全不同;這是亮聽見光問天野先生『您剛剛找我?』時才發覺的…而『剛剛』兩人只是一起坐在屋頂上看夕陽而已。
  亮發覺光晚上若是睡不著,除了工作之外…會起來慢跑,而且跑的距離相當遠…幾乎是把他自己累得倒在路邊才會慢慢走回家,然後從窗戶回到自己房間…亮明白,光不是刻意想要隱瞞什麼,只是怕進門的聲響打擾自己休息……而光卻不知道自己一直跟在他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護衛著。


  本因坊戰第一局很快就過去,伊角首先取得一勝,但是光並不緊張,好像在意料之中…亮覺得這是一局好棋,父親也認為光的情況似乎有好轉…但也可能只是他對目前的相處模式感到麻木了。
  亮在第一天便發覺,只要自己沒有對光有太過親暱的舉止,基本上光跟以往一樣,不會對自己懷有敵意;反之就會像那一晚一樣非常僵硬,亮清楚的明白光不反擊只是因為光很清楚反擊只是白費力氣,而且也不習慣反抗自己…
  本因坊戰第三局結束時,光已經連勝了兩局,行洋到藤原宅將這三局覆盤了幾次,之後行洋常常自己出門在東京都四處走動,過往出門都是專車接送或者叫計程車的行洋似乎覺得這樣靠自己的力量行走很有意思。



  七月中旬,亮在定期接受治療下已經可以發出簡單的音節,而且沒有疼痛的感覺,聲音中也沒有奇怪的雜音;亮發現,當醫生說『如預期一般復原情況良好』時,光舒心地笑了一下……那是鬆一口氣的表情,儘管十分細微卻依然落入了亮的眼中。

  從醫院回程時時間接近正午,亮看看周圍…用眼神詢問光要不要去『有熊出沒』看看椿大哥和這兩天向自己請病假的市河小姐……說不定能讓光放鬆一點。

  光笑笑,沒說什麼…腳步轉往棋會所的方位;一輛機車停在路旁等待紅綠燈的放行,光多看了一眼……騎士是位正值壯年的男人,安全帽底下鋼絲般的髮讓人聯想到小傑。


  「喔!!知道要來看我了?」說話的是河合先生。
  穿著圍裙的彪形大漢隔著吧台給了不良司機一個爆栗:「說得好像這裡是你家!小鬼要看也是來看我!」

  亮注意到光為眼前的景象又笑了一下,很真心的那種…眉毛都彎了起來;與這些日子以來面對自己的笑容不同,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光的笑容雖有真誠,更多的卻是無奈與滄桑。


  「塔矢,你的喉嚨還好嗎?」正牌店主一邊調製招待用飲品。
  馬上開始寫字:『最晚八月中旬可以恢復正常,謝謝。』隨即亮驚訝地發現椿先生招待自己與光的飲料居然是薄荷蘇打……

  …光大概有無數個想念自己的日子,一個人在外面吃著軍艦捲、燒賣…思念著自己吧,所以像椿先生這樣的生意人才會誤以為光喜歡薄荷蘇打。

  「我們是來探病的,想去看看市河小姐。」光拿著冰涼的飲料啜了一口。
  河合先生在一張棋桌邊坐下,與某位老太太下讓子棋:「他好像吃壞肚子,你們自己上去吧。」
  一條抹布立刻飛往河合臉上:『還真當這兒是你家!!』


  光笑笑,拿著飲料邊喝邊往樓上走,熟門熟路地來到二樓,看見正在電視機前打盹兒的市河小姐……或者該稱為椿夫人。
  亮見到市河小姐氣色尚好,便轉身下樓了…光明白,亮這位名義上的老闆在員工生病時前來探望卻看見員工正在電視機前打瞌睡…這樣多少會給市河小姐帶來不必要的壓力;因此在確認了市河小姐並無大礙後便轉身離開。

  其實…亮一直都很體貼,只是以往自己享受得太理所當然…現在發現了,卻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輕輕在市河小姐身邊坐下,椅墊凹陷時驚醒了淺眠中的婦人…

  「阿光?」市河小姐爽朗地笑笑:「你怎麼來了?好久不見呢…那天你離開棋會所時神情有些不對勁…好在棋賽狀態不錯,讓我跟俊郎放心了不少。」
  「不好意思,還讓你們操心。」抿了一口亮喜愛的飲品,好像保有這些習慣就能和亮永遠在一起一樣:「亮的棋會所那邊不要緊嗎?市河小姐的身體…」
  有如春天的笑容在光眼前綻放:「我請弟弟幫我照看幾天…放心。」
  「就是我曾經穿過他舊衣服的那位?」幸好…看起來精神狀況不錯,沒什麼問題。
  「你還記得啊??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呢…」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表情湊近:「你拜託我的事情我只交代我弟『棋盤不要任意移動』。」
  光一愣,隨即又抿了一口薄荷蘇打:「…那四封信嗎…」

  在與亮相遇的那個棋盤下……十年之約,就是明年八月一日吧。


  市河小姐用頗有些賊賊的笑容說著:「沒想到小亮居然也會做時光膠囊,坦白說當年你委託我時我還嚇一跳…但轉念想想,由於你的出現,小亮他總算也有些正常小孩該有的活動了…就連表情也生動活潑起來。」彷彿在說著自己的弟弟般…懷念過往的神情。

  光卻晃著杯子,美麗的綠色在玻璃杯裡打轉…猶若流光:「…市河小姐覺得…亮遇到我之後…變快樂了嗎?」
  「有沒有變快樂很難說得準,但是人生有苦就有樂不是嗎?」笑意溫和:「至少阿光背著巨大背包到來的同時,也帶著多采多姿的生活走入小亮的世界,這些在我看來是這樣的。」摸摸自己的肚子…神情溫柔婉約。
  光看著這樣的動作睜大眼睛:「市河小姐…原來你是…」
  突然變成了調皮的笑容:「這幾天害喜害得厲害…超過三十歲才生第一胎,算是高齡產婦了,不得不小心一些。」
  「恭喜,真的很恭喜你…椿大哥知道了嗎?」發自內心的道賀。
  「我想要等父親節再告訴他,他先前一直想要孩子,肯定很高興。」抿嘴輕笑,幸福溢滿眼底。
  「真好…」發自內心的笑容。

  太好了…總算有一件不錯的事情發生…
  說起來上次這麼認為時是在亮失去雙親後,察覺椿大哥與市河小姐的戀情…每當陷入低潮的時候身邊總能有好事情發生……也對,世界還是在運轉著,偶爾會有些好事情的。
  說起來…我跟亮真的還有明年的八月一日嗎…亮因為擔心我所以一直住在我這裡,但是我不能任由他這樣下去吧…或許真如市河小姐所說,自己替亮帶來了多采多姿的世界…在年輕歲月的十年之中,有過這麼一段足以回憶的過往,也夠了吧…該是讓亮回歸平靜的時候,等過幾年,他應該可以笑著回憶往事…
  也對…只要亮往後想起我時,是笑著的…那樣就好了…
  亮他…真的會想起我嗎……不過那其實無所謂了吧…


  看著阿光帶著淡淡悲涼的神情微笑,市河小姐於是說著:「雖然阿光你不能跟你那位身材火辣的女友結婚,不過我肚子裡的生命是因為阿光才有機會降臨的喔!」說著還笑得很神秘。
  「誒?」完全不懂女人在想什麼…
  市河小姐裝出正經八百的表情:「因為要不是你當年背著大包包來到棋會所,跟小亮成為朋友…之後又到了京都認識俊郎,我跟俊郎也不會在老師與夫人的喪禮上相識…真要說的話,嘿…阿光是我們的媒人呢!」
  「呃…」被這麼一牽扯起來…好像也不是全無道理…

  也對…算起來的確是因為我的關係才讓椿大哥與市河小姐認識…
  或許…我的存在也不是那麼容易帶來厄運,偶爾也會帶來不錯的事情。上次離開亮去了京都一年,當然沒想到往後能讓原本素不相識的兩人締結姻緣…那如果我這次離開了呢…亮是否能因此獲得安寧的幸福?

  真要離開嗎…很猶豫,很不捨…

  「也對…或許人的存在本身並不構成什麼,只是人在做決定的時候…往往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我不需要為了滅族的事情認為自己不該存在,畢竟也有人因為我的關係而得到幸福…

  是命運還是運命,原本就不是活著的人能評價的…是這樣吧。
第七部 第二六四局 清晰的倒影
  走在午後的人行道上,亮注意到自從光離開棋會所後,心情似乎好轉了一些…好像放下了什麼,這讓自己稍稍鬆了口氣…儘管光沒有表現出來,但是自己依然感受到了…
  不過最大的心病依然毫無進展…果然還是需要那張SIM卡做為突破口嗎…
  回想起父親回來之前,兩人相互坦誠的平靜生活……從沒想過這一年半的時間改變如此巨大,到底變的是我還是你?又或者我們都不曾改變?難道我們的感情脆弱到經不起一年半的考驗?
  我能感受得到,光待我的情誼一如既往,就像我待他一樣深刻眷戀…但到底是什麼讓光將我們之間存在已久,好不容易得到爸爸認同的情愛拒於千里之外?

  最近……每每感受到光對自己的諸多提防便覺得難受…

  光渴望像過去一樣接受我的感情,卻拼了全力讓他自己侷限在自己畫下的框框裡;而這樣的行為讓我一對他展開親暱的舉動,他便全身僵硬…讓我實在狠不下心隨便觸碰他…
  本因坊戰期間,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比較好嗎…或者我應該要趁現在光應戰疲憊的時候讓他對我妥協,重新征服這個人?
  征服…這是什麼用詞………
  實在不想再讓光傷心,想速戰速決,我到底該怎麼做……


  「不高興嗎?」我這樣時時保持沉默地待他…與過往相較簡直是冷淡了,亮自然不可能高興……亮,你要怨我也沒關係,只盼你知難而退,此生平安順遂。


  亮看了光一眼,溫柔寵愛地笑笑,隨即轉入一旁的地鐵站。

  光為這樣的笑容難受……難道刻意保持友情界線的我還不夠冷淡?既然這樣…從時間上看來得盡快做決定了,阿本加聶先生也不是吃飽閒著,他那邊也要排時間才能除念……除去相愛證明的念。


  電車上,光看著隧道裡,電車玻璃窗上自己漆黑的身影…神情依舊淡漠,毫無情緒起伏的臉上看不出心中的悽涼……已經偽裝成習慣了,就跟心臟刺痛的感覺一樣…讓人習慣。
  視線平移至玻璃窗上映著的身邊站著的亮…突然有點想笑…
  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嗎……呵…
  不過以男性的標準而言的確是這樣沒錯,雖然自己喜歡的是亮溫暖的臂彎、疼愛我的笑容……為了顧慮我而百般呵護的神情…眼中總是只注視著我…

  拉著電車拉環穩住身體的右手,擋住了亮的眼角餘光,而後稍稍放鬆的戚然一笑…看著窗戶上正在抬頭閱讀車上廣告的亮……肆無忌憚地看著……
  好久…沒有用真情流露的眼神看著亮…哪怕只是倒影而已……也好。


  而光卻不知道在自己看來,亮那波瀾不驚的眼神中,內心此時卻是驚天動地般滔天駭浪襲捲了好強一回……


  由於剛才椿先生招待的蜂蜜蛋糕真的滿好吃,亮此時想起光似乎也愛吃甜點,該說是好吃的、特別的食物光都喜歡……因此當自己在電車上站定位,目光正巧對上眼前的食品公司廣告時,便認真閱讀起來……

  歐風甜品禮盒廣告,可以按照送禮需求選擇適合的禮盒種類……

  『琴鍵起司蛋糕禮盒--家族、公司、朋友聚會的首選。長條型起司蛋糕依照原味、巧克力、優格的天然色澤,經由專業師父製作出有如琴鍵般優雅的光鮮外皮,整齊適當的大小排列,方便多數人取用。』
  每小塊蛋糕都跟鋼琴鍵一樣漂亮……讓人有點捨不得吃了,不知道光會不會喜歡…也不知道味道實際上如何…或許可以向倉田打聽一下。

  『Moon Cheese本店招牌提拉米蘇禮盒--進口乳酪、Expresso咖啡、卡魯哇香甜酒、手指餅夾層好吃到連月亮都想咬一口,浪漫七夕也能應景的義式甜點。』

  亮微微一笑……月亮都想咬一口,很可愛的廣告。
  七夕嗎……說起來我對光…從來也沒在特定節日表示過什麼…
  相遇的日子、光的兩個生日、光所重視的夏至………雖然我每年都不可能忘記,但總是不知道該送些什麼才好…就這麼讓二十四小時流逝,但是每年我過生日光即使沒說什麼也會對我比較特別……烤小餅乾、做我想吃的菜……
  光從來沒對我的『沒表示』埋怨過什麼,一開始我覺得我們都是男人,光大概是真的跟我一樣不太在意…但是最近這一段日子以來光幾乎什麼情緒都不對我表現出來…卻讓我失望又痛苦。

  雖然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光的情緒穩定,所以不能如此比較,但是…光會不會也期待過我有些表示……或許不管送光什麼,光都會很開心…他想要的總是事物的原質,只要知道我有心…他就會高興的…
  而我卻多半只是不知所措的讓一整天的時光流逝…而且最後多半在對局。

  最後多半在對局……對了……原來…是這樣…
  那些我不知所措的日子…對局往往都是光提出的,雖然我也沒特別表現出什麼,但是光看出來了…知道我的為難了……所以最後總是會邀我對局…

  神色一黯………現在才發覺呢…光早就知道我記得他的生日,他也感受到我的無措…更知道能穩定我情緒卻又不直接點破的方式就是對局…
  果然…光的每個細微動作都有他的涵義…
  這個傻瓜,最近這一陣子你雖然冷淡…難到我會感覺不出來你依然在生活上將我照顧得體貼入微……過去或許我真的享受得太過理所當然,難道分離一年半…我還會沒留意到那些在這一年半之中我必須自己處理的細節!?

  眼神看向地下鐵窗戶上,光的倒影…

  好悲涼的一個笑容,綻放剎那……隨即是深情眷戀的眼神,盯著漆黑的窗戶。

  微微一驚…隨即瞭然。

  從光的角度…現在看不到我也在看著他嗎…明明就站在彼此身邊而已…
  那是我所熟悉的、過往只有我們倆獨處時……光的眼神…對我依戀至深的視線…溫柔依賴的神情…只是現在夾雜著更多的戚然。

  僅僅短短數秒,亮立刻將眼神慢慢拉回剛才的廣告…不著痕跡、不讓光知道剛剛自己已經明確解讀了光對自己的愛戀…
  如此強烈的情感平時光拼命壓抑著,界線劃清到我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程度……如今突然證實了心中所想,得知光依然眷戀…一則驚喜、一則擔憂。
  驚喜是必然的,膠著狀態持續了許久…總算非常明白地給了自己一劑強心針…既然光依舊愛戀著自己,那就沒什麼好克制,趁著本因坊戰期間光的身心疲勞,對人的設防降低……只有趁現在再次攻陷光的心!
  但我擔憂的是光的情緒到底壓抑了多久!?是這整個一年半?還是只在我發現的這幾個月?壓抑得越久對接下來他的第四局影響越大…只是名譽本因坊對於光而言固然重要,但是對於我而言……當然還是光的心情比較重要;我們都還年輕,頭銜丟了雖可惜,但往後來日方長,心境這種東西卻是影響深遠……對圍棋、對日常生活都是。

  再次抬頭,注意到Moon Cheese商店的廣告漫畫…

  西洋版的牛郎望著銀河對岸,搭鵲橋的燕雀似乎不太合作,導致他無法依約渡過銀河探望愛人,織女見到這無用的男人生氣地把門關起來不願見到牛郎,繪畫者筆下描繪出少女生氣的模樣頗為好笑…
  最後牛郎提著Moon Cheese的提拉米蘇禮盒賠罪,才得到織女的原諒。

  亮笑笑,沒放在心上…原本就只是因為不想讓光意識到自己察覺了他的心意而隨意找個東西專注罷了……只是…光似乎還在看著自己…

  這種明知道戀人用赤裸裸的情意在偷看自己的感覺…讓亮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了…卻又不敢表現出來,深怕刺激到光……
  眼下沒有比較好的策略可以將心理傷害減到最低,引導光說出心事…所以還不能輕舉妄動……只是……天啊…我的光這樣看著我…真誠表達情誼的視線…在電車上還真讓我心跳加速……
  是因為分離的關係,所以再次明確感受到光的情感時才會這麼敏感吧…以往光也時常用這樣的眼神賴在我懷裡與我徹夜談心…我也只覺得溫暖幸福,從沒像現在這樣不好意思…幸好我不是很容易臉紅的體質。

  光最近壓力太大了…工作上的、心理上的…如果他想看…在電車到站前都別亂動,讓他看也等於讓他高興一些………我得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物品上才行,不然實在很不自然……怎麼換成我全身僵硬了……

  視線再度專注於眼前的漫畫……牛郎手忙腳亂地對著銀河對面吶喊的模樣很滑稽,對著織女的房屋門口大叫:『Tirami sù!Tirami sù!』下面有一行括弧小字翻譯。

  (帶我走!別丟下我!)--漫畫上是這麼寫的。


  翠綠的瞳孔在列車到站的同時收縮一陣。
  身邊,光示意自己下車時的神情已經恢復成一臉淡漠……心臟為這樣的神情抽痛一下,沉甸甸地疼……為光將自己全副武裝至如此境地,心疼。

  自己在與光相識之後雖吃過不少西式甜點,但始終還是偏愛和菓子…吃提拉米蘇的次數也就幾次,屈指可數……
  由光提議而享用的提拉米蘇……兩次。

  是兩次沒錯。

  第一次,記得是與光長期冷戰過後的某一天…他受了重傷回來……治療過後他提起了自己第一次製作的提拉米蘇放在冰箱裡…
  為什麼我當時沒想過光為什麼要在兩人冷戰時做了許多提拉米蘇冰在冰箱…以為是因為奇犽愛吃甜食……但是那時…光也知道他們倆很快就要回遊戲裡了…所以提拉米蘇其實是為我做的。

  天啊…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當時我甚至連光是什麼人都不知道…要不是光第一次受了重傷的畫面牢牢印在我的腦海中…我早已忘記那一晚的一切!!居然從那麼久以前就…隱藏自己的心思……到如此地步……


  「照你這種行進速度,太陽下山都回不了家吧。」身邊,光淡淡地說著、走著…雖有笑意,卻已將情愛收斂了去……
  ……亮知道光全部收在心底。


  以光的立場而言…不難想像,即使是在感情穩定時也是幾經磨難才有勇氣對我說出『永遠』,更別提是這樣請求挽留的話語……光是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

  還有……最近一次吃到提拉米蘇是在棋院對面的咖啡廳…光請客,附帶甜點的一頓晚餐,當時……他是看到了店頭廣告臨時起意的,錯不了。

  錯不了……光不想讓我放棄他,儘管他表現出單純友誼的態度,甚至有些冷淡…內心卻渴望我別拋下他。

  既然確定光的真實心意就行動,我已經沒什麼需要顧慮了。
第七部 第二六五局 起手無回
  本因坊戰第四局結束時,光已經連勝三局,棋院方面自然是相當高興……最年輕的名譽本因坊即將要出現在圍棋史上,贊助廠商如雪片般紛紛飛來…
  然而不同於行政人員與一般低段棋士,高段棋士們心中自有另一把尺…

  藤原光現在的狀態就像一張伸展到極致的弓,只要稍加外力,便會斷裂…一種緊繃到極點的狀態,狀態看似良好…之後若不妥善處理將會摔得很重。

  行洋與亮自然發覺了這一點,以致於一人一魂幾經思量後依然決定等本因坊戰的賽程全都結束再處理光的心情…畢竟一個弄不好光若因為精神狀態改變而丟了唾手可得的本因坊,將會受到心理上與事業上的雙重打擊……


  【小亮,雖然你的觀點沒有錯,想拿下頭銜來日方長,但是名譽本因坊本身是要累積數年連續衛冕的成果…小光倘若失敗了恐怕不會如你所想的豁達。】
  在意識裡,亮斟酌著:【有道理…光對本因坊的執著太深,但我實在不願意拖下去。】依我看…光在第五局提早衛冕的可能性很高。
  【小光他若持續這樣的緊繃狀態,以伊角四平八穩的棋風恐怕很難阻擋接下來的攻勢。】但以這種狀態成為名譽本因坊……小光,佐為不會高興的。

  深夜,躺在熟悉的單人床上,身邊沒有溫度……亮揉揉自己的太陽穴…

  【爸爸…我知道您在想什麼,但我希望以光的情緒為第一優先,】攏了攏有著太陽香味的薄被…為光的貼心苦澀一笑:【如果對自己的實力有懷疑,往後還能更加努力往上爬,但若光因為我對他有所動作而受到未知的心理影響,進而與名譽本因坊失之交臂…事業與心理的雙重打擊同時發生…我很怕接下來就不是努力能夠彌補的了。】

  意識中的聲音思索一陣…隨即:【沒錯。】
  倘若對拿到頭銜的棋藝有所懷疑,往後大可更加努力不懈;但是心境卻是很難平復的東西…相信疼愛小光的佐為也能理解…
  即使這次小光拿下名譽本因坊因為心境的因素,在我看來變得毫無意義,但這些是可以用努力去彌補的;換個角度想,小光在這樣的狀態中仍然力持在棋盤上保持穩定,足見他的決心非比尋常,也可謂是一種超然。

  【最好是剛結束的時候,就選在光最後一次與伊角對局的那一天。】別讓光恢復體力與耐力…不然我會更難應付。
  至於再勝兩局便能拿下天元挑戰權的自己…暫時還是將與光包下所有頭銜的願景放一邊吧,來日方長,不是嗎……現在也不是要脅日本棋院的時候,難得掌握了光內心真正的想法,光的事情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

  【要如何直接處理小光的狀態,爸爸不便插手,】五站外的塔矢宅棋室裡,行洋流露出難得的笑意:【放手去做吧,但是小亮,】
  【是?】路燈的微光下,睜眼,望著天花板。
  【答應爸爸,絕對不能離棄小光。】
  儘管心理問題十分複雜,我們父子都不是纖細柔軟的性格,很難掌握伴侶的心思,但小亮肯定擁有足夠的耐心與恆心去理解與陪伴,有堅定不移的精神去呵護受傷的伴侶。
  因為他是我兒子。

  亮一愣……隨即自信一笑:【我答應您,爸爸,絕不離棄光。】
  不離開,不放棄。
  果然只要一下定決心接納,爸爸就對我們的這段戀情很上心。


  夏季微涼的清風在室內輕輕流動,剛剛陪著光結束本因坊戰第四局的亮不禁回憶起過往光在頭銜戰之後疲憊的模樣…不知道今晚…光是不是可以不用慢跑了…

  光最近一直都沒睡好…簡直跟佐為剛離開他的時候一樣,該怎麼讓他坦然面對自己真正的情感?又…他抗拒的原因又是什麼?這一點實在讓我百思不解…
  離第五局還有一週,接下來…進入八月中旬的時候我大概就可以說話了,不願意對光使用筆談……居然也沒感覺到生活不方便…
  足見光待我的細膩體貼。


  【爸爸…正在研究棋譜嗎?】嘗試著呼喚。
  五站外的魂魄靜默一陣…隨即攏了攏衣袖:【小亮,很多事情即使沒有說出口,並不代表他不存在。】

  一陣冗長的沉寂…
  璧玉般的眼睛閃過震驚、悲傷…痛苦…最終勇於面對。

  【爸爸…要走了?】即使接納我們倆的言語並未說出口,但是並不代表時間的流沙不會滑落…心中的決定依然存在。
  行洋看著自己的手掌:【感覺越來越明顯。】

  聞言,亮在第一時間翻身下床,逕自來到光房前,直接進入。

  「…」被驚醒的人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來者……亮的眼神,不對勁。
  【原本看了佐為與小光最後的半局殘棋很希望能代替佐為完成那局棋譜,怕是要讓他們師徒倆遺憾了。】可以想見行洋難得流露的悵然…


  路燈的微光中,亮聞言,立刻將光房裡的桂木棋盤挪到房間正中央,迅速擺出當年在這房裡將近兩個月未曾動過的半局殘棋……
  如果佐為帶著遺憾消失,那麼我千萬不能讓光抱持遺憾而活!!爸爸是光心中唯一夠資格坐在這盤棋對面的棋壇前輩!!


  注意到亮的不尋常,光撐起因頭銜戰而疲倦的身體,將書桌前的檯燈點亮。
  「…亮?」亮的指尖在發顫…

  光自然認得這曾在腦中細想推演過無數次後半局棋路的殘棋…映照著檯燈光線下,亮著急、不捨、悲傷的神情……立刻瞭然。
  「…塔矢老師,想替我完成這局棋?」輕輕扶著亮的肩膀,觀察亮的神情……亮有些慌了…怕是沒時間了。

  看著亮肯定地點頭,拼命忍住悲傷卻示意自己坐下…光心中百感交集……

  完全沒有多餘的思考,光拉起端坐於棋盤前的亮,往屋外跑去。
  而亮卻怔住……這是光自從新年的雨裡以來,第一次主動握自己的手。


  安靜的人行道上兩人奔跑著,穿著布鞋卻沒時間穿襪子,身著家居服的兩人…光拉著亮…拼命跑…

  「既然要離別了就該好好話別!」我不想讓亮再嚐到一次失去雙親時沒見到最後一面的痛苦…如果是為了我的話那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原諒我自己!
  「佐為與我的棋局已經擱置那麼久了!不差現在!」重要的是亮的心情!至少要讓亮見到老師最後一面…這一陣子以來亮一直陪伴著我,承受我的冷漠,如果最後沒見到老師最後一面…我將永遠不會原諒我自己!
  「不要小看同樣的人事物第二度失去時的殺傷力!那不是你我承受得起的!」

  亮想起了數次光在自己面前受到重傷差點喪失性命時…每次自己的心情………在光原本快速的奔跑中,反握住光的手……以更加難以想像的速度反過來拉著光前進。


  卻在當年與父親話別的路口緩下腳步。


  「亮!?」該不是父…老師已經……
  亮卻捏了捏光的掌心,給了光一個安定的笑容……面向前方。
  「老師在這裡?」看樣子…應該是吧…
  亮看著前方,笑容真誠:【沒想到…爸爸也會翻牆。】
  【我聽見你在心中下意識地重複小光剛才說的話,沒錯…我長久以來都誤把小亮的懂事當作堅強。】同樣的路口,對著兩個孩子交握的掌心釋然一笑:【看樣子小光心中一直向著你。】
  【……謝謝爸爸…】關於我們的事情…謝謝。

  看出亮正與行洋交談,光終於放心了些……
  終歸是要別離,至少這一回有見到最後一面……但是亮這一陣子為了我沒有陪伴自己的父親,卻是事實。
  左右張望一下,緩緩抽出亮握著自己掌心的手…剛才情急之下…掌心…
  不過無所謂吧,亮在牽起明明的手時…便不再將我當成伴侶了,所以沒關係。

  亮卻在光抽出手的一瞬,緊緊捉住光的腕,不容置疑地握緊。

  「…亮……」神情轉了幾轉,語氣無奈…現在亮也正面臨緊要關頭…總不好這時候冷臉相待:「畢竟在外面,先鬆手。」這話言下之意是待會兒回到家亮會纏著我不放我也不能拒絕了……唉。

  亮自然聽出了光因情勢所逼而做出的妥協,放心地鬆開手腕……變故突然發生的時候,光護著自己的心意終究表露無遺。

  光面向魂魄的大略方位:「謝謝塔矢老師過往對佐為與我的諸多照顧。」深深一鞠躬之後:「其他…呃…你們父子話別,我去另一邊待著。」指向一旁的轉角處…畢竟再怎麼說,現在自己對塔矢老師而言只是故人的弟子罷了。

  亮聽了此言卻露出相當不滿的神色,眼神:不准。

  「這…」有些痛苦……裝出一個捲起眉毛的懊惱神色:「我聽不到塔矢老師說話,你也不可能轉述給我聽…好吧,那我在一旁站著就是了。」

  亮傳達出一個稍微和緩的神色,隨即面對爸爸。


  路口的風有些肆無忌憚地掠過兩人一魂的髮,花白、墨綠、金黃。

  光心中有千萬般轉折……
  其實自己也曾偷偷幻想過,如果塔矢老師沒有回來的話…現在與亮便還是一如過往幸福的生活著…但如今這情況也意味著我們倆的情誼經不起現實的考驗。
  過去的事情沒有如果,至於未來…是否真的沒有絕對?
  也罷…我能說的絕對大概總是被亮打破…過去是被甜美的幸福引誘而打破…未來…或許也包括那個絕不主動離開的誓言。


  深深看了小光一眼……與第一次見面時那個風雨交加的秋天完全不同,已是擅長隱藏自己真實想法的孩子…現實的殘酷是否會讓這些孩子們在受傷的同時也更加堅強,就要看兩個孩子的造化了…
  轉向小亮…

  【問題不太好處理,但小光明顯一心向著你,小亮,】寧靜的夜…
  【是。】悄無聲息的交談。
  【記得剛剛答應過的。】嚴肅而溫和的叮囑。
  【不離不棄,】自然而誠懇的諾言:【我一定做到。】

  亮斟酌片刻後,有些歉疚地繼續開口:【……爸爸,其實我心中明白,爸爸其實很希望】話沒說完便被行洋接了過去。
  【既然放下,便別再提起。】看著小亮有些不忍的神色,心中明白這孩子依然孝順自己:【爸爸的確希望,但是到了爸爸這個年紀,還能理性分析。】

  一旁的光看見了亮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

  【塔矢家到了你我,一脈單傳,這些你早已明白,當年卻義無反顧的說『即使對手是爸爸,我也不會放棄』,而這一年多以來,你也確實做到了。或許所謂不離不棄的承諾,只是爸爸想傳達出對你勇氣的嘉獎。】
  【…爸爸,如果能有機會利用念能力像瑪瑙一樣,世界上多出一個我…】
  行洋淡淡一笑:【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爸爸是真的放下了,換個角度想,對已經滅族的小光而言,血脈對窟盧塔族比起對塔矢家更加珍貴,小光既然對你義無反顧,那麼即使我有權利反對,但就道義上而言實在沒必要。】
  亮一愣…苦笑:【爸爸,我想光從沒想過這麼多,他甚至會希望火紅眼的悲劇就此結束。】時至今日回顧光十年前的言語,才體會到那是多麼悲哀的心境。
  看向身旁另一個的孩子,黯藍色的眼睛沉寂著憂傷…但這些就要讓年輕一代自己面對了:【中國的秦始皇當年希望能千秋萬世,往後千年卻幾經改朝換代,爸爸即便能確認小亮能有後代,那麼後代的後代…爸爸又能確認多少?】

  看著父親認真而溫和的笑容,亮覺得好像回到自己年幼時父親手把手指導自己圍棋時的光景……在自己眼中的父親一直都是如此堅定,認定了便不會更改…如今卻為我們思考了許久,改變了過往深信不疑的信念。

  【爸爸無法算到收官,】難得詼諧的笑容:【未來能傳承幾代又有誰說得準?但是小亮的人生只有一次,起手無回,不是嗎?】
第七部 第二六六局 青蛙與王子
  魂魄攏了攏和服大袖,沒再多說什麼…消失在亮的視線範圍。

  光沒看見行洋如何隨風而逝,但看著亮越望越沉寂的眼神,也猜到了大概……
  既然是在路口話別,那就當老師去旅行了吧…或許讓亮保有一個『爸爸只是遠行』的印象是好事。

  夏夜裡的晚風依舊,光只是靜靜地在一旁等待著亮的心情平靜。

  有人說依戀父母的孩子不會長大,但是依戀與珍惜相輔相成…因為依戀而明白知道需要珍惜;珍惜周圍的人關懷自己的心意、珍惜父母的養育與指導…倘若將獨立與對周圍的人的心意視若無睹畫作等號,那是最要不得的事情。
  亮…自從本因坊戰開始以來……沒有陪在父親身邊,這一點雖然是他自身的決定,父親也是自己不願過來小住…但畢竟都是為了我。
  比起亮為了我而在心中留下的遺憾,或許我個人的尊嚴根本不算什麼吧…曾經承諾過『無論以何種形式,有亮在的地方就是光覺得幸福的地方』……可如今我待亮這般冷漠,又算什麼?
  其實早在一開始亮與明明結婚時我便一遍遍告訴自己,只要亮開心的話,我是不是真的幸福,也不是真的那麼重要了。


  家居服的衣襬在夜風中輕輕晃動,光雙手微微抱起自己的手肘,依舊靜靜地站在亮身邊,陪伴……

  亮卻為這輕微的動作回過了神……
  光會冷,出來好些時候了,今天第四局剛結束,光肯定累壞了…得快點回去,不然這麼疲倦又出來吹風,容易生病。

  企圖拉過光的手,卻被光機警地躲了開……亮瞬間露出受傷的眼神。

  「畢竟在外面,別這樣。」光苦笑,往塔矢宅的方向走去:「再一站而已,今晚要不要待在老師的棋室裡?」彷彿回到一年半前的溫柔語氣。
  亮為這樣的轉變稍稍放心了些,其實並不特定想回哪個地方,但是考慮到光的動作似乎是有些怕冷…還是回近一點的地方吧,雖然美津子阿姨不好相處,但是光也會想看看小音還有明明。
  況且那裡原本就是光的家。


  如同靈貓一般,兩人輕手輕腳地進入和式大宅,出乎光的意料之外…亮掠過了棋室直接拉著自己回房。

  對了…之前沒注意到,亮跟明明平時應該睡在主臥房吧…所以這間房間才一直維持著過去的模樣嗎…
  回憶起了那一年因為《黑暗奏鳴曲》而擁有的六口之家,六個人四加一種國籍,說起來也真是稀奇…感情卻很好;如今在夜裡站在相同的地點,物是人非的惆悵,倍感悽涼。
  亮…雖然我不想這麼埋怨,但你其實很殘忍…我是有感情的人,亮為何不果斷的放手?卻要讓我在模稜兩可的愛情中只能選擇接受?在你心中我究竟算是什麼『東西』…呢…或許只是件亮覺得很重要的、難以割捨的物品吧。
  在心中自嘲地笑笑,神色澹然……呵呵…說起來是真的呢……尊嚴這種東西,在賠上感情之後變得什麼都不剩…終究我已經弄不清楚自己在亮心中到底算是什麼了…

  塔矢宅在更早之前也收容了我跟佐為,當時媽媽也還在,我跟亮…小時候的感情很單純…我就睡在隔壁…說起來亮已經庇護我很久了…時間久到已經超過了我待在草原上的時間…

  但我為何會如此懷念草原?
  或許我懷念的不是草原,而是快樂。

  望向隔壁房間的方位,知道過往情誼早已面目全非,可如今在亮面前卻也只能繼續戴著溫暖面具……至少至少,看著亮為我付出了許多,儘管我實在不明白亮的所作所為,但知道自己依然重要…也該知足了吧。

  亮注意著光的神情變化,卻猜不透光的心思…只能試探性地牽過光的手。
  光沒有再將手抽回,只是任由亮握著……沒握拳也沒有回應。


  「亮,我……」要問問看嗎…還是…現在問這個有意義嗎?若是亮早已忘記,現在問這些好像在責備他一樣…沒必要吧…
  「?」翠綠色的雙眼,期待著對方未說出口的言語。
  「我…」輕輕抽出手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亮又是一陣緊張……只能無奈安慰:「我只是不想直接睡在榻榻米上而已。」開始鋪床:「而且我想洗澡…衣服借我。」跑得滿身是汗……還是讓亮冷靜一下吧,我也需要冷靜。


  兩人睡下的時候,亮小心翼翼地慢慢用指尖輕輕觸摸光的臉龐…知道光沒有渾身僵硬…才慢慢變成輕撫…擁抱……眼神中依然是剛才的期待。
  光…曾經在這間房間,我說過…希望有任何疑問一定要對彼此問明白,我不希望莫名其妙的誤會讓我們彼此心存芥蒂…但是光當時卻沒答應我。
  光…剛剛你想說什麼呢……

  看著亮期待的眼神,光明白亮在等自己開口…
  真是,明明今天大受打擊的是你吧?我可是連勝阿慎三局了,說真的對目前的生活沒什麼好抱怨…不是嗎…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亮第一次帶我去泡溫泉時提過…」有些欲言又止……現在說這些,真的有意義嗎?亮已經用行動表示了當初的話作不得準了…我又何苦要讓自己再受傷一回?

  緊緊擁抱著光,貼上額頭的距離甚至聽得見彼此的心跳…卻猜不透光層層嚴密捍衛的心思巨塔……真的很希望光能將心中的話說出來…

  「…當時亮要我記得…『塔矢亮最重要的人就是藤原光。』」凝神望進亮的雙眼,不可否認,心中尚有一絲期待:「現在……還是嗎?」

  亮的神情卻僵了一下…
  …光為什麼要問這種理所當然的問題?光不是的話誰是!?

  而光卻完全誤會了使得亮神情僵硬的原因……
  果然忘記了,我不該提起這些…事到如今又何苦讓已有了家庭的亮為難…
  「睡吧,」伸出雙手回應擁抱:「我們都累了。」一語雙關。
  知道亮不再把我視為最重要的人也好,這樣即使我抱他、回應他…他也已經不會對我產生愛情,也就是說我已沒有足以破壞他的家庭的殺傷力了。

  水煮青蛙策略宣告成功,哈。
  這樣也不需要除念,我可以毫無牽掛地孤身上路了。


  亮雖然完全看不出光偽裝完美的臉龐有任何不愉快,卻為剛剛光的提問震驚不已……光什麼時候開始質疑我對他的感情??還是他失去對自我的信心?
  也就是說光認為自己對我而言已經不再重要了,因此而情緒低落嗎??為什麼我的光會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因為我長時間沒在他身邊??因此覺得自己不再被重視,所以才不准我碰他!?無論如何…光若基於某種原因認為我不再愛他,那以他的性格肯定覺得我的觸碰對他而言是一種…
  污辱…
  所以劃清界線…所以掙扎反抗…最後以死相脅…知道沒有用後只好不回應。
  不過至少光問了…儘管去年分離前一晚光沒有答應,但是他還是問了,所以…現在我必須立刻告訴光他依然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這一點絕不會改變!

  感受到光今晚回應了自己的擁抱,這又代表什麼………是因為光對於我在爸爸的最後一段日子裡沒有陪伴爸爸,而是選擇守護他…因而…感到歉疚嗎?
  這傻瓜……光現在正在委屈自己嗎!?因為知道此刻的我需要安慰便放下了自尊給我我想要的…為了讓我提起精神…所以…委屈自己嗎……

  翻身,心疼地俯視,制約與誓約現形。
  我的光…看清楚…這是我愛你的證明!

  激動地狂吻著眼前幾乎是黑色的雙眼,似乎期望這樣強烈的吻能讓眼睛的溫度回升,回復到自己熟悉的水藍色…最後用憐愛的眼神望入那對沒什麼神采的眸子…右手,輕輕按在光的心臟位置………
  左手,制約與誓約的繃帶彷彿有生命一般以兩人的心口為中心位置包紮了起來,純白的色澤纏繞著彼此的軀體,將兩人緊緊裹在一起……
  期待而渴望被瞭解的眼神……沉靜而瘋狂的凝視……

  光…你一定聽得懂,聽得懂我的語言。


  「…亮…是想說…」有些受寵若驚、有些無奈、有些欣喜、有些釋然…也有些苦澀的試探語氣:「……我對亮而言,依然重要?」根本不敢問自己到底被當作沒感情的物品或是人類…
  大幅度地點頭,笑意瞬間爬上了翠玉般的瞳孔……我的光,聽懂了…
  「這樣……」伸手輕輕撫摸墨髮,好久沒這樣摸了……但無論自己被當成什麼…若我依然重要的話,就有些難辦了。

  大量的繃帶在確認光理解自己心意後消失,只留下短短一截纏在彼此的左手腕上,機械錶持續運作著;亮深情地將光護在懷裡,溫柔地親吻額髮,每個吻都是一記重若千斤的誓言,期待身下的愛人聽見。

  光只是輕輕順著亮的背脊安撫…感受到愛意的同時心中思緒翻轉……
  雖然有好好道別,但是亮今天的確是二度失去父親,我又問了讓他為難的問題……
  不過既然能忘記第一次,要忘記第二次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吧…第五局之後馬上接著亮在天元戰中的關鍵性的一局,對手門脇這一回對阿慎的天元也是來勢洶洶,剩下是越智或本田其實倒都還好,所以那一局贏的話這次天元挑戰權可以說已經納入亮的口袋了……要趁亮對局的時候除念嗎…這樣他便無法立刻展開找我的行動…

  為今之計只有如此了。


  「…亮,」察覺亮因為自己走神而有些難過的眼神:「對不起…」
  指尖描繪著亮的眉梢眼角……希望亮到時候別怨我…坦白說知道自己對亮而言依然有些重要性,內心深處是高興的…儘管我明白自己不是你的唯一。
  亮…我可以不要自尊,但沒辦法不顧明明的感情、不顧小音長大後的想法…所以…對不起…這一回你的光真的得毀約了。

  「…」好想呼喚光的名字…光為什麼要道歉?而且剛剛又走神了…是因為我的關係嗎?
  光的心情還不是很好…而且有很多問題我沒弄懂,比方說為什麼光會突然質疑我對他的感情?以往我們也有分開一年以上的經驗…仔細想想光真的是那種會因為時空而看淡感情的人嗎?好多話說不清楚…真的要動用筆談嗎……

  但那樣感覺光就跟其他朋友一樣不瞭解我,感覺好生疏……


  「亮…」備戰期一週,所以不到十天就真的要別離了…
  疼愛的視線,癡情地擁抱著…
  「亮…我的眼睛變成黑色了,對不起。」笑得頗為無奈……原本以為可以給你最漂亮的顏色…至少也要是你熟悉的藍色。
  溫柔地吻著光的眼睛……光不需要道歉,一定是我不好,對不起!
  「亮…」我真的…很愛你:「亮想聽那個來電答鈴嗎?」
  「?」疑惑……我以為光不願意提起…所以不敢提……
  噘嘴,不滿:「…原來不想啊,那就算了。」
  「!」劇烈地搖頭:「……」想說話又說不出來。
  「呵呵,亮…」嗅著亮身上熟悉的味道…很眷戀:「亮有將我的舊號碼刪除嗎?」
  輕輕搖頭……我這邊刪除了就聽不到了嗎…有可能。
  「那就好,」挨蹭著亮的胸口……讓我奢侈一下:「如果半個世紀以後,電信公司還在的話…亮…我們把時光膠囊延後五十年吧。」用五十年的時間煮青蛙…

  五十年後,很多事情都會變。
  市河小姐可以變成奶奶、義高可能成為一代宗師…小傑與奇犽或許還在旅行,蜘蛛恐怕早已成為傳說;不變的是亮依然會下著我們心愛的圍棋。
  五十年後,愛情將在亮的心中老去,而伴隨他度過這半個世紀的人將會得到他的珍惜,但是那個人不會是我。

  現在給亮一個希望,這樣即使十天後我離開了,亮也能懷著期待活下去;等到生活的忙碌使他淡忘自己最初的期待時,我也沒有出現的必要了…

  因為亮能忘記一次,就能忘記第二次。
第七部 第二六七局 十天
  清晨的微光透過窗櫺時,光再度睜開眼,知道自己窩在亮的臂彎裡。
  見到光醒來,亮緊緊地再度摟住,感受著彼此肌膚的溫度。

  「早安。」笑容燦爛……亮還在為塔矢老師的離去失落吧…這是必然的。
  光…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永遠都是。
  「我得去跟明明借化妝品,亮待會兒先去靜坐吧。」輕輕摸了摸亮的髮,依舊是柔順的觸感……還有會讓我懷念一生一世的顏色。
  光的眼神充滿惆悵…我的光依舊不開心…
  「亮…我這幾天會有點忙…不過每晚都會回家,亮放心。」
  不滿……這又是為什麼?不准再在記者前露面了!好危險!
  光苦笑:「我只是…有一些自己想去的地方…」裝可憐:「不行嗎……我每晚都會回家的…亮一走就是一年,就不讓我出去玩…」
  「…」這…我是為了光的安全…唉。


  當亮勉為其難地點了一下頭後,光興高采烈地起床。
  看著光兩三下便收拾妥當,風風火火地一溜煙跑去找明明…無奈。
  光…你不開心我是知道的,何苦連在我面前都要偽裝…
  說什麼五十年……真是…只要光在我身邊,無論多久的歲月都無所謂,既然知道光因為某種原因以為我對他的感情不再,那麼我就必須再次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是絕對的。

  臂彎還有光的溫度,很幸福的味道…再忍耐一陣子,我就能說話了…屆時一定逼供,不對…要哄光…讓光招認他到底為何會有那樣的想法…真是太令我震驚了…
  不過…雖然我認為不至於,但……既然想將時光膠囊的約定延後這麼長的時間,會不會光根本已經打定主意不打開時光膠囊了…或者說是不打算與我一起打開?
  嗯…要去問問伊角嗎…說起來要連伊角也跟著我們耗五十年嗎……但是事先去詢問好像有點狡猾…不是我的行事作風。
  不過為了預防萬一…我手上還有一張王牌…要用嗎…

  「…」看向書桌上的手機……來電鈴聲…嗯…
  我是不是該傳簡訊給酷拉皮卡問問意見…雖然效果應該不大。
  嗯…既然知道效果不大,那也不急…我還是好好護著光的安全比較妥當,以免影響光的心情……本因坊第五局在即,最近最好盡可能順著他。


  離開房間前往棋室的時候,聽見了明明正在吆喝讓光別亂動的聲音…淡淡一笑…大概明明堅持想替光上妝吧……女人似乎對一些特定的物品有佔有意識。
  其實…若大家相處得好,這樣下去也不壞…也未必真要向日本棋院宣戰;這段日子以來讓我理解到…或許光只想要一個安安穩穩的生活而已,還有一份細水長流的感情。



  「啊!臭阿光!你別亂動啦!」聚精會神地替眼前的初戀情人上粉底。
  光為明明的神情汗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抽:「但是小音好像要醒了…」你嚷嚷得這麼大聲,孩子不醒才怪…到底有沒有當媽的自覺。
  「……明明,去陪小音……我來替小光上妝吧。」美津子突然走入臥房,見到女兒猶豫的神情:「難道連媽媽都不能碰你的化妝品?」
  疑惑地搖搖頭:「…那倒不是。」媽媽今天…
  光只是笑笑:「阿姨又不會把粉底液吞了,明明你擔心什麼?」
  「誒?喔……」我是擔心你們倆處不好…

  明明在一旁給小音放『早安音樂』時,美津子細心地在一旁翻找適當的帽子。

  「沒有染髮劑…你待會兒出門記得戴上。」說完便將一頂很像畫家會戴的那種帽子給光試戴在頭上……可親的笑容:「…很可愛。」
  「誒?」阿姨他……嗯??不過為什麼是『可愛』……

  美津子只是默默地替光化妝,明明哄著小音…眼神時不時往兩人這邊瞟來。
  光靜靜地感受著臉頰上按壓的溫柔觸感……或許美津子阿姨並沒有真的很討厭我…明明也很喜歡我…但是…即使是這樣我還是不想留在這裡了。

  「…謝謝。」如果想說點什麼的話,就道謝吧。
  手中的顏色頓了頓…隨即:「該說謝謝的是明明那孩子吧。」居然未婚懷孕…
  「媽…」每次一提起這件事就鬱悶……唉。
  美津子繼續手上的動作…幽幽的嗓音不太適合清晨的空氣:「我們八月底就要先飛巴黎了,這段日子以來……真的很謝謝你跟小亮。」
  疑惑…為什麼要道謝:「…哪裡,我…其實一直想道歉…讓大家彆扭了這麼久,真的很抱歉。」不過…十天後就結束了。
  「嗯?看起來差不多了…」收好化妝用品,摸摸光的瀏海:「小光沒必要道歉的,真的追究起來都是明明不好。」未婚懷孕之後是串通結婚,這種事情實在太過荒唐,即使小光不介意…過幾年還是要離婚的。
  「…阿姨,謝謝。」請再讓我任性一下…以後就不會打擾你們了。

  明明為媽媽的態度鬆了口氣……看樣子媽媽經過一段時間,總算是想通了…

  「小光,來廚房幫阿姨的忙。」美津子笑意溫和地起身:「就像小亮以前在中國時一樣…好嗎?」說起來小光與小音是最無辜的吧…
  「嗯。」離開前能知道自己不再被人討厭……真好。
  「那我也要幫媽媽。」放下又開始賴床的小音,明明顯然為了媽媽與阿光的和解很高興。
  美津子眉毛挑了一下:「這種美好的清晨我不想冒險。」
  光大幅度點頭。
  「你跟著附和什麼啊!?臭光!!」



  接下來的日子,光去了許多地方,或軟磨硬泡讓亮不准追問、或嚴加禁止亮的跟隨,亮雖然不放心卻也慣著光的性子……只希望光心情好。
  光大多數都是前往曾經與亮共同到過的場所舊地重遊……夏天的青森其實也很美、剛舉辦過祇園祭的京都還很熱鬧;阿社的太太又懷孕了,預產期比椿大哥當父親的時間晚些…塔矢名人的圍棋會所一樣有北島先生的大嗓門,會所業績長紅…森下老師開始下網路圍棋,明明有老花眼卻愛自己操作滑鼠…




  『你說…琥珀對你們之間的感情喪失信心……』
  中國浙江杭州西湖西部,酷拉皮卡瞪著手機裡的簡訊,覺得不可思議。

  『我正在煩惱這件事情,光他最近一直神神秘秘的…令人摸不清思路。』
  小庭院的草坪上,亮站在向晚的斜陽裡,指尖快速地在手機鍵盤上移動…

  酷拉皮卡漂亮的眉毛挑了一下,回傳信息:『……如果你要弄清他的思路,找我是不管用的。』我想不會有人知道琥珀的想法……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說得也是,其實我也知道問酷拉皮卡沒什麼用……心念電轉,手指再度快速按下自己的思緒:『那…瑪瑙會知道光在想什麼嗎?』有這個可能性…傳送…
  『…我跟旋律已經快被瑪瑙弄到精神崩潰了…』小七真是好女孩…
  『…據說他是光小時候的翻版。』看樣子為了小小光,他們夫妻倆自身難保…
  『…他剛剛問我『既然蘇堤春曉是西湖十景之首,那為什麼要在夏天觀光客正多的時候來?』』字裡行間可以感覺出酷拉皮卡的無奈。

  亮愣了一下…這…夏天別有風情?光不到兩歲時就會問這種讓人不知所措的問題嗎…

  夏季南風輕送,手機再度震了兩下,沒唱出奇怪的歌曲…卻有新信息。

  一大串無奈的文字:『這個問題算是客氣了,他還有更絕的……重點是他現在已經會說族語、方言、英語,中國話也會說了……是因為他最近正跟旋律一起欣賞《白蛇傳》,才想到帶他們來杭州走走…先不說這個,如果我實在搞不定瑪瑙…不管旋律肯不肯,都得把他送去給琥珀自己管教…』
  『真是…辛苦你們…了。』看樣子酷拉皮卡受夠了…還是別為了光打擾他…
  『言歸正傳,我記得琥珀他承諾過不會離開你,所以跟上一回一樣…你還有許多時間推敲,不是嗎?』以後瑪瑙長大了也是會想太多的個性吧…

  亮猶豫了一會兒,隨即在佑輝渾重厚實的琴音旁坐了下來,一邊感受著佑輝的『纏』,一邊傳送一句連自己都不太願意承認的話………

  『我這幾天一直有一種感覺,覺得光就要離開了。』自從父親離開的那晚開始確定了自己有這種感覺…這令我非常非常不安。


  酷拉皮卡臉色變了一下…思索一陣,隔海的兩端手機都靜止了許久。
  身旁一群觀光客正傳來拍照的快門聲……酷拉皮卡果斷地按下一串文字…

  『請不要小看念能力者的直覺,特別是你們這般緊密的關係,無論琥珀是否出於自願,你的直覺有很大的可能性成真。』到底怎麼回事……

  亮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光…恐怕是自願的…
  若我真的做了什麼讓你決意離我而去,那麼我又是否真有立場挽留?

  『我相信琥珀不是個會鬧情緒的人,但我也同樣相信你,若他真的決定要離開,你絕對有立場挽留,因為你們是彼此重要的伴侶。』


  反覆閱讀了幾次酷拉皮卡最後回傳的這封簡訊,亮豁然開朗。
  沒錯…光如果想離開,我只會做兩種選擇:一是陪他一起走,二是強力挽留,挽留若是失敗了還是陪他一起走;所以結論是無論以哪一種形式我都不允許我們倆再度分離……尤其是精神層面的別離。
  因為我們早在許久以前就明白不能失去彼此,光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沒有光。

  看了一眼正在落地窗邊與前來拜訪的庄司四段對弈的戀人,雙方都是聚精會神的表情……亮為這場景笑笑……說不定我們的研究會早已經開始了。

  低段棋士的對局結束之後,光又鼓勵剛剛在一旁觀棋的仁志說出了許多剛才對於棋局的看法……亮明白,光是希望仁志能多表達自己。

  光真的特別擅長指導各方面的人才,或許是因為他很瞭解別人。
  可惜光自己的心遠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從容不迫。



  「居然沒看我跟庄司的對局,」
  兩人送走兩位弟子與庄司後,光迅速卸妝,有些沒好氣的開始準備晚餐:「就算今天被古瀨村扯了許久的時間,亮也未免太失禮了。」很難想像亮會不觀棋…就算要指導佑輝也……
  亮回應了一個苦笑,眼神中飽含了對光的憂心與愛憐。
  「…好吧,我承認指導棋是沒什麼好看的。」如果對手是循環圈的常客,亮就會直接把佑輝轟走吧…不然就是置之不理……可憐的『大師兄』。


  如同過往歲月一般,亮鬆了鬆上衣領帶……
  光站在流理臺前為自己忙碌的身影,黃昏的斜陽灑落廚房的溫暖光線…感覺跟過往沒什麼不同。
  的確……如果忽略夜晚那靜靜躺在自己身邊,猶如回到兩人戀情尚未完全展開前,只是如同洋娃娃一般不回應也不反抗的情形……是真的與過往歲月沒什麼不同。

  「…」輕輕從背後擁抱著心愛的戀人……光…好想聽聽你內心的想法。
第七部 第二六八局 勝負手
  暴風雨籠罩著東京都,日本棋院有著濕淋淋的氛圍。
  這樣的颱風天讓光想起令人傷感的回憶。

  「…一切算是由那個颱風天開始的嗎……抑或是千年前的命中注定…」
  站在狂風暴雨的棋院大門玄關處,微微有些涼意。

  「怎麼?一個人提早了兩小時便在這裡喃喃自語?」阿光最近是怎麼了…
  雙手插入西裝褲袋……回頭,苦笑:「被你發現了…」阿慎永遠都是細心的:「進去吧,再站下去我覺得自己就要被吹走了。」
  「中度颱風而已,哪這麼誇張。」不過風確實很強:「塔矢沒跟你一起來嗎?」
  伸手按了電梯向上鍵:「他去醫院複診…沒辦法,醫生規定的時間…」
  「這樣啊,真可惜…我今天狀態不錯。」

  伊角斂容,散發出頭銜戰前的氣勢,渾厚而深沉……伊角慎一郎不算獨特卻強悍的風格。
  而在電梯門闔上的時候,光卻沒有回應這樣的氣勢…只是懶懶地靠在壁上,幽幽地開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狀態不好的是我不是你……」憂傷的眼神看向身邊好友:「…阿慎…我很抱歉。」雖然也沒多少人真能看出來就是了…只是以後怕沒機會與阿慎…大家對局了…
  「每個人都有情緒低潮的時候,你別在意…倒是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其實這幾局如此…棋盤對面的我也不好下。
  「哈…讓人聽到被你這挑戰者這樣鼓勵,我的立場可不太妙喔…」步出電梯時已是一臉溫和的笑容,與平日裡無異……

  伊角微微蹙了一下眉……
  有許多事情身為挑戰者的自己是不好開口的,但…若是基於朋友的立場自然要多加關照,只是在頭銜戰期間實在難以伸出援手…
  那樣是對對手的一種污辱,特別是針對藤原光這樣的優秀棋士…更是如此。

  走了兩步,發現伊角沒跟自己進入幽玄之間的意思…畢竟時間還早。
  光略略偏頭,望向棋院空曠長廊上鑲嵌的玻璃窗外……
  一切都準備就緒,自己即將告別這灰濛濛的城市……

  「阿慎…我…」天曉得此時的自己早已不堪負荷…如果旋律在這裡肯定為了我的心跳聲而大驚小怪吧。

  伊角兩步來到對手身邊,順著朋友的視線向外望去……
  是朋友也是對手,兩對黑色的雙眼映著戶外的狂風暴雨。


  「…說這個並不是想影響你對局前的心情,只是我有種預感…現在不說以後怕是沒機會了。」阿光好像就快要消失了似的…
  「?」疑惑地望向身側。
  「我喜歡你。」平靜溫和的語氣。
  睜大眼睛,隨即瞭然:「我也很喜歡阿慎,阿慎是一直以來讓我覺得最穩定的朋友。」特別是在大哥走後,阿慎是沉默而可靠的朋友。
  意識到阿光未說出口的話,拍拍身邊的雙色頭:「逝者已矣,阿光…」
  「我知道…我還沒脆弱到會為了往生者而精神不振至此。」我明白生老病死的道理,任何人都躲不過。

  兩人靠在窗邊不再多言,潮濕的雨霧漫上玻璃窗,光順手在上面寫寫畫畫。

  「…對了,能不能陪我…去一下八樓資料室?」說起大哥…或許離開前去看看也好,還有亮曾提起過的雲子…也去見識一下。
  看看手錶:「還有將近兩個小時…走吧。」


  八樓的資料室自然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入,正當伊角煩惱著一大早棋院辦公室的員工似乎都沒在座位上,可能無法借到鑰匙時…

  「阿光!?」這、這人跟義高果然某些行為上是同一掛的…
  「幹嘛?」從剛剛的辦公室裡拿了公用文具用品--一枚迴紋針,正理所當然地撬著門鎖:「你放心,這迴紋針是消耗品,公家的,拿了也無所謂。」
  我汗:「…阿光,我知道迴紋針可以拿…」我想說的是你好歹也是位世界王座…這行為上怎麼看怎麼不妥…為什麼塔矢不在這裡…真該管管他…
  光顯然會錯意:「別擔心,一會兒就打開了,比起我老家極機密資料庫的大鎖,這種東西只要我有心根本不算什麼。」
  「…極機密資料庫…」額角冒汗…
  「啊…其實也不怎麼機密,那個有點類似中國的魯班鎖…看…開了。」

  隨著『喀噠』一聲輕響,平凡的喇叭鎖門板應聲開啟。

  「嗯…」是開了…


  似乎隔絕了外在的風雨聲……隨著門板完全開啟,肅穆的氛圍自兩人面前掠過,一室層層疊疊的棋譜,寂靜莊嚴地訴說著千百年來棋士們的意志與心血。


  「你想看什麼?」兩人站在斗室正中央,伊角詢問著。
  「嗯…雲子。」佐為…是雲子喔!

  眼見伊角似乎頗為熟悉的在金屬架底層資料櫃裡翻出了兩個別緻的藤製圓形棋盒,棋院還非常小心地用透明塑膠袋罩了一層防塵…

  「你怎麼知道在那裡啊?」這傢伙以前來過…
  「我跟義高還是院生的時候來過一次,」小心翼翼地將棋盒放在小桌上…苦笑:「那傢伙一直都這樣,愛亂跑。」
  看著伊角緩緩撥開塑膠袋,光淡淡一笑:「遇見你們,我很幸運,如果……」輕聲:「我來不及的話…請轉告他,我也喜歡他。」
  「阿光…你果然…但你不是說過…」只要是重要的人就好了嗎…但…感情這種事情…撐不住吧。

  看著帶著悽涼目光正在欣賞雲子的摯友,伊角為那在自己面前已然卸下完美面具的憔悴面容也有些難受,身為公眾人物…我們都很小心地隱藏情緒,隱姓埋名生活的阿光更是…
  塔矢……我明白你不是個隨便的人,可如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呵呵,因為我已經連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了。」亮…其實我…少了愛情雖然沒關係,被當成重要的物品我也可以忍耐…但若傷害到小音…我還情願放手,我只希望等明明學成歸國,你能擁有美好的家庭。
  「…這…」伊角想了想,開口:「你是我跟義高重要的朋友,日本棋院有許多人喜歡你、欣賞你。」這樣…不足以使你留下來嗎…
  聽出伊角的絃外之音,光無奈笑笑:「…別連你都為難我…」將手中的美麗棋子放回藤製棋盒:「…我會用24601這個代號與你們用網路聯繫。」
  將珍貴的雲子收回透明塑膠袋:「有保持聯絡就好…我只是擔心罷了。」
  「你放心,我會在很安全的地方…情況許可的話也會回到東京探望你們,也探望森下老師。」這是應該的。


  蹲在資料櫃前收拾……伊角知道阿光願意保持聯絡,倒也稍稍放心,就當阿光出遠門走走散心也好,長期以來隱姓埋名的生活或許因為塔矢所以不至於煩悶…但若是有人見到阿光如今的神情,大概也不忍挽留吧。
  對了…塔矢時常在阿光身邊…不可能沒發覺阿光的異樣…或許他早就知道阿光要離開了…只是不忍挽留,而且無法發聲溝通的他對阿光的情緒束手無策吧……


  光盯著眼前的棋盤…精次哥與自己最後使用的那個…
  對了,大哥的遺言要我別讓出本因坊給老狐狸…就算我要走了…至少得漂亮地下完棋局才行,好歹拿下名譽本因坊…況且之前也答應過秀英了…
  秀英說過我越來越接近佐為…可如今……我怎麼可以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影響到對局!?就算阿慎天性寬厚不介意,但是我介意啊!以這種狀態拿下名譽本因坊算什麼??

  資料室裡長期靜謐嚴肅的空氣似乎在此時喚醒了積壓在心底深處最後的一絲堅持……

  沒錯……我怎麼可以為了自己的悲傷情緒化,玷汙這麼多人追逐神乎其技的願望??佐為千年的執著怎麼可以因為我的懦弱而停滯!?我得振作才行……不然怎麼對得起棋盤對面的阿慎!?


  注意到阿光的眼淚滴落在眼前棋盤上,伊角神色溫和:「看樣子你似乎想通了什麼。」哭出來也好,好歹這裡就我們倆。
  手臂抹去眼角的淚,西裝外套微微沾了點化妝品:「阿慎…對於前幾局…還有王座戰對義高的棋局…我真的很抱歉…這一局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言下之意是你前幾局沒認真下?」語氣嚴峻…
  光聞言,一驚,抬頭:「…你誤會了…我…」卻見到伊角一抹溫暖的微笑。
  「放鬆多了?」好大哥的神情。
  「…你…你欺負我…」放鬆心情後,不知是哭是笑,卻很真心:「真是…謝謝。」
  「雖然今日身為對手說這些實在不太好,」拍了拍阿光手臂上多餘的顏色:「但我覺得你想太多了…事實上每個人都有低潮,棋士的低潮反映在棋局上是正常的,畢竟棋士也是人,只不過你的情緒低落時反而使棋風更加…整潔…罷了,換個角度想…也是一種超然。」
  一愣:「…我倒是從沒這樣想過…總是一心想著不讓情緒破壞棋局,」思索的神情:「投入熱情的棋局與精打細算隔絕物外的棋局…到底哪一個比較好呢…」
  伊角苦笑:「這麼深奧的問題可就不是你我在這裡隨意聊聊可以說得明白的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室寂靜,氣氛依舊莊嚴。

  雖然嚴格說起來也沒真的向阿慎傾吐什麼,卻覺得鬆了一口氣,好像有一種稍微活過來的感覺……

  「是呢…沒什麼不好…」也對……只要下好眼前的棋局…然後按照計畫離開,亮此生便能平穩順遂。

  原本就該這樣決定的,一開始就下定決心了…甚至在當年接納亮的情感之前就下定決心了…是自己最後這一陣子拖拖拉拉,欲走還留…現在仔細想想根本不需要猶豫,因為………
  今生今世,不論我,藤原光身在何處,只要塔矢亮還願意戴著『藤原光的時間』,藤原光的心臟時時刻刻、每分每秒都會隨著塔矢亮手上的秒針而跳動,我的大腦也會以塔矢亮為出發點思考一切,我的生活將以塔矢亮為中心運作。

  所以根本沒有猶豫的理由,以亮的幸福為前提,要我違背多少的誓言都沒關係……像是絕不離開的誓言,倘若我的存在會成為你的阻礙,那麼我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


  「棋局也差不多要開始了,你…有沒有什麼要交代我的?」意有所指。

  光細想一會兒……
  嗯,雖然後置作業都做好了,挺可惜…不過還是徹底抹煞『藤原光』的存在比較妥當,連除念師都聯絡好了,也不需要給自己留什麼退路,當然更不可能讓亮藉由時光膠囊回憶過往…畢竟與我的回憶只會成為他的絆腳石……
  儘管五十年後早已物是人非,依然要小心為上。

  「將那個津田屋的盒子…就是裡面有一封信的那個,扔了吧。」
  「…你確定?」我知道那很重要…
  淡淡一笑,神色歉然:「抱歉,替我們保管了這麼久,居然是這種結局。」
  伊角微一沉吟…隨即:「如果扔了那個你會打起精神,我很樂意。」
  「謝謝。」離開眼前棋盤的時候,回望一眼……也謝謝大哥。
  「要關門囉…」將門反鎖,帶上。
  「嗯。」離開……接下來有一段日子得請大哥關照了。


  亮,我有預感,我會贏,接下來會產生曠世名局。
  但你永遠不會知道,我贏得一局棋,卻輸掉整個人生。
第七部 第二六九局 以棋送別
  沒有金石之音的幽玄之間,氣氛卻沉重了一個夏季。
  衛冕者與挑戰者雙方都是戒慎小心的落子,彷彿多那一點聲音會震走內心的深思熟慮,雙方都擁有一鼓作氣的氣度,卻是毫無後路可退。
  絕處逢生的是哪一位似乎已經不是眾人關注的焦點,伊角慎一郎天元挑戰藤原光王座、碁聖、本因坊…曠世名局早在收官前已然展露端倪。

  「阿光陷入長考了嗎…已經過了整整五分鐘了。」和谷嚥了嚥口水…雙手已經掐住電視機外殼了…手勁之大讓整個休息室都聽見電視機的抗議聲。
  「啊…耶?還沒下啊?」蘆原見狀有些不高興了…卻依然客氣:「那個…和谷,你別再晃轉播電視了…」

  在冴木將這位激動的同門師弟拉回座位後,森下老師也到了休息室……
  『和谷!克制一點!』看見阿光的成長,這一局又回歸常態,舒心了不少,於是獅子吼一如以往的上演。

  亮在一旁與仁志靜靜擺著棋,評估了一會兒…拿出章魚筆記本:「…雖然光沒什麼時間了,但這一手很重要。」陷入長考是必然的…
  「嗯,今天對局完無論輸贏,兩位老師肯定比一般時候的番棋疲勞…」疲勞程度會跟上一回在山形的名人戰一樣吧…

  雖然跟亮老師對社老師的名人戰對局不同…不能說恐怖…但是這樣穩重與新意並存的棋局、絞盡腦汁的每一手…若名人戰亮老師與社老師之間是力量之戰,那麼這一局就是窮盡雙方思路的一役了……天啊…兩種都好可怕,換做是我不知道會不會當場暈倒…


  「我們都還年輕,往後有得是機會磨練。」知道仁志想到未來,一方面嚮往、一方面畏懼…於是提筆開導,用詞卻是『我們』……明顯的肯定與提攜。
  「是!」好高興!

  一旁森下老師立刻對著正在盤面上舉棋不定的冴木:「看到沒有!?人家阿光的弟子回答問題多簡潔有力!」
  「是。」

  亮雖然臉色不變,內心卻汗了一下……那是因為森下老師不知道仁志通常有些結巴,不過處理重要事情倒是還算穩當。
  抬頭對眼前少年稍作觀察,卻發現風暴的主角、本因坊門下的大弟子早已陷入了自家恩師尚未完成的對局之中,對周圍情形充耳不聞………專注力驚人。
  亮為此淡淡笑了一下…
  眼見光似乎沒打算這麼快落子,輕輕闔上雙眼,稍作休息……思緒回到昨天那個暴風雨肆虐,宛如黑夜的清晨……



  手上拿著上一回的眼科驗光報告,亮有禮地遞給醫生,等待醫生開口。

  「嗯…一百度的散光…雙眼視力變成一點零…復原得真迅速,別擔心……角膜受傷還沒有完全好之前驗光,都是不準確的…你今天得重新驗一次,確認完全復原之後才能進行接下來的重要對局。」職業棋士真耗眼力…
  知道這位年輕病患無法開口…繼續:「你都很配合沒再繼續使用隱形眼鏡才能恢復得這麼快,之前的配戴時間實在太不像話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年輕時不覺得,等你們老了就知道………………………」

  好不容易聽完醫生的嘮叨,亮苦笑著離開。
  接下來還要到耳鼻喉科與感染科…
  光,你到底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光肯定沒料到自己會受到這樣的傷,所以影響直接傳遞到我身上。
  一直戴著隱形眼鏡…要不是我用自己的能力時時治療,根本無法對局…自然也不可能如醫生所說的復原迅速…事實上來醫院只是想要有確切的數據掌握光的情形罷了。

  走在醫院長廊裡,雪白的四周與窗外狂風暴雨相互陪襯,亮不為所動。
  得快點趕回棋院,光的本因坊戰開始了…
  之後…等本因坊戰一結束便要要求他將眼鏡拿下來,真是太胡鬧…我要把所有的隱形眼鏡都沒收,暫時別讓他出門……
  其實…我只是自私地想看牢他不讓他離我而去…我覺得光是我的。
  雖然只要制約與誓約依舊存在,我就有辦法找到他…當然光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我得小心他與那位除念師接觸……只可惜光完美的演技讓我根本無法推測出他想要離開的時間點…

  而且…光的內心深處是真的想要離開我嗎…

  光最重承諾,很難想像他心中的疙瘩竟嚴重到能令他毀約…
  連在我面前都是完美演出……曾幾何時我們的相處模式又回歸原點?若不是電車上的倒影、提拉米蘇…還有爸爸離開那晚的一切…我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的感受力。
  光…你知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那些我們相濡以沫的歲月…那麼深刻的感情根本讓我無法面對接下來即將失去你的未來,要說我沒有你堅強,還是我沒有你頑固?我真的不相信你帶著回憶便能了無憾恨地活下去。
  而我確實感受到光的存在感一天天消失,日益嚴重…好像他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一樣……每每看著那睡在我身旁,眼如新月般彎起的眉眼…笑容…總讓我覺得心酸。



  隨著室內一陣喧鬧,亮確認自己眼睛無大礙後,思緒拉回現實。

  「喔??那傢伙居然來個相應不理!?」和谷再度從座位上彈起身,雙手也再度扳到轉播電視上…又一陣電視機抗議聲。
  『和谷義高!!!』

  隨著一陣噪音過後,眾人才由和谷的腦袋轉而看見正常的全螢幕畫面。
  也真難為了身為幽玄棋室中兩位老師好友的和谷九段……重情重義又熱愛圍棋的青年肯定緊張,只是表現還真有些誇張了……

  「這一手下在這裡略顯猪突,卻不失是個好點…」一直在門邊與本田靜默無聲地擺棋的越智總算出了點聲息…示意自己依舊存在。
  「…該說這位置的確是首選了…以伊角的思路推測,無論如何發展…這一手…」和谷頗有些崇拜卻又不甘心地說著:「…好傢伙…阿光下的這一手,四面八方都顧到了。」
  「…的確,倘若換到這裡…也不大妥…」
  「那樣的話萬一阿慎在這裡飛,阿光就很危險了…不成啦…」



  另一邊幽玄棋室當然沒有這邊討論得這麼輕鬆自然,棋盤兩端的兩位棋士,至交兼對手俱是冷汗涔涔…潮濕的襯衫在西裝外套下貼著後背,依然感受得到汗滴滑落背脊的軌跡…


  伊角落子之後,拿起一旁的手巾擦拭手中的汗水,冰涼柔軟的觸感稍稍緩和了兩顆心中的熱度…內心與掌心……這樣的思考程度簡直是疲勞轟炸,卻是萬分難得的一局,看似和諧卻是險惡重重。
  這一局…或許局外人難以明瞭,但在我跟阿光之間卻已接近尾聲。
  能以十二萬分的棋藝回應你的縝密思路……為摯友送別,我真的很慶幸。

  光則是將摺扇開了又闔、闔了又開地思考著…臉上不動聲色。
  局勢漸趨明朗,縱橫交錯的網絡下,危機與轉機交互層疊,但自己已然算到終局…相信阿慎也看到了…………只是…
  只是這一局難得的棋譜,還是想在幽玄之間好好的完成…阿慎也認為我們有責任與義務持續落到最後一子吧,能與這樣互相瞭解的對手,在風雨微涼的夏季、莊嚴的棋室裡…共創棋局的快樂…

  以後…怕是沒機會了…
  那些曾經在日本這塊土地上關照過我的人們…也怕是沒機會再見了…


  兩人持續數手交鋒對峙。
  暴風雨至今日已化為柔潤小雨…涼涼的氛圍讓棋盤兩端兩人都放鬆下來後…迴盪在寧靜的空間,連做為裁判長的辻岡忠男九段也輕舒了一口氣。


  史上最年輕的名譽本因坊誕生時,日本棋院幾乎是要放鞭炮慶祝;棋院之外,所有平日圍繞在光周圍的朋友們都歡天喜地。
  有熊出沒圍棋會所一片歡騰,椿大哥貌似不太在意卻連續打破兩個盤子、某不良司機在公路上狂飆引起交警注意、市河小姐與廣瀨先生手舞足蹈,北島輕哼了一聲嘴角卻是戴著笑意…
  韓國,一眾年輕棋士在徐彰元老師住處擺棋,永夏二話不說便與安太善開始覆盤檢討,秀英直嚷嚷著永夏無趣,決定先與徐老師乾杯慶祝一下。
  中國棋院裡,楊海不知跟趙石打了什麼賭,看趙石哭喪著臉,很顯然是將宇多田光的最新珍藏版合集給輸掉了,樂平在一旁竊笑的同時,陸力傳了簡訊給亮光兩人道賀。


  伊角低頭認輸的那一刻,鎂光燈照亮了整個幽玄之間,有的鏡頭向著伊角,也有的向著光,但深奧幽玄的氛圍依舊,眾人算是十分克制。
  而當伊角再次抬起頭凝視前方時,卻只見到衛冕者悵然若失的神情…

  「…結束了呢。」連道別都結束了…
  「…隨時都可以再開始的。」只要你願意,隨時歡迎你回來。
  和谷擠到兩位摯友身旁:「不會結束的,因為每天都有日出。」掐過電視機的雙手用力拍著棋盤兩旁兩人的頭:『哇!髒死!你們滿頭是汗!』
  「因為你的頭銜戰次數太少了才會少見多怪。」光壞壞地諷刺調侃。
  和谷聞言,卻不如以往躁動:「……你總算恢復笑容了。」
  「是嗎…抱歉,讓你擔心…因為心中不再迷惘,所以就輕鬆多了…」確認攝影記者已經拍好盤面後著手收拾棋局,面向伊角:「…覆盤吧…」十年前,京都,以棋會友。
  「嗯,覆盤。」十年後的今天,以棋送別。


  亮默默地坐到光身旁,經由伊角與光兩人的神情與對話更加確信…


  光是真的決定離開了,而且居然只有伊角知道而已。
  將近十年前……也一樣,光第一次回到草原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伊角,總是能在這個人面前露出放鬆的神情…為他撤下心中遺憾的半局殘棋。

  經歷了十年,我還是一樣只會給光添加壓力嗎…
  對不起,光…即使…即使你不願意…即使…
  即使如此,我依然會盡全力挽留,我不想讓昔日的美好成為過眼雲煙。
第七部 第二七○局 牙關緊咬的弧度
  光吃著亮刻意提早回家煮給自己的特大碗拉麵…細嚼慢嚥…

  因為以後都吃不到了…

  這是與亮初次相遇時…在棋會所裡吃到的東西…對那時的我而言是在暗不見天日的船艙裡過了兩個多月,撿食殘羹冷飯的生活後…出現的第一份新鮮的、冒著熱氣的食物…
  當時吃到拉麵的感覺…只有對絕處逢生的感謝。
  如今同樣是感謝,但我知道自己已經一隻手離開了懸崖邊…就要墜落深淵。
  還有…兩天…能與心愛的亮相處的日子…兩天。

  之後的人生,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境遇…都只有孤軍奮戰了。


  而當光彎起眉毛,瞇著雙眼對亮笑著說『吃飽了』之後…亮卻一邊收拾一邊示意光一起洗澡玩水……略微帶著點懇求的眼神。

  「這…」以往頭銜戰結束…也都會這樣…亮很累的時候我會照顧他…我很累的時候也會賴在他身上…但是這一年多來…
  「…光…」微弱的嗓音、悲哀的表情…
  「…」現在不是讓亮回憶起過去美好的時候…得讓亮早些忘記才行…反正亮遲早會忘記的…
  壓著自己的聲帶,亮打算再度說話:「…咳!!」卻是發不出聲音。
  「你別再說話了,一起洗就是了…」笑容無奈…我怎麼不知道亮居然會用苦肉計:「但是玩水就免了…我累了。」這樣應該可以吧…


  亮真的沒有拉著光玩水…本來玩水也幾乎都是光挑起的戰爭,亮只是配合喧鬧…今天光的疲憊,亮很清楚。
  溫水沖去了髮上臉上的偽裝,亮細心地用手指揉搓金髮,按摩頭皮的力道剛好……光只是背對著亮坐著,保持嘴角勾起的微微弧度。

  也好…以後也沒機會這樣享受了……讓我奢侈一下…一下就好…
  反正亮看不見我的臉。

  放鬆緊繃表情時,光突然覺得不妙…
  整整持續一個月的緊張對局讓自己的偽裝能力大幅度下降,放鬆偽裝笑臉的同時自己差點又像在御器曾二世面前一樣,淌落淚水。
  現在還不可以喔!必須等到沒有人的時候才可以。
  於是只能再度端起面具…不知道為什麼光突然很希望西索早點來到日本。


  與阿本加聶約在後天中午,西索則是晚上…我需要他替我製作那種面具。


  稍稍挪動身體,仰頭望向浴室的天花板…讓悲傷回流。
  如果不能在放鬆的情緒下做到正常表現…那唯一的辦法就是咬緊牙關。

  「亮…下門牙在上門牙後面一點點…」然後咬緊牙關,嘴角就會出現勾起十五度左右的淡淡微笑…這是我這一陣子學會的。
  「?」什麼意思?
  「呵呵,沒什麼…只是最近學了一項特技,以後再告訴你…」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後…或許五十年後的約定是我給自己的希望,而不是給亮的希望。

  光卻沒發現亮寂寞的璧色雙眼閃現的一抹失望……
  光說的以後…是多久以後?



  回到廚房,將光半強迫性質地按在椅子上坐好。
  靠近的時候還聞得到金色髮絲留有洗髮精的香味,與自己身上的是一樣的味道…心的距離卻已經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儘管我仍舊堅信我們相愛。
  拿出了事前訂購的Moon Cheese提拉米蘇…擺在餐桌上,小心翼翼地切著…
  最後在光有些怔愣的眼神下,回到光身旁,用小叉子切了一小口…遞到光嘴邊…溫柔而懇切的翡翠望進在隱形眼鏡偽裝下,水藍色的眼睛…

  「亮…這是…」原來…亮知道我要走了…所以…

  輕輕點了一下頭,在光驚訝的視線前,單膝跪在椅子旁…類似求婚的姿勢。
  小叉子又往前送了送…
  光…算我拜託你…只要一小口就好,光懂我的意思。

  「…」別過臉,斂容:「不要。」亮…你只是一時迷糊而已,很快你就會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有多愚蠢,你該珍惜的人是家人,不是我。

  光對我說『不要』的次數最近真的變得相當頻繁,或軟或硬、或間接或直接的拒絕…要是平時這是好事,但現在這種時期…還真是讓我非常非常頭疼。
  臉色一沉…站起身,騰出一隻手將光的臉扳回來,微微使勁讓光張開嘴……硬是將『別丟下我』的心願塞近光嘴裡。
  「…咳…」嗆到的時候掙扎著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你這算什麼…用這種手段…」

  亮只覺得無奈而無辜,見到光嗆到了不免懊惱………自己自然是不喜歡強迫光的…最怕的就是做出傷害光的事情…但是事情已經拖太久了,至今仍不清楚光為何要突然這樣待我…居然想離我而去。
  好不容易得到父親的認同,光也如願成為名譽本因坊…終於可以安心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卻察覺光要離我而去…
  我答應過爸爸,對光不離不棄……沒想到現在卻要先被光拋下了…

  既然被亮知道我要離開了,那也不必再裝下去…原本想不冷不熱的等待時間到來…看樣子是不行了;但是亮顯然不知道我要離開的時間就在後天,所以才會拖到現在才有所行動……嗯…他應該也料想到我有極大的可能進行除念了。

  戒慎小心地靠著流理臺,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面對亮…對峙。


  看著光對自己如此戒備的模樣…亮在心中暗自嘆息。
  想要打破這樣的僵局,一定要有一方率先付諸行動…光是只會逃的,所以採取行動的人絕對是我…或許我剛才那樣強迫光真的不妥…但是不強迫他只會讓事情一再拖延,拖過名人戰、拖過整個月份…拖過本因坊對局…爸爸當時在身邊讓我不好行動是一回事,但總歸是我心太軟、怕傷了光…
  有時候…心中築起的堡壘被擊碎時,是會被落石砸傷的…

  慢慢試圖接近光…但總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像馬戲團裡的馴獸師…
  溫和的擁抱一如以往,但是光這一回不是不回應也不反抗…又回到全身僵硬的狀態…這一段日子以來,光對我的反應不外乎這幾種…真的覺得很悲哀。


  而光卻在此時想起了在差不多的這個位置,自己曾經因為趙石的刺激,把亮咬得渾身是傷…亮在那時候…唱了《小星星》……之後我雖然沒有馬上接受亮,日子卻是真的很快樂……說起來反而是亮跟我在一起之後真的沒遇過什麼好事。
  塔矢老師離開亮的那一晚…嚷嚷著要亮別小看二度失去的傷痛……
  其實我是承受不起的…為了那個戒指誤會…權當一次失去的演習…我怎麼可能真的忘卻當時的一切?只是現在回憶起來…那一次終究沒有讓我們分離…這一次卻不是演習了…


  「…我知道了,我吃就是了。」放鬆過後…回到餐桌邊,將亮切好的那一小塊請求一口一口吞了下去……原本還算喜歡的甜點,此時的味道居然難以下嚥。
  「…」光…我要的不是這個…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察覺亮的無奈與悲傷…光有些不忍:「既然已經知道了…我也不瞞著你…但是…」一邊吃著一邊思索:「不管要違背多少誓約,我是一定要離開的。」

  亮神色黯了黯………光居然能說得面不改色…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亮…沒有做錯什麼…」兩口吃完那略帶苦味的點心,知道亮居然會挽留自己…多少還是有些開心,開心卻又苦澀…
  回身清洗餐具的時候,光咬唇:「是我自己不想繼續下去了。」撒謊…

  聞言,翠玉般的雙眼盯著那澹定的背影,亮捧著那一整大塊提拉米蘇的手晃了一下…隨即硬是穩住手腳,機械地將甜點塞入冰箱…

  「是我自己要離開你,你沒做錯什麼。」亮曾經為了我努力爭取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所以…亮,夠了,真的夠了…儘管結局不是盡如人意,我也會珍惜過往相處的情誼…以後…不會再讓你這麼辛苦的。

  確認那樣絕情的話語居然真的來自光的口中,真有些氣急敗壞!
  扳過光的身體讓他面對自己,瞬間聽見由光手中脫落的瓷器在水槽裡傳來碎裂聲。

  「!」手指被碎片劃了一下…不過算了,亮的反應一開始就在意料之中…這一丁點傷痕正好代表著亮不再全心全意愛著我的心吧…又或者我可以自我安慰的想著…現在制約與誓約在第一種模式…
  搞什麼…難道我希望亮再度因我而受傷!?不是吧…
  「亮,有很多事情錯過了,就再也追不回來了…亮…五十年後我們一起打開時光膠囊,好嗎?」給亮一線希望…他就不會太執著…只可惜阿慎大概已經毀了那個盒子了吧…

  看不慣那樣溫和微笑的面容,說著敷衍的話…還有那片薄薄的水藍鏡片!
  伸出手指,雖然盡量小心卻不可否認自己已經被光激怒了!

  見到亮將手伸到自己的眼睛前,光沒說什麼,只是看著。
  事到如今亮想要我留下來做什麼…我已經無法理解,雖然不知道你想要的是眼睛還是只想替我卸下眼鏡…但顯然會不會弄痛我…亮也不如以往在意了…


  眼睛隨著亮的指尖移開…火辣辣的疼…
  由別人未經清洗的手強行拿下貼附在脆弱眼球上的鏡片…真的疼!
  但那些被挖出眼球的同胞更疼…所以躲了十多年的我沒什麼好抱怨。


  似乎是知道光自願承受了對眼睛的傷害,鏡片與瓷器碎片一起擱淺在水槽裡後,亮稍稍緩了緩心緒要求自己冷靜…儘管光說出的話仍讓自己的心刺痛著。

  接下來卻是光事前料想不到的溫柔擁抱與親吻,原本自己已經有所心理準備承受亮的怒火,卻沒想到此時此刻能被溫柔對待………有些…感動了…


  「雖然…我也不是今天要走…但是…長久以來,謝謝。」謝謝你守護了我這麼久:「亮…以後恐怕沒機會對你說…雖然我說了五十年之約…但是任誰都明白…五十年的改變太過難以預料…」已經夠了…謝謝…真的夠了。
  望進光那雙黯藍色的眼睛…充滿了對自己的情誼…亮再次篤定…光其實是不想走的…所以只要我盡全力挽留就有希望!

  「謝謝亮…還有亮的家人保護了我很久…這段在日本的日子我很快樂,跟亮相處的每一天我也都很…安心。」
  光為什麼不是說他很幸福?那是不一樣的…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情?還有剛剛光說『這段在日本的日子』…所以光要離開日本!!?

  擁抱與親吻持續著,只希望藉由肢體傳達出對光的愛戀與疼惜…
  感受到光對自己放鬆了戒心,於是又半強迫性地放倒光的身體…夏季廚房微涼的地板上…盡可能親吻得小心翼翼…
  我的光…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傷心的理由??你知道我有時候不是那麼細心的…但是只要光說了我一定改、一定完成、一定照光的意思做……
  你什麼都不告訴我…要我怎麼辦…
  好不容易…爸爸答應了啊……難道光不高興嗎…


  「亮…不行,」掙扎著稍稍推開籠罩在自己身上的人:「聽我說…亮即使不挽留我也不會失去我…」溫柔而悲哀的眼神,硬生生將後半句更溫暖的話語給嚥了回去……

  因為我心中永遠只有亮…既然無法改變現實的一切,我只能為你保有心中的一塊淨土。
第七部 第二七一局 時差
  亮再次清醒時是次日下午,天元挑戰權關鍵對局的前一天。
  清風緩緩驅散了一室曖昧的氛圍,亮緊了緊依偎在懷裡不省人事的光…嗅著伴侶身上屬於自己標記的味道…絕不放手。
  親吻著額頭,眼神中是無盡的關愛與歉意…昨晚…最後還是強迫了你。
  其實我還是感覺得出來…光妥協了…笑著配合我…卻是不開心的…
  是因為我不夠溫柔嗎?是不是我最後又弄痛光了……但是不管我怎麼對光…光都只會對我笑…卻非常安靜…怎麼只要遇到光的事情就令我束手無策…

  似乎是被亮的細微動作喚醒,光的睫毛扇了扇…微微撐起一條細縫。
  自己是躺在床上的…所以…昨晚到最後我居然暈了過去…
  「…對不起,我睡著了嗎?」抱歉……亮…都已經是最後了,我居然這麼不中用。

  愛惜地緊擁著光的身體,耳鬢廝磨…自然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光昨天棋賽結束時身心都已經超過平時的負荷了…是我不該強迫光…但是平時光的設防很深,不趁光很累的時候行動…根本無法突破…只是到最後…光還是什麼都沒說…
  看著光醒來後的笑容……又是那樣溫順的容顏,心疼憐惜…
  我是真的馴服你了嗎?又或者你的心從未離開我…只是有苦口難言?


  眷戀著亮的體溫,雖然明白早已不屬於自己…依然眷戀。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自己好髒…好髒…
  真的很髒,洗一輩子都洗不去的痕跡…在我心中烙下深刻的傷痕……算了,亮高興就好。
  緩緩撐起自己的身體,狀況比起與比諾透打鬥過後更加惡劣……如果當時傷得最重的是右手,那此時傷得最重的是心…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亮也不會在意了。


  「我想去洗…」
  「…」話沒說完卻被亮押解回原位,抱緊……威脅的眼神傳遞著否決的訊息:我要我的光永遠屬於我……不願自己在光身上烙下的記號被洗去。
  「嗯。」溫和一笑……沒做無謂的反抗,反正是最後了…亮不可能放棄明天的對局,他肯定沒料到我會走得這麼倉卒。

  而亮卻在聽見光肚子餓得直抗議時急急忙忙地往廚房走去…看著光乖順的笑容、靜靜地躺回床上…居然沒有安心的感覺,有的只是心疼…
  因為自己已經明白…光的配合代表的不是接受,而是自我放棄。



  房間裡…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看時間的誓言…自嘲地笑笑…很悽涼的結論…
  不管水煮青蛙是否成功,顯然亮並不在意自己的感受……
  不然不可能毫不猶豫地脅迫我……
  靜靜地躺著…無神的雙眼凝視著天花板…回憶起昨晚亮拿誓言威脅自己時的一切……


  「亮…不行,」掙扎著稍稍推開籠罩在自己身上的人:「聽我說…亮即使不挽留我也不會失去我…」溫柔而悲哀的眼神……因為我心中永遠只有亮…既然無法改變現實的一切,我只能為你保有心中的一塊淨土。
  亮只是溫柔而珍惜地吻著,期望自己的愛意能被對方承認接受…

  「亮,別為難我…拜託你。」我相信亮是善良的,所以千萬不能讓他做出往後面對明明時,會悔不當初的事情。
  感受到懷中人掙扎得越來越厲害……最後…居然連散打搏擊都用上了,不由得為光的抵抗心痛至極………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這般抗拒!?

  「…別過來!」開始喘息,背脊已貼上流理臺下方的廚櫃,卻依然努力想往後退…顯然已經慌了手腳:「拜託,亮…別這樣…」我知道…亮總是會先施軟再施硬…就像剛剛餵我吃提拉米蘇一樣…先是餵我,不從接著便是強迫我吞下去…我的抵抗根本可以等同於無…

  看著光一再拒絕自己的神情,心如刀割……
  …為什麼…我明明凡事都以光為優先考量…我一直努力想給光最好的…就算我真的不夠好,光過去也都能體諒…為什麼現在光要突然這麼………恐懼我?

  「亮…對不起。」看到亮受傷的神情…在記者面前總是神采奕奕的雙眼,如今在自己面前卻透著悲傷…覺得很心疼…………可是不能讓亮犯錯,現在只是一時短痛,就可以換回你一生的幸福…亮,很划算的!

  痛苦的視線凝視著光……你說對不起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光總是不把心裡所想的說出來?我怎麼可能知道你要走了還會放手?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一直覺得光對我很好很好的…不是嗎…我們終於可以回到像過往一樣輕鬆的生活…我以為我們的努力終於有代價…

  『不要!』在亮再次欺身上來擁抱安撫時猛烈掙扎:『別這樣!不要!不要!』
  見到光強烈表達抗議,亮稍稍退開一點距離……卻是悲傷心痛的視線…


  與十五歲那一年北斗盃結束時一樣,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姿勢…光的情緒相當強烈,但上一回是因壓力而失控,而這一回還沒……
  要給光施加壓力嗎?總覺得不忍心…但是這一陣子就是因為我的不忍心所以事情才一再拖延…本因坊戰也由著光結束了!已經夠了,我不想再耗下去!有問題就要盡快解決!

  盡可能溫柔的接近,卻換回光的強烈反擊…

  亮…對不起!就算撕破臉無法好聚好散…也無所謂了!那個絕不對你動手的承諾…也很抱歉…儘管在你眼中我的攻擊可能不算什麼…但期望你看在過往情誼的份上…放過我吧!我也只是替你著想而已!

  對照起光幾乎是不要命的攻擊,亮既怕弄疼光不敢使用念,又怕自己太強硬會更增加光對自己的反感…於是無奈只險險將光逼迫停留在原處…


  當光的體力終於消耗殆盡時…亮注意到戶外的路燈熄滅了……光拖著頭銜戰後疲憊的身體…居然跟我纏鬥到午夜……
  見到光終於因為毫無力氣而安靜下來,亮只是心疼地傳送著些微的氣給光…
  光…我是真的很愛你,我也堅信我們彼此相愛,因為…如果不是這樣…制約與誓約無法成立…我也就根本無法傳送能量給你……
  不只是我…在日本大家都很喜歡光…我的光總是閃閃發亮…吸引著人群…光是我的驕傲…我一直都心愛著我的光…

  看著光悲傷而毫無神采的眼睛,亮心中一痛……
  緩緩牽起光的左手,小心翼翼地不敢觸碰到掌心…只是指尖。


  「…光…咳……還是不太能說話…但是如果…咳、咳…」
  聽見亮勉強的聲音,光也是一陣揪心…關切的情意立刻湧入雙眼。

  得知光關心自己…稍稍欣慰,有些試探性地牽著光的手心…卻是一臉嚴肅。
  將光的手腕時間錶面朝上,誓言依舊運作著…亮的左手憑空具現化出一支鑿冰錐,細長的尖端筆直地指向『Toya Akira』的錶面。
  「…光…」這是這段無聲的日子以來…發出過最多次的音節:「…我讓你選擇去留。」眼神中隱隱透著氣憤與哀痛……為你不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意而傷心、為你什麼都不說明而無奈、更為你竟能如此斷義而憤怒……
  若光不忍毀約…沒關係…我幫你維護皇族的尊嚴,我來毀約,還你自由。
  如果光真的選擇放棄當初的婚禮誓言,那麼塔矢亮此生的時間將不再轉動…我將永遠停留在光心甘情願陪在我身旁的那段美好光陰,將那段溫暖的回憶在此畫上休止………
  而後,塔矢亮的人生自此心死,停擺。


  而亮卻不知道,憤怒的眼神加上這般舉動,看在光眼中卻是另一番涵義。


  亮…居然…拿我視若珍寶的誓言…要脅我?
  意思是若我選擇離去,亮就要毀了這對時間嗎……
  我…我還以為…即使對亮而言那不是婚禮…也必然是重要的盟約…
  亮,其實你已經用行動在現實與我之中作出選擇。
  呵…也對…我既不是你的江山也不是你的美人,理所當然是要被捨棄的。
  原本還對約了除念師有一些愧疚…看來也無所謂了,反正亮也是同樣毀約的心思…我也不必覺得有愧。
  不同的是你毀約斷義,將我捨棄…我卻是毀約護你此生事業與家庭。


  時間不知經歷了多久,看著鑿冰錐幾乎要刺傷Toya Akira的錶面…光妥協了。
  突然笑了起來,燦爛而溫柔。
  亮注意到…光的眼睛在一瞬間變成了很漂亮的琥珀色,清澈明淨。


  「亮,」彎起眉毛,主動摟上亮的脖子:「我明白了。」
  我明白自己已經不再重要…原來自己在亮心中已經什麼都不是了………既然不再重要,既然什麼都不是…那我就可以安心地回應你的需求,不管是想要檢討棋局或是我的身體…都可以拿去,因為我知道自己已經不會成為…塔矢家的威脅…已被亮拔去爪牙的我早已失去殺傷力而不自覺……
  「只要是亮喜歡的,通通都可以拿去。」我有把握自己的眼睛因為傷心而美麗,因為我想在最後給亮最好的…因為我是這麼的愛著你…即使已經錯過了…即使再也不會有人知道我的心情…也沒關係。


  光的笑容好…可愛…就像回到從前一樣…他真的選擇留在我身邊嗎?為什麼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是這樣??光的眼睛為什麼會在瞬間變成不一樣的顏色?現在氣溫沒有改變不是嗎?書上說人的心情起落影響體溫約是兩度的差距……我可以解讀為光的心情變好了嗎?但是好像不是這樣…這顏色是不高興的顏色嗎?上一次也出現過…但是當時光是放鬆的…
  結果…我還是不知道問題的癥結在哪…
  為什麼光的態度會突然有這麼大的轉變?



  思緒拉回現實,光只覺得很疲倦,無神地凝視天花板片刻後,緩緩闔上雙眼。

  第一次…被亮這麼小心的觸碰…好像我是個易碎的陶瓷娃娃。
  不知道亮是不是…也是這樣擁抱女人…所以我算是沾了明明的光吧…
  哈!髒死了…永遠也洗不掉的感受…我情願亮像過往一樣用直接明確的動作表露感情,雖然佔有與征服的慾望露骨而強烈…卻讓我充滿安心感…
  被需要的安心感,被擁有的溫暖。
  像這樣小心翼翼的觸摸…稱不上溫柔,只能說生澀僵硬地讓我身心疲憊…
  大概是用在我身上不習慣吧……呵呵…哈哈…



不要勉強自己,我說過要讓光心甘情願回應我,當然其他事情也一樣,光不需要勉強,我可以等待,沒關係。就算光是心甘情願,卻忍著悲傷,那對我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你的快樂與生命永遠是第一優先的。


  感受到自己胸口戴著的那個隨身碟…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第一屆北斗盃時…亮對自己說過的話……很年輕、很真誠的誓言…


我不會後悔的,我塔矢亮今生愛上藤原光是三生有幸,即使光永遠無法接受我,我也願意一生一世護衛著你,這就是我對你的感情。



  回憶起過往,光笑笑……心中默念著三生石的詩句、假想亮當年那個單純庇護自己的擁抱就在身邊…自己依然像少年時期一樣揮霍著亮對自己的情義而不接納………如今想來真的太過奢侈。

  光卻不知道自己因疲勞而再度沉入夢鄉之後,亮端著碗粥進來…見光陷入沉睡了又不忍喚醒,溫柔愛憐的視線…替光攏了攏薄被,最後深怕自己上床的動作會驚醒光…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地板上眷戀地看著…

  光笑著……想到什麼呢?光快樂嗎?光幸福嗎?

  我只想讓我的光永遠幸福快樂。
第七部 第二七二局 重要N倍的事情
  離別的早晨光沒有特意說什麼,只是好像過去數千個日子一般,靜靜坐在靜坐的亮身邊,等待亮睜開雙眼。
  昨天自己睡了一整天,亮待自己非常溫柔…呵護備至…
  這份最後的溫存讓光覺得或許自己並沒自己想像的這麼不堪,或許亮只是一時弄不清自己的心意,也或許現實有太多事情錯亂了…或許有許多或許…
  至少現在不覺得自己真的這麼髒…
  當然也稱不上乾淨就是了…

  「來吃早餐吧。」溫和的聲音,起身,走回廚房。
  見到光就坐在自己身邊,等待自己睜眼……亮的心雀躍了起來,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得到回應一般欣喜若狂。

  「我約了仁志過來…亮今天對門脇沒問題吧?」鬆餅、果醬、輕鬆的詢問。
  「…」希臘牛奶咖啡、熱切的點頭…意有所指。
  看這表情…亮也有些怕我今天就走吧…嗯:「說起來這次第五局還要找個時間跟阿慎他們檢討…佑輝的冬季中學生大賽戰績會影響到他的大學入學成績…好多事情…」

  亮微微鬆了口氣…至少不會現在離開…光還放不下很多事情…不是現在走。

  不過…在仁志按響門鈴後,亮才是真正的鬆了口氣…
  我應該要更相信光才對…

  在仁志於老師家看見『外國人』,之後發現外國人居然是自己的老師因而瞠目結舌的氛圍下………光目送亮離去,背影在門後消失的那一瞬間光沒有落淚、沒有心痛、沒有不捨、也沒有惆悵。
  真奇怪呢…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傷心的…
  其實我明白…自己只是傷心過頭了,所以麻木了。



  「抱歉,一大清早的要你過來。」

  光回到房間,拉開大窗,讓夏日南風灌滿室內…社區的道路盡頭已經看不見亮的身影……這才開始有些悵然。

  「本因坊戰最後一局太精采了,我爸爸還一直要我替他解說…可惜我不大行。」少年真誠的言語:「老師你不知道!最近網路上繼『塔矢行洋』離開後,因為你跟伊角老師的這一局又掀起了一股旋風!」非常興奮的語調。
  光笑笑:「這樣啊…我這兩天很累,一直在睡…外界發生了什麼完全不知道呢。」端出那個人生中的第一個棋盤,當年佐為開心地繞著這棋盤團團亂轉的模樣歷歷在目,最後也在這個棋盤前消逝。

  而與此同時,仁志有些不合時宜的注意到…光老師的圓領T-Shirt…脖頸處全是吻痕……頓時刷紅了臉。

  「那個……我其實一直想問…亮老師跟光老師…你們…」啊啊啊…我幹嘛問這種問題啊!!?但是現在問一半不問完又很怪!
  注意到仁志的視線,光立刻嚴肅:「仁志,這是我單方面對他的感情,與亮無關。」不知道為什麼說這句話時心臟有些刺痛……稍稍緩和語氣:「亮是有家室的人…有些事情、有些感情…即使在心中如何鮮活明顯,在現實的無奈下這些情感必須死去。」
  「老師…」但是吻痕不會是單方面的……注意到光老師已經坐到棋盤邊,於是就座。

  無奈一笑:「…說起來我也做不到,身為棋士…不,身而為人最可貴的就是活得坦然自在,我說的不是化不化妝這種小事,」指指自己的臉……又摸摸自己的胸口:「是指這裡……我的感情不可能死去,在既不願給對方的家人添麻煩又不願繼續裝死的情形下……才只好今天大清早的約你過來。」
  「誒?呃……我不懂…的確亮老師是有家室的人,但是…我眼睜睜地看著亮老師毫不猶豫地從比摩天大樓高的高空跳下直昇機…為了找到你…」一般人…做不到的吧…
  光只是笑笑……儘管心中十分感動:「那對我跟他而言已經是非常久以前的事情了。」沒錯…因為人心變化太快了…現在的我在亮眼中究竟是什麼…我實在不敢想。
  「……這樣嗎…」思索一陣:「也對…亮老師都已經當爸爸了,要對家人負責的……但你剛剛說不願裝死…所以約我過來…」

  溫暖的風拂過室內,帶來了早晨清新的空氣。

  「…光老師…要離家出走了?」想通之後有些不可思議…於是開口確認…
  卻見光老師毫不自覺驚天動地點點頭:「差不多,以後恐怕很難見面了。」
  「那老師…什麼時候回來…」先是獵人協會的幹部、日本棋壇雙冠的亮老師在我面前跳直昇機…現在是三冠王、年輕的世界王座…名譽本因坊在我面前說要出走…
  「不回來了。」篤定的微笑,雲淡風輕。

  於是仁志終於石化在棋盤一端,片刻後才開始慘叫。

  待仁志總算平靜下來後,光已經倒了杯冰涼的紅茶遞給他:「…可以冷靜下來了嗎?」有這麼嚴重嗎…或許仁志有男高音的天賦…
  「………嗯。」所以我又成為驚天動地的見證者:「亮老師知道你要走嗎…」
  光歪頭,想了想:「…嗯,我沒告訴他確切的時間,目前也只有你跟伊角老師知道我要離開了。」學著仁志稱呼『老師』。
  於是仁志非常天真的理解:「那就好…」有伊角天元知道,亮老師也知道…所以天塌下來有長人頂著…不怕不怕。

  「只是對你很過意不去…沒想到相處沒多久就要離開,而且還是為了私人因素,你的新初段賽我也沒有依約出席,所以…至少希望給你一個完整的結尾。」說完還微微欠身向仁志致歉…儘管並沒有將道歉的話說出口。
  「…老師…呃…不用這樣啦…」彷彿此刻才真正意識到光老師要離開了,有些不捨:「以後…不能聯絡了嗎?我的意思是…」
  「『24601』,別告訴任何人…或許在生活穩定前沒辦法,但是一穩定下來我就會上網找你對弈,但是不、能、告、訴、任、何、人,」非常嚴肅的眼神:「連亮也不能說,這一點非常重要。」

  「…那萬一他問我呢?」仁志此時倒是思路清晰,知道接下來的遭遇。
  「等他主動問你了,你就實話實說,不知道我在哪裡。」
  「喔……大師兄怎麼辦?你跟他話別了沒有?」還在擔心有的沒的…
  抽出摺扇,微笑:「他已經出師了,是我接下來的戰友…」注意到仁志聽到這裡,難掩神情失落…隨即:「不過他也不知道我確切的去向,還有…他跟我學的是音樂,所以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圍棋必須由你來延續…儘管時間太短,我沒教你什麼,但你卻是我唯一的弟子。」
  「老師…」到底是什麼人…
  注意到棋盤對面疑惑的視線,光繼續:「我的名字是琥珀,你專注於圍棋又小了我好幾歲所以可能沒聽過…」無良地笑笑:「嘿,我可是名人喔!」

  「………」明顯當機數秒………隨即:「……所以才不能洩漏24601…所以要化妝…因為洩漏了你可能就沒命了…因為光老師擁有最純粹的窟盧塔族血統…」好像在背書…
  這回輪到光驚訝了:「你居然知道…」
  「嗯…國中的音樂課本上有寫你的名字…社會科近代史也是必考題,我的在校成績還算不錯的。」
  「…這樣啊。」
  「光老師恐怕比自己想像的有名喔,所以我會小心的。」發生大事之後倒是很鎮定:「所以伊角老師也知道…」
  「嗯,如果往後亮為難你,你就去找阿慎,另外和谷九段、社老師、天野先生、古瀨村先生也都知道…但天野先生快要退休了,有問題還是找伊角老師比較可靠。」客觀評估…隨即:「如果是比較危險的人為難你,就請亮老師關照你。」
  「我明白。」點頭附和。


  瑣事都交代清楚之後,光鬆了口氣…離與阿本加聶約定的時間還早,師徒二人坐在南風仲夏中…一時難得的寧靜。
  光將手中摺扇流蘇上那副不太搭調的眼鏡解下,收好,只留摺扇在手。


  「仁志,跟你說一段不為人知的史實…」拿過棋盒,黑白子都放在身邊。
  「誒?不檢討第五局嗎…」怎麼突然說起歷史?
  光笑笑:「這個是比那個更重要N倍的事情。」開始落子:「得跟你說清楚我們秀策一派的脈絡…這也是秘密喔,只有韓國的徐彰元老師知道。」
  「喔…」光老師總是很讓人意外…『我們秀策一派』嗎……
  「…嗯,既然你的在校成績不錯,或許比我清楚那個對我而言有些遙遠的平安時代。」繼續落子………佐為,你我的遺憾就要結束了。
  「…平安時代怎麼了?」這局棋…雙方都還在佈局階段…
  光收手,停住:「當時有一位指導天皇下棋的棋士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最後自盡…但是由於懊悔太深,因此…嗯…透過了你大師兄曾跟你解釋的『念』,他的魂魄便停留在棋盤上,一直到江戶時代。」這麼解釋…也算是一種說法……反正說太複雜這傢伙大概接受不了。
  「說起江戶時代…就是…本因坊秀策的年代。」

  彎起眉毛,笑容的弧度增加了不少:「秀策的乳名叫做虎次郎,本身是個熱愛圍棋的孩子,基於種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因素,他看見了魂魄,並且委身於魂魄讓魂魄盡情下棋。」
  仁志理解片刻,微微點頭:「之後秀策老師成為下御城棋的高手…原來如此。」
  光的笑意擴大了,語氣嚴厲卻是捉弄的表情:「仁志遇到重要事情的時候頭腦就特別清楚呢,平時都在給我裝迷糊嗎?」
  「我、我沒有啊……冤枉…」
  「哈,我知道你沒有…開個玩笑而已。」吞了一口自己的紅茶,玻璃杯已經大汗淋漓……繼續:「但想必你也知道,虎次郎英年早逝,於是在約一百四十年後的窟盧塔草原,有一對雙胞胎…………………」



  金石之音在採光良好的房間中迴響……那是光代替佐為,並讓仁志代替自己,完成那半局殘棋;千年執著神乎其技的信念,將代代延續下去。
  聽完本因坊脈絡的仁志覺得心頭沉甸甸的…雖然直覺認為渺小的自己無法與千年的執著相較,卻硬是勇敢的接受挑戰,拿過棋子,接受了當年光老師的立場,咬緊牙關,與強大的棋力力拼到最後。

  這的確是比一切都重要N倍的事情。

  如果自己連光老師十四歲時的棋藝都無法繼續,那麼現在代替佐為老師落子,承受千年重擔的光老師又是什麼心情?
  所以我只能勇往直前,將神乎其技延續、將『我們秀策一脈』延續。
  因為我們都是為了將遙遠的過去與遙遠的未來相連,所以才會在這裡。


  ……棋局結束之後是如常的檢討,只是在離開棋盤前,光老師將他那不離身的摺扇交給了我。
  清風掠過光老師的金髮,我突然很慶幸光老師是我的老師。
  我感覺到…此時此刻我在圍棋這條路上已擁有了新的一層意義,我依然是熱愛圍棋的少年,只是接過傳承的瞬間有了新的使命。

  「24601不會對你下指導棋,要有心理準備。」了卻一樁心事的神情。
  「是!」看著老師爽朗溫和的笑…不明所以的有些鼻酸,不知道是因為老師的人生,還是因為對傳承的使命…
  「我跟你一起走吧,」光起身,打開衣櫃拎出事先準備好的簡易行李:「還得跟你大師兄通個電話才行。」之後要到車站去與阿本加聶先生碰面,手機可以直接丟在隨便一輛列車上…這樣亮即使動用特權追查也沒用了,只會讓他追著電車跑而已。
  「是。」收拾起紅茶杯……是真的要分別了…
  光苦笑,一邊踏著樓梯:「真是得到森下門下真傳了,你就不會回答除了『是』以外的字眼嗎…」
  「………誒?光老師…那是因為我現在很感動。」
  「行了,」手掌拍了拍仁志的腦袋:「記住你現在這份感動…繼續感動下去吧。」
  「是!」




  正午,亮風風火火地衝入家門,碧澄的雙眼沉寂著痛心疾首、擔憂牽掛。
第七部 第二七三局 虎次郎
  第七十四期天元戰淘汰賽正進入眾所矚目的關鍵對局,門脇龍彥九段對塔矢亮名人、十段;而讓眾人訝異的是塔矢亮在一片局勢大好的情形下,中盤認輸。

  「…身體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好差…」門脇關心地詢問對手。
  「……我…很抱歉…」起身,捂著心臟的位置…那裡一陣絞痛。
  「塔矢老師…需不需要叫救護車!?」臉色不對勁…

  努力擺手做了個『不』的手勢,因受到打擊而有些踉蹌的步出棋室。

  「塔矢老師!是心臟病發作嗎!?」
  「塔矢老師,身上有藥嗎??」


  在對局中感受到自己綁縛在光身上多年的氣突然間失去了延伸的走向…
  目標消失,只能將氣收回。

  棋室門口,深吸一口氣,聲音似乎還有些發疼:「放心…我只是不能再次選擇對局…門脇,我很抱歉…」曾經我為了爸爸的意志,在中國聯賽完勝…但那是因為我知道即使回到日本也見不到媽媽最後一面了……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門脇倒是沒理解塔矢此話的涵義,草草收拾完對局:「我送你去醫院吧,你這樣不能開車。」
  「不要緊…可以自己回去,謝謝。」語畢便頭也不回的離開眾人視線…神色從痛心疾首到最後已是一臉擔憂。

  我要找光…我要找我的光…

  光…你怎麼這麼傻?仔細想想…我就算對愛情再怎麼遲鈍也明白你對我的情意,這些日子以來你的狀況之所以不好就是因為在意我……正是因為在意,所以才會狀況低迷,儘管我一直不懂你在糾結什麼…
  從那一晚的笑容與肢體接觸中我能感受到光不明原因的委屈,光只是笑著討好我…但我感覺得到光是傷心的…不管我怎麼小心翼翼的對他…他都是傷心的。
  會傷心也是因為光對我的感情依舊,不然他大可當我是陌路人。

  仔細回憶早上光最後在玄關看著我的眼神…那種情感其實不是平靜,而是萬籟俱寂的空洞;就算光的情感上真能將我割捨…但…光…我明白你不會去找尋任何協助,你知道嗎…少了我、少了念能力者在四周…你就像覆巢下的卵…隨時都將自己的脆弱暴露給險惡的現實。
  我知道這些道理你都明白,但你情願以身犯險也要遠離我…這讓我好傷心…
  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愛惜你。

  不是沒想過光最後會離我而去…只要問題一天沒解決,光就有可能離開。
  …只是我以為…至少不會這麼快的…



  急急忙忙趕回家,時間剛好正午,如自己所料想的屋裡已經人去樓空,張開『圓』感應以自己為圓心半徑二十公尺的範圍…沒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類…
  …金子阿姨……光如果按照媽媽留給他的退路…會去找金子阿姨…


  之後一整個午後…亮不停地在東京都內奔波。

  東京藝術大學金子阿姨正在授課中,光沒有來找阿姨。
  阿姨家門口也沒有光的蹤影,耗盡全力張開『圓』…涵蓋這一整棟洋房卻沒感應到熟悉的氣息……
  早在那個過完年的冬雨裡我就該注意到你的不對勁,而不是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裡…之後自信滿滿地以為自己能給光想要的一切……
  而光其實從來沒有特別想要什麼,他只想跟我在一起而已。


  初次相遇的棋會所,市河小姐愣了愣…為小亮的出現嚇了一跳…
  「小亮…今天是天元的…」一眾客人也一起傻眼。

  眼睛快速搜索一圈,確認過休息室也沒有光的蹤影……隨即:「市河小姐!光如果過來的話通知我,啊…背著他通知我!」環顧店內客人:「請大家盡可能幫我留下他!」喉嚨好痛………可惡…溝通條件真不利!
  「喔……呃??小亮!?你能說話了啊?」可是聲音聽起來好勉強…
  「這麼快就走…天元戰……」
  「像陣風似的…年輕真好…大概是為了藤原著急所以可以說話了吧…」


  有熊出沒圍棋會所,椿先生正在清洗棋子…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們一邊閒話家常一邊落子……………沒有…沒有光…那光還會去哪裡?
  「椿先生…光有沒有來?」神情緊張!還一直壓著聲帶…似乎這樣能好受些…
  「…塔矢…這時間不是該跟門脇對局嗎?」小鬼怎麼了?
  「是塔矢名人…他跟我孫子同年…」
  「是塔矢老師呢…」
  「…失禮了!」真的是相當失禮的直接跑到樓上住家搜索一遍!

  回到一眾老太太們驚奇的注目禮中,亮呆站在吧台前,思緒紛亂了起來…


  「我說阿光沒來,但以他的鬼靈精怪性格若是不想讓你找到你就只能等他自己出現了,」似乎看出了什麼,椿俊郎客觀分析:「小時候阿光住京都時,即使倉田幫了你,他不也在你眼皮下溜過。」還滿懷念Cinderella的燒烤…
  「…光若不想讓我找到…」對了…他藤原光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沒料想到我的行動路線?他那種構造的腦就算我動用特權八成也找不到他!

  整個棋會所為年輕名人灰敗的臉色疑惑…好像是在找藤原本因坊…

  我知道…其實我都知道…但我還是想去本妙寺看看…光放不下秀策…說不定有希望:「椿先生…如果光過來找你…」懇求的視線、微微透出希冀的聲音。
  「雖然不可能,但我會留意。」搞什麼鬼…那啥表情…


  德榮山本妙寺、尹老師家、道玄坂圍棋會所、輝夜姬、築地、書局、超市…
  楓葉尚未轉紅,樹林裡沒有光的身影,青森的溫泉區當日來回。
  回到東京早已過了一般店家打烊時間,火速回家一趟……沒人…立刻再回一趟日本棋院,萬家燈火的市區裡棋院卻是一片死寂,連管理員都下班了…


  已過午夜,亮拖著一身疲憊,碧澄的雙眼沉寂著絕望,進入家門。


  無神的雙眼環顧四周…廚房的水槽旁,上午兩人用過的餐具已經瀝乾擱在一旁…好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被人用相同的方位靜靜擺放。
  用力閉一閉眼,定一定神……
  我得邊淋浴才行…沖水能幫助我整理思路……


  嘩嘩的水聲將雜亂無章的思緒逐漸喚醒,冰冷卻沸騰…

  首先,無論任何原因都必須盡快找到光,要動用特權嗎?如果為了找『藤原光』而動用特權似乎不太好,先前為了救光已經動用了一次,難保那些居心叵測又有調查能力的匪徒會不會比我先一步找到光進而傷害他…
  所以特權是用不上了…光這件事情肯定計劃了很久,思慮周詳…既然我塔矢亮找不到他,那別人就更不可能找到……所以…光若是躲起來一個人待著的話,安全上應該可以排除顧慮。
  但是他要住在哪裡?飯店住房要身分證明…光為了躲我不可能住飯店……假如我站在光的立場…易地而處,我會怎麼做?

  冰涼的水持續灑上結實的肩背,髮絲如緞帶般貼在頰上…

  第一種可能性、借住在值得信賴的朋友家;值得信賴的朋友…奇犽他們在海上…酷拉皮卡若見到光會主動告訴我,而且光若要出境就會動用護照…那一樣不能躲過他預想中的我的追查……難道會找半藏?
  不…人有親疏之分,況且半藏與酷拉皮卡、小傑是獵人同期,彼此之間有聯絡…所以找半藏也很快會被我發現…對了,上回因比諾透事件忍族前來慰問時,半藏有說他要出任務去南半球一年…所以不會是獵人方面的朋友…那就是棋院方面的朋友…

  棋院……知道光的身分特殊的人…天野先生…但他就快要退休了,光不會去打擾他、古瀨村不是擅長保守秘密的人而且還是個記者、伊角的可能性高得令我不知該喜該悲…和谷若是知道光委屈鐵定不顧後果直接殺了過來找我…
  所以找光可能去的地方…伊角慎一郎,那個個性與棋風一樣四平八穩的人…光很信任他的可靠…就連時光膠囊都由他保管……嗯,我得聯繫他。
  還有…光在臨走前最後一刻以真面目見了仁志……光知道我早已知道他信任伊角…所以說不定不會去投靠他了,但…仁志呢?議員家都有警衛與保鑣…小池更是重要議員,說不定光會選擇法律庇護……但是若他不公開身分的話我只要去小池官邸將他領回來也沒人會阻止…所以光在此時立刻公開身分才有辦法尋求法令上的特殊保護,利用維安保鑣拉開我跟他的距離…以光低調的性格實在不可能……但還是有必要確認一下比較妥當。


  拴緊水源,蓬鬆的毛巾將青年強韌身體上的水珠吸乾…
  換上家居服,步出浴室,落地窗前只剩下自己的倒影…

  第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會回家,塔矢宅。
  嗯?那是………

  拉開落地窗,步出戶外草地,鷹大哥自天而降。
  那是…腳上是什麼東西……瞇眼仰望…

  雄鷹腿上綁著一個八吋蛋糕大小的盒子,降落的時候似乎頗為不甘願地重重將盒子放在地上,裡面的某種生物傳來陣陣抗議…

  ……好像之前已經有人拆開過了………

  動手打開這個奇異的包裹,鷹大哥頗為不屑地站上屋頂,似乎對裡面的未知生物懷有敵意。
  「…」這是…山貓嗎……比一般的貓大了一些……這對眼睛…

  小貓的眼睛非常靈動美麗,黃澄澄的色彩立刻讓亮聯想起這兩天…以及父親回到現世那天早晨,自己再度與光歡愛時半夢半醒間的眼睛色彩……琥珀色。

  可是叫你琥珀的話似乎不太好…畢竟是光的名字。
  懊惱…實在不擅長給寵物取名字這種事情……嗯?有紙條…小傑的筆跡…果然只有他會寄生物回來…但我現在也無暇照顧啊…光的事情我都還沒……

  一手抱著小貓,一手拿起箱內的紙條,亮英俊的臉龐此時不禁抽了一下…隨即卻是大大舒心地鬆了一口氣………紙條上只有簡短的兩行字……


  『可吃素』------非常簡短,的確是小傑的筆跡。
  『虎次郎』------解決取名問題,卻是光的筆跡……


  將小貓抱回室內,終日嚴肅的臉色終於稍稍緩和……至少光目前是平安的!
  弄了些水果給小貓,果然三兩下便解決了,很有教養地在亮腳邊窩著。
  亮此時才驚覺自己除了早餐之外今日滴水未進…於是隨意吃了點東西,細細規劃起往後這幾天的行程,以及思索今日一切………

  十之八九是小傑想要將小貓送到光手上,鷹大哥在光離開後找到光…而以光現在的情況不管住誰家很顯然都不適合養貓,會給別人添麻煩…即使是他孤身一人也需要時常更換停留地點,總之不方便……所以把牠交給我,因為光認為小貓或多或少會絆住我搜尋他的行動,真是一石二鳥…既方便自己又絆住我。
  但是光…你忘了我有車,載一隻小貓踏上尋找你的旅程絕對沒問題,即使離開日本,也只要託付給別人就行了。

  這麼說回來,鷹大哥就有可能知道光在哪了…

  不,鷹大哥若知道光在哪,光也會先指示鷹大哥別帶任何人去找他,況且光不會沒想到這一層,之所以安心讓鷹大哥來找我就是因為鷹大哥肯定在光要前往棲身之地前就找到他了……但顯然光對這隻小貓很心動,於是只好託付給我。

  但…也可能只是希望我透過小貓………偶爾想想他吧。

  回憶起過去光想飼養寵物我都暗自反對…光現在離開了,即使我將虎次郎照顧好了…你不回來看看又有什麼意義呢…

  看向腳邊的小貓…正安心地打著呼嚕…

  彎腰,輕輕撫摸……也罷,這次不過就是隻小山貓,不是馬來貘也不是北極熊…光都已經離開了,或許再次見面時光看見虎次郎很健康會開心些…
  已經凌晨了,會叨擾到別人…明天一早我們就上路去找你的主人、我的另一半……離日出還有幾個小時,要養精蓄銳…

  愛憐地撫摸…好像透過小山貓看見了心愛的伴侶:「我們…一起加油。」
第七部 第二七四局 尋光第一站
  天剛矇矇亮,亮便將家中一切隨意打點妥當,提著簡易行李、帶著地圖,準備上路…將虎次郎也抱上車,期待自己找到光的時候,光能因此而展露笑容。
  首先是東京都內最近的三個定點,便是昨晚自己推敲出來的:可靠的朋友伊角家、法律庇護途徑小池議員官邸,還有就是光肯定認為自己會忽略的地方……塔矢宅;而下午則是準備前往因島。

  亮將車停妥準備進入自宅時,剛剛還窩在前座打呼嚕的虎次郎一躍跳到亮肩上,前臂緊緊擁抱著亮的頭挨蹭……柔順的髮絲被扯得有些凌亂。
  哎…好吧…我帶著你就是了…
  誰讓你是光最後留給我的小貓…就算光最後留了大象給我我也會收下吧。

  無奈地抱著虎次郎步入家門,清晨寧靜的氛圍裡,美津子阿姨正熱著食物準備早餐,明明在客廳聽法國當地的新聞,小音似乎還在睡…房間裡傳來『早安音樂』的旋律。

  「啊…好可愛的小貓咪喔!」

  剛剛還睡眼惺忪的明明見到小動物後突然開心了起來:「好像大了一點…是西表群島那邊的山貓嗎?」虎斑花紋的耶…
  亮回應了一個『不清楚』的表情,盡可能不想說太多話…用相當小的聲音減輕喉嚨負擔:「光這兩天有來過嗎?」由於本因坊戰剛結束,光到明年新初段賽前都沒有正式的賽程…我得盡快找到他!
  「阿光?沒有耶…」
  「小亮,」美津子端出早餐:「一起吃吧…你的喉嚨?」
  「早上沒找到光的話,下午我得去尋找他…」依然是很細微的聲音,懷中貓咪的呼嚕聲還顯得響亮些:「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請藤崎先生幫我開因心臟病休養的證明。」

  母女倆一愣,還是美津子先回過神…

  「明明你摸小動物要洗手…小音還太小。」
  明明摸向虎次郎的手立刻定格:「找阿光跟休養證明有什麼關係?你們家的人一直都有心肌梗塞的病例…你跟我爸說一聲就行。」
  「因為光失蹤了。」神色嚴肅。
  美津子一笑,幫小亮舀了一碗粥:「說什麼失蹤…哪這麼誇張,小光這麼大個人了,我昨晚還見到他呢。」
  『真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昨晚什麼時候?」可惡!果然是選擇我忽略的這邊的家!又被光擺了一道!

  母女倆被亮嚇了一跳…小亮總是為了阿(小)光很激動呢…

  隨即明明若無其事地自己吃了起來:「所以說是你們倆吵架,他在躲你?」
  「不!他是失蹤、也是在躲我…這中間過程有些複雜…」喉嚨又開始傳來陣陣抗議,於是又再度壓低聲音:「阿姨,您是昨晚的什麼時候見到光的?」
  美津子細細尋思:「十一點左右吧…我準備要收拾收拾回房休息的時候…」
  「喔…那時我跟小音已經睡了…」繼續吃。
  「光看起來如何?」很緊張!但是聲音很疼痛!
  「……如何…就跟平常一樣啊…我問他怎麼這麼晚突然過來,他說『今晚不過來明早來這裡就玩完了』…我還納悶呢,」眼睛一亮,似乎明白過來:「所以小光算準了小亮今早要過來這裡…」
  明明也瞭然:「看來他真在躲你,職業棋士彼此算計真厲害。」
  「他沒說這麼晚突然來做什麼嗎?」光不會做多餘的事情!
  美津子將碗推到小亮面前:「你都沒吃早餐吧,這樣不行!你邊吃我才說。」

  看著眼前熱騰騰的粥,蹙眉…毫無胃口…

  「琥珀的腦子構造特殊,」明明客觀分析:「如今他明顯躲你,你想跟他周旋下去就萬萬不能虧待自己的身體。」繼續吃…

  亮一愣…想起昨天早餐過後自己的那頓宵夜甚至比虎次郎吃的還糟……明明說的沒錯,儘管再沒心情也得吃,不然如何找到光…


  看著好友的兒子總算吃了東西,美津子鬆一口氣:「肯吃就好…阿姨其實很怕你不肯原諒阿姨…」帶著歉意的眼神…這世間有許多無奈吧…這幾個孩子都很辛苦才找到一個對彼此有利的生活方式。
  「這……也沒什麼所謂原不原諒,畢竟光本人都不介意了。」客氣話還是得說…凡事有個是非曲直就好…怎麼說媽媽生前最後一年都是阿姨在照顧,長輩的情誼我也不好不放心上。
  「你都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就跟那一晚在醫院時一樣狼狽。」明明很能吃…

  回想起進門前被虎次郎蹂躪過的頭髮…微微嘆息,不願向明明辯解…畢竟事實上自己的心情也是狼狽至極了…

  「光他…」
  見到小亮至少吃了一小碗,於是放心開口:「嗯…小光看起來跟平時差不多,只是看上去有點著急…我以為他是在找要緊的東西吧…就沒吵他,現在想來他是怕你突然出現吧……嗯…我只交代他要鎖門…因為我以為他會在這裡過夜…今早看卻沒有…」
  「…」亮疑惑了…找東西?光要找什麼東西…
  「說是說找東西,但也只是我的猜測…喔!對了…小光沒有化妝,眼睛是電視上看過的黃色,而且也只在你房間裡而已。」

  聞言,亮立刻起身…虎次郎被突然的動作驚了一下,從懷中掉落地上,
  風一般地回到自己房間,虎次郎跟著亮的腳步前進……倒是沒有貓的高傲。


  房間一切正常,亮沒發覺什麼不妥的地方,隨即心念一動…
  打開櫃子最下層的抽屜,書法提款的盒子文風不動…亮似乎是有什麼感應一般,伸手將盒子拿了出來,輕輕地放在榻榻米上……虎次郎搖著尾巴端坐一旁。

  「小亮?」明明關心地站在門邊…沒進門。


  …我該打開盒子嗎?為什麼我有這麼不祥的預感?
  但是也只能打開吧…我根本沒其他選擇…雖然我已經知道裡面的東西是什麼,但是不祥的預感卻成倍速擴大……為什麼…會這樣…
  緩緩動手揭開那個和菓子紙盒……『Toya Akira』的時間躺在裡面。
  此外盒中多出一個長方體小木匣…算不上精緻,但切邊工整,看得出來是光的手工。

  明明見小亮神色不對,於是覺得自己別離開比較好,依舊站在門邊觀察。
  美津子此時卻趕緊湊到女兒耳邊………急促低聲交代,將手上的一串鑰匙--塔矢宅的鑰匙,交給女兒……隨即進房陪伴孫女。


  「…阿姨在…信箱裡找到光進出這裡的鑰匙,對吧。」肯定語氣……這在阿姨說交代光鎖門時就預料到了。
  「…嗯。」看來不是單純的鬧彆扭而已…有點糟。
  亮顫抖著拿起那個小木匣,面色灰敗…儘管語聲很沙啞還是固執地發出聲音:「…光…他說過…翡翠臨終前說希望能夠參與他的未來,因此把流光託付給他…就是他的耳飾。」或許自己只是想說,不管對象是誰。
  聽著小亮無機質的聲音,明明微蹙眉頭,進門坐下:「…嗯。」將鑰匙擱在小亮身邊…………這傢伙不會想不開吧?

  捧著小木匣,依然有些發顫…不知道是因為憤怒多些,或是因為悲傷多些:「…好像在此時我才真的意識到光離開了我一樣……昨晚…我還很冷靜的…光說過,他的父母給了他們兄弟倆一人兩顆世界上僅有的寶石…這好像還被光當成有超強記憶容量的東西……至少我覺得我自己昨晚算是很冷靜…但現在…我其實不太理解『流光、溢彩』…」明顯已經有些語無倫次…

  「…嗯,所以他耳朵上的就是很貴重的、叫做『流光』的東西?」引導話題…至少讓小亮說點什麼也好…總比悶著強…
  輕輕點頭,依舊捧著小木匣:「光說他的那兩顆叫做『溢彩』…」話說到此處喉嚨一陣刺痛,讓亮稍稍恢復一些冷靜心志:「…明明…我…想喝水…」
  「…嗯。」看樣子不用我打醒他…


  溫水滑過聲帶讓喉嚨舒適了許多,原本感染都由藥物控制,治療也已經到了尾聲…只是多補充水分是必須的……此時的水源也使得亮稍稍理清思路…
  深呼吸一口氣…拿出隨身的章魚筆記本,決定不勉強自己的喉嚨。
  一陣紙張沙沙作響的聲音…虎次郎藉機挨蹭到亮腿上。


  「我還是國中生的時候…曾經對光提過一個有些無理取鬧的要求,請他在我們彼此分離時將溢彩留給我做紀念…但我知道那是他的家傳之物。」手中緊握著那個小木匣,雖是冷靜下來了卻有一種不明所以的惡劣預感…
  明明瞭然……看來阿光去意堅決:「所以你擔心這裡面是那個『溢彩』?」
  「…不必擔心,我知道一定是。」面色凝重地寫著。
  撫順自己的栗色長髮,明明開口:「………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有沒有想過阿光好端端的幹嘛要放在你這個盒子裡?他也可以放在你書桌上吧,那樣比較顯眼不是嗎?」

  亮一愣…這…是…為什麼?明明說得沒錯…萬一我沒打開這個盒子…不就不知道時間與溢彩在這裡了嗎?

  明明無奈地看著亮:「…行了,你別想了圍棋狂,我直接告訴你答案,」瞬間正色:「阿光知道你很珍惜那盒子對吧,而且盒子裡都是你們的回憶。」
  亮認真地點點頭,虎次郎似乎通人性…也點頭。
  「因為阿光想得到你的珍惜,他希望你珍惜他…所以即使你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現寶石放在那盒子裡,他也情願這樣做…這樣在他的感覺裡,自己好像被你珍惜了。」頓一頓之後……猶豫地補充:「…而這也是自我欺騙的一種方式,絕望的人才會有的想法。」因為我體會過…我懂。

  亮只覺得這樣的心思…僅僅是在心中想想便已火辣辣地疼,更何況是付諸行動!?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關於小木匣裡的東西,自己一直有不祥的預感…

  「你不打開確認一下嗎?或許阿光有留下什麼話想對你說的?」提醒。
  亮一懵……說得也是,說不定光有說些什麼……這樣我就能更瞭解光!

  戒慎小心地用手指輕輕撬開小木匣………

  金黃燦爛的一對小珠子,大小的確與光耳上的流光無異。

  見到這樣一對璀璨欲滴的寶石,亮卻是一臉痛苦,最終居然毫無預警地掉下淚來……不知道是為了意識到光的決絕,又或者是自己在看見溢彩時那發自內心…莫名的苦澀戚然…

  「那紙上好像有字!」明明好奇地湊了過來,隨即眼尖提醒。
  亮見到摺在匣子內側貼立在匣壁邊緣的紙張…似乎隱隱透著字跡,立刻抽出攤開……正面果然是光的字跡:

  「…天上太陽,地上綠樹,我們的身體在大地誕生,我們的靈魂來自於天上……」亮的聲音只讀到這裡……是光族人的祈禱文,他想祝福我吧…這段文字我是認得的…

  我願能與所愛之人分享喜樂,願能與其分擔悲傷,請您永遠讚美窟盧塔族的人民,讓我們以紅色的火紅眼為證…

  另外光讓我千萬別告訴『任、何、人』溢彩在我這裡…還特地用引號強調。


  明明將盒子中那支手錶細細看了一遍……上次盒子裡好像沒這東西…
  「我說小亮…這是阿光一直戴著的吧,你說你要去找他,那記得把這也帶上……有刻你的名字…既然他希望被你珍惜的心願被我識破了,」指一指依然躺在盒中的錶,露出壞笑:「就用這個把他給綁回來!」
  亮苦笑,細微的聲音:「……光說過絕不會自己主動拿下這個的。」拾起盒子中的『Toya Akira』時間……幸好尚未停止,應該還可以再運作一、兩個小時。
  「阿光若這樣說過的話,那肯定是你做了什麼蠢事讓他會錯意所以主動拿下來了…」十分瞭解自己的青梅竹馬。

  聞言…亮怔住…
  想起兩天前的夜裡在廚房對峙的那個當下,鑿冰錐以及光的態度突然轉變…
  我的天……光…我的光又以為我不要他了!!!『讓你選擇去留』不是逼你走啊!

  『可惡!』我真是…唉:「明明,溢彩的事情千萬別告訴任何人,若我到晚上都沒聯繫的話幫我向你爸爸要一個月的醫生證明!」

  將『Toya Akira』也戴上手腕,火速收拾離開………得快點去找伊角與仁志!
  既然已經理解到光期望被我珍惜,那我當然要盡快找到他!
第七部 第二七五局 Hide And Seek
  「謝謝你告訴我。」亮打了幾個字,藉由手機傳輸出去。

  離開家門,駕駛座上,亮疲憊地捏捏自己的鼻粱,回想起仁志剛剛傳給自己的簡訊,實在覺得非常頭疼…
  仁志擔心自己真的會利用光的手機晶片位置尋找光,因此刻意傳了訊息過來表示他看見光將手機關機後扔在開往鹿兒島方向的列車上…
  所以…光果然連我動用特權追查後的一切可能性都算計進入這次的行動,居然想把我拐到九州……心思細密至此…光,你的智商能不能別用在這種時候…
  但是光…你的對手是我,如果你算到第一百手,我就會算到第一百零一手!

  「嗚嚕嚕嚕…」虎次郎乖乖地坐在副駕駛座,看見亮懊惱於是貓臉也跟著懊惱了起來……肥肥呆呆的模樣實在不太適合這表情。


  剛剛自己匆忙出門忘記帶上虎次郎…但是虎次郎緊緊跟著,準備走出玄關的時候虎次郎縱身一躍又跳上了肩膀,死命黏著不下來……

  亮苦笑……要是你的主人跟你一樣乖乖待在我身邊就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覺得虎次郎有點像…呃…非常像光…那對眼睛老是讓自己想到手中拿著的溢彩、還有像是害怕被人丟棄般的表情……也讓人想起那兩次…光看著自己吃提拉米蘇的神情……至今才理解那眼神中蘊含的苦澀期盼。

  嗯?這麼說起來…虎次郎…真的只是一隻普通的山貓嗎!?
  由小傑寄送的動物…光會看上眼想要飼養的動物…會只是一隻山貓嗎!?小傑在海上…如果有陸地生物就有可能是船隻走私動物…會非法走私的動物…真的會只是山貓!?

  看向一旁乖乖的虎次郎…亮覺得在去拜訪伊角之前有必要先去找一下尹老師……老師家裡當初為了對付嵌合蟻,買了一本《動物百科圖鑑》……畢竟虎次郎也是光留下的線索之一……




  「你不跟我一起走的話~~~♥~~~我會很失落呢~~~♠~~~」
  手中的紙牌攤成扇型,西索看著對面的金髮尤物將黑桃Queen抽走,隨即亦伸手挑了一張對方的牌,抽過…
  「嗯~~~♠~~~誒?」鬱悶…

  天氣晴朗,正當亮在東京都四處搜尋愛人時,新宿華盛頓飯店商務套房裡,光正與西索玩著抽鬼牌的遊戲。

  「少來了,你才不會失落。」拋出了成對的Queen:「你又輸了。」開玩笑…我是世界王座耶,這種單純的計算怎麼可能輸給外行人。
  西索頗有些無聊:「誒~~~♠~~~人家…本來是那麼期待的~~~♠」收拾紙牌站起身,歪頭看著眼前自己的傑作:「你自己拿不下來不會難受嗎~~~♠」
  摸摸自己的臉,笑笑:「我還打算今後一直都戴著。」讓亮知道的話…亮不知道會不會不高興…也或許他不會在意吧…這面具想拿下來的時候再請人用一點『發』就能幫我拿下來了。
  「我以為接到你的case可以見到小傑的說~~~♠~~~」環顧這間兩人棲身一晚的房間:「走吧~~~♠」

  看著西索辦好退房手續,沒化妝的兩個男人其實都比平日裡更加英俊,離開飯店走過一樓大廳時引起人們高達九成的回頭率…男人女人都一樣。


  「就此別過了,這回謝謝你。」琥珀色的雙眼明亮清澈,卻是慣用的日本禮儀…欠身;隨手還幫西索攔下一臺計程車。
  看了這舉動,西索更加鬱悶:「你在趕我走~~~♠~我們可以多聊聊~~~♠~~~」
  「那麼過一陣子可以考慮來做我的維安,你可以二十四小時跟著,」調侃的笑容:「反正你的氣現在黏在我臉上,你也不怕找不到我…對吧?維安酬勞就是教你如何不用念作牌也不會輸。」其實西索很有趣啊…為什麼大家都怕他…
  「真是令人心動的提議~~~♥♥~~」坐入計程車中:「而且在你身邊就有好戲可看。」
  光苦笑:「這我不保證,也可能只是日復一日的工作罷了。」在車窗邊彎身:「但是或許有機會見到我那幾位夥伴。」
  「OK,」給了一個隔空飛吻:「無聊時我會自己去找你~~~♥~~~我們可以如同昨夜一樣共、度、良、宵~~~♥~~~」

  淡淡笑著揮手看著計程車遠去,光才漸漸黯淡了笑容……低聲自語:「共度良宵嗎…那還真是敬謝不敏。」


  外國人在東京並不稀奇,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士也不少,但是儀態優雅又帶著點憂鬱氣質的光儼然在整個新宿區成為過路人的目光焦點。
  「…果然有點招搖…」摸摸自己的眼窩處……或許我該老實點綁繃帶比較妥當,但是眼睛綁著繃帶又能走路不會撞到人…光是繃帶就很招搖…那樣是不是會很像所謂幕府時代的武士?嗯??我在想什麼??

  仰首,望向都市裡有些灰濛濛的天空。
  不知道…亮會不會珍惜溢彩……
  應該會吧…就算沒有發現也會一直放在那裡…那樣也算被珍惜了吧…
  想起那個被鑿冰錐指著的『Toya Akira』,心臟抽痛了一下。
  甩甩頭,不讓自己繼續陷入悲傷的漩渦…邁步離開新宿區。



  椿大哥的圍棋會所外,隔著玻璃門…往內望………之後推門走了進去。

  椿大哥看了看我,沒說什麼…正中午的沒什麼客人,不遠處只有一桌看起來是老夫婦的伴侶正在對弈……我…有些羨慕。
  見到椿大哥下了我喜歡的那種麵條,我知道我笑了…在吧台坐了下來;吃過這頓午餐得回精次哥家,可以在那裡稍作休整…至少二十天。

  「…他來找過你。」我在吃麵的時候,椿大哥也吃著。
  「…」不可否認我聽見亮有來找過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不管亮到底拿我當成什麼東西…至少還是在乎我的……這樣或許亮也能發現我沒有失約,溢彩確實留給他做紀念了。

  「你不想見他?」

  思索一陣,看著碗裡的熱氣蒸騰:「……使用筷子的方式是十二歲那一年,我來到東京時亮教我的…這種東西看似簡單卻不是一學就會,我學了好一陣子。」不知道為什麼,我沒頭沒腦的冒出這樣一段話…
  是呢…其實亮已經留給我很多東西了。
  或許亮也會像我的父親母親、我的兄弟一樣存在我的生活習慣之中。

  「…你不想見他就直說,趁晴美不在我當今天沒見過你。」站在吧台後方,老闆自己也吃得歡快。

  看著自己的筷子熟練地捲著麵條,懷念一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見還是不想見,我只能用理性分析得到不可以的結論。」
  身上殘留的吻痕過幾天就會消逝,亮留在我身上的味道有一天會連小傑都聞不出來,但至少在日本這許多年,與亮相處的一切…我都會記得,藏在內心深處做為往後遇到困難險阻時安慰自己的動力。
  我會安慰自己『我也曾經幸福過』,然後繼續在這個大千世界裡勇敢前進。

  唏哩呼嚕的喝湯聲音:「…情關難過。」
  苦笑:「被發現了?那大哥幫幫我?」
  「要聯絡他早聯絡了,還跟你吃麵?」揮手擺擺筷子:「只要你往後過得好,今天當你沒來過。」塔矢畢竟是有家室的人,鬼靈精的小鬼會選擇落跑,想必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
  笑彎了眉毛:「好無情,人家特意來道別,居然說當我沒來過。」
  『臭小鬼!不要得寸進尺!』
  「哈。」



  採買了大量食物回到久違的精次哥家裡,打算暫時閉關,休養生息。
  色彩艷麗的海水魚歡快地在有限空間中高低滑動,遊走的身姿卻只是讓寂寥的空氣映襯得更加寂寥。
  但是不可否認,此時能有這樣一個僅僅自己知道的地方休息,真的非常安心…似乎那些日積月累的疲憊全在踏入這個不為人知的空間時,卸下了防範…

  「喔?婆婆沒把你們弄死啊?」對著魚缸笑笑後,將全屋的窗戶敞開通風。


  收拾妥當後,洗了個熱水澡,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

  曾經佐為還在的時候也猶豫過要不要睡大哥的床,當時自己不是睡帳棚、睡袋就是樹上、電話亭…幫大哥打掃的時候總是很想讓自己休息一下…卻又不敢…怕這一睡下去就醒不了了……因為當時顛沛流離太久、太累。

  午後的微風拂過,流光放眼落地窗外…是高樓眺望出去的美麗景色。

  大哥這公寓小歸小,但一個人或者小倆口住是綽綽有餘的,地段好門衛森嚴,真的很適合現在的我……只是…
  「沒想到一鬆懈下來…狀況比我想像中嚴重…」看了看自己紅腫的手臂…蹙眉…

  剛剛在浴室待了很久,原本只是想洗個澡好好休息…畢竟昨晚為了溢彩,自己一個人折騰了一晚上,幸好西索沒有失約,幫忙治療………
  當自己回過神來時,發現在浴缸裡的自己已經將身體刷得泛出好幾處血痕。
  原本以為讓抱過明明的亮碰自己,雖然難以忍受但還不至於如此…但剛才的反應明顯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完全是把皮膚都刷掉了一層後才清醒過來。
  如果我這邊會有這樣的情況…不知道亮會不會在下一次面對明明時感到後悔?如果明明感覺到了的話是否也會受到傷害?

  可惡…我明知道亮只是一時難以割捨過去,因此迷惑了…居然沒守住底線,真是失策!亮會跑去找椿大哥就代表他還是在乎我…只要我當時拒絕到底亮也未必會勉強我……儘管愛情被他切割了,但是亮往後只要冷靜想想就會後悔對妻子做過不忠的事情…我怎麼可以明知有這樣的可能性還讓亮犯錯而不阻止,甚至共犯!自己簡直是罪加一等!


  「亮…我真的很對不起…若你往後回想起來…可不可以…別怨我…」我不該這麼莽撞…弄髒了你們的夫妻之情也弄髒了自己…真的是很失策…
  「沒事的…希望能對明明瞞天過海…希望亮不要意識到這件事情…」擁緊自己的身體,嘗試著安撫身上跟心上的傷口……就算當駝鳥也沒關係。
  「沒事的…大家都會幸福的…」咬緊牙關…躦入精次哥的被窩,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不斷自言自語低聲自我催眠,不知道為什麼聲音有些發顫。
  「沒事的…得先讓自己挺過去…沒事…一陣子就會習慣的…」下意識地緊緊握住胸口的隨身碟,全身縮成一團……沒事的…
  「沒關係…會沒事的…大家都會幸福的…」發覺自己這話說得沒什麼底氣…改口:「至少…亮會幸福的,他會看著小音長大…或許小音會有弟弟妹妹…塔矢家會變熱鬧…至少亮會幸福的。」


  自我安慰了一陣…光知道自己在失去意識前身體都還在發著抖,喃喃自語。
  至少能有個空間光明正大的表露情緒,展現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必須在這段時間內盡可能痊癒…


  光這一睡初時不大安穩,但或許是因為篤定沒有人知道自己在這裡…因此漸漸放鬆了下來,依舊緊緊擁抱著自己、蜷縮著咬牙蹙眉……

  再度清醒已經是整整四十八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第七部 第二七六局 相由心生
  「對方基於客戶保密原則,拒絕提供關於章魚委託除念時的一切線索。」
  道場後的住家客廳裡,尹老師將手機還給弟子:「但依我看十之八九不會錯。」

  亮輕輕點頭表示瞭解,從昨天開始已經說了太多話了…喉嚨當真該休息。

  「你到底對章魚做了什麼讓他走得這麼堅決?」倒了杯溫茶遞給弟子:「拿著…你需要隨時注意補充水分。」
  「謝謝。」對了……我到底做了什麼讓光糾結的事情?

  即使因為『時間』而會錯意,但那只是一個引爆點,真正的起因是什麼?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讓我覺得怪異?去年的此時還在世界王座戰…當時還好好的…對了!是新年剛過…我在金子阿姨家門前發現光的時候……
  當時光因為庫洛洛而情緒跌入谷底,但是依然待我很好…之後那一天我因為太過疲倦突然放鬆…在沙發上枕著光的腿睡了一陣…當時光對爸爸說了一些話…有什麼不對勁嗎…



請老師放心,無論是以什麼樣的立場,是對手、是朋友,亮都不會失去我…即使很久很久…遙遠的以後,即使亮將我們之間的情愛遺忘,也不會失去身為對手或朋友的光。
或許在多年以後,等到我跟亮都老得無法執起棋子,亮會想起曾經年少時有過這份情愛…在亮想起的同時,代表他已經真的遺忘。



  「看你的眼神,是不是想到什麼了?」一邊問一邊逗著虎次郎玩。

  亮突然有些怔忡……現在回想起來,所謂『祈求…至少我還能在亮身邊,等到他對我說這些的那一天,這樣我就幸福了』;這樣的願望本身就是對愛情的一種絕望…難道光當時並不是因為爸爸的反對而這麼說的?

  「沒想到章魚的內心還滿可愛的…哈哈。」看著虎次郎跳上弟子的腿磨蹭…有感而發:「他的這十年絕對比你想像的還依賴你…你看這貓臉…完全膩著你不放。」

  順著虎次郎的背脊撫摸,亮突然感到有些鼻酸…
  虎次郎不是動物,而是念獸。


  一早離開家門後在車上接到仁志的簡訊,而後忽然注意起了虎次郎…
  延後去拜訪伊角的行程先前往老師家,在老師的建議下用『凝』看了一眼虎次郎……卻發現他不是一般的動物…

  「鷹一直以來都在我家蹭飯,所以…應該不是在龍三角的小傑寄給你的…」

  亮再度頷首……小傑寫的字實在不怎麼樣,如果只是簡單的『vegetarian』這樣的一串字母,光只要用左手寫字就非常像了,況且我也不是真的對筆跡很熟悉;只是光到底為什麼要多花費這一層心思不在第一時間讓我知道虎次郎是念獸?他應該知道這種事情遲早會被發現的……雖然說用左手寫字本身也沒說謊,但他為什麼要使用這種迂迴的手法?

  「想要把念去除的方式有很多種,雖然我也不是真的很理解那塊領域…但可想而知要被去除的念假如看不見根本無法去除……就像打掃的時候看不見灰塵在那根本不能打掃…」將著桌上的餅乾拿給虎次郎吃:「你的制約與誓約長年累月束縛在章魚身上,於是在除念的時候……估計你的感覺是『氣息突然斷了方位』吧…也就是說氣被除念師從中截斷,一分為二。」抬頭向弟子確認…

  亮看著正津津有味吃著餅乾的虎次郎…笑容無奈而苦澀…默認。

  「所以比較接近你那一部份的氣應該被你自然回收了…」尹老師一邊餵貓一邊思量:「但是靠近他那邊的氣幻化為念獸的型態…依我推測,章魚基於某種我不理解的原因只是委託除念師將念現形之後『驅離』他的身體。」

  亮看著正在自己腿邊打滾的虎次郎…眼中充滿了寵溺與感傷…
  光是捨不得除念吧……不管從他的立場看來我對他做了多殘忍的逼迫…他依然捨不得除去相愛的證明……將制約與誓約從中間切斷後,靠近我的那一部份被我自然回收,靠近光的那一段…經由這將近十年……我的氣加上他的內心最原始的形象…被現形的氣有著光心靈深處最原始的渴望…

  想起虎次郎幾次害怕自己被丟下,一躍而上黏在自己肩頭…揪心了起來。
  最原始的渴望…光只是想跟我在一起而已。

  原來如此…我想我明白光為什麼要用左手寫字誤導我,讓我以為虎次郎是小傑寄來的動物了…
  就像那個被放在盒子裡,我有可能很久很久…甚至一輩子都不會發現的溢彩與時間一樣……虎次郎沒辦法被放在那盒子裡,所以光希望至少讓我以為是小傑送來的……飼養虎次郎一段日子後,即使被揭穿,我對虎次郎已經有感情了,就不至於離棄虎次郎了。
  光這麼做只是希望我珍惜這份情誼,儘管在他的認知裡以為我將這些視為過往雲煙,但他依然渴望被珍惜……就算是自欺欺人也要將時間放在盒子裡、就算很快會被揭穿也要將虎次郎的未來盡可能安排好…

  光將『時間』與『制約與誓約』,我們之間…彼此最重要的兩種誓言…送回了我身邊,並且期望得到我的珍惜。

  溫柔地撫摸虎次郎的背脊,貓咪立刻撒嬌地往亮懷中蹭…

  「一直巴在你身上不放…這就是章魚這將近十年的『心相』啊……中國人說相由心生…怎麼從章魚的臉上看不出來…」努力拿出更多餅乾誘惑貓咪,貓咪卻只黏著自己的弟子:「如果章魚真的那麼黏你,那你可得快點找到他…他現在不但身分危險,心情肯定也很差…最重要的是他剛成為圍棋史上最年輕的名譽本因坊,應該有不少記者要採訪他…再拖下去不是辦法。」

  亮就著茶杯中的液體,一口喝完:「嗯,我正要去找伊角,光很信任他……就是上次跟古瀨村一起來的…黑髮的那位。」依舊細微瘖啞的聲音…虎次郎窩在亮腿上,動了動毛茸茸的耳朵。
  「伊角天元嗎…我記得之前報導有提到,章魚收了小池議員的獨子當門生…」
  「仁志…就是小池,早上通知我了……」神色一黯:「光似乎連他那把扇子都放下了。」決定不再折磨自己的聲帶,拿出筆記本開始寫字…

  不一會兒尹老師拿著筆記本碎碎唸…

  「…你是說章魚那把扇子似乎有類似傳承的象徵,雖然他沒特別向你解釋過什麼…你也沒詢問過,但你知道那把扇子應該有很深的涵義,是他小時候埋在時光膠囊裡的東西,十五歲那年開啟時光膠囊…後來只要對局都會帶著…………那章魚把扇子留給自己唯一的弟子,幾乎是把一切都交代得萬無一失才離開的,」看看弟子身上那隻肥貓:「看樣子你這回是真的踩到貓尾巴了,到底你做了什麼讓章魚躲你躲成這樣…」

  亮輕輕順著虎次郎的毛髮撫摸,眼神微動……我們之間到底哪個環節出錯讓你逃離至此……光,我真的很想知道。

  「不過這貓咪的鈴鐺應該不是你的氣吧…氣應該只會形成念獸而已。」尹老師試圖想摸摸虎次郎的鈴鐺…


  如閃電劃過一般,橙黃的一道弧線迅速躲過尹老師伸來的手指…
  看著躲在弟子身後的肥貓咪,沒想到動作還挺迅速……只是為什麼不能碰鈴鐺?

  「好了好了…我不碰,虎次郎…乖,出來。」一邊說還一邊拿著小餅乾誘惑,尹老師似乎很喜歡這些奇妙生物……包括鷹大哥在內…

  似乎聽得懂言語…虎次郎審視了一會兒尹老師…末了居然看看亮,待亮示意批准後虎次郎才鬆懈警戒,卻是叼了餅乾後便馬上窩回亮腿邊吃著。

  「誒?聽過忠犬…沒聽過忠貓的…」吃了我這麼多餅乾居然不多向著我?真是…
  「虎次郎…尹老師是我的老師,是我跟光都很敬重的人。」摸摸貓咪虎斑花紋的頭…示意……好像對方真的能理解;或許…如果真是光的話…就會理解。

  對著尹老師微晃了一下尾巴,擺個不算好看但挺可愛的笑臉:「嚕嚕喵…」

  …光在這十年間的內心養成的念獸,也就是說由我的氣與光的心創造了虎次郎……沒想到…光真的這麼聽我的話…這隻貓完全反映光的內心嗎……好溫順、好乖……的確跟平時的光一樣…


  尹老師汗了一下……隨即:「不愧是念獸…居然會笑…但是我還是比較喜歡章魚的笑容…」這貓笑起來怎麼看怎麼蠢…一點都不像章魚,可見章魚的內心不大愛用腦子,大概是喜歡讓身邊的人費心思自己一邊涼快的人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小亮的確是適合他的首選……小亮喜歡掌控全局,配他這有腦不愛用的人剛好……必要的時候能夠彼此協助,平時章魚一整個悠哉……

  亮觀察著虎次郎自然也有些理解……該說是很久以前就理解光的內心事實上很懶散;雖然光有很好的大腦,但是不大喜歡用…通常是不得已了,例如現在這種局面才用,也通常會用在奇怪的事情上…同樣例如現在有些莫名其妙的局勢…
  事實上自己一直很有自信,除了相愛這個大前提成立之外,我們也同樣是最適合彼此的對象。職業棋士中有不少人雖然相愛,但往往女方無法忍受或者無法認同棋士的生活作息與方式……最終都以分手、離婚收場,像是我行我素的倉田就是一個例子;反之像是自己的爸爸媽媽、森下老師家…夫妻鶼鰈情深、白首偕老的真的很少。

  相愛…卻不適合在一起的人,在你我所處的環境中看過太多了,光…你應該也知道我們是何其幸運?

  看著虎次郎將餅乾吃完,向尹老師告辭準備前往拜訪伊角,臨走前尹老師熱心地打包了許多『乾糧』讓弟子帶上。



  回到車上,亮看著窩在副駕駛座的虎斑貓……試探性的伸出手指,想要觸摸鈴鐺………
  光不是會隨便束縛動物的人,鈴鐺看似平常,卻不尋常。

  貓咪感應到了來自人類的體溫,卻一反面對尹老師的戒備,乖巧地動動毛茸茸的耳朵,坐起身,方便這個與自己有著相同氣息的人伸手觸摸鈴鐺……

  「…只有我可以碰嗎?」現在才明白……虎次郎的主人是我。

  看著虎次郎那有些蠢蠢的貓咪式笑容…亮突然覺得眼角濕了…

  光好乖……這就是這十年的光…一直對我貼心順從…
  我真的很混帳!為什麼不在爸爸剛開始回到現世時就與光一同面對困境?說什麼一切都要與對方說清楚…才隔一個晚上就隱瞞光爸爸回來的事情!一年半前的那個清晨,那樣的決定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我應該要與光並肩作戰,或者不管光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向爸爸表示堅持,至少一開始就得向光坦白才對……這樣就算光依然會不安,但也不會像是毫無原因的被隻身前往韓國的我丟下一般無助…至少、至少…他能徹頭徹尾的理解,等待的同時心裡也踏實一些!不是一個人待到秋天才恍然大悟!

  琥珀一般的瞳仰視著翠綠色的雙眼,亮纖長的手指繞到貓咪後頸嘗試解開拴著的項圈……完全沒有尋常貓兒該有的高傲或戒備,只是乖乖地坐著…尾巴緩緩掃過副駕駛席的椅墊,輕輕擺動……

  讓亮想起某一年的新年,光乖順地跪坐在自己身前準備接納自己的模樣。

  有些心疼地將項圈拿在手中,解開鈴鐺之後細細端詳……

  最後再將鈴鐺與項圈繫回虎次郎的脖頸處,貓咪瞬間露出些許失望的模樣…

  「乖…我已經發現了,」安撫著虎次郎,直到貓咪聞言開朗起來後……細微的聲音:「但是我想等光自己對我說…總覺得想要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聽。」
  「還有…第一、我要去找光,我的另一半…」看著貓咪正聚精會神地聽著:「第二、雖然光很少坐車,但等光回來時你得讓座…第三、雖然你是我的氣產生的…想必也如同我一樣愛著光…但不可以跟我搶。」這說法好怪…那麼虎次郎愛我多些或者光多些?

  說起來………我的氣加上光的心…虎次郎就跟我們的孩子一樣,是我們這十年中無意識下共同塑造的產物。

  「以上協議,」看著貓咪溫順的笑臉:「看樣子達成共識了,出發吧。」
第七部 第二七七局 一字不差
  「原本昨天下午要去看你跟門脇的勝負,」伊角將外罩的襯衫擱在一旁,入座:「沒想到到了棋院卻發現你們已經結束了………啊,小姐…冰鎮烏龍,謝謝。」

  似乎對於塔矢的邀約並不意外,只是家裡人口太多不方便,於是約在外面的咖啡廳……伊角自認自己速度很快了,到場時卻見塔矢已經等候多時。
  是等候多時沒錯,至少他面前的那杯黑咖啡已經喝了一半。

  「心臟病喝這個可不行。」溫和的笑容。
  亮苦笑:「你知道我不是心臟病。」非常微弱的嗓音。
  「但若阿光知道你喝這東西提神,還一次喝這麼多肯定鬱悶……謝謝。」接過服務生送來的飲品,伊角為塔矢願意四處尋找阿光而高興。
  『他在你那!?』突然站了起來……一旁裝在紙袋裡偷偷入店的虎次郎被嚇了一跳…嗚嚕一聲。
  伊角汗了一下,一口冰鎮烏龍差點噴了出來:「塔矢…你別激動,我不知道阿光在哪,是真的。」
  「……這樣啊…」明顯失望的眼神……隨即燃起希望:「那和谷…」
  「我想阿光不會在他那裡,義高忙著談戀愛…而且義高也不知道你們倆的關係。」很多事情不告訴那傢伙…他是不會自己想明白的。

  亮神色一黯……也對,先不論心情問題,單就身分就茲事體大,光不太可能選擇和谷,畢竟性格上並不是適合共度這種難關的好夥伴。


  「……所以,光跟你道別過。」因為伊角一點都不意外今天的事情…
  「本因坊最後一局開始之前,」回憶幾天前的一切:「我們不約而同提早了兩小時…對了,就是你進醫院檢查的日子…」
  「嗯。」靜待下文。
  「那天我們心血來潮…去了八樓資料室,隨意聊聊…」搖晃著玻璃杯思量:「阿光的眼神看起來很……空洞。」
  亮不解:「但最後一局下得很出色…」似乎是意識到什麼,連忙補充:「雙方都是。」事實上也的確是。
  「謝謝…阿光的確很出色,雖然我知道自己也不差…嗯,今天先不管對局的事情,總之那天在資料室他似乎想通了什麼,因此振作了起來。」吸管追逐著冰塊:「或許棋局之外的你們看不出來…但我想收官時,阿光跟我一樣,一同回憶起了在京都相識的一切吧…」
  「原來你們是在京都認識的…」光好像沒提起過…我不太記得了…像這樣聽聽朋友眼中的光,說不定會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
  吸了一口褐色的冰涼液體:「嗯,當時椿先生也請我們喝烏龍茶,哈…不過當時京都那裡的店只有罐裝烏龍,很甜的那種。」


  玻璃窗外放暑假的孩子們歡快地經過,揮舞著背包、互相追逐的模樣看起來是要去游泳。


  「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你要跟藤崎小姐結婚…」兩人收回視線,伊角幾經猶豫後依然開口:「呃…我不是說藤崎小姐不好,當然你們或許有你們的考量……只是我想阿光心中很不安吧。」

  非常疑惑…為了明明…光會不安…嗎…為什麼??

  「那天在八樓資料室,」再度放眼戶外街道:「阿光笑著對我說『我已經連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了』…笑得像在哭一樣。」
  「光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人…為什麼他要懷疑這件事情…」到底為什麼?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想…」沒什麼根據…不知道該不該說:「如果只是因為自己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以阿光的個性也不會輕易妥協…有讓他非走不可的理由吧。」會是不想傷害塔矢的女兒嗎……叫什麼名字來著…


  亮試著以光的立場思考…抿了一口黑咖啡…昨夜至今幾乎是未闔眼狀態。

  「光前些日子…對了,是在你們的第四局結束那晚,光也曾經對我表示過懷疑……但是…我用了一種很直接的方式證明,」壓低聲音不知道是因為聲帶還是因為即將要說的話:「我的那條繃帶,事實上只有在我深愛著光的大前提下才能使用。」
  烏龍茶冰涼的汗漬溼透了杯墊:「…我不瞭解那種奇妙的能力,但是就好比結婚戒指,真正心中產生疑惑的時候並不是看到物品就能消除的…當然你的奇妙能力可能是因為感情才能成立,不能拿來跟有形的物體比較…」望著對面焦急的塔矢:「我想說的是…阿光一直都很純粹的相信你,這種信任已經到了『無所謂信任』的地步…但不可否認那還是一種信任,與其這麼說…不如說是一種絕對的依賴……像是阿光這樣執著而純粹的感情一旦有什麼東西動搖他的話,那絕對不是你拿出戒指或者繃帶可以挽回什麼的…阿光這種純粹的個性會一直保持純粹,非黑即白,從一個極端跑到另一個極端…無法忍受模糊地帶…」


  亮覺得伊角帶給自己的震撼很大…沒想到以朋友的角度是這麼解讀光的…為什麼我會很有自信的認為光不會為那一紙婚姻動搖…該說我根本沒想過他會動搖…直到現在我也不相信,光怎麼可能會為了這種事情……對方是跟他從小談心的明明,就連與光一起長大的酷拉皮卡也不認為光會介意……
  這中間為什麼落差這麼大!?
  說起來…我還沒向酷拉皮卡知會光出走的事情…
  要做的事情很多啊…


  將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苦澀的液體通過聲帶時又是一陣刺激:「我不知道光怎麼了…這才是我覺得很悲哀的地方;或許你說得對…誓言的象徵物未必能轉圜動搖的心…但我想那至少是彼此幾經磨難、相互扶持的證明…正因為這些東西確實存在,我更要去將光找回來。」

  右手握緊了左手腕上的兩支錶……光心中或許有很多我難以解讀的道理,正因為這樣我才要把他找回來問個明白!

  伊角看了一眼那支光不離身的錶……思索一陣:「你要去找他…那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微微嘆息:「昨天一整天沒有頭緒……我已經收拾了行李,今早去了一些地方詢問…到你這是最後一站了,」歉意的口吻:「天元那一局,我真的很抱歉。」
  頭銜持有者笑笑:「來日方長,別連你都出走了才好。」將烏龍茶一飲而盡。
  「我委託了藤崎先生…就是名義上的岳父幫我開了一個月的醫院休養證明…雖然我還沒有頭緒,不過想先去因島看看。」
  理解的笑容:「棋院方面我在頭銜戰期間,恐怕也很難幫你應付什麼…總之盡力而為,你放心。」會在因島嗎……也不是全無可能…


  兩人離開咖啡廳之後準備各自離去,伊角看著塔矢彷彿要去流浪的背影…在咖啡廳門口猶豫再三…
  末了……

  「塔矢。」就看你問不問了…
  轉過身…疑惑而有禮的視線。
  「第五局開始前,阿光交代了我一件事…」小心翼翼的提示語氣:「是關於你們倆的事情,很重要也很單純的…」
  嗯…伊角好像想提示我什麼:「…你是說時光膠囊,我知道光寄放在你那裡。」聲音在車水馬龍的街道邊更顯得微弱。
  不知道是不是亮的錯覺,伊角舒心一笑:「記得就好…」
  「時光膠囊…怎麼了嗎?」似乎嗅到了線索的味道…
  「第五局開始之前,」無辜的好人苦笑:「阿光叫我把它扔了。」
  『什麼!?』亮略顯憔悴卻英俊的臉不禁抽了一下:「那…你…」不會是真的扔了吧……
  理解塔矢未說出口的言語,伊角繼續無辜:「就扔了。」


  亮啞然……紙袋裡的虎次郎發覺外頭有熱鬧,探出頭來瞧個究竟…


  「因為扔了那個阿光就會打起精神,所以我一口答應,對局一結束回到家就請家母跟著當晚的垃圾扔了。」交代得非常清楚。

  塔矢名人、十段石化在街邊的小咖啡廳門口…手上提的紙袋內,虎次郎感到主人的震驚,貓臉因而撒嬌挨蹭著主人…試圖讓亮的心情轉好。

  「不過內容我看過,所以記得。」伊角繼續說著,彷彿敘述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一般。


  於是塔矢名人、十段回過神來,卻是一臉不可思議……伊角拆閱了我與光之間的信件…這怎麼想都比直接扔掉時光膠囊更難以置信……天…


  伊角看了塔矢一臉錯愕的神情,微微一笑:「當初…記得是在第一屆北斗盃開始之前吧,他還交代我你若詢問的話應該會挑在十年後…也就是明年的八月,不過……」停頓一下,確認塔矢真的有在聽:「當時他將盒子交給我的時候裡面原本就是空的,他還打開讓我確認。」塔矢是真的很在乎阿光的,這兩人之間是有什麼誤會吧。
  「空的?」錯愕…光在將近十年前…究竟做了什麼…
  「嗯,空的。」肯定語氣:「他在我面前寫了一封簡短的信,讓我過目後放入盒子,所以盒子裡面有一封我看過的信。」
  「……一封。」亮定一定神……所以按照伊角的說法,光將原本的四封信與他在伊角面前寫的一封信調包了…原因不明:「嗯…那麼他信上一定寫著要我別追著你猛問。」光最討厭連累別人…

  伊角這回真誠地笑開了:「你真瞭解他…沒錯,他信上寫著:『塔矢:行禮之後初手。別為難伊角。光。』」笑意溫和:「一字不差。」
  亮聽完之後終於放心下來,語調雖輕卻十分真誠:「這次真是多虧了你,謝謝!」行禮之後初手…重點就是這句話了,但這種暗語我還需要細細思量…
  看著塔矢兀自站在路邊思考的神情,伊角提醒:「你不是要去因島嗎?到那裡見到秀策老師換個心情再想吧。」
  聞言,回過神:「這麼多年,真是多謝你關照光,也謝謝你現在肯幫我。」
  「哪裡…我走了,阿光就拜託你了。」少了名人與本因坊…棋院馬上會有風暴吧…
  「我盡快將他找回來,棋院方面有勞你多費心。」


  與伊角道別後,亮回到車裡,虎次郎從紙袋中躦了出來。

  回想一下,自昨天中午光失了音信後,也只過了二十四小時,但感覺卻是如此漫長…出發去因島前還是先回家看一下…說不定…光會回來…
  趁現在稍稍整理一下…
  這二十四小時之內,清晨在明明那裡得知了光希望我珍惜他的心情、後來在尹老師家得知了虎次郎是念獸…並且以虎次郎被送來的方式與仁志的簡訊推斷,光這次是計劃周詳……此外,剛剛從與伊角的談話中側面瞭解到一件令我震驚的事實…

  光顯然相當介意我與明明的形式婚姻,不然伊角不會問我為何要與明明結婚…




  「光…」沒有回來…
  藤原宅玄關…亮背貼著門板滑落地面…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狼狽過…

  虎次郎在腳邊蹭著,似乎想安慰什麼,卻只是睜著黃澄澄的大眼凝望。

  一大早跑了許多地方,只喝了一碗粥…真的很疲勞。
  展開圓…確認屋子內沒有心愛的人,於是起身,連鞋子也沒脫下便直接回到車上,虎次郎緊跟在後…躍入香檳綠的轎車中。
  時近中午,隨意在附近超市買了便當,準備旅途上有空時果腹。
  攤開地圖,開始了離開東京都的旅程,前往第一個聯想到光會去的地方…

  因島。


  而亮卻沒想到光此時正在有熊出沒棋會所裡與椿先生吃著拉麵。
第七部 第二七八局 無盡的愛
  午夜清澈的微風從落地窗流入室內,窩在被窩裡的光眼睛微微撐起一絲縫隙。

  「…嗯…」我睡了多久…
  抬起左腕…見到手腕處早已空無一物,怔了一下…
  隨即想起亮拿著鑿冰錐準備刺傷錶面的眼神…以此要脅自己…
  神色黯了黯…

  對了…中間醒過兩次,看天色一次是傍晚…一次是正午…我這一覺一直睡得不錯…這算是半年多來睡得最安穩的兩天了…
  緩緩坐起身,伸展一下筋骨……獲得充分休息後曬著月光的感覺,很舒暢…
  但…

  「餓……」


  也不知道自己在雀躍什麼,似乎大哥家裡有一種令人安心的魔力…知道這裡不會再有人打擾自己、知道只要躲在這個避風港裡就不會受到傷害……胡亂下了一些餃子果腹,異常的情緒…高興嗎…或許有一點,但也同時悲傷而安心。

  好久…沒感受到這種鬆一口氣…自由舒服的感覺了。
  沒錯…我自由了,沒有人能束縛我,也沒有人會傷害我了…因為我已經沒有眼睛了…當然也失去被傷害的價值。
  捧著餃子站在陽臺,放心地吃著,琥珀色的眼睛笑意帶動了眉梢…月光下,西索製造的這張遮著眼睛的短面具…晶亮的雙眼神采飛揚…卻不知為何讓人看起來有些心酸…

  「真好,以後都不會掉眼淚了。」流光看著月亮,吃著久違的一餐,笑瞇瞇地自語著:「到底是不會再哭了呢…還是連哭也不會了…呵呵…」


人類有許多不同於其他動物的特質,能製造出清澈的水源是其中一件,如果要說…身為人,有什麼比其他動物優越的地方…大概就是不論喜悅或悲傷…總是願意為自己珍愛的人流淚。



  充分休息過後才真正有一種已經逃脫成功的真實感,放縱地在屋子裡轉圈圈、像個孩子一樣在大哥的沙發上跳上跳下、洗碗的時候故意弄得到處都是水、一邊餵魚還對著魚兒說話…

  一直到再度要踏入浴室洗澡的時候,光才意識到自己的害怕…
  看看自己的身體…亮留下的吻痕早已隨著睡眠而淡去,被兩天前的自己刷出的那幾道傷口,也早已結痂,紅腫的部分都已消去…不管是哪一種,事實上如今看來同樣都是傷…
  都不嚴重的皮肉傷,事出同源,跟自己動手取出溢彩時的痛相比,實在不算什麼……但是自己心中明白,可怕的是內在傷害…

  咬了咬牙…就算這兩天只是一直睡覺也不能不洗澡吧…可是…萬一又跟上次一樣在浴室失去理性怎麼辦…這次會不會更嚴重?或許也可能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或許身體已經忘記了…我不可以這麼沒用…受傷的人又不只是我一個…亮也一樣的,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就會後悔抱了我…

  不過亮對這方面的是事情很遲鈍…幸好…亮未必會意識到…

  嗯…不管怎麼說…現在也只能趕快把自己的心情處理好…必須在這幾天之內完成才行…不然我怕就要沒時間了…還有許多事情要安排。


  回到客廳尋找能夠放鬆心情的東西,瀏覽大哥的CD架試圖挑選適合的樂曲…從葛城小姐常常吹奏的東方古典樂到自己那一片成名專輯《胡桃鉗》都有…

  「大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收集我的CD的…

  將眼前CD全都『請』了下來,盤腿坐在地上,用流光將所有封面都掃視了一遍…
  …天…還真的…連一張專輯都沒落下…我自己都沒收集得這麼齊全…
  果然大哥一直都知道琥珀呢…可能是怕我不自在所以一直沒點破…

  「真是…既然知道就早點說嘛…弄得我在你面前也得化妝…我也不是很樂意這樣啊…」順手將CD一片片重新整理,擺回架上……
  說是CD架,其實只是書架挪出一個空間放CD,書架的深度要比CD來得深…於是光看見書架深處還有許多可能是大哥很少播放的音樂…

  「嗯…這是剛開始認識大哥時,他曾經喜歡的舊CD…」古典音樂果然還是我的天下…馬上攻陷樂迷的心…哈!不過大哥應該是因為認識我的關係才買的吧…只是單純的想買熟人的專輯罷了…嗯……嗯?這是…


  一片只用防塵套裝著的水藍片光碟,從光忙著將CD擺回架上的手邊跌落…


  「嗯…剛剛被我拿下來卻沒注意到…」是音樂嗎?還是影像…要不要播放看看…

  電腦開機準備播放的時候,光還偷偷幻想,一邊竊笑……完全將自己為了『克服洗澡』而尋找放鬆心情的音樂的目的給拋到九霄雲外…
  嘿嘿…說不定會有好料的可以看…也說不定會知道精次哥不為人知的一面…呵呵…會是什麼呢…大哥,你既然將房子留給我了,那裡面的東西都屬於我囉?所以我不算偷窺他人隱私喔……呵呵…
  說起來我也很久沒這樣壞壞的笑了吧…多虧了大哥…

  喔喔…開始了!是音樂耶…

  廉價電子琴彈出的旋律隨著螢幕上『光碟機運轉中』的字樣迴盪在這套單身公寓裡,柔和的曲風卻震撼著光的耳膜。
  莫札特…《小星星變奏曲》…我最喜歡的旋律…


  光覺得自己好像又可以流淚了,或者說重新拾回了掉淚的權利。
  雖然自己很明白失去眼睛之後,念力面具底下即使能流出什麼也只會是血珠而已…但是這樣感動的心情是不會改變的…

  盤膝坐在電腦主機前,將頭仰起看向天花板,閉上假的溢彩…卻無法阻斷流光映入腦海中的一切影像…一種情緒的發散從聽覺、視覺滲入骨髓…
  粗陋的彈奏技巧、便宜電子琴的不和諧音色…卻蘊含著強烈的感情…
  或許少年時代接近神的音感還不明白這樣的音色,但不同於父王寬厚的親情,這溫暖的情誼讓光想起了大哥臨終前渴望自己呼喚名字的那一幕……


  原來這樣的音色叫做愛戀。


  趴在身邊的電腦椅上,盡量放鬆心情…卻依然鼻酸…
  這是大哥時常整理棋譜的地方,偶爾也會查查水族資料或者跑車保養資訊。

  「…謝謝。」我居然一直都沒發現…漠視了你對我的心意…謝謝,也對不起…

  說得也是,回想起過去兩次要與亮告別的時候,我也在呼喚著亮的名字的同時一遍遍想著…『恐怕以後沒機會這樣稱呼了』、『這是我最喜歡的名字』……卻為什麼在大哥的生命結束時沒有意識到這一層…
  但即使意識到了,無法做出相同質量回應的我又能為大哥做些什麼…

  光戚然一笑…喃喃自語又好似在對已逝的大哥訴說:「…還是只能說聲謝謝…稱呼小名這樣的願望…假如對精次哥而言有那一層特殊的涵義,那麼我是絕對不能在愛人不允許的前提下稱呼的。」

  回憶起了十四歲時的自己,天真的以為成熟男人萌生出的愛情火苗能輕易地在短時間內被澆熄……便為自己的少不經事覺得無奈而感傷萬千。

  「…呵呵……然而我的愛人永遠不會再為了這種事情跟我計較了…漠視了你心意的我,還有我被棄如敝屣的心意…還真是……」情何以堪…
  …依然只能說聲謝謝…即使失去了亮,即使你已經逝去……但我對亮的情誼不會改變,所以無法接受這份不曾逝去的愛意。


  的確…人的感情只在對方意識到時才有機會引起共鳴,不管雙方的生命是否存在;可惜…即使是正被漠視的我與曾經被漠視的你……即使如今意識到這份情愛也依然無法接受…

  對不起,謝謝你。


  「難得好音樂…」不好意思了…雖然無法接受愛戀的我這麼做或許自私了…但…讓我借用一下吧…我真的需要協助…


  生澀的樂曲持續著,褪去的衣物在浴室外地板上散亂……
  光靜靜地將右手牽起自己的左手……泡著熱水澡,聆聽音樂的同時似乎能想像到大哥努力彈琴的模樣…讓這種印象的溫暖支撐著自己…儘管只能當你是我的兄長,無關生死都永遠無法改變這樣的關係…
  但渴望你如同過去一樣支持我,伴我度過人生每一道關卡……
  如今就有一道我無法單獨跨越的障礙……幫幫我,拜託你。



  當光離開浴室之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時鐘……過了半小時。

  「…狀況好轉了。」太好了…雖然依然有些紅腫,但至少沒刷到流血…這樣過幾天應該可以痊癒…總算不至於對生活造成太大影響……儘管後悔已經鑄成。

  灑落房內的月光微微變換了角度,光決定這幾天徹底放鬆治療自己的心情…賴在床上滾著棉被,不時握著胸前的隨身碟對著月光發愣…
  不知道…亮的喉嚨是不是好些了?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凌晨兩點,月光下,外浦町神社,本因坊秀策紀念碑佇立於此。
  還有塔矢亮與虎次郎。

  還是沒有…光已經離開超過兩天了…對我而言如同過了一個世紀…
  因島石切神社、竹原寶泉寺、秀策紀念館、三原系崎八幡宮、尾道慈觀寺…
  沒有…都沒有…沒有人見到光…

  「光…」你到底在哪裡…

  靠著虎次郎的墓碑,虎次郎在腳邊乖乖坐著,亮真的覺得非常非常疲勞…
  待會…回旅社休息一下,明早得吃點東西再出發…

  「明天…」輕輕撫摸腳邊的虎次郎:「先回家看看…然後再做打算…也得去醫院領最後一次藥…」可能要盡快去京都一趟,光也在那裡生活過一年…
  「喵嚕嚕…」
  「我們要加油。」會找到光的…一定會的。

  然後我一定要道歉,雖然我弄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光傷心了…
  我還要向他解釋我沒有逼他走的意思…
第七部 第二七九局 心與伴
  時近中午,剛回到東京的亮又前往巢鴨本妙寺搜索了一圈才回家。

  「所以他沒去找你…」我想也是…

  一身疲憊地將車停妥,與虎次郎往家的方向步行,亮一邊拿著手機輕聲與目前人依舊在中國的酷拉皮卡交談。

  『看樣子…嗯…』海外傳來思索片刻的沉吟…隨即:『你不必勉強說話,先聽我說,我當然不知道那傢伙在哪,但是你可以放心…他是很會保護自己的人,如果連你都找不到,那只能等他自己出現了。』
  往昔俊秀的臉龐一臉虛脫…連日的心理壓力與奔波讓亮非常憔悴:「我怎麼可能安靜等待他自己出現…別鬧了,不可能。」

  語調輕微到讓電話那頭都分不清是因為聲帶受傷或是疲勞導致的…

  『你查過金融機構了嗎?雖然在他沒犯罪又沒確認死亡的前提下獵人無法徹查他的私人財產,但是他要生活就需要錢……只要他有任何交易,都能查到。』因為知道琥珀死不了…所以說得直接。
  「…我查過了,」雖然原本不放心也不甘心動用特權,但還是查了:「…他在他本因坊戰最後一局開始之前分批提領了一堆現金,雖然我不能查到金額,但是以『分批提領』的行為來看…那些錢說不定夠他窩在一個地方吃上一年不露面。」


  隔海的雙方俱是一陣靜默…只有亮走在人行道上的腳步聲與酷拉皮卡身邊觀光客的聲音…聽起來正在餐廳用餐…
  接著亮聽見旋律制止瑪瑙的聲音,聽起來瑪瑙正要在李太白先生的某件大作旁蓋上自己的手印……想來雖然會說多國語言,但身體還沒發育到能寫字的程度,不然以後可能會直接簽上大名。


  『…呃…唉,』可以想像酷拉皮卡無奈的模樣:『大的小的都很難纏…塔矢,我先以過來人的經驗給你一個忠告…』
  「是?」掏出鑰匙……終於回到家了…
  『那傢伙很會保護自己,我覺得現階段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倒是你得養精蓄銳……因為他接下來恐怕會做出讓我們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們必須等著接招…或者說…』猶疑了一下:『你想一個人搞定他?』
  「當然,」將行李擱在地板上,跌入沙發……放鬆:「你放心,實在不行的時候我會請求支援…但我希望靠我的力量挽回。」原本事件的起因也應該只是我跟光之間的彆扭…
  『說得也是…』不然實在沒什麼意義,原本這就是他們倆之間的問題:『那麼我接下來說的你一定要記得…』現在琥珀失蹤,還是別在電話裡提他的名字比較安全。
  看著胖胖的貓咪跟著自己躍上沙發,在自己腿上窩了起來,亮終於稍稍笑了一下:「嗯。」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他的,但是他這麼多年『保持安靜』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讓我很憂心……該說是頭皮發麻…』
  亮體會著酷拉皮卡的話:「你的意思是…咳…」又開始痛了:「他壓抑太久,這次會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情…」有可能嗎…以光的處境很難吧…
  『…千萬別懷疑,塔矢…你瞭解的是遇上變故後轉變性格的他,而我卻是與他的本性相處超過十年的兒時玩伴,雖然他的內在本質一直都沒改變,但在你面前真的是相當收斂……』
  亮笑笑,不以為意:「以他現在的立場,不太可能吧…其實我倒希望他能主動做些什麼以突破目前的僵局…畢竟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為了『名譽本因坊』,外面一堆記者要採訪他,加上我『因病住院』,日本棋院已經一團亂了。」
  酷拉皮卡再度肯定大琥珀與小瑪瑙都很難纏:『嗯…這還只是個開始而已,他在你面前或許是感情上的膽小鬼,但是在他為了奇怪的事情堅持的時候,其膽大妄為的程度…嗯…總之還是要請你有心理準備就是了。』


  結束了與酷拉皮卡的通話,亮靠在沙發上累得不想動彈。
  聲帶的狀況是好轉了,算算日期也差不多該好了,只是最近真是說太多話…所以有點痛…明天去醫院拿最後一次藥…接著複診,之後前往京都看看…所以晚上得先聯絡社比較妥當。

  揉揉酸痛的眼睛,因舟車勞頓與心煩意亂的疲憊隨著回到家的時間越長越顯著……看來今天是真的得休息,酷拉皮卡說的沒錯…況且要是光回來了看到我這副模樣肯定會很緊張。

  光…你現在平安嗎…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沒有要逼走你的意思…
  我也不該沒跟你說前因後果就跑去韓國…對不起……我明明知道你比一般人容易不安的…居然這麼粗心大意…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真的該聽酷拉皮卡的話好好休息嗎…但…我只想盡快找到我的光…
  只是現在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闖的確不是上策,但我又怎可能安定得下來?光從我身邊離開了…我哪還有心思休息?

  光…別再折磨我了……怎樣都好,快點出現就好…拜託你!


  雖是日正當中,亮卻難得毫無形象可言、煩亂疲憊地在沙發上就這麼坐著,連一根手指都沒移動一下………極不安穩地睡去。

  「喵嗚嚕嚕嚕嚕……」蹭蹭…

  因為睡得並不安穩,再次清醒僅是一個多小時後,亮卻覺得精神好多了。

  「餓了?」虎次郎真的很像光…餓了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不知道光有沒有被惡人盯上…唉:「我弄點拉麵,是我的光最愛的食物…你是他的心中原始的象徵…應該也會喜歡吧…」或者虎次郎會喜歡軍艦捲…

  我居然已經開始對貓說話了…光…你快回來…


  那天早晨光離家前擱置在流理臺旁瀝乾的餐具,依然按照原本的模樣靜靜立著…亮似乎很理所當然的沒有去移動…似乎這樣就能告訴自己:晚一點光就會回來,然後跟往常一樣進門洗手的時候順便收拾好…

  虎次郎默默地在一旁吃著白麵條…貓尾巴毛茸茸的掃過亮的腳邊,一人一貓吃著差不多的食物;午後廚房裡的氛圍少了光不再溫馨,只顯得消沉。

  如此僵局又持續過了一陣子,亮先後跑遍了日本北到南。
  聲帶已經完全康復,精神也好多了,初時由於光的突然離去所造成的憤怒、慌亂、擔憂……如今只剩下擔憂光的安危依舊,只是更添加了一層後悔。

  伊角天元在日本棋院的終日擾嚷聲中,與門脇進行激烈的攻防戰。
  本因坊失蹤的事情並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畢竟光從過去就是『體弱多病』的形象,最後一局下出曠世名局足以讓棋院招收到更多院生,並且安排許多老師講解這局棋,用以堵住記者們的嘴。
  比較受關注的還是『因病休養』一個月的塔矢名人,家族遺傳的心臟方面疾病令許多支持者擔憂不已;一直到亮發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若要跟光長期抗戰下去的話必須盡可能維持正常生活狀態,別在外界引起太多混亂……再三思量後,因而出現在天元戰第一局的飯店記者室內…

  雖然只有少數記者與棋士在場,亮的招牌微笑與侃侃而談卻足以使眾人放下一百個心了,畢竟以塔矢名人的賽程而言,休息到新年是沒什麼問題的,其他瑣事自然可以由其他人代勞…既然病了總不好勉強人家,日本棋院還輸不起這『兩位病號』。

  明明在八月下旬時帶著一臉擔憂,與母親及女兒繼續巴黎的求學之路;總算自己的爸爸送一家人到機場,藤崎一家又有了和諧的氣氛。



  金黃的楓葉燃燒著仁志向上進取的決心與毅力,明年度的碁聖戰早已在今年秋季展開,黑馬一匹勢如破竹地闖入第三次預賽才被庄司四段堵住去路;亮老師的評價卻是很好的一局。


  每當看到亮老師認真指導卻帶著落寞的笑容時,仁志心情很複雜,總會有些猶豫………想著是否要詢問亮老師關於他跟光老師的一切?總覺得師母並沒有對亮老師很上心,一個人帶著孩子飛巴黎去了…倒是亮老師這麼悉心栽培自己,甚至每隔一天都陪著自己排秀策的棋………
  是因為自己是光老師的弟子吧…再對照名人戰結束時驚心動魄的一切行為……亮老師的內心事實上是有光老師的…比重很重……但是亮老師是有家室的人也是事實……所以不管怎麼說,光老師這樣的處境自然是非走不可了…
  本因坊一離開,雖然至今沒造成太大影響…但是瞞不了多久的…再過三個月棋院年終晚會光老師若沒出席一定會引起關注…畢竟他是世界王座又是名譽本因坊…往年也都熱衷參與這一類熱鬧活動…
  唉…


  「你不認真,在想什麼?」瞇起的翠綠色雙眼犀利地盯著仁志。
  「呃……我…在想光老師的事情還能瞞多久…」非常老實:「大師兄都不來拉琴了…他不是比賽近了嗎…好像是冬季賽。」

  聞言…亮神色一黯…
  悵然起身離開古老的棋局,站在落地窗前:「…光他有跟你聯絡,我知道。」

  『咦咦咦!!?』我、我我…我沒說24601的事情啊!!會是伊角老師說的嗎??他還有一局天元戰…沒空管這個吧……
  亮苦笑回首棋盤前驚訝的少年:「沒事的…從你的進步中、從你的棋裡我能明顯感受到光依然在指導你,這樣我就稍稍安心了……這至少代表他是平安的。」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光老師在哪…我是說真的!相信我!」
  亮只是笑笑:「…今天就到這裡吧,」回到棋盤邊,收拾棋子:「我知道你的確不知道光在哪,我也肯定這世上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現階段沒有人知道他在哪……他八成是找到一個可以安心把自己藏起來的地方窩著吧…」
  「…亮老師…」我好想問他…到底對光老師是什麼心思…

  亮似乎是突然想要傾吐什麼,又似乎只是想找個人說說…
  幽幽的璧眸直視著少年…彷彿希望對方將心中的歉意轉達給所愛之人…

  「我做了一件讓光很傷心的事情…最後逼走了他…」我不該拿鑿冰錐指著時間…引起光的誤會…
  「這…那個…亮老師是…很喜歡光老師的吧……」是指結婚的事情讓光老師傷心了吧…但也畢竟有責任了,光老師怕是即使回來…關係也無法回到他們的最初了。
  平淡的聲音,惆悵的眼神:「很喜歡,非常喜歡…明明愛著他卻傷害了他。」
  「……嗯…」不知道該說什麼…孩子都生出來了…又能怎麼辦…真是一步錯滿盤皆輸……人生的每個決定果然都很重要,像亮老師這麼優秀的人居然也出錯了…
  「光他…應該也還有在幫伊角備戰…我看得出來。」輕輕撫摸著與光對局過無數次的棋盤:「有時候我會透過你們的棋自我安慰…或許光只是一時心煩,所以遠離我…等他想回來了就會回來………當然我知道,看到光把扇子交給你我就明白了,光是不會回來的。」



  在仁志離去後,亮逗著虎次郎…一邊整理思路一邊說著心裡話…
  輕輕搔著貓咪的肚皮…貓咪金黃的毛髮很像光…
  於是亮失落過後又微笑了起來…

  「虎次郎…我的光不回來…所以我得去找他,把他帶回來。」
  「但是我找不到他,所以只能等他主動出現…」
  「期待他打破僵局卻又害怕他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情傷害自己…」
  「不過不管光做了什麼,光都是屬於我的光…所以只要等他出現我再去向他道歉…把他帶回來就好了。」
  「酷拉皮卡說的沒錯,我必須等光自己主動出擊…我想光早有規劃,因為他不會讓自己彈盡援絕…現金用完前他絕對會採取某些行動。」

  「但是光說『行禮之後初手』…所以我們又要開始旅行了…」
  「我們一起加油,把你的心,還有我的心與伴找回來。」
第七部 第二八○局 追尋與傾訴
>…我不知道耶…從來沒這麼想過…
<塔矢是真的非常關心你,我想他已經看出了你在指導小池…也有在幫我備戰了吧。

  光盤坐在電腦椅上,看著螢幕出現伊角傳送過來的文字,有些猶疑…

<我覺得你們之間或許有些誤會,你有空的話就想想最初令你感到事情不對勁的原因…我想這對釐清誤會有幫助…

  光神色黯了黯………那也是要在真的有誤會的前提下吧,都已經拿誓言要脅我了,根本……早就結束了…為什麼還要四處找我?放手不是對大家都好嗎…

<我知道你不會懷疑塔矢的一切,但是有時候『眼見為憑』這種事情作不得準,既然過去你不懷疑他的行為,那麼如果你懷疑一下呢?做些假設性疑問?
>…什麼假設性疑問?

  在自己房間裡的伊角汗了一下……這我哪知道啊…
<比方說…懷疑他為什麼與藤崎小姐結婚?你只看到事情的結果,並且接受,但是過程呢?

  為什麼要跟明明結婚…這又什麼關係嗎?只是亮覺得好…不就好了…
  阿慎是想告訴我『事實不等於真實』這件事情吧…

<你現在一定在想,『只要塔矢覺得好,他跟誰結婚都沒關係』,對吧……

  汗……伊角也是變化系的…

<但是現在塔矢的行動很顯然證實了『你不在他很不好』,如果你真的為了他著想那就快點出現,好好跟他談談…

>不要。
  立刻拒絕……現在出現又怎樣,大家都不好受,我消失了亮雖然一開始不習慣,但是日子久了也就過了…他不會在意的。

<阿光!
>不要在網路上叫我。
  就算是菜市場名,也會有危險…大哥家的網路位置沒有鎖…要小心。

<抱歉…我一著急就忘了。

  光苦笑……你是為了我著急還是為了亮著急…真是…
>……或許亮表現出來的態度不希望我離開,但是那只是他一時迷惑罷了…事實上你也應該很清楚日本的社會現況;如今他有一帆風順的本錢,我不想再拖累他,當然也不想拖累我自己。

<……我承認你的分析有道理,但是塔矢很執著。
>他很快就不會執著了,我有我的辦法。
<……這話說得不客氣了,但你給我的感覺像個逃兵。

  光笑笑,沒生氣,指尖快速敲出一行文字。
>我一直都是,不是嗎。
  這十幾年,我哪一天不是逃兵?不過很快就不是了…


  伊角似乎覺得自己失言,一陣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很想幫幫這兩位朋友而已……阿光雖然自己決定離開,心裡難受是顯而易見的…只是阿光太不把自己的心情當作一回事……或許真正傷害阿光的人是他自己本身。


>…阿慎,你跟奈瀨交往很久了,對吧?
<嗯,怎麼了嗎?突然換了話題……
>你有送過他比較具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嗎?
<……嗯…他送過我一個領帶夾,於是我找了類似的髮夾回送…看起來就像一對一樣…不過都不是很貴的那種…怎麼了嗎?
  該不是塔矢送了什麼奇怪的東西給阿光吧……比方說拜拜用的菊花…

>如果有一天,奈瀨沒解釋什麼卻跟別人結婚了,甚至有了孩子,但卻希望與你保持原有的關係,你會怎麼想?

  伊角一愣……不會吧……這也未免太扯…
<……塔矢他…沒跟你解釋什麼嗎…

>然後有一天,你受不了這樣的關係,決定離開,奈瀨扯起你的領帶準備摔壞領帶夾,保持著這個準備毀滅的動作對你說…
  一想到亮拿著鑿冰錐指著時間的那一幕…心就千刀萬剮般疼…
>對你說…『我讓你選擇去留』……你會怎麼想?

  伊角嚥了嚥口水……憑心而論,這是要脅……任誰經歷了這樣的事情都不會逗留了…

>既然是他讓我選擇去留的,那麼我有走的權利吧…當然我也不會阻止他的找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身自由;那支手錶我已經還給他了,我自認沒虧欠他什麼。

  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清官難斷家務事說的就是這樣……但塔矢的確過分了……想到阿光是這種處境…就算有必要與現實妥協也該跟阿光好好商量…
<你說的手錶……幾週前我見到他,他一直戴在手上,兩支一起。

>……………
  光笑笑…知道亮沒讓兩人的時間停下來…心中雖然感傷卻多少有些安慰。
  所以亮打開盒子了,也看到溢彩了…但他沒有為了我擅自將東西放進去而不高興…至少在我要離開日本前…知道亮願意珍惜這些回憶…就算於他只是過眼雲煙,我也覺得…高興了。
  一個真誠的笑容…指尖快速掠過鍵盤…
>能幫我帶個話給他嗎?

  阿光願意讓我傳話……那或許兩人還有轉圜的餘地…
<嗯,說吧。

>「既然已經發現『時間』了,希望亮好好珍惜誓言附帶的物品……雖然不太可能…但未來的事情難以預料,雖然我說希望珍惜,但如果往後經濟上遇到困境,把它賣了也沒關係,人好好的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以上,麻煩你轉達了。
  亮他……沒有經歷過戰爭…雖然日本是經濟強國,但是未來的世界局勢很難說…珠寶與黃金都有保值的作用…再加上他自己的獎金,就算未來有什麼經濟風暴…就算日本棋院不保了…變賣掉溢彩的話足以讓一家三口衣食無憂…
  畢竟說穿了…音樂與圍棋都不是什麼必要的職業,算是奢侈行業…
  這樣應該都沒問題了,我已經很習慣把最糟糕的情況準備好了……

<沒問題……最近的經濟不景氣很嚴重,幸好我們的第五局還能讓棋院招收新血。
  盡職的朋友認真拿出手機……又是一字不差地發了封簡訊給塔矢。
  但……嗯?那手錶不像很值錢的東西……

>我是沒問題了,但你到底要不要檢討第四局啊?
<要,門脇越來越難纏…
>那是因為你老是在思考棋局以外的事情。
<我又不是義高…
>對了…這幾天不管你看到什麼新聞都不用擔心也別驚訝。
<……知道了。




  清晨,天還矇矇亮,亮便起身梳洗。
  昨晚看過伊角的簡訊,情緒激動過後又複雜了起來……

  說什麼賣掉溢彩…我又怎麼可能會變賣你的傳家之物?這還真…讓我不知道該為收到你的傳信而開心或者為這言語難受……該被人擔心的是你自己吧…

  早餐特地吃了個飽…因為待會兒要解開光留給自己的一局。
  之後便在玄關處翻翻找找起來…

  「『行禮之後初手』……對手跑了,意思就只剩下覆盤了…」喃喃自語。

  這一陣子思考這句話許久,只得出了這麼個表面意義的答案…但時光膠囊本身是約定好明年才要開啟的東西…只是以光的角度而言很可能悲觀的認為我們倆沒有明年了,所以才跟我約定五十年……
  但以他的性格,既然會做出拿下時間這樣訣別的事情…很可能將時光膠囊的一切都準備好…雖然我也不清楚他在本因坊最後一局開始前忙碌些什麼,但如今回憶起來他的確是在忙碌著…

  「明明自己認為不會有五十年後…卻還是將時光膠囊準備好嗎…」就像SIM卡一樣……明明有話對我說,卻不願意直接說………嗯!?找到了!果然有!


  從家中玄關找到小庭院裡的信箱…一無所獲之後接著又往回找,終於在踏墊底下找到一張圖卡,但是為什麼……


  「…這…」為什麼上面只畫了一支叉子!?這支叉子……對光而言很重要嗎??光到底是用什麼角度看事情的……說起叉子這東西是西洋餐具…但這對於我跟光之間有什麼特殊意義嗎……叉子、叉子…叉子……

  將廚房裡的叉子全部拿出來與圖片比對一次……沒有光畫的這種叉子;雖然畫得不怎樣,但是光畫的塑膠質感還分辨得出來,塑膠的叉子嗎…

  說起來找我『覆盤』的話…對光而言『棋局結束』也就是那個新年過後的雨天吧…他在玄關送走我跟爸爸,所以玄關是最後一手;而圍棋覆盤當然要從第一手開始擺,所以光是想暗示我十二歲相遇的時候吧…相遇的時候…叉子、塑膠叉子……嗯,不管怎麼說,既然要『覆盤』,或許到現場我能想起什麼…

  「虎次郎,出門了,自己行李帶上。」說完朝門外走去。
  「嚕嚕喵…」咬著自己的一袋餅乾,搖擺著尾巴跟上。



  「歡迎光臨,」市河小姐見到小亮,歡喜的聲音響起:「身體好多了嗎?」
  「亮老師不是在醫院休養嗎?」
  「氣色看起來不錯呢……」
  亮微笑,不置可否:「因為最近在關注天元戰,所以還是會去棋院…謝謝大家的關心。」看向腳邊:「虎次郎,你在櫃檯待著……市河小姐,他先麻煩你一會兒。」說完逕自向常常使用的座位走去。

  虎次郎直接躍上櫃臺,端坐。

  「好可愛的貓咪喔!!你叫虎次郎啊?」市河小姐顯然很高興看到小動物…
  虎次郎擺出個傻傻卻可愛的笑臉:「喵嚕…」
  「啊啊啊!好可愛喔!!他回答我了耶……」興奮中…
  「沒想到亮老師會養貓…看起來很溫順…」久米先生也湊到櫃檯…
  「嗯??是我的錯覺嗎…這傢伙居然長得像藤原那小子…」
  「北島,你會不會想太多了…」
  「『那小子』現在是名譽本因坊、世界王座…比你力挺的亮老師行啊…」
  『你說什麼!!』

  虎次郎似乎無視北島先生:「喵。」頭轉往廣瀨那邊…搖尾巴…

  「哼…貓眼看人低…」
  『喵嚕!!』真的是貓咪炸毛了…
  市河小姐此時抱起小貓,望向沉默坐在位置上的小亮…一邊對北島說著:「北島先生,你獨尊小亮也別拿貓咪出氣啊,這是小亮的寵物呢…」小亮…是在找什麼嗎…

  但是阿光說過是明年呢……要幫幫他嗎…
第七部 第二八一局 疼愛指數
  亮沉默地坐在棋會所裡,回憶著與光的相識之初…


  「小亮,這個孩子第一次來,似乎不清楚自己的棋力…」
  「原來如此……你在找人對弈嗎?好啊,我和你下。」


  印象最深的是他用羅馬拼音寫自己的名字,而且還示意我自己不會說話…前一陣子我也的確體會到不能說話有多麻煩…但是光當時好像是不願意說吧…因為他慣用古老用語,所以剛到日本的時候不敢說…不過話說回來,難道佐為是很古老的靈魂,才導致光慣用古老用語…
  對了…說到古老用語…光似乎有一次刻意要我記得一句話…是在以前那家泰迪熊焗烤店裡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語言這種東西要多開口才能進步』。
  的確…光的確有要我記得這句話…他常會要我記得一些奇怪的小事情,例如要我記得自己是從水墨畫裡走出來的男孩…嗯?光是這麼說的嗎?當時是在飛行船上吧…還是在哪?我還有些印象……
  說起焗烤店…就是椿先生現在改成圍棋會所的地方了…光說因為喜歡,所以把店買了下來……嗯…當初我認為光是因為想幫助曾關照過自己的椿先生…但若不只是因為這種人情的理由呢?或許光在意那個地方有其他很的單純原因…

  因為那是我們第一次對話的地方…一定是這樣。

  話說回來……圖卡上的塑膠叉子…

  亮從口袋中掏出了那張在自家玄關找到的光的手繪圖卡,細細觀察之後突然站了起來,往休息室小跑過去…

  茶水間裡面放著市河小姐偶爾使用的餐具,但是翻翻找找一陣,沒見到這種叉子…只是…我依稀記得…
  對了…我想起來了…所以光畫叉子的用意是因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用這個吧。」我拿了一支叉子給他…
「你…多久沒吃東西了?」是那家焗烤店外送的叉子…
「兩頓飯沒吃嗎?」因為十二歲的光不會用筷子吃拉麵…
「你…下圍棋多久了?」我初次遇上棋力高強的同齡人…
「十年嗎…」興奮得問個沒完…
「現在正在放暑假,我每天從上午十點開始就在這裡,會待到傍晚,你…還會再來嗎?」我當時好怕光不會再出現了…



  從茶水間往休息室看去,與十二年前大同小異,沙發換過幾次外罩,窗明几淨;不同的是因為椿先生與市河小姐共結連理…休息室裡多了一些泰迪熊…
  光戴著土氣的偽裝眼鏡,吃拉麵時熱呼呼的霧氣漫上鏡片的模樣…手忙腳亂地使用筷子…一切景象因為一支叉子,突然在腦中清晰了起來…

  記憶被喚醒了。

  曾經經歷過的一切不可能忘記,只是因為生活大小事情過於繁忙…這些當時覺得新奇的一切,在多年後被更厚重的記憶壓在最底層…沒被我想起…

  這就是…光為我做的時光膠囊!光幫我喚醒了沉睡的記憶!


  亮忽然流淚了…
  我的光…你到底在哪裡?你這麼貼心,我怎麼可能不疼你、不想你?我想要跟你一起回憶起那些珍貴的過去…只有我一個人開啟時光膠囊根本沒意義!
  光…雖然我不知道一開始到底為什麼你要疏遠我…但一定是因為我不好、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才會讓你傷心…我明明知道光傷心也不會說的,居然還做出讓光難過的事情…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明明有一句話說對了,是我這個圍棋狂太遲鈍…一定是我不好,之後又讓光以為我要破壞時間…讓光以為我不要他了…光現在一定很難過…


  二十多歲的青年拿著一張小圖卡,默默地站在休息室內流淚…瞳仁完全沒有了往昔光彩,直至身邊遞出了一條手帕……

  「小亮…你不要緊吧?」市河小姐的聲音,有快要當媽媽的溫暖。
  別過頭,用袖子拭乾淚水……怎麼說也不好意思接受女性的手帕…
  「小亮…過來坐一下吧?」
  「嗯…」


  市河小姐拿了罐可樂,冰涼的感覺貼上了亮的臉頰……凍!

  「市河小姐?」這是…難不成給『心臟病』的我喝可樂……
  「嘿嘿,在想關於阿光的事情吧?所以給你他喜歡的飲料…打起精神來!不然阿光病好了會笑話你的!」大姊姊般的笑容:「你們是最好的對手不是嗎?」
  「……我們是最好的對手…但…不只是這樣,」恢復平靜後,亮悵然若失的望向正前方,眼中沒有聚焦:「光是我的一切…我很珍惜他,甚至用我全部的生命愛著他……」

  輕輕的聲音,說出口的時候卻沒有猶豫。
  打開了手中的易開罐,拉環的清脆響聲中…亮好像看見曾經小時候的光,直盯著久米先生孫子手中的可樂看…如今想來這個崇尚自然的窟盧塔族人居然會喜歡喝化學飲料,真是奇怪……


  市河小姐瞪大了眼睛……盯著身旁的小亮…
  極為溫柔的神情喝著手中的汽水…很不搭調,但那的確是愛著某人的眼神。
  剛剛那句話…阿光也說過…當時以為他是用來推辭與自己妹妹的相親…
  時間緩緩流過一室氛圍,並不是很沉重,市河小姐只是在整頓思路…

  好一陣子後…

  『啊啊啊!小亮!!』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是!?」明顯被嚇了一跳的瞠目結舌…市河小姐雖說算不上多麼端莊,但也不曾這麼失態過…況且現在有孕在身……這麼大聲說話還有大動作…

  市河只是用很慌張混亂的表情盯著小亮…似乎在整理措辭…

  「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手指不客氣地指著眼前的棋會所老闆!
  亮挑眉……這是什麼情形:「市河小姐,您有話慢慢說,別急。」幸好門帶上了………怎麼會冒出這種形容詞來形容我…
  「那!那!那你為什麼要跟藤崎結婚??還奉子成婚??啊!我懂了!孩子…」似乎意識到什麼……總算小心謹慎了起來,很輕很輕的疑問句:「孩子…不是小亮的?」試探…
  「嗯,因為明明還沒結婚,但…對方突然因意外去世了…」倒也直言不諱:「我跟光一直在交往,所以就彼此利用了,雙方都有好處。」
  「…草率的閃電結婚…孩子沒滿週歲就去巴黎…跟著母姓……所以…原來如此…但……那天…」揉著自己的短髮,再度坐回位子上…


  這回換成亮給市河小姐倒了杯茶………市河小姐好像有話要說,會不會跟光有關??

  市河小姐花了好半天功夫整理思路…手捂著熱茶,漸漸平靜下來…

  「小亮…你跟阿光交往…呃,不…我是說,阿光今天怎麼沒跟你一起來,他近來好嗎?」神情難掩地有些緊張…

  亮微微思索一陣,稍作評估衡量……看樣子市河小姐好像知道什麼…嗯,坦白是上策,況且市河小姐也不能算外人。

  「本因坊戰結束後,光失蹤了。」的確是失蹤…沒人知道他在哪:「就是我突然跑來會所的那一天。」
  「…所以那天你說要我留住他……那外界說棋局操勞…休養中……」
  嘆息的神情:「那是我跟伊角天元為了掩人耳目製造的假象,我事實上也沒心臟方面問題,只是大多數時間都用來找光…」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抿了一口茶後又覺得哪不對勁:「那怎麼不報警??難道是棋院方面施壓?」
  「沒那回事,」立刻澄清:「目前只有市河小姐您、伊角天元、我還有光的弟子知道這回事…椿先生…似乎知道光避著我,但我也沒告訴他後續消息…」稍作整理後…嗯…的確是這樣。
  市河緊張:「那報警??萬一阿光有個三長…」話未說完便被小亮接了過去。
  「光是平安的,他利用網路跟他的弟子與伊角聯繫,」可樂的清涼潤過喉嚨:「只是他們倆也不知道光的去向,光也不願意出面,我跟光僵持著。」

  市河小姐稍稍鬆口氣……原來是兩人鬧彆扭,不是被什麼歹徒綁架就好…上次食人族事件也鬧得不小…人平安就好…


  亮喝著甜甜的飲料,露出苦澀的笑容:「我也曾想過要託伊角傳話給光,但是…其實我很明白,只要自己稍越雷池一步,光會更果斷的連這一點點線索都切斷…實在不敢冒失…當然一方面我也覺得讓光傷心的自己在找到問題的原因前沒什麼立場多話…」
  「……小亮…」這個從小優秀的孩子…這次是真的手足無措了…
  「別擔心,」勉強露出笑容:「我會把光找回來,當然如果最後他已經不願意跟糟糕的我在一起了…我也不會勉強他的…我們這樣的逆境時間長達一年半,雖然過往美好的歲月是這一年半的好多倍…但悲傷的事情總是會讓人印象深刻…」
  「…」心疼的視線……雖然說是老闆,但事實上一直將他當弟弟看待…社會的眼光真難為了他們倆…

  亮深吸一口氣:「…所以若愛情已經在光心中老去,也沒關係,我不會勉強他的…但是相對的,光也不能勉強我不再珍愛他…」平靜的眼神,握緊手中的易開罐:「是朋友也好,是對手也好…即使沒有了互相回應的愛情,即使是單方面的愛情,我也會在今生護衛著他,這就是我對光的感情…」
  對著市河小姐露出苦笑:「因為…我知道一定是因為我不好光才會傷心,光一直都待我很好…不會無聊鬧彆扭…是我不好,時常不解風情的我只能用生命去愛他,盡可能想給他自己認為最好的…但…如今卻發現自認為最好的卻未必是適合光的…」


  彷彿姊弟般的兩人靜靜地喝著各自手中的飲品,氣氛平靜。
  亮覺得稍稍輕鬆了些,說話的同時也整頓了自己的心思……


  「阿光他…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市河小姐笑了笑:「他說他用全部的生命愛著一個人,呵呵…當時我不知道對象是你,跟他打聽相貌…結果是…呵呵…」
  亮頗有些不好意思:「他說『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天啊……我的光怎麼這麼可愛……但…市河小姐就這麼接受了我們倆的關係…讓我很感動,我…好想與光分享這樣的感動。
  「小亮…跟你說件事你不要嫌我囉唆…雖然你辦事一向牢靠,但……」停頓了一陣……意味深長……
  「…是?」疑惑的視線……
  清清嗓子,正色:「…阿光他知道你跟藤崎小姐因何而結婚嗎?」重點…
  驚奇的視線:「…為什麼這麼問呢?光當然知道,他很疼愛小音的…」話語尾音剛落,亮已然自己住嘴…

  一個恐懼的念頭在亮心中迅速竄起……
  如同我疼愛瑪瑙一樣…光疼愛小音,更勝瑪瑙千萬倍!
第七部 第二八二局 膽大妄為的賀禮
  「…市河小姐…為什麼…會這麼問…」顫聲……天啊…我的光…到底受了怎樣的傷害…為什麼…我怎麼可以這麼疏忽大意!?光該不會是因為…
  看了小亮的神情,市河小姐也緊張了起來,急急忙忙解釋:「就是新年剛過的那一天…啊!就是你從韓國回來的那天…」


  亮的腦子今天似乎坐著時光的雲霄飛車,剛剛從十二年前初遇的回憶畫面將影像快轉到與市河小姐聊天,現在又迅速將時間拉回冬季的時候………終於想起了那個光缺席的新初段系列賽,光就是因此契機收了仁志當門生;當然重點不是仁志,而是那個委屈到在雨中躲在金子阿姨家門外的光…

  「那一天怎麼了!?」已經回溫的可樂卻冰凍了掌心。
  「…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總之大家正聊天…阿光原本好好的卻突然失了魂似的…當時我記得…話題正說到小亮你奉子成婚的事情…」
  亮漸漸肯定了自己內心的猜測…不安感繼續擴大:「…然後光他…」
  「他正準備排棋譜吧…突然一言不發的站起來…原本喝著綠茶…也打翻了,連路都走不太穩…大家就這麼愣住了…他一直到走到門口時才交代說他有事先走…」市河小姐似乎也肯定了什麼…有些後悔自己當初沒追出去…

  亮聽完敘述後,立刻為了自己的疏忽而心疼光這大半年來的處境,第一時間抄起手機準備打電話給仁志或者伊角,無論如何希望他們代為傳個話給光…告訴光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

  正當亮準備撥號,不知何時來到會所的蘆原突然沒敲門便闖了進來…

  『…小亮,你在…那快來看新聞!』
  「蘆原先生…怎麼回事…」
  『我也想知道怎麼回事!!』平時溫和的蘆原見小亮似乎執意要先打電話,於是上前直接拖人:「快!」


  棋會所一干人等都聚集到了電視機前,平時安靜播放著圍棋相關新聞、教學、活動的頻道此時記者有些惶恐地面對鏡頭……這位棋類專門記者恐怕從沒播報過相關的社會新聞…

  『…記者現在所站的位置就是藤原本因坊疑似投河自盡的地方…』
  『…救難隊為救援便利已將現場圍起封鎖線…本臺現在的攝影鏡頭無法靠近…』
  『回顧稍早警方趕到前本臺記者所拍攝到的獨家畫面……』
  『………據我們最新得到的消息顯示藤原老師似乎刻意在投河前改了姓名…』
  『…相關報導我們有待戶政機關進一步確認…目前有關單位研判……』


  什麼叫做世界天崩地裂…亮此時才體會到…
  自盡……


  『砰。』
  「亮老師!」
  「小亮!」
  「亮老師…快、快拿椅子…」

  看著新聞畫面上記者在警方趕到前拍到的畫面,亮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畫面上只有京都的河川旁,光平時出門穿著的外套…摺疊得很整齊…與鞋子放在一起……遠鏡頭拉近後依稀可以看到衣服上靜靜躺著光的身分證…證件照上有一簇耀眼的金髮。

  標準的、自盡的人將一切準備就緒的場面。

  亮的眼神完全失了光彩,面色灰敗…蘆原將這位小師弟扶到座位上。
  一眾客人靜默著…良久無法言語…


  『鈴--、鈴--鈴、』

  新聞持續著播報畫面,廣瀨先生將頻道轉到社會新聞…那裡有更詳盡的報導…藤原光是世界王座、名譽本因坊…青年才俊…面對嵌合蟻以超強意志力護著摯友的母親,此舉別說是日本…就是世界各地都有相關報導,畢竟當初嵌合蟻事件是震驚人類社會的大事;其後…面對食人鬼時為了同一位摯友的妻子身受重傷…在日本也是相當大的新聞,畢竟忍者出紕漏已經罕見,事情又發生在這位話題人物身上……只是當時被『摯友』與忍者群以『重傷休養』為由,硬生生將記者拒於藤原光的千里之外。

  遺體還沒找到,大家都希望別找到…希望平日裡爽朗的青年能夠突然出現,笑著說:抱歉,讓大家擔心了。

  但是沒有。
  會所裡每個人的呼吸聲都粗重了起來。

  『鈴--、鈴--鈴、』
  「市河小姐…先…接電話…」亮的嘴角機械地動著…
  「啊…是。」

  亮捂著自己的心口,持續支撐著自己的意志…聽著新聞轉播…接著慢慢釐清思路…………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光的確是將一切都交代妥當了,連扇子都傳承了下去,但是他沒必要這個時候自盡…光若真的想死,他在離開我的當天就會行動…也沒必要刻意去除念,只要他的筷子一刺,任我有多強的制約與誓約都救不了他…
  光的『自盡』一定有原因!


  「小亮!」市河小姐奔到小亮身邊:「我先生有話想要我轉告你,我讓他直接跟你說…」
  「亮老師…你的手機好像也在響…」
  「一定是棋院方面…」
  抬眼,亮的心中似乎透入一絲曙光:「光…聯絡了椿先生?」儘管自己再怎麼推論也需要確實證據的支持…光!你千萬別作傻事!
  會所一眾客人的眼神中也重新燃起希望…

  還沒等市河小姐點頭,亮便直接撲到櫃檯前抓起電話…
  虎次郎在櫃檯上電話旁端坐著…
  片刻後…亮再度跌坐到地上…卻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虛脫…

  光傳話:八爪章魚,手足情深,五十年後,勿失信約,珍重勿念。

  又是古老文法!

  定了定神,起身面對大家:「…我得先到棋院一趟,光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所以我得去弄明白…」光詐死肯定有他的理由…現階段只管配合!
  「那阿光到底?」
  「現在說什麼都不準了…」亮又再度定神…面向市河小姐:「光他…很久以前是不是有拿一張圖卡給你?」
  「嗯?啊…嗯!」會意後,用力點頭。
  「謝謝,我明年再來拿。」明年跟光一起來拿!


  亮一說完便匆忙往棋院趕去,虎次郎眼看自己又要被落下急忙跟上…自動門差點夾到貓尾巴……皺著貓臉、滑稽的模樣與會所內錯愕的氣氛完全不同。

  明年…跟光一起拿圖卡…一起繼續我們的時光之旅,我知道…光一定準備了許多圖卡…他原本想用圖卡引導我喚醒我的記憶跟我一起旅行!可是因為我的疏忽大意讓他傷心了…最後被逼急了只好離開…說一切都要與對方說明白的人是我,最後沒解釋重要事情的人也是我!果然是因為我的錯才傷害了光…

  而光居然都忍著…

  但我也很火!為什麼明明受委屈了還不肯說!?問我一下會怎樣嗎?我又不會生氣,沒有人要你乖到這種地步啊!現在搞出這麼驚天動地的事情要我怎麼收拾!?本因坊詐死!!?簡直膽大妄為!!真是!一想到就………哎!

  火急火燎的驅車趕往棋院…
  我不要只有我一個人回憶過去…我要跟你在一起…




  「……地面應該一團亂吧。」飛機上,光悠哉地喝著番茄汁,喃喃自語。

  不知道給義高他們的『配合裝死謝謝』的簡訊佑輝幫我發了沒有…時間得算好…不然我怕義高來不及告訴森下老師與老爹,他們年紀都不小了…怕心臟受不了。
  是說…反正近期之內會有另一波海嘯吧…佑輝行不行啊?怎麼這麼彆扭的個性也陪著我做這種事情…雖然我是很高興有人陪我一起瘋啦…

  一起瘋?
  呵…我金盞花膽大妄為又非始於今日,壓抑太久總得發洩發洩。

  嗯……所以佑輝骨子裡是很瘋狂的,滿有藝術家的潛力,但是他彆扭的性格到底像誰啊?他父親?拜年的時候也見過幾次面……不像彆扭的人……奇怪…不是家族遺傳的性格嗎…那到底跟誰學的呢…真是無厘頭…
  嘖嘖…他的老師害人不淺…哈!

  「…would you like to refill your tomato juice?」

  一向以服務品質著稱的JAL日航空服員,身著整齊可愛的制服,例行地推著飲料車來回走動一次,見到金髮的光立刻用流利的英語親切詢問。
  「Yes,please.」露出燦爛迷人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魅力四射…瞬間迷倒眼前的妙齡空服員……


  再度放眼窗外雲海……

  佐為…這樣…不知道你會不會高興呢?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樣好不好,但也算是份心意,反正是你讓我順著自己的心意決定事情的……

  我知道東方人重視落葉歸根吧…如果人死後有知,你就收下吧…這世界真真假假也不用太計較…反正你我誰當本因坊都是『藤原本因坊』。
  雖然世隔千年,我連個衣冠塚都不能幫你弄到…至少讓墓碑上鐫刻你的名字…說起來也真夠麻煩的…坂卷先生代表棋院方面向我溝通提早成為名譽本因坊時我就提出了啊!沒想到我的交換條件他們居然無法接受…說什麼墓碑上當然必須要刻我的本名…這是規定也是慣例…真是……他們不知道要是刻我的本名包准承包工人刻到瘋掉…A4的紙都寫不完的名字他們要怎麼排列啊?怎麼想怎麼怪異…

  唉!總之害我剛躲到大哥家沒多久還去戶政機關改了名字…這下我身分證上變成『藤原佐為』了吧…墓碑也可以名正言順刻你的名字了…反正你的我的也差不多啦!別小看改名字這土方法,還挺有效率…
  當然我這麼做也有些私心啦,因為一開始怕亮用特權查『藤原光』的行蹤…所以冒名頂替一下,希望這樣能多消耗他一些時間與腦力,反正也沒規定不能跟已經過世的叔叔重名……不過他好像沒往戶政機關方面查…

  …吶…佐為,我的圍棋是你教我的,過去我們也用同一個身體下棋…我很久以前就想過了,倘若此生無法與最愛的人共度、走完全程…至少…至少晚年我希望自己是自由的…或許可以回到家鄉,在高地遺跡讓骨灰隨風而逝,回歸塵土。
  嗯…所以墓碑就留給你用吧,雖然我不大相信死後世界這種虛無飄渺的說法,但…在本妙寺與歷代的名譽本因坊名列一起…即使你真的收不到我的心意了,就算我自己日後舊地重遊看了也會高興…

  畢竟是我用你教我的棋藝換來的嘛…原本就是佐為的名字才夠資格在那裡。
第七部 第二八三局 第N種情況
  雖然伊角天元正在備戰期間,並沒有受到多大干擾,但不代表日本棋院是寧靜的。
  由於上午『藤原本因坊疑似投水自盡』一事,所有相關人等全部齊聚一起…
  算是半個授業恩師的森下茂男九段、與本因坊有同門之誼,素來交好的和谷義高九段、金蘭之誼的塔矢名人、本因坊門下生小池仁志二段……全都聚集在庶務課旁的小會議室;老資格的週刊部負責人天野先生自然到了,同樣是老資格的行政負責人坂卷先生只是緊蹙著眉……

  坂卷一眼掃過小池…又是一個麻煩…實在覺得頭很疼啊…
  今天第一個到場說要立『藤原佐為』的墓碑……偏偏他是議員的兒子,自己實在不想跟年輕人胡鬧…又還沒證明死亡立什麼墓碑?不知是在觸日本圍棋霉頭還是自己恩師的霉頭……一早就被各界來電疲勞轟炸,直到現在會議室外面依然是此起彼落的電話鈴聲…


  「…相信幾位老師也看到新聞了…雖然我們也希望他沒事,但棋院方面還是想瞭解一下藤原老師自殺的動機…」
  「坂卷先生!無論如何請您完成光老師的心願…」說著深深一鞠躬:「拜託您幫佐為老師立碑!拜託您!」知道本因坊整個脈絡的歷史的我,比任何人都理解光老師對佐為老師的心意!
  「哎…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現在問題重點不是這個吧…是要如何面對外界質問………自殺這種事情要怎麼解釋才來得恰當…
  德高望重的森下老師此時開口:「小池,別胡鬧,事有輕重緩急,你要拜託人也不可強人所難。」這事情不是坂卷一人能決定的。
  「是。」被『師祖』這麼說了…也不好繼續爭什麼…


  亮看了看在場的人…目光繞過一圈…緩緩思考盤算…
  和谷提議:「…我覺得我們大家能不能先坐下來啊?」大家都站著不累嗎…


  於是眾人各自調整情緒…畢竟現在棋院大門口已經一團混亂,想必藤原宅與塔矢宅門前也是這般情形,事出突然…與當年陷在東果陀的塔矢前名人身亡時一樣,但當時有藤原光主導局面,雖然倉卒,但也算是井井有條…
  思及此處,眾人便將目光看向塔矢。
  如果塔矢家出事時全仰仗藤原光幫助,那此時有能力、有義務的自然是有金蘭之誼的塔矢亮。

  注意到周圍的目光往自己聚集過來,塔矢名人於是充當打工小妹幫各人都上了一杯茶,讓大家冷靜一下的同時自己的思緒亦回到好多年前的那個春天…
  …是春天沒錯,我還記得微風繚繞室內的溫度…光說過的話言猶在耳………



那傢伙沒有墓,五月嚴格說起來也不知道算不算他的忌日…不過沒關係,等我成為名譽本因坊,那傢伙就會有墓了…我會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授業恩師的名字。



  沒錯…光的確是這麼說的,他說『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授業恩師的名字』。

  「坂卷先生…」亮坐回自己的位置,落座時輕拍了一下仁志肩膀……示意放心:「光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涵義,關於為藤原佐為先生立碑的事情…據我如今回憶起來,他已經計劃很久了……」
  坂卷想要點菸安撫自己情緒,卻隨即發現小池未成年…於是作罷:「塔矢老師,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該先想想要拿什麼話堵住外面記者的嘴…」
  亮搖搖頭…輕聲卻明確:「請您先聽我說…我明白立碑這件事情不是您一個人能決定,但您有七成以上的影響力…而且,按照我對光的瞭解,很快您就不得不立『藤原佐為名譽本因坊墓』了。」
  「塔矢…」和谷愣住:「你應該知道阿光他…」其實沒死…
  「我知道光詐死,」看了一眼驚訝的天野先生與坂卷先生……嗯,所以其他人都知道光是詐死……果然不會讓朋友擔無謂的心:「我剛剛的意思是…現在外面的混亂只是光的第一手棋而已,他還會製造更大的混亂。」

  酷拉皮卡…經由詐死一事,我相信你說的光的膽大妄為程度…難以計算。

  「…我想我們就實話告知幾位長輩,」在場天野先生、和谷、仁志都知道光的來歷…據我推測…嗯:「根據我的推測,恐怕…最快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光會經由某種管道公布他的真實身分,屆時不管棋院方面願不願意…光本人到底是否存活…棋院基於道義上都該替『藤原佐為』,也就是改了名字的光立碑了。」

  天野先生、和谷、仁志聽完心裡都有了數……若真如此,現在還真只是開始。

  「阿光那孩子向我提及過他是窟盧塔族極少數存活的後裔。」森下老師回憶起來。
  『什麼!?』坂卷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亮緩慢而清晰地說著:「如果只是單純的後裔還好辦,他是現存世上血統最純粹的窟盧塔族皇族,簡單說…他是那位倖存的王子,最大的麻煩在於若窟盧塔族極少數存活的族人聚集起來,且到達一定人數,光有可能必須繼承王位,完成復國大業…當然這是第一種情況。」

  坂卷似乎有些難以消化這訊息,於是天野顧不得小池,還是替這老煙槍點了菸,壓壓驚…

  「其實第一種情況以他們那個民族的性格,加上光不是皇太子,不太可能發生…至於第二種情況對我們而言同樣是免不了的風暴,往後也相對更加麻煩…」光…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了……但你想要替佐為立碑的心願我是瞭解的…放心吧,交給我,我會說服坂卷先生。

  坂卷的臉抽了一下:「還有比第一種風暴更加麻煩的事情?」

  「光若是要復國,只要族人到達國家組織規定人數,自然有聯合國、獵人協會…等單位幫忙,我們不需要操心…只是一時的新聞風暴,頂多一個月就過去了。」還是說明詳細一些好了:「…但是那代表『琥珀成為新一代的王』,即使不會復國,往後僅專注音樂事業,那麼不管是藤原光或者藤原佐為都不可能再回來參與棋戰…棋院方面自然得在本妙寺替光設置『藤原佐為碑』,因為現在變成『藤原佐為才是光離開日本棋院前最後的名字』…即使棋院方面等到那未知的幾年後『身為琥珀的光』真的過世了,那棋院也還是得立碑……總之早晚都會有佐為老師的墓出現,這也是光對他的恩師的心意。」

  「光對身為日本人的授業恩師如此情深意重,處心積慮耗費多年心血…就是想為老師造墳,先前身為日本人的我也受到他的多方照顧…這些全日本的人都看在眼裡…若是忽略掉這個名譽本因坊墓碑,將不只是有損日本棋院形象,而是國際形象…畢竟改了名字的光原本就是貨真價實的名譽本因坊。」

  坂卷覺得燙手,不知道是為了事件還是為了燒到手指的菸頭…

  「行行行!立碑!這事我會完成!」嘖…這種事情也不先知會一聲!是說先知會的話就會被我阻止了!哎…跟職業棋士玩彼此算計的遊戲可真恐怖…
  亮鬆了口氣…光,總算了卻你一樁心事:「非常感謝。」深深行禮…之後繼續:「剛剛說的都沒問題了,接下來…若光遲遲不出面,詐死當然不可能有什麼遺體,我們必須與社會大眾以及記者打持久戰,接受『為何年輕三冠王會自盡』的質問,不過以我對光的瞭解,他不會希望給庇護他多年的棋院帶來長期麻煩,所以第二種情況是:光會盡快出面公開身分告知大眾他還活著,並且『藤原光是琥珀』這則新聞會成為頭條…」

  「嗯,若他恢復身分持續音樂事業…」天野發話:「記者都是無孔不入的,往後『琥珀』有什麼新的消息,日本棋院也都會首當其衝…這情況估計將會持續個一年半載。」靜靜評估後…繼續:「但總比遲遲不出面讓棋院受到『讓棋士自盡』的指責好得多,畢竟被質問是負面新聞。」
  「沒錯…」亮分析完往後局面之後…才有時間抿一口自己的茶:「所以我們現在不必想如何面對外界媒體,只要靜待光的下一波行動就可以了。」

  屆時光的行蹤自然會曝光,我必須在對光心存歹念的惡徒接近光之前趕到他身邊去才行…不然我的光會有危險…然後我還要向他解釋明明的事情…這是最重要的…只是…光恐怕往後的日子都會因工作而身不由己,無法長伴我身邊了…

  因為我記得光說過類似金盞花若存活的話,藤原光便會死去…這樣的話。





  「各位旅客,現在請往您們的左手邊看……枯枯戮山,位於我們巴托奇亞共和國的高山…」巴士上的導遊小姐正在盡職地做著介紹:「您們現在所看到的,就是惡名昭彰的揍敵客家族所居住的枯枯戮山,這個樹海圍繞,海拔三千七百七十二公尺的死火山的某個地方,據說他們的大本營就在那裡面,但是並沒有人真正看過。」笑容親切。


  光望向車窗外面,奇犽家、不…奇曲夫人家跟窟盧塔草原差不多大呢……
  呵呵,連職業獵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該說是即使找到了也拿我沒辦法吧!啊…怎麼辦…好興奮喔!很久沒有旅行了!而且是悠哉的旅行!然後讓那些以為可以對我有所圖謀的匪徒忙得團團轉…只要查到我入境了揍敵客家所在的巴托奇亞共和國,看你們誰敢過來…啦啦啦…今天風和日麗,真是旅遊好時機!
  至於日本棋院…那就不好意思啦…就讓天下大亂吧……哇哈哈!這種遊走在法律與人身安全邊緣的胡作非為快感…真是讓我身心舒暢!


  「揍敵客家族,自曾祖父、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以及下面的五個兄弟,他們全--部--都是殺手…接下來再過去一點,我們就可以下車,靠近參觀。」導遊小姐依然盡職地作著介紹…

  光收回視線,從行囊裡掏出了棒球帽準備下車時稍微掩人耳目一下……雖然也沒多大差別,但不可否認自己的金髮與西索製造完美的『眼睛』,即使人已經來到西方…依然是眾所矚目的對象。


  下了旅遊巴士,同車的旅客大家都忙著拍照…

  「是的,正如各位所見!這就是揍敵客家族的正門,因為進去之後據說不可能活著出來,所以這個門別名又叫做『黃泉之門』。」導遊小姐拿著麥克風,繼續。


  看著眼前陰森厚重的大門,還有結伴拍照留念的旅客…光突然神色黯了黯…

  其實…我也好想跟亮一起旅行…哪怕只是在奇犽家門口拍照留念也好…
  不知道亮現在…好不好…
  用力甩甩頭,深呼吸………手隔著衣服握緊胸前的隨身碟…

  不行喔!有這些就夠了…已經很好了,你也曾經幸福過了。


  「先生,該上車囉!我們即將前往下一個觀光景點!」笑瞇瞇的導遊小姐。
  光回首,有禮的陽光笑容:「請大家先走吧,不用等我…」拇指向後指:「我是來找這戶人家的。」

  全場靜默……

  無視於揍敵客家的強大而前來挑戰的人混在觀光客中搭巴士一併上山是常有的事情,據傳二十年前甚至有一百位職業獵人殺進揍敵客家,卻在庭院被殲滅…據說連一位管家見習生都打不過……
  會衝著懸賞獎金前來討伐揍敵客家族的人,一言以蔽之……
  自不量力。


  「你們誤會了,我是來投靠這戶人家的女主人的。」繼續燦爛笑容,溫和可愛。

  此言一出,所有觀光客立刻與眼前金髮男子保持自認為安全的距離,全都以迅雷之速跑回車上……千萬不要跟揍敵客家族有關的任何人扯上關係!

  於是在巴士迅速開走駛離視線之後,光才認真回首『黃泉之門』。
第七部 第二八四局 省思
  「…一扇門兩噸重,左右手加起來就四噸了…每往上一層加兩噸,奇犽十二歲那年開了三層,所以奇犽的腕力…」在當年就有十六噸了…好厲害…連小傑還有酷拉皮卡都能打開第一層進入揍敵客家…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學習念能力呢……
  所以如果是亮的話,稍加鍛鍊,應該也能打開…………………嗯?
  亮已經沒有鍛鍊這些的理由了…不然熟悉八極拳、擅於發勁的他很適合…
  那我打得開嗎?如果只是第一層的話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吧…

  「噗…哈。」還是算了吧,若有需要,老實一點讓奇曲夫人幫我開門就是了,至於現在嘛………嗯…投靠也有很多種形式的…


  光沒有進入揍敵客家,原本刻意來到這裡也只是想誤導那些對自己有所圖謀的人罷了……事實上現在並沒有人跟蹤自己,在巴托奇亞共和國境內,即使不投靠奇曲夫人,自己也是相當安全的;只要有自己進入揍敵客家的傳言傳出,對自己的安全上是相對的保障。

  緊一緊背上背負的行囊,定神。
  連同行的觀光客都已經遠離自己,此時此刻才是真正孤身一人。
  轉身走入一旁的樹海,將在枯枯戮山的原始生態中重新洗滌心靈……

  我想找回過去那個單純的自己,洗去都市繁華帶給我的一身塵埃。


  與其說是樹海,其實比較像是森林。
  不同於草原樹木高聳入雲有如天降神兵,無垠遼闊;環繞死火山的森林分成區塊此起彼伏,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照耀在每一棵樹幹上,和煦昏黃的光芒與翠綠夾雜籠罩,有如瀲影,分不清晝夜。
  坡度使得光感到步履艱難,但是同樣感到懷念的是草木土壤芬芳的香味與清新自然的原始味道…不受污染的完美純淨。


  「噢耶…太好了!找到水源!」奔到溪水旁喝了一大口冷冽的溪水:「啊!好乾淨的味道!」卻沒發現自己脫口而出的是日語。

  在水源旁找了一塊長滿青苔的岩石坐了下來,擱下行囊………不需要趕路、不必擔心時間流逝的感覺讓人身心舒暢。
  看著映照在溪水上的陽光,藍天白雲忠實地投射在鏡面般的波光裡………歡天喜地地兩三下將自己脫了個精光,像個孩子似的衣服沿著奔跑過的路線落在地上,直接將身體投入水中…潛入…

  「噗哇…」浮出水面,瞇眼甩甩金髮:「好舒服!好清澈!亮,快來…」玩水……

  回首,神色黯然…
  山中樹林裡,大禽鳴唱悠遠遼闊,此外再無人聲。





  一連數週,疲勞持續到了深夜,擺脫大批記者離開棋院之後,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下意識地往廚房看了一眼……
  那天早上的餐具已經被收妥了。

  『光!光你回來了嗎?』急忙想往樓上奔去!
  「…光哥哥沒回來,是我。」小傑的聲音。
  「哈囉,我們回來了。」這是奇犽。

  亮愣了半晌,隨即微笑:「歡迎你們回來。」說起來…有兩年沒見了:「沒被門外記者糾纏吧?」
  「嗯,我們剛接近這個社區就發現有人群聚集的緊張感,所以是從後面的窗戶進來的。」小傑擦著未乾的髮:「也才安頓妥當而已…好不容易光哥哥不在所以一身狼狽沒被罵…卻沒想到出大事了。」

  雖然見到兩位兩年不見的朋友讓亮稍微舒心了些,一想起光下落不明……才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就差沒提到嗓子邊:「這次事情有些混亂…」
  「嗯…我們看了新聞,這是怎麼回事?」同樣是一副剛洗好澡的模樣…一邊進入廚房尋找能吃的東西:「對了,那個『貪婪之島』遊戲機…」得盡快處理…
  亮微微嘆了一口氣,虎次郎從紙袋中躍出:「嗯?它一直在衣櫥裡沒動過。」
  「原因我不清楚,但得盡快把它寄給酷拉皮卡…」不然酷拉皮卡似乎有麻煩………是說小傑說送就送,真是爽快…


  亮對那臺不屬於自己的物品沒興趣……三位累癱的人隨意泡了麵,在餐桌邊坐了下來…同時想起過往回家時總有新鮮的食物填肚子,不覺感到鬱悶……
  亮嚴肅的神情彷彿將這個餐廳變成了會議廳…小傑一邊餵虎次郎小餅乾,一邊聽著亮敘述著前因後果,亮自己也順道理一理思路…


  璀璨星光無法穿透覆蓋在東京都的混濁大氣,今晚連月光都斂去笑容………


  「…原來如此,難怪琥珀哥的存摺出現難以想像的數字。」一邊喝著麵湯…
  亮顯然很驚訝:「光的…存摺在你那裡!?」為什麼會在小傑那裡…
  「『琥珀哥』名下原有的財產是用我的名字存起來的,不過印章、提款卡都在他那裡,我只是幫他刷刷存摺罷了…剛剛上岸就刷了一次;當然身為職業棋士的『藤原光』的財產依然在光哥哥的名下。」
  「…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光從來沒提過…不過…仔細想想也很合理,這是唯一可以處理琥珀財產的安全方式。
  「剛從草原回來的時候,因為他的身分不好處理,但是當時他還很窮,急需用到那筆錢…所以我們就用了這個方法,原本是要存酷拉皮卡那邊的……總之『琥珀哥』靠音樂著作的版稅收入也是存在我名下的那個戶頭。」
  「…也對,只要稍微想一下也很合理…那你說…難以想像的數目?」
  「原本都是難以想像的數目,過去是太多,現在是趨近於零…光哥哥大概另開我們大家都不知道的戶頭了。」不知道是不是亮的錯覺,小傑說話有些僵硬…

  而此時一直一聲不響的奇犽突然站起身,處理了垃圾之後…很輕的聲音…

  「…亮哥哥,光哥哥有沒有交給你任何成雙成對的…圓形的球體,體積應該不大…」雖然看過金寫的大書的我大略猜得到…光哥哥耳朵上不離身的東西應該就是那位翡翠哥的眼睛…但是光哥哥一定不會讓亮哥哥知道的。


  而亮在此時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卻立刻想起小木匣中的囑咐…
  不要告訴『任、何、人』。
  但從小接受暗殺訓練的奇犽一向擅長捕捉人們轉瞬即逝的不自然…即使只是零點幾秒,掌握目標物的情緒絕對對殺手有利…

  「…我去把光哥哥找回來。」銀髮少年轉身,離開廚房餐廳…
  立刻起身拉住對方的腳步:「奇犽!你知道光在哪!?拜託告訴我!」

  雖然我知道光一定出境了,但現階段也不敢查啊!萬一我一查光便因此而暴露行蹤惹禍上身要我如何是好!?

  「…」
  「奇犽,我知道你很生氣,」小傑也吃完了,一邊處理垃圾:「但是亮哥哥真的不是故意的。」握拳…放鬆…再握拳…再放鬆…
  非常難得的,奇犽發飆了:『就是因為他不是故意的我才更火大!!』那是因為小傑你不知道光哥哥已經把眼睛給……嘖!
  「但你生氣也解決不了問題啊…平時你比我冷靜的,」不解…奇犽為什麼比我先發飆:「光哥哥這麼精明,短期內自保我想沒問題…」

  奇犽定定地看著小傑,再看看亮:「…先放手吧,」沒有回身,自行甩開:「我也不確定在哪,只是易地而處,我想應該十有八九錯不了。」
  亮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奇犽…你知道什麼對不對?從第一次你向我提及名譽本因坊的事情時,你就知道一些事情…」
  「沒錯。」輕輕的聲音………而且很快亮哥哥也會知道吧:「…光哥哥肯定在把東西給你的同時要求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因為那個人就是這個性…
  亮一愣:「…」奇犽果然知道一些事情…
  「還有…我跟小傑就算了,他交到你手中的那東西…事實上朋友之中任何人知道都還好,但是奉勸你千、萬、不、能讓酷拉皮卡知道。」語調清冷而憂傷。


  小傑開始幫亮哥哥處理泡麵碗……亮哥哥似乎吃得不多,因為很擔心吧。
  虎次郎似乎知道亮的擔憂傷心,挨蹭著亮的小腿…最終被亮抱了起來…
  奇犽看了一眼虎次郎,雙手插在家居褲口袋裡……轉回身正面對著亮…


  「亮哥哥,你認為我跟你假如因為口角而打起來,誰會贏?」
  一愕:「……如果雙方都非常拼命的話,奇犽有六成機率會勝。」這是事實,但我要全身而退也不難。
  「那麼光哥哥若跟你意見不合…比方說就你們現在這種局面,」冷冷的神情:「他若跟你打起來,雙方都同樣拼命,誰勝?」
  「這…」這需要問嗎?我可以瞬間秒殺掉光……即使我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亮哥哥,奇犽都說到這樣了你還不懂嗎!?連我都明白!』
  「喂…小傑…」奇犽禁聲…這傢伙剛剛不還好好的嗎…果然壓抑不了多久…

  黑髮少年像是有一肚子氣:『光哥哥之所以這麼多年來都安心的依賴你就是因為你對他有百分之百的感情!若是這感情不再完整他在你身邊就只有危險!』
  「我不會傷害光。」依舊不解……那一年的戒指誤會過後,我就非常克制自己的心性…
  『但是你結婚了啊!』
  「那是假的。」剛剛已經說了…
  『但是你還是結婚了啊!這就是事實!』小傑火了:『那張光哥哥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保障與證明你給不了他不是你的錯!但卻絕對不能給別人!』


  聞言…亮獃住了…虎次郎從懷中墜落…略顯不滿卻還是依偎在亮腳邊。


  眼看小傑差點就要撲到亮哥哥身上,奇犽連忙攔住,站到兩人之間面向亮哥哥解釋:「…不管那是真結婚還是假結婚,你都結婚了,或許正如酷拉皮卡所說的光哥哥不會太在意,但是那有兩個大前提…」
  「前提…」我…到底…忽略了…什麼?
  亮哥哥真的不是故意的,所以現在才會有這種神情:「前提是你沒有疏遠光哥哥先跑到韓國去一年……還有,你在向藤崎小姐『提議』假結婚的『之前』必須先徵詢光哥哥的意見。」

  亮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心臟漏了幾拍……其後一陣刺痛。

  「光哥哥若是認為自己失去了你對他的情誼,那麼在你身邊與將自己暴露在世界的危機之下…他會選擇後者,」無奈而冷靜的語調…繼續:「因為你基於感情才會守護他,少了你的感情,他在這個世界上就等於是失去了尖牙利爪保護的獅子…失去你的感情等於失去保護…但是他若選擇後者,自行離開的話……」停頓……
  「至少…能換我一生…身家平安……」亮自己把話接了下去…
  「嗯,就是這樣。」總算理解了…



  沒錯……我曾經向光承諾過自己即使因為爸爸的關係而不能與光廝守,也會像緒方先生一樣不婚………為什麼…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在向明明『提議之前』沒與光商量?儘管我知道光一定會答應,但是這是最起碼的尊重!

  所以光在知道我結婚後才會理所當然的認為愛情已在我心中死去…在他心中一定認為假結婚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因為他認定我們是彼此的伴侶、他認為我在做這些重要決定之前一定會先與他商量…即使不是商量而是我專制的決定也一定會事先告知…因為這是伴侶間最基本的互相尊重,但我居然都沒有做到!

  …正常人…一般來說都是這樣想的吧?明明也是這樣想的…應該都會這樣想…明明其實根本沒必要告訴光…因為他會認為我肯定在離開公園後馬上與光聯繫…雖然在首爾的公園我的提議很突然…但是…應該要立刻聯絡當時在中國的光才對……而不是拖到明明答應之後的一個月才向光提及!甚至還沒有親口解釋!

  但即使如此…光一開始是願意信賴我的…而後才漸漸認為自己不重要…因而感到絕望……光想要以朋友的姿態守在我身邊時…是什麼心情……光每回面對美津子阿姨時又是什麼心情……光在面對食人鬼…決定犧牲自己…挽救我的『妻兒』時…又是什麼心情!?

  ……所以才把戒指…留給小音……當時光是多麼的萬念俱灰…
  而當我一再想要跨越朋友的界線時……光有多麼無助…委屈…
  當我最後兩天抱了光……光是多麼傷心…最後…甚至可能……自我厭棄…


  「…只能解釋你太沒把與藤崎小姐的婚姻看作一回事,才會理所當然以為光哥哥也是如此吧…」轉向小傑:「我們大家都該冷靜一下,小傑…你還好吧?」
  「嗯………只是鬱悶。」黑髮少年覺得一整個無奈…
  「喔,沒事的話我要準備出發了。」當然光哥哥若不想見亮哥哥的話我還是會尊重他吧…是說也未必找得到就是了……
  亮忽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振作:「奇犽,你…會保持聯絡嗎?」

  年輕獵人冷靜犀利的眼神…心中卻是千萬般無奈…

  「看心情。」
第七部 第二八五局 親自帶出來
  很想要跟著奇犽一起前往光可能去的地點,但是還是忍住了……現在的情形變成自己得在日本收拾光製造的殘局才行,而且根據酷拉皮卡與小傑對光的理解…一定會有更扯的事情在後頭連續發生。

  他,塔矢亮等著接招就行了。

  一方面當自己意識到自己居然有這麼大的疏忽,可以說完全沒尊重光的意見便與明明結婚後…認為在自己反省清楚前實在沒什麼立場見光…


  「放心吧,奇犽已經先去找了…希望他能找到。」小傑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們也不對,每次一走就是長時間,大家都太依賴你,認為有你在光哥哥不會出事、也認為光哥哥沒這麼不堪一擊…所以放心的去旅行…」哎…我實在不擅長安慰人…亮哥哥還是很鬱悶……給人感覺很糟糕…

  一個晚上好話說盡,小傑原本就是直來直往的性格…話雖然說得實在,亮哥哥卻完全沒有心情好轉的跡象……直到在沙發上口水耗盡了才想到幹嘛費這麼多脣舌…其實亮哥哥休息一下說不定就好了……
  於是一個窩在沙發上睡著的黑髮少年、一隻挨著亮打呼嚕的肥貓…伴著緘默不語的亮呆坐到清晨……



  清晨的柔和光線隨著落地窗透入室內時,小傑睜眼…爽朗一笑後開始靜坐。
  亮哥哥似乎恢復正常了…正在靜坐修練,我也要認真練功才行…

  門外的記者似乎待膩了,剩下不多…但也不是能從正門進出的場面…當然要躲過這些人的耳目出入房子對亮與小傑而言易如反掌;略作觀察過後…亮很細心地弄了豐盛的早餐,似乎下定某種決心…

  「小傑,雖然這個請求可能有些為難你…不過我想清楚了,奇犽雖然似乎知道些什麼,但我也不能讓自己閒著…」
  「嗯…」用力吃…總算有像樣的食物…在海上都吃醃漬食品……
  「我想看『琥珀』的存摺。」希望能找到蛛絲馬跡…
  倒也沒猶豫什麼,噔噔噔噔的腳步聲上樓尋找…聲音從樓上傳來:「他的存摺沒什麼,都是一些出版社的匯款……這些我不是很懂啦,平時都是奇犽在看這東西,因為光哥哥到後來很少碰這個戶頭…」渾然不覺自己大聲說話的聲音會驚動戶外記者。
  亮的聲音透出淡淡的憂傷:「是嗎…」


  連奇犽都會看小傑(琥珀)的存摺…我卻一直都不知道光有這些秘密……儘管我知道光只是認為任誰只要稍微想一下也知道這種事情…所以沒提…心裡還是不舒服……只是這點小事情我就難受了、不高興了……可見光平時是多麼的縱容我…我那種天大的疏忽…光所感受到的委屈是多少倍?卻還拼命忍了這麼久才離開…
  我明明知道…光的心千瘡百孔,居然又傷了他…是我自己將光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對永遠的自信給摧毀殆盡…
  感受到小腿處有溫暖的熱源…低頭…
  虎次郎眨巴著黃澄澄的大眼睛,皺著醜醜的肥貓臉微笑…笑得諂媚…


  「…放心,自己的過錯必須自己承擔後果,」彎腰抱起虎次郎:「即使沒有對爸爸那句『不離不棄』的承諾,我也不會放手的…一定把你的心、我的伴找回來。」怎麼可以傷了人之後對對方不聞不問…我一定一定要把光找回來…好好認錯。


  仔細查閱琥珀的存摺…亮發現每個月總有一筆不多不少的金額匯入另一個固定帳戶…不多…但卻相當固定,似乎已經維持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這是…」指著那幾筆固定支出。
  「…誒?」小傑皺眉:「不知道哎…光哥哥有定期捐款給慈善機構嗎…」
  「但看起來像是私人帳戶…而且這間屋子的水電費應該是我跟光平均分攤的才對…」居然還有水電公司自動扣款的紀錄,但我肯定不是這棟藤原宅的…那會是…


  兩人沿著銀行的線索追蹤,倒也不費力,畢竟小傑本人在這裡。
  最後找到一位老婆婆……年紀不小,其實就住在過去緒方先生住的同一棟大樓裡,聽說話口音很有家鄉味,不是東京人……直至此時亮才得知緒方先生將他的那一套單身公寓留給了光…


  「琥珀哥都沒跟你提過?」連小傑都有些難以置信…
  「從來沒有。」亮也疑惑…的確…光為什麼沒有提這件事情…

  如果存摺的事情是認為自己只要稍微想一下,笨蛋也能想得到…那緒方先生的房子特意由『琥珀』支出整理維護費用…就絕對是蓄意隱瞞。


  地下停車場早已沒有了紅色跑車的身影,可能是緒方先生生前便有安排,交代處理掉了……對了…說起來緒方先生的遺產都是由光經手的…為什麼?正常來說應該是由親戚經手…雖然緒方先生只有姊姊而已…

  謝過了替自己開門的婆婆,不可否認亮的招牌微笑與英俊有禮在這種情形下非常好用…省了許多說服開門的脣舌。
  手搭在門把上的時候,儘管已經感受到裡面並無人聲,心中卻多少有一絲期待…期待在這裡就能見到光…期待好好對他彌補自己的過失…


  「亮哥哥…我先跟你說,裡面沒有人類的氣息。」感受到亮哥哥的期待,小傑直接告知:「你進去吧,我還是在玄關等著好了…」
  「如果裡面沒改變的話…會有一缸海水魚,一起進來應該沒關係。」其實自己很清楚,光既然連溢彩與時間都交出來了,要找到他豈有那麼容易…


  屋內與亮從前有限的幾次過訪緒方先生家時的景象差不多,沒太大改變…窗簾的顏色依舊,可見婆婆很仔細地照顧這間屋子,而這應該都是光的請託……

  「屋子裡光哥哥的味道很明顯…他的確離開沒多久……喔喔!庫達海馬耶!」驚喜大發現,奔到魚缸前:「養得真漂亮,照顧得不錯……」
  「…光離開不超過三週,廚房的水槽是乾的,但是旁邊瀝乾的碗有很薄的灰塵。」心中開始有一種酸酸的感觸……光在日本的時間,最後居然是投靠已經過世的緒方先生…這…是從何時開始計劃的,我徹頭徹尾…什麼都不知道。


  咬牙…硬生生將這股酸楚吞回肚子裡。

  光承受的可是我現在承受的千百倍…光甚至打算犧牲自己救明明跟小音,救我的『妻兒』……比起光當時的痛我這一點點難受算什麼!是我自己傷了光,光當然只能逃了!塔矢亮,你現在該慶幸至少到三週前為止因為緒方先生的關係所以光還是平安的!不然就太自私了!

  對了…原來如此…我想是緒方先生刻意不讓我知道這間屋子的存在,而光只是照著遺囑辦理而已……所以說,緒方先生做了與媽媽相同的事情…媽媽熟知我們的性格,所以讓光委屈的話去找金子阿姨……但是光當初毫不猶豫地告訴我了…而事實上,冬雨裡那一次我也的確在阿姨家附近找到了光…

  但…卻沒找到他的心…是我浪費了媽媽給我們的一次機會…

  我想光可能只是有些莫名其妙地替緒方先生保留這間房子,一直到最近他在計劃離開的時候才想通緒方先生的用心良苦……所以說…光只是尊重死者的說法而已…那麼光恐怕已經知道緒方先生對他的心意了吧…


  環顧室內四周,目光最後還是落在棋盤上…
  棋盤邊放著緒方先生的那副眼鏡,這是光唯一在此處留下的痕跡…
  連佐為的摺扇都捨得交出去了,可見光是真的走得乾淨俐落…緒方先生的情意雖然沒有消失,卻因為光發覺了,因而被原封不動地放回它該在的地方…

  右手按緊自己的左手…那裡有一對時間。
  光也將我們的誓言歸還給我了…連虎次郎都送回我身邊。
  這次…即使我找到光…光是否真能毫無芥蒂地再次接受我?

  平心而論…倘若換成我是光的立場…大概即使接受了,關係也回不到最初了…

  「即使回不到最初,也要把光帶回來…如果他不願意回來,我就跟在他身邊一直守著他…」如果光趕我走…我就在暗地裡護衛著他…因為不離開、不放棄是我唯一的優點……雖然說穿了,不離不棄只是每個身為另一半的人該做的事情而已…這樣的優點沒什麼可以自豪的………

  嗯?手機…居然是和谷打來的…


  「你好。」
  『你今天看新聞了沒?』東京某處一般住宅區,和谷在自己租的公寓裡瀏覽網路新聞……幾經心理建設之後終於決定打電話給一向超不對盤的塔矢…
  「新聞?沒有…」其實跟和谷說話很有趣…這個人也是很直白的個性。

  小傑聞言立刻找到電視遙控器,將許久未運轉的電視機開啟……
  根本不需要選臺…所有的電視臺都在播同樣的新聞、類似的畫面…


  『那你最好現在開電視,那傢伙有行動了…還有,』嘖…討厭這傢伙老是不冷不熱…阿光到底怎麼跟這種人同處一個屋簷下…
  「是?」示意自己還在聽…
  手機的另一端傳來和谷的嘆息,語調倒是難得的平靜:『塔矢,雖然很久以前我懷疑過…但也沒向阿光確認什麼,你實話說了吧,你跟那傢伙是什麼關係?』實在不擅長拐彎抹角。
  「他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但我想你是想問我們是不是情侶關係吧?」聽見電話那一頭的沉默,亮繼續:「我跟明明的婚姻不是外界所想的那樣,但是與光沒溝通好,才會導致現在這局面。」
  『…』明顯有些火大了…
  「…和谷?」我好像很少跟和谷說話…說起來他是光很好的朋友…
  『你好樣的塔矢亮!孩子都生出來了還說這種話!當阿光白癡啊!!』

  亮一邊專注於新聞,漸漸蹙眉…一邊回應著那些他這一年來常常跟別人解釋的話:「我跟明明的孩子沒有血緣關係…因為明明的對象意外死亡了。」

  『………………………………所以彼此利用?』得到塔矢的默認之後繼續劈雷:『這種事情為什麼會沒跟阿光溝通好!?你們不是一起商量才決定的嗎!?』
  修長的手指揉揉太陽穴…和谷絕對承襲了森下老師的大嗓門:「我會把光帶回來的。」天涯海角都會:「然後向他賠罪,向他解釋…」和谷真的是光的好朋友…很為光著想…
  遠方,和谷將滑鼠游標向下拉…繼續瀏覽新聞:『你要把阿光帶回來,可別忘了你剛剛的承諾。』但是…貌似有些技術上的困難……
  「我說到做到。」
  『死活都得親自把他帶出來!當心你沒做到我跟你絕交!』吼完便掛斷通話…


  亮盯著自己的手機…愣了一下………我怎麼都不知道原來我們有交情?


  電視機傳來記者播報新聞的聲音,聽得出來是剛剛接獲消息便插播的新聞,記者雖然口齒伶俐卻依然掩飾不了生疏…

  「……全國中學生冬季音樂競賽……報名師承上明確寫著隱匿在世界某處的『最接近神』的音樂家姓名;日前疑似投水自盡的藤原本因坊的姓名被括弧在後面,意思明確……如記者圖示…」

  主播記者拿出一塊準備好的小白板,清楚寫著:『師承:琥珀(藤原光)』


  「……該名參賽者是日本女高音金子正子女士的獨子,據可靠消息表示金子女士與藤原棋士的摯友塔矢亮之母有同窗之誼,推測透過這層關係藤原棋士在日本棋院期間除了小池議員之獨子之外,另外在音樂事業方面收了一名學生……」主播記者的眼神微微偏離鏡頭,似乎接收到某種暗號後繼續播報:「……棚內剛剛接獲最新消息…關於這則新聞,已經由日本三谷樂器大廠負責人與東京藝術大學音樂學院院長共同證實,這兩位日本音樂商界與學界的首腦人物正是這次這位話題參賽者的雙親……」

  此時主播記者眼神再度看向某處……隨即極輕微地點頭,NHK記者訓練有素;緊接著記者助理拿出兩張照片互相並排比對…
  亮看見電視螢幕上清楚呈現了十二歲時身著燕尾服的那位小琥珀與前些日子奪下名譽本因坊時的二十四歲的光的比對照片………

  由於記者為製造話題選擇角度的關係,原本四成相似也變成了七成相似。

  亮險些精神崩潰地坐了下來看新聞,小傑倒是鎮定自若,很自動地自顧自地倒了杯水喝…

  「…由於此次狀況特殊,出入境管理局根據緊急動員條例徹查近期出境資料,循線得知剛剛改名的藤原棋士持『藤原佐為』護照入境巴托奇亞共和國,該國最著名之觀光景點是眾人耳熟能詳的暗殺家族揍敵客家大本營……當地導遊小姐已經證實…」指著兩張照片:「金盞花琥珀也就是藤原棋士………………」


  小傑恍然大悟:「喔!奇犽真聰明!誒?但他跟他家關係很差……」
  亮揉揉額角…垂下手…渾身虛脫……頭也疼了起來…

  想起和谷剛剛說的『死活都得『親自』把他帶『出來』』就感到渾身虛脫。
  居然躲進揍敵客家!?光你的腦子到底什麼構造!?那是黃泉之門!一百位職業獵人有去無返!這………天啊…

  光……果然膽大妄為到難以預測的程度。
第七部 第二八六局 一片樹海的距離
  星光碎屑投入流水潺潺,夜色中森林禽鳥時而呼嘯,時而婉轉,四處皆有走獸劃分勢力範圍的爪印與足跡…原始而充滿蓬勃生機,單純毫無心機的生態。
  時序轉入初冬,光已經在枯枯戮山的樹海中休整了二十天。

  如果先前在緒方大哥家的休養是逃離世俗枷鎖與等待佑輝方便配合的時機(趁著校外教學跑到京都的河邊放衣服),暫時隱匿在都市中讓疲憊的身心休息…那麼這二十天的原始生活的確讓光找回了最單純的自己,是讓心靈沉澱、凝視自我的修行…意義比起住在徐彰元府上的那一年更加純粹………
  也更加與外界隔絕。


  「…好想就這麼待下去,單純的活著…很愉快。」躺在湍急小溪中一塊平坦的岩石上,死火山殘餘的地熱使得水溫雖不足以成為溫泉卻也不是那麼冰冷……流光凝望天上繁星……忽然有一種想念油然而生…
  「……Starry starry night,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ay……」握緊胸前的隨身碟…單純的思念存在有限的容器裡才能以形體掌握……
  「…But I could have told you, Akira, this world i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亮…我願在心中永遠為你保有一片純淨的空間…


  從本因坊戰結束至今,花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沉澱心緒…那些過去十二年間發生的事情如今回憶起來真是恍如隔世…棋賽、研究會、棋會所……生活一直都圍繞著圍棋打轉…很單純的世界卻能與外界保持適度的聯繫。
  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喜歡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小到大都一樣…遵守自己制定的法律生存在這個亂七八糟的年代……所以這些年來過得很愉快,因為棋院相較於其他工作場合自然是單純許多,又被亮百般呵護著不讓外界騷擾……

  亮嗎……不知道亮現在好不好…

  其實…仔細想想有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都在去年那個早晨後發生…
  比方說塔矢老師的歸來…亮沒有一開始就告訴我…為什麼?明明說有什麼狀況要提出來不要隱瞞對方…為什麼當時亮情願早上讓還發著低燒的我自行離開塔矢宅…這件事情本身就很怪…是因為…當時亮怕失去我嗎…他應該是認為我會放棄吧…不會與他並肩作戰…
  的確,難得自己的父親回到現世,不能好好相處而是要針鋒相對…想起來就很可悲,亮當初面對嵌合蟻時是多麼捨不得自己的雙親…但是他依然願意向難得歸來的、自己的爸爸宣戰…為了不波及到我的生活…因此帶著塔矢老師住到老爹家…嗯…當然一方面他也希望老師跟老爹彼此有個伴吧。

  「到這裡為止…亮其實一直用他的方式呵護著我…」思及此處,光突然溫和一笑……雲淡風輕地繼續望著滿天星宿:「亮…這裡的星座跟東京的不一樣呢。」

  之後就是世界王座戰,陸力其實是個熱心腸的傢伙…還有過一陣子得啟程去拜訪法蘭克先生…之前答應過會去他那兒的,只是到時他見到我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呵呵…外面的世界現在應該天下大亂了吧!」想到自己的惡劣行徑,光突然抱著自己的肚子在岩石上滾了幾滾……樂不可支。
  「哈…真是笑翻我了…」大笑了一陣,光大字型地躺在岩石上直喘氣……看似無憂無慮的笑容,卻隱隱透著淡淡的悽涼…
  「…嗯…接下來大家都會以為我在奇犽家,我就一路往南走吧…不然我想想……什麼時候去法蘭克先生家避避好呢…」跟法蘭克先生也是在世界王座戰認識的…對了,說起來我還是世界王座耶…我都忘了說…哈。
  「當時還發生了好多事情…呢…」雖然棋士之中大概也就只有我跟趙石會在意…但是堪稱世界第一的小提琴家就這麼走了…不知道我復出的話會不會也被瘋狂樂迷攻擊…說起來約翰藍儂也是同樣的死因……汗死…我想我還是別復出了,嗯……說起來也挺麻煩…做點顧問、評審之類檯面下的工作應該是沒問題…怎麼說我都是玉樹臨風的青年才俊…嗯……
  「說起岩大哥,最擅長的曲子是……」


  仰躺在堅硬岩石上,曬著星光…水花略略沾濕了衣襬…光回憶著…嘴角勾起淺笑,歡樂而憂傷。
  左手端起,彷彿拿著一把虛擬的琴…右手搭上弓,源自丹田的聲樂詮釋著昔日夥伴小提琴的曲調…熟悉的回憶,彷彿昨日重現在這山林中…


  春天時的森林染上翠洋洋的新意,清風流淌的些許寒意帶來草木生機。
  夏日鳴雷,墜落撼動天地的電光石火…強烈而嚴謹的旋律、端莊熱情的音色。
  同時詮釋著秋天的富饒與悵然若失……每當聽到這一段總能讓聽眾想起許多生命中鮮活的回憶…歷久彌新的情懷……


  「…說起來,」手上的虛擬弓弦在空中定格……光還來不及演繹即將到來的隆冬:「原來如此…明明拉《秋》的時候也能讓我有同樣的感情…對了…明明的《四季》…原來如此,他拉琴像岩大哥啊…」說起來學小提琴的人都很崇拜他吧,無論是音樂素養還是人品都很優秀,小時候…我看到一堆觀眾便躲在後臺瑟瑟發抖…佐為根本也幫不上什麼忙,自己已經慌得原地亂轉…他總是鼓勵我呢…
  「…雖然幾次之後就適應了…比較不緊張…但是岩大哥到過世都不知道我緊張的絕大部分原因不是因為觀眾…」其實我是因為背向著太多人怕被刺客暗殺…不過大家好像都誤會了…哎,算了…原本想要很久以後拿來跟昔日夥伴當作茶餘飯後的休閒話題的……現在那人已經聽不到了,真是人有旦夕禍福…

  「嗯…是說…明明的音色比起岩大哥更充滿力量感,是個強勢的女性啊…」不過內涵的神髓真的很像……這兩個人如果以前後輩的身分同臺演出的話會引起高度共鳴吧……嗯…嗯?


  似乎想到了什麼,靈光一閃,光突然坐起身…


  「力量感……強勢的女性…明明的性格跟亮如出一轍…這樣的二人組合起來…適合嗎?」嗯?所以才會啟程前往巴黎……不留在亮身邊…但是…奇怪:「以明明的性格有可能會跟亮結婚嗎…而且就算塔矢老師想要塔矢家的後代……嗯?」那小音也應該要姓塔矢才對…塔矢音?叫起來真繞舌…嗯…嗯?繞不繞舌不是重點啦!重點是我突然發覺這之中哪裡怪怪的…
  「簡單說…明明怎麼可能幫亮生孩子…不可能吧…他們倆那種性格都不是願意屈服的人…而且小音也不姓塔矢,那對塔矢老師而言也沒意義不是嗎…」

  左右思考了一陣又躺回原處…伸伸懶腰…

  「說起來明明跟岩大哥或許合得來…我跟岩大哥的性格比較像…很多事情都無所謂…以前常常搞得樂團一團亂,因為我們都不愛管事情…」沒錯…與其說退讓不如說打從心底覺得無所謂…因為看到別人高興自己也會高興…而且有人幫自己操心也挺好,自己少死幾個腦細胞很划算…


  漫天星座又向西滑行了一些…耳邊充斥著蟲鳴鳥叫、溪水湍急的自然音律…
  原本這段日子以來已經平靜下來…或者說是壓抑下來的心情再次躁動…


  「…吶…亮…會是…我想的那樣嗎?」


  半晌過後,光自嘲地笑笑……
  發什麼神經…未免太會自欺欺人了…小音若不是亮的孩子難道是岩大哥的?蠢什麼…亮要做這麼重要的事情之前一定會先知會我…他沒說就表示…

  「表示沒有解釋的必要…所以不要再欺騙自己了。」即使悲傷…我也希望活得坦誠。



  光卻不知道此時離他僅約五十公里遠的『黃泉之門』外,有兩個人正在努力著。



  「亮哥哥,加油!」當啦啦隊的人遞過毛巾和水……儘管那門文風不動。

  亮累得倚在黃泉之門外,就地頹坐,不想搭腔、不想動彈…接過水就往自己頭上開始猛澆……毫無平日裡英俊斯文的形象,滿身髒兮兮的泥巴汗水掩蓋了潔淨的臉龐,休閒服上多處磨損;按照光的說法是『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光……」我得…把光帶出來…我的光因為我的疏忽…受委屈了…光一定很傷心…我得快點打開這道門…這樣才能與揍敵客家平起平坐的交談……

  然後請他們…讓我把我的光給…帶回家…

  一股意念讓亮撐起身體,站起來。
  原本修長美麗的雙手此時已經磨去了好幾層皮,血跡沾在黃泉之門上…亮恍若未覺…

  酷拉皮卡跟我一樣是具現化系的…他沒用念也打得開…小傑也是十二歲就打開了…奇犽甚至能夠開到第三層……我必須快點把光帶回家…這裡好危險…光看這門就知道裡面都是什麼樣的人物…光在裡面等於羊入虎口…我得帶他出來…道歉賠罪…帶他回家…我要帶我的光…回家……


  「…亮哥哥…你休息一下吧…」小傑眼見這樣下去實在不太好…勸說:「天色很晚了…明天再繼續…」
  使勁用力推著巨大宏偉的揍敵客家大門:「…可惡!」覺得自己快要哭了出來:「全都是我的錯!」光在裡面都不知道怎麼樣了!奇犽音訊全無…奇曲夫人真的會善待光嗎!!?可惡!真痛恨自己的無能!

  小傑汗了一下……這幾天一直這樣…第一次看見亮哥哥情緒失控…
  但是奇犽在搞什麼,一直都是關機狀態…該不會又被他爸爸媽媽關進單人牢房裡吧…有可能喔…我也得再次把奇犽帶出來才行。只是亮哥哥絕對不會讓我幫忙開門的……況且那樣也沒意義,條件不足就無法好好跟揍敵客家談判吧,儘管是光哥哥自願進去的…
  哎?所以現在變成亮哥哥與琥珀哥的感情糾紛連奇犽也被扯進去了…不過無論如何把他們倆給帶出來是必須的…奇犽到底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應該無所謂…但是琥珀哥就……啊…

  『砰…』
  「亮哥哥…你休息一下吧,太勉強了,」蹲在累倒的男人身前:「渾身酸痛吧…我當初也是特訓很久……先吃一些東西,補充體力。」
  吃東西……自從光離開後…一直都是有一餐沒一餐:「…你說得沒錯,我只是很怕光出事…」有些搖晃地站起身…調整氣息…
  「快點過來吧,我剛剛已經生火了喔!」察覺亮哥哥的纏正在恢復,歡快地往林中一處跑去:「虎次郎抓到兔子!我們可以烤來吃…還有很多市面上沒賣的果子。」
  「兔子……」昨天是樹上的整個鳥巢被摘了下來、今天是兔子……我都忘了,窟盧塔族人不分男女都是狩獵高手……沒想到連這種時候光都還能透過虎次郎關照我…

  而我卻什麼都幫不了他。



  就在亮拖著步伐緩緩走向林中深處的營火,兩人隱匿到樹林中開始休息,養精蓄銳準備明晨再接再厲的當口……誰也沒料到光卻從另一頭的樹林邊緣往山下走去…


  「這樣我就有藉口…可以…回日本一趟……」
  接下奇曲夫人這個委託…讓我有藉口可以回去…
  我想見亮…問清楚之後…也好徹底死心。
  即使答案會讓我粉身碎骨……也沒關係。
第七部 第二八七局 獵人、未來、保鑣
  「目前還沒找到…這一帶有狼群,我想光哥哥肯定是避開牠們的勢力範圍行動。」銀髮少年拿著手機,沿著小溪向上游處走去。

  試練之門外,小傑看了不遠處依舊努力的亮哥哥一眼:『奇犽…在森林中獵人這種事情還是我來吧,我可以向狼群打聽光哥哥的行徑路線。』
  「難道你要放下正在企圖打開我家大門的某人?」
  『你來看著他不就好了…』瞄了一眼仍在努力中的人:『為了光哥哥…沒人看著他的話他肯定會毫無節制地拼命…』至少旁邊要有人提醒亮哥哥休息…
  奇犽挑起好看的眉:「我不要。」
  『奇犽!』鬧什麼彆扭啊…

  湍急的溪水聲和著清冷的聲音傳入小傑耳膜…雖然有幾分彆扭,但卻沉穩:「小傑…的確,我是還有些生亮哥哥的氣沒錯……但還不至於不分是非曲直,我當然知道光哥哥的行為本身也有不妥的地方…」只是不妥,但不能說不對…是這樣吧…哎:「主要是因為…難道你要我看著『外人』意圖闖入『自己家』…就這麼坐在一旁盯著,而且還不知道要盯著看到何年何月…怎麼說都很怪異吧…」
  黑髮鋼絲頭偏頭……思索:『…有道理。』怎麼說奇犽的立場也很微妙…
  「對吧…」嗯?那邊是……
  『怎麼了?』感受到對方的情緒波動,小傑詢問…


  陽光照耀著柔軟的銀色短髮,四周除了溪水沖擊岩石,水花綻放的聲響外便只剩下不知名大禽的宏鳴……當然此刻還包括了手機另一端的同伴呼吸聲……

  瞇眼,仔細觀察:「…這一帶的樹枝有不尋常的痕跡…」
  『不尋常?』看樣子有線索了…但我怎麼直覺奇犽恐怕沒這麼容易找到光哥哥…
  手指隨意彈彈眼前的植物…陳述:「看樣子是被鋒利的刀刃切下適當的長度,絕對是人為的,而且都是利於生火的木材,很細心的沒有傷到樹木的主幹。」一定是光哥哥做的…是說…他這樣的腦袋會留下這些痕跡,恐怕本來就不打算在這裡逗留太久,早就走人了的可能性很高…
  『奇犽,你恐怕得爭取時間了。』有預感…最好讓奇犽快點找到琥珀哥…
  「嗯…我得在這附近再搜索一陣,你們那邊繼續加油吧…畢竟不能排除光哥哥真的在我家作客的可能性…」其實這可能性高得令我想哭…但實在不想回家…
  感覺到奇犽對於回家的莫名無奈…小傑汗了一下:『至少你沒陷入你家牢房,我感覺好多了…掛了喔。』
  「等等。」
  『什麼?』
  「……如果亮哥哥實在不行的話,他不是有位師父嗎…記得是韓國人…」
  『喔!!對喔!』馬上理解:『可以請教他更好的訓練方式!』
  淡淡一笑:「沒錯,就是這樣……Bye。」




  遠遠地觀看著『藤原佐為』的墓碑,本妙寺中,舟車勞頓的光滿是欣慰…

  佐為…成功了!這樣你就能跟虎次郎在一起了!而且…這原本就是你應得的…太好了…至少至少…這些年…至少換你一座名譽本因坊墓…值得!

  偽裝的鴨舌帽與太陽眼鏡下,光突然淡淡一笑…有些釋懷也有些傷感…
  是呢…苟延殘喘這麼多年的逃兵…至少至少…這一刻覺得一切值得了…


  「藤原老師,藤原老師!」
  「真的是藤原老師!」
  「…」唉…連這裡也有記者…

  雖然有稍作偽裝並且不敢靠近,光還是一下子就被守候在此的記者認出…於是索性走近墓碑,就近觀看…

  伸手……

  黃昏的斜陽投射指尖,輕輕撫摸墓碑上的姓名,光很溫暖地笑了一下…微彎如同新月的眉眼讓兩位記者不明所以的…看上去很哀傷…

  「藤原老師…」年齡相仿的記者小姐似乎覺得這種時刻直接發問採訪並不太合適,於是找話題:「…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而已,」苦笑一下,美麗的黃色眼睛閃著光芒面向記者小姐:「但是不敢回家…哈,所以直接跑這裡來了。」
  另一位攝影記者也嗅到可以閒聊的味道……要知道對方是何許人?能夠跟對方聊天的機會可是很少的…於是也繼續話題:「不好意思,記者們把您府上堵得水洩不通。」
  光不置可否地笑笑,摘下墨鏡:「那你們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要回家躲過記者其實很容易…我只是有些害怕亮的答案罷了…
  「我們是來拍攝今天才完工的墓碑的,」記者小姐指指碑上貼著的一小片紅色正方形貼紙:「不知您對東方文化熟悉的程度…這一平方公分左右的小紅紙代表碑的主人尚未往生,日本棋院的意思是…等您…呃…」
  「這樣啊…等我死了這紅貼紙就會拿下來…」光倒是不怎麼忌諱,直言:「真的是今天才完工呢…仔細看還有些施工的塵土。」


  年紀稍長的攝影記者拿著相機,看著眼前青年跪坐在『自己的墓前』…充滿情誼的視線與先前的創舉早已透露出這塊碑紀念的對象在青年心中並不是未來的自己…
  看到夕陽下唯美的情境,攝影師發乎自然地按下快門…


  『啪嚓。』最美麗的是神情中表露無遺的情感,與外在形象無關…

  光顯然怔了一下,抬頭…

  「啊…抱歉…不自覺就…」慌了手腳…這人咱們這些小記者是得罪不起的:「真是非常對不起。」鞠躬…
  光只是笑笑:「不要緊,洗出來後給我一張吧…以後…怕是沒什麼機會跟佐為合照了。」再回首看向墓碑……說不定剛剛那一張是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果然墓碑這種東西不是為死者,而是為活人而造的。」為了讓活著的人…得到安慰與憑藉…
  「原本聽說日本棋院並不同意造『佐為老師』的碑,還是塔矢名人花了許多脣舌努力說服呢!」充滿活力的聲音…帶給光震撼的話語…
  睜大雙眼:「你說…是亮…幫我說服了那些老先生?」亮……
  「嗯,這事情沒有公開啦!我只是剛好知道而已…」
  「…這是…真的嗎?是亮幫我說話的?」亮…是真的嗎…
  「嗯,你們不愧是最好的朋友…是我爸爸跟我說的,消息保證準確,啊…我姓天野啦……當時我爸爸也在場,」菜鳥記者的笑容:「不過我只是專跑演藝圈的小記者就是了…」
  「…謝謝你告訴我。」亮…還是待我很好的…謝謝,真的非常謝謝你…

  忍住內心沸騰的情緒,繼續說些客套話:「天野先生是最早知道我的來歷的人之一……為我隱瞞了很久,一直以來都受到你父親的關照…沒想到這回給他捅出那麼大的婁子…」苦笑:「…請幫我問候你父親。」
  天野小姐搖搖頭:「…我爸爸說這樣也好,因為一直隱姓埋名生活也不是辦法,他說在他退休前能看到您的事情有了轉機,他很高興。」
  再度苦笑:「…大家都太縱容我了。」明明我做出那麼亂七八糟的事情。
  「爸爸還說無論藤原老師最後選擇音樂或是圍棋,他都覺得您沒必要猶豫…」努力回憶父親說的話:「…嗯…他說…意思是無論是什麼樣的未來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同樣都是您的經歷,珍惜這些經歷……這樣就好了…呃…說得很玄,但是大致上是這意思。」

  聞言,光坦然地笑笑:「麻煩您幫我轉告令尊,他說的道理我是明白的,我很珍惜自己的人生,因為我們無法預測未來,所以當下的每分每秒我都很認真,也很珍惜過往歲月…這跟沉溺於回憶無關…只是我相信記取某些人生經歷可以預測一小部分的未來。」

  此時攝影師為閒談中的兩位年輕人又按了一次快門…
  的確,與身分無關……鏡頭裡的只是兩位聊天的年輕人,與佇立一旁的碑文。


  「嘿嘿…這是因為您是棋士的關係嗎?」拿出專業錄音筆,光注意到與亮的那支是同一廠牌,只是似乎是較為先進的一款:「從佈局開始就要謹慎算到收官?」
  「呵,類似這個意思…」望了遠處一眼:「我的保鑣終於現身了。」幸好西索願意幫我,我現在可是一點通訊設備都沒有…當然也沒有自保能力。


  攝影師與記者小姐看了遠處倚樹而立的身影一眼,依稀是個外國人…於是也不甚在意。


  「沒錯…就算有變裝,但您一個人外出實在危險。」攝影師發話。
  彎眉一笑:「他是職業獵人,放心吧…」頓一頓…繼續:「十二年前,我答應了我的母后與兄弟…會好好活著,」換成頑皮的笑臉:「所以當然要小心一些。」
  「嗯…那…我能趁最後發問嗎?」保鑣都現身了,意思是藤原老師要離開了吧…
  「請說。」
  「藤原老師往後會繼續朝圍棋發展嗎?或是……」
  思索一陣:「…這件事情恐怕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實上已經離開樂壇多年,我不再是當初的我,隨著年齡增加,少了『十二歲指揮家』的稱號,二十多歲的我擔任指揮在樂壇…雖說年輕但並不稀奇,儘管我有自信自己並不是因為年輕才受人關注,但不可否認曾經『兒童指揮』也是演奏會宣傳的賣點之一…」
  「所以?」記者聚精會神…
  「而且我對音樂的敏感度肯定因為長時間的疏於練習而下降…儘管我有收弟子,但也只是這兩年的事情…雖然日常聽音樂逛唱片行,但是職業棋士的生活不可能與音樂兼顧…這一點我非常明白,也很遺憾…」
  「那…」

  歪頭,緩緩吐露這一陣子沉澱心情後的想法:「不如天野小姐幫我宣傳吧,看有沒有什麼樂團願意請我當顧問之類的,或者我去參加樂團的樂手甄試好了…事實上我有持續慢跑,肺活量應該沒問題…總之…要我一開始就恢復指揮的位置,畢竟不可能。」
  「咦…我幫您宣傳嗎??」機會難得…我肯定能升遷!
  「這樣可以提升您在業界的地位,我自己也有好處…不好嗎?」疑惑…
  「當、當然好!非常樂意!」
  「但是…能麻煩您晚一些時日發表嗎?大約春天的時候…我現在不太適合讓人知道我在日本…不過你放心,剛剛的採訪內容只說給你聽,我不會讓其他記者有先發表的機會。」夫人應該已經放出小道消息…那些對《黑暗奏鳴曲》有所圖謀的蜘蛛應該認為我在揍敵客家作客,可不要因為今天的採訪而穿幫了才好…
  「這樣啊…也好,謝謝你。」爸爸說的沒錯…這個人很好相處…


  西索並沒有催促,而是一個人在不遠處疊起紙牌金字塔…夕陽逐漸隱去輪廓時…光幽幽地看著佐為的墓碑…慢慢開口……

  「亮…我是說塔矢名人,他好嗎?」應該不錯吧…
  「咦?原來藤原老師不知道啊…」攝影師接口:「前一陣子塔矢老師的心臟狀況不是很穩定,現在已經住院治療了。」
  『什麼!?』震驚…
  「一開始還能進出棋院…前些日子開始必須住院觀察。」
  咬唇…放鬆…幾度思量後:「請問是在他岳父的醫院住院嗎?」亮的心臟好得很,怎麼說他都是念能力者,八成有什麼原因假裝入院…
  「沒錯,但是謝絕訪客…但若是藤原老師您的話自然是另當別論吧。」
  光苦笑:「外界看來我跟他感情這麼好嗎?」
  兩位記者驚訝,異口同聲:「難道你們感情不好!?」
  「這…說不上好或者不好…」思索一陣,輕輕嘆息:「……當初…逃亡到日本…能認識現在的塔矢名人,是我目前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了。」


  輕聲請託兩位記者千萬別告訴任何人見過自己的事情,與二人分別後,同西索一起步出本妙寺,光緊了緊背上的背包…

  西索不知道詳細情形,所以待會斟酌跟他解說…是說以前怎麼想都不會料到我也有跟西索搭檔的一天…要是小傑這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性格大概會崩潰吧。
第七部 第二八八局 物以類聚
  「就是那個嗎~~~♠~~~要毀掉的東西~~~♠」
  緊一緊背上鼓鼓的背包:「嗯…我得拿它餵我家院子的仙人掌。」
  「噢…但為什麼要你運送~~~♠~~~就算只有你們說的那種仙人掌能處理掉,交給你實在很冒險~~~♠~~~雖然我很樂於見到好玩的事情發生…噢呵呵呵呵~~~♥」
  對那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笑聲恍若未聞:「我是搭夫人的私人飛機,以伊耳謎先生的名義入境,根本不會有人想靠近我。」伊耳謎是奇犽的…大哥吧…算了,這不重要啦:「總之如果剛剛的採訪發布時間點不對的話就玩完了。」
  「噢~~♥~~你真善良,其實這根本不干你的事吧,你也可以放著不管~~~♠」
  光將帽子壓低了些:「…怎麼說奇犽都是我的朋友,我又長期接受他家的庇護,怎麼可能對夫人的困難視若無睹。」

  況且沒有私人飛機我就沒機會偷偷回來日本了,我想問問看…或許…雖然機率低到讓我想對自己的異想天開發笑…但是還是想問…

  我想問亮…這一年多來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如同…我所看見的…一樣…


  「~~♥~~你的語氣聽不出來在說謊,但也沒說到你自己心中真正的目的~~♥~~喔呵呵呵呵~~♥~~真有趣~~♥~~」
  光的臉抽了一下:「如果你有空說這些還不如隨便幫我偽裝一下,太陽下山了我戴著帽子跟墨鏡很怪。」
  「~~♥~~那就直接幫你弄成伊耳謎的模樣~~♥~~反正你是以他的身分入境的~~♥」


  光最後並沒有告訴西索事件的真相…西索也沒有多問。
  回憶起那一夜…當光躺在岩石上愜意地拉著虛擬小提琴,似乎想通了什麼關於與亮之間的問題後……正愁著要如何回日本當面問個明白,畢竟自己將事情鬧得這麼大,一離開巴托奇亞共和國肯定危險,此時…奇曲夫人出現了……



  「…根本沒有?」夜色的山林中,光聽了夫人的話非常震驚。
  「沒錯,十多年前要求你為我做個別演出,其實是有其他目的的。」

  聽了夫人的話…看樣子不是在說謊…而且也沒必要刻意對我這種沒殺傷力的人說謊…所以……


  「…原來…如此…是這樣…」光輕輕捂著嘴……回憶起十幾年前,震驚地自語:「…當時您向我展示的曲譜的確是《黑暗奏鳴曲》的四種版本…鋼琴、豎琴、小提琴、長笛…但是您讓我看過後…就…毀掉了它們…」
  穿著法式宮廷裝束,夫人整整寬大的蕾絲裙襬:「看來我當初押對寶了,你很聰明…我收到小道消息,你幫你的朋友恢復了健康…雖然我不清楚到底要怎麼破解《黑暗奏鳴曲》,但也能猜到一二…看樣子你果然記得所有的音符,對吧。」


  月光下,光的腦子轉得飛快…
  既然奇曲夫人能收到小道消息,自然對《黑暗奏鳴曲》有所圖謀的人也可以收到消息…旋律他們正在旅行途中,不斷更換所在位置…他跟酷拉皮卡又都有自保能力所以狀況還可以…但…夫人的言下之意是……當年他為了要毀去《黑暗奏鳴曲》,因此刻意在行動前讓我觀看…因為夫人知道我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夫人,您當初…」
  「我捨不得。」
  「…我能理解。」
  「這些年來我傾盡所能搜羅了所有《黑暗奏鳴曲》的複製版本,並且銷毀。」
  「…難怪我的朋友總是對於找尋《黑暗奏鳴曲》沒有進展,因為夫人早了一步。」


  的確…理智上大家都知道毀掉那種邪門的東西對大家都有好處,但是身為音樂人的夫人…夫人並不像旋律一樣身受其害,他會認為《黑暗奏鳴曲》是偉大的傑作,雖然可怕,但是不可否認…它同時也很偉大。
  捨不得毀掉《黑暗奏鳴曲》的夫人於是掙扎過後想了個折衷的辦法,讓幼年時期的我看了那些樂章…再著手毀掉它們…加上後來經年累月憑揍敵客家的財力、物力大肆搜索,所以…現在的情形變成…

  世界上根本沒有《黑暗奏鳴曲》,唯一的版本…而且是完整版本在我的腦中。


  「你不是念能力者,原本不想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當時真的只希望有個人能記得那些樂章;卻沒想到數年過後你遇上需要幫助的朋友,解除了詛咒。」
  「…」光咬牙:「當初利用電腦網路傳輸曲譜,失策!」就算靡稽先生幫忙封鎖家中所有網路資料,禁止機密外洩…也太大意………咦!?等等…
  「看來你發現了…沒錯,有內鬼。」宮廷蕾絲扇高雅地收攏在唇邊,輕言細語:「靡稽雖然很聰明,但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有點脫線;我們自家人要掌握他手中握有的情報只要從他嘴中套話,易如反掌。」
  光似乎想到了什麼,驚嚇:「那旋律…」
  「那位音樂獵人是安全的,雖然這段機密外洩,許多收藏家知道那位小姐看過鋼琴版本,但…」蕾絲摺扇收攏在白紗手套的掌心:「你該擔心你自己,因為你知道的是全部,不是只有《鋼琴》…而且一般人的記憶力就算經過訓練,像這麼龐大的樂章也不可能演奏一次就記得,你們…只演奏一次,對吧。」


  光有些愣神地點點頭,的確…事情也隔了許久…疏於練習的話一般人的確會忘記…更何況旋律當初是強記下來的,也只演奏一次…


  「但為什麼現在才…」真要被盯上的話恐怕在小七與瑪瑙出生前就該出事了…
  「事實上事情是今年五月才發生的,依我的猜測…是我們家中的某人受人之託想要拿到《黑暗奏鳴曲》,但是…當今世上只有你我知道《黑暗奏鳴曲》早已不存在。」
  光蹙眉:「奇犽提起過…只要價錢談得攏,即使你們家族成員有生意上的衝突也不會對家人手軟。」真難想像的家族…
  「沒錯,即使是我兒子也可能殺了我,這一點我保證對他們訓練有素。」頗為得意地說著…完全對自己的家人想殺傷自己不以為意,甚至引以為傲。
  「…」開始明白為什麼奇犽不想回家了:「會是蜘蛛嗎?我知道蜘蛛中的一人是《黑暗奏鳴曲--豎琴》的傳人。」
  「可能性很多,也有可能只是普通的爆發戶出了高價想要收藏。」語帶保留。


  風吹過樹梢…鳴動,靜謐的氛圍為夜色中的森林組織了一篇詭譎的樂章…
  光靜靜思索奇曲夫人此時現身的涵義,當然關心奇犽這一點可以排除在外。
  這神經質的女人到目前為止是難得的說話嚴肅…


  「…奇曲夫人,我的特質系能力被封印在蜘蛛團長的書裡,您很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放心讓不滿十歲的我看《黑暗奏鳴曲》,」眼神犀利清澈:「因為您同時也害怕我的特殊能力加上《黑暗奏鳴曲》會有未知的效果。」但夫人卻不知道我是魔王的後代…嗯,即使知道也無所謂。
  衣著華麗的女人定定地盯著青年…半晌:「我是到後來才知道庫洛洛盜走你的能力,原本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卻沒想到他會在數年後殲滅你的族人。」
  光幽幽地輕嘆:「…蜘蛛的決定任誰都料想不到的,您會這麼緊張是因為您猜測有極大的可能是旅團的人與府上不知道哪一位聯手想要內神通外鬼,裡外呼應奪走《黑暗奏鳴曲》。」即使不是旅團,對方也絕不是尋常爆發戶。
  「…太聰明對你沒好處,的確,可能性很大…雖然我們跟旅團有生意上的往來卻不是合作關係,更何況揍敵客家是不會與任何人長期合作的。」
  「您今晚告訴我這些是希望我怎麼做?」開門見山…
  微啟朱唇:「把你藏起來,巴托奇亞雖然因為我們家的關係治安良好,但是你只要踏出巴托奇亞一步就非常危險…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嗯…只要走出這片山林,我恐怕會立刻被有心人士盯上,嚴刑拷問《黑暗奏鳴曲》的內容。」所以夫人想把我藏起來只是捨不得就此毀掉《黑暗奏鳴曲》罷了,並沒有太多情感因素。


  一陣沉默的氣氛迴盪在兩人之間,遠處狼嚎聲不絕於耳。


  「五月的事情嗎…」也差不多是那時候開始,亮回到家住…
  「他叫塔矢亮對吧,雖然我沒見過長相,但因為有他與你形影不離,所以覬覦你腦中曲譜的收藏家無法下手;倒不是因為他很強,而是因為他是獵人考官。」
  「嗯…但是那些人又不敢得罪揍敵客家,於是打消念頭,轉而盯住我不放。」頓一頓,繼續躺回岩石上:「但他們沒料到我會突然公布身分,先是詐死又是逃到這裡…也幸好那段時日我的藏身地點沒有曝光。」幸好我支付給婆婆的管理費用是用小傑的帳戶,畢竟他也是位獵人…不容易被查到。
  「沒錯,幸好你的行為出人意料…不然《黑暗奏鳴曲》就真的沒了。」
  光無奈一笑…夫人在乎我的安危果然是因為樂譜:「…外人應該都以為揍敵客家有《黑暗奏鳴曲》,但是我相信即使是蜘蛛也無法輕易攻入您的堡壘。」
  夫人得意一笑:「光是庭院那隻『看門犬三毛』就夠受的了…從我得知你入境卻無意進入我們家避難時便下令:『除了家人之外,入侵者一律咬死』;就算是從試練之門進來的人也一樣。」當然傭人不算…

  「所以問題在於內鬼了。」嗯…就當作是為了我自己,也得想想辦法…
  「總之你在外面非常危險。」
  「但既然府上有內鬼,我也不可能藏在那兒…我有個計策…」我不能現在進入揍敵客家,若樂譜只剩下我腦中這一份,被奇曲夫人軟禁,我就不能問亮了…
  「請說。」
  「您應該有辦法偷偷將我弄回日本吧,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刻意放出兩種版本的消息,第一、大肆宣傳我在您府上,不過我想現在全世界都是這麼以為的。」望著天上繁星,光頭腦冷靜地繼續:「第二、刻意放出一些專門給黑道份子的小道消息,我可以假意帶著揍敵客家的《黑暗奏鳴曲》樂譜回日本,刻意在他人的監視中銷毀…」『回』日本…嗎………唉。

  「這麼做你會更危險,那些不存在的樂譜銷毀了,對方就確定只剩下你的腦子。」
  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語氣:「不存在的東西讓它存在不就好了?世界上有幾個人真的看過《黑暗奏鳴曲》?隨便拿一些樂譜背在身上,那些有所圖謀的人根本無從確認就會認定。」
  奇曲夫人第一次蹙眉了:「你要讓他們刻意搶走?」
  「有沒有搶走都無所謂,但可以解決一批小角色,夫人專心對付內鬼與未知的強敵就可以了。」似乎理解夫人的顧慮,摸摸自己的臉…繼續:「我會跟西索在一起。」
  「噢呵呵呵呵…原來你認識他,那我就放心了…哎呦…這真是個好方法喲…」


  光汗了一下…上次見面的時候奇曲夫人也是這麼說話的…剛剛兩人聊得很嚴肅,所以夫人很正常……像這樣有些三八的語氣…真是很久沒見識到了。
  輕輕碰觸了一下眼窩處…好不容易送走了火紅眼,以為今後萬事太平,現在又多了一個被追殺的理由…《黑暗奏鳴曲》。
  所幸,會搶樂譜的人比起會搶火紅眼的人少多了…畢竟樂譜是收藏喜好,真要說的話也不值錢。



  思緒回到現實,眼見巢鴨站四周左右無人,西索的雙手稍稍接近了光的臉龐…光配合的將帽子與墨鏡摘下,方便變裝成那位不曾見面的…奇犽的大哥。
  嗅到了西索雙手有血腥的味道…光低低地說了聲:「對不起。」
  數秒後一位烏黑長髮的貓眼男子出現在西索面前。

  「你為什麼要道歉呢~~♠~~」
  「那你又為什麼願意幫我呢。」西索剛剛幫我殺了跟蹤的人吧…儘管對他而言殺人是家常便飯。


  光帶路彎進一家中式小餐館,點了一盤燒賣後,發覺自己對披散在背上的黑長髮有些懷念……當初住在京都時,也留了一陣子的黑長髮……


  「跟你在一起很輕鬆。」西索點了一堆他自己不知名的食物後,難得正經的語氣。
  光笑笑:「我還以為你是想見到小傑或奇犽。」
  「那個不急~~♥~~因為命運的紅線早就把我們的緣分緊緊牽繫在一起了~~♥~~」
  「呵呵,難怪小傑怕你,跟你說話真有意思……嗯…奇犽也是變化系的呢。」其實是因為我跟西索是某種成程度上的同類吧……思考方面的。
  西索瞇眼:「你果然跟變化系合得來。」
  彎眉淺笑:「而且跟你一樣栽在具現化系的人手中。」
  「戳到人家痛處了~~~♠~~~你好壞心眼~~~♠~~~」酷拉皮卡害我不能跟庫洛洛決鬥~~~♠~~~這事傷腦筋好久了呢~~~♠


  看著眼前的燒賣,光微斂了神色…
  亮…我…真的該去找你嗎……又該往何處去找你…
第七部 第二八九局 雙方的情形
  「三毛?」休息中的亮在河水中洗去一身髒污,晶亮的水珠順著已經稍長的烏黑髮絲滴落:「不就是一頭看門犬嗎…」


  時序進入隆冬,本因坊出走與名人長期住院的日本棋院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亮根本想都不敢想;小傑前兩天走下山購置了一些禦寒衣物,兩人有長住揍敵客家腹地外圍的趨勢。雖然被念力包裹全身的兩人事實上不是真的很需要禦寒衣物,但是亮雖然理智上知道光既然主動投靠人家,情況自然不會太糟,內心卻怕光在黃泉之門內受到不好的待遇,總是想幫光準備點東西。
  殘餘死火山地熱的枯枯戮山,氣溫僅是微寒。亮連日跟著小傑在樹海中生存,除了依舊不會從大自然張羅食物之外(有虎次郎代勞),倒是已經適應此中的好山好水…
  雖然體型上沒多大改變,但是亮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結實多了,手也不再磨破…而是即使再怎麼疲憊也能本能地用纏保護雙手。試練之門之所以稱作『試練』,即因為人會在不知不覺中進步;當亮心中確立了非把光帶出來不可的念頭,每天只要想到光在裡面就沒日沒夜的努力…進步自然神速。
  要做的事情除了休息、補充體力之外,就是拼盡全身的力量,早日推開那道隔絕自己與光的大門。

  亮心中總想著……見到光後一定要溫柔地向他道歉,然後問他願不願意原諒自己…如果光願意,我就立刻帶他回家…我們又可以每天一起下棋,我會小心地呵護他…往後有什麼事情發生一定說清楚。
  如果……如果光不願意原諒自己也沒關係,絕對不勉強他…不做讓他難過的事,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如果他趕我走也沒關係,我會暗中守護他。


  「就是奇犽家的看門犬。」一邊吃著野果,伸手拋了一顆紅色果實給同伴:「…接著。」
  「謝謝。」吃完這個再去試試看…這東西酸酸甜甜的,不知道光會不會喜歡……這兩天那門有些動靜了…加油,我就快要見到光了!
  「很大很大隻喔,再過一陣子你好像快要打開試練之門了,要小心…進去之後別被三毛嚇到。」啃著自己的果實:「第一次見到三毛的時候,那隻獵犬一瞬間就把兩個人吃得一乾二淨…」

  虎次郎在一旁似乎不以為意,一臉頗為不屑的神情……爪子撓了撓毛茸茸的耳朵,蜷縮到亮席地而坐的腿邊…準備小憩片刻後再去狩獵。


  「很大…」到底有多大…『很大』的概念太過籠統…
  小傑自顧自地邊吃邊說:「大概跟一座東京巨蛋差不多大吧,或者更大。」
  「…」有些吃驚…雖然知道小傑與奇犽見過許多未知生物…但能說得這樣面不改色………嗯,總之要小心那隻叫三毛的『狗』。
  「…喵!」虎次郎發覺主人關注起其他生物,頗為不滿……卻又使勁兒往亮懷裡躦躦,像是要挽回自己的地位。

  而亮一心想著門內的大狗與心愛的光……內心盤算著各種計策。
  於是…正被亮敷衍著撫摸毛皮的虎次郎……鬱悶…


  「不過你放心,」隨手將果核往土壤肥沃處丟去:「只要是從試練之門進入的人三毛都不會攻擊…坦白說我沒辦法跟那種因訓練而機械化的生物溝通…因為挫敗感強烈,所以一直記得很清楚。」
  「…」連小傑都無法溝通的生物嗎……可見光在一個非人的地方生活,光看那道試練之門也知道裡面的世界與我們的完全不同等級……一定要快點帶他出來:「奇犽他…有聯絡嗎?」奇犽不太願意跟我說話…畢竟是我的錯,不能怨誰…

  「除了之前發現了光哥哥曾在這片森林稍作停留的跡象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痕跡了。」如同虎次郎般鬱悶:「他說他想私自偷偷潛回家探探究竟…所以我們最好別隨便聯繫他…」之前在東果陀也這樣…每次遇上危險的事情奇犽都獨自前往第一陣線…
  似乎理解小傑的心思…亮開口:「那裡畢竟是奇犽土生土長的地方,他一個人行動會比較方便,你別太在意…倒是我跟光之間的事情牽連了你們,很過意不去。」但是既然牽扯到揍敵客家…看來有奇犽與小傑支援還是好些…
  單純的邏輯:「你們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那裡雖然是奇犽成長的地方卻不是他家,我們家在東京,我們是一家人。」
  亮笑笑:「光聽你這麼說一定很高興,或許我們還有機會連同小七與瑪瑙一起回到那棟日式老宅居住。」如果可以的話…定居下來…光會很開心…只是連我自己都沒把握…光經歷了這一次打擊是否真的還能開心起來。
  「嗯!其實我也想看看小音,光哥哥的恩人的女兒!」

  亮盤算著這一輪的觀光客應該已經下山,三兩下將果子吃完。
  畢竟不能讓一群觀光客看見我在打黃泉之門的主意,還要避開奇犽的家人出入……天啊…我塔矢亮居然也有變成雞鳴狗盜之徒的一天。
  亮起身,收斂心緒,瞬間改變了眼神…有如對局前的壓倒性氣勢。


  「我會把光帶出來的。」邁步向試練之門的方向走去。

  虎次郎伸展了四肢,見到主人又要開始做著他不明就裡的努力後,搖晃了一下尾巴……竄入森林深處狩獵,發洩鬱悶的情緒…




  一連數日的相處下來,光察覺了西索為何認為與自己在一起是輕鬆的事情。
  因為西索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理由傷害他,儘管自己在利用西索的能力,但那對他個人而言都是舉手之勞的事情……況且從自己這邊可以聽到許多有趣的消息,如小傑與奇犽的諸多糗事,以及酷拉皮卡小時候如何的正經八百…

  藤原宅庭院裡,草坪上的草已經長到腳踝的高度。

  「…這樣在日本的行程算是結束了。」光利用仙人掌處理掉假樂譜後,連家門都沒進…背上行李,準備立刻離開…
  除了我跟奇曲夫人之外,沒有人知道所謂樂譜不是紙張、不是光碟……但會有越來越多人覬覦我的大腦;所以流光與溢彩這兩組火紅眼如果被人發現它們擁有『閱讀過《黑暗奏鳴曲》』的記憶就會很麻煩了…既然我能透過流光看見這個世界,難保那些曾經與我或者與翡翠有過關係的人……說不定這些人也能看見。

  「都不請人家進去坐一下~~♥~~你好壞~~♥~~」笑得一臉曖昧。

  不同於一般人聽見這樣嗓音的噁心感,光只是淡淡地說著:「…不是我不請你進去…是因為…」回首背後那幢曾經有著幸福回憶的小洋房:「我知道裡面沒有我追尋的答案。」那個…可能會讓我再也無法重新站起來的答案…


  儘管如此,依然希望能聽你親口告訴我…然後我就可以笑著從你的生命中永遠消失…消失得一乾二淨……什麼圍棋、什麼音樂…根本就沒有選擇的必要。



  為了引誘對《黑暗奏鳴曲》有所圖謀的收藏家現身,光利用奇犽大哥的身分與西索用揍敵客家的私人飛機輾轉世界各地,在黑道中招搖過市,對樂譜有興趣的人雖然不多,但依然被西索解決了不少。

  時光飛逝,光的頭髮已經長了……西索只需要改變顏色而不需要掩飾長度…

  海牙;面積約一百平方公里,荷蘭政府、女王王宮與多數大使館都設立於此。

  光手中拿著一張名片,緊一緊大衣,四處張望著,一邊對身邊的人開口…

  「先陪我去下棋吧…去年跟人約好的,反正來都來了…」會是這個轉角嗎…
  「你要以這副模樣去赴約~~♥~~或者我幫你變回來~~♥~~」看著身邊黑長髮的貓眼男子,西索掛著莫名的笑容。
  流光尋找著街道兩旁的店家招牌:「不必,反正對方沒發覺也無所謂……找到了,」邁出步伐的同時開口:「…另外我在想,酷拉皮卡很可能會找上門。」為了旋律…他會找上門的機率高得令我想哭…
  「噢~~♥~~才在擔心下棋無聊~~♥~~這麼快又有愉快的好戲可看了~~♥~~」笑瞇瞇地頓一頓:「那位小姐如果跟他一起來的話~~♥~~你的心跳聲就會洩漏『琥珀的行蹤』~~♥~~屆時你就必須與他們相認了~~♥~~該來的總是逃不了~~♥~~噢呵呵呵呵~~♥~~」

  光探頭看看棋會所內的擺設…玻璃窗內棋盤棋子一應俱全…
  是這裡了,原本想與亮一起來赴法蘭克先生的約…沒想到卻與西索同遊荷蘭,從阿姆斯特丹的總店一路尋到此處……看樣子法蘭克先生致力於推廣圍棋,花了不少心血才能有今日的連鎖規模。


  「那是不可能的,」看向正在室內指導客人的法蘭克先生…光駐足,平靜地說著:「他會將旋律與兩個孩子留在安全的地方自己一個人來找『伊耳謎』。」不過其實最可能的是遙遠跟蹤,所以旋律還是有機會出現…畢竟酷拉皮卡沒辦法對付蜘蛛以外的人,所以即使他想採取行動也不是這麼容易…
  如此對我而言再好不過,現在見到他只會徒增困擾,情感上與現實上都是。

  「誒~~~♠~~~」鬱悶…沒戲啊:「但你那耳飾未免也過於明顯~~~♠~~~早晚都要被認出來的。」那是具有強大念力的…結晶…嗎~~~♣~~~


  天邊開始下起小雨,光攏了攏圍巾,緊一緊背包,站在遮雨的廊上向外看去。
  西索順著光的視線望向天邊……一場太陽雨。


  微微透出一股無奈:「但是不戴著這個我就看不到了啊…」
  「~~~♣~~~所謂由強大執念現形的物品會保持它原始的功能~~♣~~」瞇眼看向貓眼男子:「你說沒有那個你就看不見了,所以那是紅火睛~~♥~~我說對了吧~~♥~~」
  「可惜,答對了沒獎品。」收回視線往室內望去…

  時近正午店家休息時分,那位唯一的客人似乎快要離開了……估計這樣可以好好和法蘭克先生下棋,如果他認出我了…說不定還能蹭一頓飯。


  說起流光…當初佐為與自己因為過於慌亂所以沒想太多…之後又為了生計四處奔波也沒細想……一直到那次湖泊事件與亮回到草原,在文獻庫中發現了湖泊是由上古時代的海龍幻化而成時才有所瞭悟。
  其實…十二年前的那個新月夜我也很驚訝…當時想著要怎麼攜帶翡翠的眼睛…卻居然變成真正的翡翠;其後…………渡河過後…一直小心地收著…
  再其後…樹海裡的我稍稍從劇變中恢復了一些神智……注意到佐為的耳飾…心中想著如果能製作成耳飾戴在耳朵上,感覺上兄弟就能與我站在同一個視線高度看世界……我們依舊同行,彼此相伴。


  「當時我漫不經心地將這東西貼近自己的耳朵,結果它就與我的肉體自然結合…只是看起來很像耳釘之類的東西。」西索是高強的念能力者,說不定會知道什麼…最重要的是他對決鬥之外的一切都沒興趣。
  「噢~~~」瞇眼湊近,一會兒後露出招牌詭異微笑:「所以這是與你親近之人的眼睛~~~我說得對不對啊~~♥~~嗯~~♥~~」
  將視線投入光芒柔和的雨裡:「嗯…是啊…是親近的人…而且好像只有我自己能拿下來,別人的話就必須硬扯。」想起曾經亮第一次佔有自己的當下,耳朵就被扯流血了………當時我們還是少年心性呢。
  「這樣啊~~♥~~可見這東西有自己的意志~~~~對你有所依戀~~」

  光聽了西索的話,回憶起自己可以從流光的角度讀取自己熟睡時的記憶…不禁想起孿生兄弟最後對自己使盡全力說的話,還有人生中最後一次說出的『我愛你』。



琥珀…你是我…我是你…你活著…我跟你活著…
我們倆今後一心同體,你是我,我是你!我愛你!!



  到頭來……還是兄弟靠得住,好兄弟就是好兄弟…永遠都是。

  不知道是不是西索的錯覺,細雨的陽光折射中看見了耳飾閃動了翠玉般的光澤……………呵呵~~♥~~果然這東西經由念保留了原主的些微意識呢。

  「…也曾想過要將它弄成項鍊一類的物品別放在耳朵上……不過,哎…現在這樣比較好,眼睛與耳朵的高度畢竟差不多。」感覺到身後一股暖流隨著開門聲而向自己的後背襲來:「進去吧,說不定能免費吃一頓。」
  「你還真是精打細算~~♥~~」
  「想說我小氣就直說。」
第七部 第二九○局 願景
  與法蘭克先生行棋不到十手,光已經感覺到棋盤對面傳來了一位棋會所老闆面對一般客人時不該出現的氣勢。

  呵…這樣才有趣。

  這一陣子被樂譜折騰著,雖然四處旅行滿有趣,但行程總是太趕…又伴隨著淡淡殺戮的血腥味…總覺得興致全無…還有機會這樣平靜地落子,真是太好了。
  想要先佔右上角吧…如果換成這樣的話…棋路往後推到二十手,總覺得這邊的交換不要比較好……我應該先跳,這樣的發展會比較有趣。
  啊……好久沒有像這樣以愉快的心情對弈,雖然法蘭克先生的棋力大概與蘆原、冴木差不多…但是現在的我很享受這樣在異國的咖啡香味裡,完成約定的對局……愉快,對方的棋力又讓我有些微的緊張感…不能掉以輕心。

  能下棋,真的很幸福。



  「真是完全敗給你了!」

  法蘭克先生果然好客,將店門掛上『今日特休』的牌子後,弄了非常具有荷蘭風味的鯡魚排招待兩位客人……光覺得很高興,當然不只是因為鯡魚排。

  「真是嚇了我一跳,外面新聞報得好大…所以你才易容吧!好逼真…要不是圍棋跟你的特別耳飾…根本別想認出來。」說著還攤攤手,很誇張的開心表情。

  知道法蘭克先生並沒有改變過往面對自己的態度,依然當自己是朋友,光是真的覺得鬆了一口氣…平靜的陽雨氛圍裡,似乎連西索都很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這位是西索,」光介紹:「我的保鑣兼化妝師,酬勞是教他抽鬼牌。」是說他想走隨時可以走就是了…一切都隨便…

  西索聽到這樣的頭銜,眼睛似乎瞇了一下…卻沒多話,繼而是對法蘭克先生拋出一個曖昧的笑容,不知道從哪變出來的一張鬼牌遮著嘴竊笑……惹得法蘭克先生一陣頭皮發麻。

  「…讓你這位圍棋的世界王座教抽鬼牌,五十三分之一逐漸遞減嗎……這種機率性計算對你而言太容易了吧。」嗯……幸好剛好有好東西招待客人,轉向西索:「藤原先生應該沒輸過吧?」
  「當然沒有~~♥~~」這個人…的廚藝真不錯~~♥~~
  「對了,塔矢先生最近好嗎?他住院住了很久……情況到底…」頗為擔心的視線。
  送到嘴邊的海鮮頓了頓:「…我自從七月底的本因坊戰結束後…」歉意而黯然的笑容:「就沒再見到他了…所以實在不清楚。」是啊…好久了…

  久到我以為思念苦澀與回憶的心疼原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好像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過日子,並且習以為常……果然心痛是會習慣的。


  「這樣啊…怎麼會…呃…是說這之中你也發生了不少事情吧?」也對…新聞爆料得突然,藤原也自身難保吧…居然躲到殺手家族那邊去,出門還得易容…
  「是啊…」無奈一笑:「事實上從去年的世界王座戰與你分別後…真的發生了好多事情…」我相信奇犽的大哥臉上出現我現在這種表情一定很怪異…呵呵。


  而這一抹平淡無奈卻又無限自嘲的笑容,毫無保留地落入法蘭克先生眼中。
  一陣冗長的沉默在西索自若的進食微聲中迴盪……


  察覺法蘭克先生若有所思地望向自己,光才驚覺自己剛剛似乎表露了不當情緒…而這或許也是自己喜歡跟西索在一起的原因,因為不必隱瞞…隱瞞也沒用,老道的變化系念能力者…看穿人心是家常便飯。


  「法蘭克先生?」
  「呃…失禮了,」學著日本人欠身的舉動又惹得西索淺笑:「只是有些意外罷了。」是真的滿意外…
  「意外…嗎?」果然被看出什麼了…唉…我得小心收好自己的感情才行。
  「沒想到即使是你這麼貼近塔矢先生生活的人,他依然選擇青梅竹馬的女友…」或許塔矢先生真的很喜歡那位學音樂的小姐吧…叫什麼來著…
  光只是笑笑,一邊吃一邊說得篤定:「那是我單方面的感情,他原本就有選擇的權利。」不管說幾次這句話…左胸口都會刺痛…一點都不會習慣。
  一怔…隨即:「真的…是這樣嗎…」看著眼前青年的神情…雖然不明顯…但…
  「嗯,別懷疑,就是這樣。」食物變得難以下嚥了…糟糕…厭食的症狀又要開始了嗎…
  法蘭克先生若有所思,一邊給遠道而來的客人倒了些紅茶:「依我看…懷疑的是你自己吧…」察覺對方疑惑的眼神…繼續:「好歹我的年紀是你的一倍,感情這種事情假若只是單方面,如今的你又怎麼會用這麼篤定的語氣說『那是我單方面的感情』…」

  西索『噢』了一聲…竊笑…
  光更加疑惑了…不用篤定的語氣說這樣的話…那要說什麼?


  「哎…真正單戀的人、從沒得到過的人會用感傷的語氣說同樣一句話,」玩味地看向青年:「即使易容也無法改變你的內心真實感受,就算表情能毫無波瀾、就算全心單純地下棋不想其他…你的言行舉止依然透露了你們共有的曾經,不是嗎…」說完竟吃了起來,彷彿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法蘭克先生…」也對…這麼篤定的語氣…就像作賊心虛的人正在掩飾什麼一樣…根本此地無銀三百兩。
  毫不在意地擺擺叉子:「你想包庇或者袒護這我雖然不清楚,但怎麼說我也已過中年,又是大學助教…年輕人我看多了,自然很容易看穿,我說了…只是意外罷了。」

  光默默地吃著,能讓人看穿或許是件好事…離開樹海過後先後去了許多國家,覬覦《黑暗奏鳴曲》的傢伙早被西索收拾得一個不剩……自己卻一直沒有找到亮……剛開始藉口幫助奇曲夫人因而下山的那一丁點想問問亮的勇氣…早已消失殆盡……
  而自己自然不可能找西索談感情問題,光用腳指頭想就覺得完全沒有建設性,自己與西索在一起時只是玩牌罷了…畢竟這人的另一項興趣--決鬥,自己是幫不上忙,西索也不屑與壞掉的玩具動手。


  「意外塔矢先生竟然不選擇你,日本社會真的這麼封閉嗎…明明不是教會國家啊…」大口吃著自己的料理:「說句失禮的話,是我就會選擇你了…志同道合又用情至深,個性也不錯、相貌英俊…」雖然那位小姐也不差就是了…
  光苦笑:「這算是調侃失戀的人還是安慰失戀的人…」
  「哈,我只是說笑而已,別看我這樣…我是很得女學生緣的。」
  「法蘭克先生為人親切不失爽快,自然很得人緣,我相信。」真誠的讚美:「不過我想你剛剛…是想暗示…問我是不是同性戀吧…」
  爽朗的笑容擴大:「被你發現了!果然不管是指揮還是棋士…或者只是朋友談心都具有可怕的洞察力啊!」

  一旁西索已經飽餐過後,喝起紅茶來了……聞言幾度笑得曖昧。

  「我想應該不是吧,至少走在街上我也會注意美女…呃…當然只是欣賞看看而已,沒有其他意思啦…」念力面具下微微臉紅,都不知道已經單身的自己是在澄清些什麼……想到此處還真有些悲哀…
  「這樣啊…唉…是說塔矢已經結婚了,不然你們來我們這邊住個五年吧…就能申請成為公民,以你們倆往後可能對歐洲圍棋的貢獻來看,說不定三年就可以了…還能結婚認養孤兒,當然任何國家都有反對同性婚姻的聲浪啦…但是不可否認我們這邊的同性伴侶解決了日益嚴重的孤兒問題……這對從事教育的我來說是樂見其成的。」
  光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很習慣苦笑:「可惜您要失望了,我被甩了,所以沒有移民的必要…如果……」放下叉子……似乎突然想到什麼…思索……
  「嗯?」嚼嚼…

  光似乎在考慮著什麼…隨即:「…您在大學任教…如果…我的身分風波結束後…」話沒說完就被法蘭克先生興奮地打斷…
  「你是說…願意隻身來到本地定居嗎!?」雀躍!
  「…先前沒有考慮過…」眉宇間放鬆了不少,聲音朦朧:「阿姆斯特丹市有一年一度的Grachten Festivals(運河音樂節)…聽說數十位貴國與世界各國的著名音樂家與新生代音樂人將齊聚…共同舉辦七十場的室內或露天的音樂會…」彷彿喃喃自語般的評估:「跟法蘭克先生在一起也不愁沒棋可下…也能幫忙推廣圍棋…還有在遊船上、運河畔的音樂嘉年華…」

  西索挑眉:「傷腦筋…你是很愉快了…但我會很無聊~~~♠~~~」平靜的生活沒人找我單挑哎~~~♠~~~好討厭喔~~~♠~~~所以我真的要走人了嗎~~~♠~~~
  光聞言,促狹一笑:「不好意思,不過我雖然喜歡旅行,卻也想要有穩定生活啊…你想玩牌或者無聊都可以來找我的,」頓一頓…認真開口:「我們是朋友,至少我當你是我朋友…所以屆時你來訪的話我一定熱情款待。」
  「噢~~♥~~『熱情』款待~~♥~~那樣似乎也不錯~~♥~~」曖昧的聲音:「意思如果你在荷蘭定居,我就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嗎~~♥~~」
  光愣了一下:「這…真不像你會說的話…」隨即語調真誠:「不管我最後選擇在何處落腳…」指指自己的臉示意:「你都可以來找我,我一定歡迎你回家。」其實…西索也已經過了中年…大半生漂泊不定,會有這種想法也…不奇怪…


  法蘭克先生注意到這位優雅喝著紅茶的保鑣先生聽到藤原表明立場後…似乎嘴角勾了一下…不是那種不正經的笑容,而是發自真誠…
  或許…藤原身邊有許多愛慕者…他自己沒發覺吧…
  如果伴侶是保鑣…他的立場也會安全得多,全天候有人守護……事實上藤原的年紀當我兒子綽綽有餘…這孩子吃過這麼多苦,又遭到戀人離棄…現在還能笑得出來…可見他的內心已經受傷到習以為常的程度了…


  「我們大學雖然沒有音樂系…但是有音樂社團…我也有朋友在企業室內樂團作文書工作……」
  光兩三口將剩下的魚排吞下肚,抹抹嘴:「放心吧,法蘭克先生,」自信微笑:「我已經跟某位記者約好,請他在春天時替我宣傳,屆時我只要選擇荷蘭的工作就行了。」
  「啊…也對…都忘了你是什麼人,怎麼會需要我幫忙介紹工作…哈!」爽朗的笑聲化解尷尬:「若你真的決定定居荷蘭,記得離海牙近一些…這樣我們能常常對弈…」
  「你應該讓我在其他分店駐店,對業績才有幫助吧…棋會所我也開過的,經營不容易吧。」
  「沒想到你比我精打細算…」
  「職業棋士精打細算是必要的…」


  光在此時決定與西索再往幾個定點移動…如果幾天內一直沒再遇上搶奪《黑暗奏鳴曲》的傢伙…就回到巴托奇亞,換回以『藤原佐為』的護照出境巴托奇亞、入境荷蘭……是說…其實自己就乾脆讓『伊耳謎』在荷蘭人間蒸發也無所謂…根本沒人敢盤查這位揍敵客家的長子…
  當初……在北京天壇結識法蘭克先生時,真的完全料想不到往後會想到尼德蘭,這個以海堤、風車和寬容的社會風氣聞名的王國定居…真的…還沒發生的事情…沒有絕對…完全意料不到…


  轉向西索:「我乾脆再跟靡稽先生買一張假身分證,直接就能成為荷蘭公民,又免去許多危機…等那位記者小姐開始幫我宣傳後我再讓少數幾位往後的工作夥伴知道自己的來歷就好了。」沒錯……我可以重新開始安定的生活…
  「喔?事關你的人身安全,有這種門路的話自然最方便了…」法蘭克先生也贊成。
  「我沒意見~~♥~~那是你的人生…反正我找得到你~~♥~~」


  光又前前後後思量了一陣,法蘭克先生哼著歌收拾餐具。
  從秋天到冬天…頭髮也長了,或許我往後只要戴副普通的眼鏡混在這些膚色、髮色原本都是各異的西方人群中…其實也很難被發覺…
  我再也不需要化妝、染髮…放開藤原這個姓氏、放開金盞花的榮譽…我依然可以靠我的才能重新開始…根本也不需要什麼記者替我宣傳…

  想到未來能過著平安而自由的生活…光握緊胸口的隨身碟…
  或許…我能在全新的國度與我深愛的、回憶裡的亮…展開新的人生…
第七部 第二九一局 Eve
  夜幕低垂的盧森堡大公國,老城區和防禦工事為世界文化遺產之一。
  旋律鬆了一口氣…來到專注於電腦的酷拉皮卡身邊…

  「…希臘牛奶咖啡。」
  接過熱呼呼的飲料:「謝謝…那傢伙睡了?」幸好瑪瑙還算聽旋律的話…
  「嗯…畢竟還是孩子,頭腦再好體力也有極限…」這話說得沒什麼底氣,苦笑:「…雖然我覺得小孩子的體力跟奧運選手差不多。」
  酷拉皮卡微微一笑:「這算是正面形容自己的孩子嗎……幸好小七不太會跟著胡鬧,瑪瑙一個巴掌通常拍不響。」
  「呵呵…你們小時候琥珀跟翡翠在一起肯定熱鬧吧,」端起自己的熱巧克力:「說起來…不知道琥珀怎麼樣了…」期待地看向身邊的人…
  酷拉皮卡滑鼠點開一個視窗…讓座:「…你看一下靡稽先生這次傳來的消息。」


  從去年五月份開始…託小傑慷慨相贈的福,才能用遊戲機向奇犽的哥哥靡稽先生交換《黑暗奏鳴曲》的情報……雖然沒有想過要把它弄出來,但是還是想確認一下那位夫人總是比旋律早一步收集到樂譜的用意……
  幸好遊戲機來得及快遞給靡稽先生,如果小傑再晚幾天從海上登陸…揍敵客家大概以為我想賴賬吧…沒想到現在還能藉由這條線索旁敲側擊琥珀是否在奇犽家的情形…幸好當年在友客鑫市小傑拿到了靡稽先生怎麼標都標不到的遊戲機…而且如今慷慨相贈,不然我實在沒這麼多錢買情報。


  「……」旋律快速瀏覽著:「意思是靡稽先生也不知道琥珀在哪裡,但是是在揍敵客家應該沒錯……不過我不解的是為什麼伊耳謎先生要帶著假樂譜四處讓人搶走…要說是故意的確是很故意…」
  「說起來奇犽大哥伊耳謎、小傑、我都是獵人同期…西索也是…」半藏也是…
  「你對伊耳謎先生瞭解嗎…根據我們的情報顯示,他一直跟西索在一起。」
  回憶中的語氣…獵人試驗已經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獵人試驗的時候他們倆就一直在一起…都是危險人物,我想那些拿了假樂譜之後鬆懈下來的人之後都被他們倆解決了吧……但兩位實力堅強的人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旋律也不理解:「的確…他們都是相當強的念能力者…」
  「沒錯,可以直接消滅對方才是…」難道說他們之中一人受了重傷,不敢冒險……嗯…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不過能讓那兩位受傷的人肯定也很難纏,只能對付蜘蛛的我還是保持距離妥當。

  兩人維持了一陣子的安靜氛圍…酷拉皮卡放下咖啡杯…

  「旋律…位置不算太遠,我去看看塔矢的情況…」察覺妻子擔憂的神色:「不要緊,憑自己的力量打開試練之門就不會被三毛攻擊…我先前已經去過一次了。」
  「可是……」著急…聽說那看門犬很不一般…
  「運氣好的話可以探聽出《黑暗奏鳴曲》的真實情況…你留在這裡繼續與靡稽先生保持聯繫,放心……況且琥珀如果不願意見塔矢,至少也會見我這位兒時玩伴吧,就當幫幫他們。」




  新年已經過了,奇犽傳過訊息給小傑表示…揍敵客家目前沒什麼特別緊張的氣氛,一切如常;據從管家們口中探聽到的情報…自己的母親恐怕找了相當隱密的地方把光哥哥藏了起來,而廚房每天的確都替夫人多準備一份食物,全是高級料理,而且所有的天牢、地牢、密室、閣樓、地下室、刑房、天塔…奇犽都找過了……一無所獲,所以應該是在正常的房間裡,沒有受到不好的待遇,請大家(包括酷拉皮卡)放心。

  奇犽繼續與自己那位難纏的媽媽玩捉迷藏的遊戲,並不是害怕遇到,只是覺得麻煩;只是奇犽不知道廚房每天多準備的一份食物事實上都被自己的母親倒掉了…用意就是要讓『內鬼』認為琥珀在自己家裡。
  因此奇犽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刻意避開母親的行為已經讓自己的媽媽懷疑自己是內鬼,而門外每天試圖開門的人有可能是正在計劃著什麼的同夥……

  儘管奇犽的其他家人都不大想理會這場《黑暗奏鳴曲》之爭,但是單就殺手家族複雜的府第結構而言,亮相信要找到光一定要與奇犽的母親當面溝通,不然是帶不走光的…
  況且打擾人家這麼長時間,又受到人家的款待,自己就算再怎麼不放心光的情況也得好好向奇曲夫人道謝才是……只是毫無音樂天賦的自己如果連這扇門都打不開的話,似乎沒有立場與揍敵客家的人交談。

  雖然有奇犽的保證,還有依照光是『自願投靠』這點看來夫人不會待光太糟糕……但畢竟要亮放心是不太可能的;只是獵人協會舉辦的試驗考期將近,亮被緊急召回亞洲、日本棋院方面再不露面藤崎先生怕是要頂不住了…因此亮雖然由於『心臟病』沒有受邀參與新初段系列賽,倒也在社棋聖與新初段對局時稍稍露了面,表示一切安好,讓贊助廠商安心……雖然前後非常迅速地僅僅只花了三天處理一切事務,卻是有條有理。

  當然亮此次的回國三天焦慮程度比起去年同樣短期回國高出許多…
  上次是為了與明明辦理登記結婚,但那一陣子主要是在煩惱爸爸的問題,而這回光(自願)陷在殺手世家……雖然已經確定自己可以打開試練之門,但想到不知該如何與那位聽說脾氣頗為古怪的夫人溝通…就覺得頭疼…

  因此,亮這次的短期回國還必須讓自己準備充分,正因為自己很清楚自己已經能夠打開試練之門了,於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基於禮貌必須帶些伴手禮給奇曲夫人,於是津田屋的和菓子成為送禮上選,末了又怕太寒酸…畢竟光吃了人家這麼多時日的高級料理,但偏偏揍敵客家想來什麼都有…於是帶了相當多的風味特色土產,打算正式前往拜訪。

  這項舉動自然沒有告知奇犽…亮很明白他們的『家庭關係』相當奇特。

  在日本棋院露面期間不免被問了一些關於光的問題,滿心以為能從揍敵客家裡帶出光的亮思前想後……認為任由關心的朋友與記者們胡亂猜測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很認真的舉行了記者會,希望自己的謹慎回答,能讓光出來後無論對人生作出什麼樣的選擇,都有井然有序的現況迎接他……而不是一團混亂。另外也正式向棋院以觀光名義請假,正大光明的前往巴托奇亞『觀光』,只要不是傻子自然都明白塔矢名人要去帶回名譽本因坊…日本棋院這次准假准得乾脆果斷;另外派了一位口譯與一位記者--古瀨村給亮。

  而亮以自己語言能力尚可為由婉拒了口譯,至於古瀨村……嗯…讓他在山下市區待著就好,完全拒絕棋院的好意也說不過去,古瀨村知道我跟光的關係…多少也理解我們之間的問題……比較好辦事。

  在替光的膽大妄為與自己的疏忽大意處理善後時…亮仔細思考了許多事情…

  自己自然是沒有勉強光如何選擇未來的意思…光會不會跟自己回日本繼續追逐神乎其技是一回事,選擇音樂、選擇圍棋、選擇與自己在一起或者不想原諒自己……光的任何心思外界與自己都是諸多揣測,但是光現在似乎有在奇曲夫人身邊長住的趨勢…自己連個電話都沒辦法撥進去,頂多聯繫到總管室………內心感覺相當不踏實。


  而且最重要的是…光是否現在還在傷心?
  離那個在金子阿姨家門外淋著滂沱大雨的日子……已經整整過了一年。
  一年!
  光不知道真相…已經整整傷心委屈了一年!


  思及此處,亮擰了擰眉心,步行上了枯枯戮山後與樹海中的小傑會合…

  「…你們當初花了多少時間特訓?」凝望著黃泉之門的方位…亮的情緒很複雜。
  鋼絲頭回憶著:「跟你差不多吧…將近一個季節…」好多土產…

  小溪邊,繁星點點,虎次郎一雙黃澄澄的眸子見到亮,立刻縱身躍上抱住頭部摩蹭……肥肥的肚皮正好蹭著亮英俊的臉龐…惹得亮一陣無奈………
  …真的這麼黏我那就快點回到我身邊…別失去聯繫啊。


  注意到小傑看著自己行囊的視線…亮單手將肥貓從臉上提到地上,卸下了包袱:「都是些小東西,雖然人家可能不在意,但我也不能太失禮,該備的禮數不能少。」況且奇曲夫人算是念方面的前輩…自己在人家家門口晃了這麼久也該給個解釋,不然真是太失禮了。
  「我先提醒你喔…」小傑捲著眉毛,一邊烤著火:「上次我跟酷拉皮卡只能進到總管宿舍…奇犽家的總管宿舍比起你家的老房子大上五倍吧…亮哥哥恐怕很難親自送禮給阿姨了…」這聲『阿姨』倒是叫得很順口。
  亮只是稍作收拾,準備次日一早進入揍敵客家:「別人怎麼待我都是次要的,我只要光平安出來,天一亮就上門拜訪。」現在太晚了,也太失禮。
  「亮哥哥…假如琥珀哥不願意出來呢…」也有這可能:「真要說起來的話,阿姨如果對琥珀哥很好,那揍敵客家絕對是最能保障他安全的地方…」


  亮的神色黯了黯…

  其實小傑說的自己又何嘗不明白?與其待在自己身邊…得不到絕對的保障,還不如躲進連一百位獵人都攻不入的堡壘…吃得好穿得好…只要才能不消失,奇曲夫人都會善待他,視為嘉賓款待…
  光從前沒這麼做是因為他心中對我的眷戀使他甘願失去自由、被我束縛…不然兩支手錶外加制約與誓約…這麼脆弱的象徵物,這次已經證實了…只要光想離開,根本不可能綁住光的…
  過去光會留在自己身邊,正如奇犽所說…我對光的百分之百的感情對光而言是保障、是依賴、是他所有的感情寄託…說我對他的情誼對他而言是全世界…一點都不過分……

  我將光的立場想得太過簡單…該說我從沒這樣設身處地地為他想過…

  光對我而言固然是一份非常珍貴的情誼,我最重視的人、想要守護終身的對象…但是反過來…我對於光而言卻是全世界,因為光在日本、在三國棋院所建立起的友誼、對金子阿姨與佑輝的情感…全部都是建立在他因為我而甘願失去自由的基準點上…簡單說…光這十多年的一切都是因我而運作。

  光很久以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才說…時時刻刻、每分每秒大腦都會以我為出發點思考一切,生活將以我為中心運作。

  而我卻什麼都不明白…明明知道光待我情深意重,卻沒有真正弄懂…等到現在好不容易明白了,卻已經一再傷害他、辜負他的心意…
  其實…光跟我在一起很疲倦吧……



  「如果光不願意出來也沒關係…只要夫人待他好就好…我已經打得開試練之門了,荷蘭離這裡也不算太遠。」
  「?」不解…
  亮望向西方,視線不知落在哪兒:「十幾年前……我國的岩本薰九段在阿姆斯特丹贈送給歐洲圍棋聯盟一座漂亮的建築,從此這個民間組織一直長駐在阿姆斯特丹市,歐洲最高水平的圍棋比賽……」伸手指向凝望的方位:「就在那個方向…歐洲圍棋錦標賽每年都在離揍敵客家約三天車程的距離外舉行…很近。」
  「所以?」歪頭…
  「所以如果光不願意出來…我就在巴托奇亞待著……荷蘭是個很小的國家,阿姆斯特丹是歐洲圍棋的重心,如果我在鄰近的巴托奇亞待著…有助於擴張圍棋在歐洲的版圖…會有更多人學習圍棋。」頓一頓…回首望向黃泉之門的所在方向:「這樣至少能與光待在同樣一片土地上。」


  平淡的語氣,似乎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在說一條很艱難的開創事業之路,與陪伴愛人的孤獨人生。


  黑髮少年歪頭:「……聽起來是很好,但是你要離開日本棋院嗎?嗯…如果還是在下棋…以後應該也有機會交流…也就不一定得待在棋院…反正你還是在從事自己熱愛的行業,這樣我想琥珀哥也放心了。」拋過一顆紅色果實給同伴。
  接住:「謝謝…放心?」光…擔心我?
  「他一定很不放心你,才會把虎次郎留給你…」
  這回換成亮不解:「…但這跟虎次郎沒關係吧。」望向腳邊蹭著自己小腿的肥貓……這一陣子的確都是虎次郎四處狩獵餵飽我,但就算他不狩獵我也不會餓死…搭巴士下山麻煩一些而已。
  「…虎次郎是很棒的,亮哥哥或許不瞭解…但是體型這麼小的念獸能獵捕行動快速狡猾的兔子。」彎腰撫摸虎次郎的背脊…對貓說話:「嘿嘿…其實你是狠角色,我一看就知道了。」

  亮只是笑笑,沒將小傑的話放在心上,畢竟把自己累得團團亂轉的光即使不算狠角色也絕對難纏…所以根本沒有由小傑多加證明的必要…自己絕對相信。
第七部 第二九二局 黃泉之路
  揍敵客家天塔位於標高四千一百三十七公尺的地方,雖然說是天塔,但其上平臺開闊,事實上是殺手家族各類型私人飛機的起降地點,地基穩固。

  「我就送你到這裡了~~~♠~~~」與光下了飛機後,西索有些落寞:「我該走了~~~♠~~~」

  光愣了愣:「你不陪我一起去見夫人嗎?」頗有些驚訝的語氣…………總該要交代一下情況才是…還要順便找靡稽先生買身分證。

  「…………………♠…」鬱悶…

  光突然覺得西索的神情很像小孩子…直到對方攏了攏自己的淡金色圍巾,光才恍然明白那眼神的涵義………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動真情了!而且對象居然是那位………

  「既然圍了圍巾~~~就好好圍著~~~」還是鬱悶、非常鬱悶的語氣…

  「…西索…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他…

  「…同樣一張臉~~♠~~我也好希望他能像你一樣…一起旅行~~~♠~~~」很坦白。

  誠懇的建議:「西索…既然察覺了自己的心意就應該當面跟伊耳謎先生說清楚…能不能被接受是一回事,至少是個機會。」這兩人原本是很要好的朋友吧:「至少你比我好些…伊耳謎先生單身對吧…而…我心愛的人已經成家了。」結果世界這麼大,我還是沒有找到亮……

  即使找到了…一開始那一點點異想天開的勇氣,早已因時間而消失殆盡。

  高大的男人鬱悶地噘嘴,表情很可笑…卻讓光笑不出來…

  「…♠…我很喜歡這幾個月與你一起旅行的日子~~♠~~噢~~~只有像你這種熱情奔放卻不失溫柔的傢伙能讓我安心…♠…但是他對我一向很冷漠…♠…」輕輕伸手撫上了光的臉頰:「或許我喜歡的只是他的長相也未必…♠…」

  「…西索,你想太多了,冷漠與毫不在意不同…他並沒有不理會你吧?」我幹嘛當起邱比特啊?真是…哎:「冷漠有時候是天生的性格,並不是冷漠的人就不會談戀愛吧!」

  手頓住:「談…戀愛?」

  「沒錯,西索…別懷疑,你戀愛了,你愛上伊耳謎先生。」

  強風掠過空曠的高處,西索與光對視著。

  「我~~♠~~戀愛了~~♠~~」震驚~~~~~~~~~~~~~~~~~

  「沒錯。」大幅度點頭。

  「原來我戀愛了~~♥~~噢呵呵呵呵~~♥~~真是有趣~~♥~~」再度伸手撫上光的臉龐:「但我認為自己愛上的是有著伊耳謎臉孔的你~~♥~~~~♥~~簡單說~~♥~~」語調曖昧:「我喜歡你的個~~~性~~♥~~」

  光蹙眉…這傢伙搞不清楚狀況:「西索,我想你只是把我當成心上人了。」他的表情好危險,接下來得小心應付…

  「噢~~♥~~不要用那種充滿熱情的眼神看我~~♥~~我會興奮的~~♥~~」

  「西索,你是聰明人,你應該明白我不會維持現在這副模樣太久…還有,你的世界多了我只會變麻煩,我只會成為你的累贅,這幾個月的旅程已經證實過了……」定定地望入對方的雙眼:「這些你都考慮過了嗎?如果沒」話未說完,便被湊近的臉龐打斷…………這傢伙…嘖…

  後腦被強制地往眼前人的頭部靠攏,光知道自己掙不過西索…索性不掙扎,只是自己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牙關從沒有咬得這麼緊過……

  即使我對亮而言已經是過眼雲煙,我也會為共有的曾經死守與亮的回憶……過去會讓亮不高興的事情我絕對不做……因為已經從亮的心中消失的我也沒什麼能耐能讓亮感到快樂…

  所以…我能為愛人做的只有…永遠不背叛,我永遠是亮的光。

  「…♠…沒意思…你不回應我…♠…」離開微溫的唇,西索更鬱悶了……

  格開對方的雙手,坦言:「西索……你心裡的人不是我,」輕輕用手背擦了一下唇:「以後別這樣了,如果你對伊耳謎先生有心,這一刻的情感就別用在我身上…那樣只是付諸流水罷了。」那樣就太可悲了…

  「…♠…嗯?」不解地偏頭思考……

  哎……這傢伙平時是個大魔頭,對自己的事情真的很遲鈍:「就算你是喜歡人家的長相好了,也不是一開始就喜歡吧?一定是因為相處了一陣子覺得欣賞對方,久而久之他的長相你就覺得順眼。」

  「順眼…♠…」順眼…♠…順眼嗎……………………呈現當機狀態的西索。

  站直身體微蹙著眉……已是中年的西索由於纏長期將能量包裹在體內,看起來就像一般青年,而這一點光也一樣……強風中如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般修長的身型直立著,就差臉孔不是自己的。

  「然後因為這一陣子跟我在一起很輕鬆,讓你誤解了自己的感情。」

  風持續吹拂著雙方的髮。

  「你好討厭喔…為什麼要看穿人家的心思呢…♠…」再度陷入鬱悶的漩渦:「原本想要多跟你在一起的說…♠…人家…♠…原本是……這麼期待的…♠…」

  光苦笑:「期待未來與我共度?原來如此……所以你才不想跟我去見夫人,萬一遇上伊耳謎先生的話你會緊張,被我說中了吧…」搞半天浪費那麼多時間,原來這大男人在害羞啊……強吻我的時候就不會害羞…詭異的傢伙。

  「…♠…」扁著嘴看向飛機:「我喜歡你的個性是真的…♠…」

  無奈的眼神:「謝謝。」

  雖然說被奇怪的人喜歡…但如今被亮抽走了愛情的我……儘管是阿慎的喜歡、西索的喜歡……依然讓我稍稍舒服一些………被人喜歡總比被厭惡好些。

  西索轉身,枯枯戮山的高海拔狂風呼嘯,掠過兩人的髮。

  「我走了…♠…」依然鬱悶的聲音,明顯還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保重。」光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西索了……這個短暫的旅程…結束了。

  「你就跟奇曲夫人…♠…說我在山下等你…♠…那樣他不好不放你出來…♠…」

  「我明白。」並不是殺手家族怕西索,只是單純的禮貌上該放我下山…

  「面具你…♠…還是戴著吧…♠…找到下一個值得信任的傢伙再請他幫你拿下來…♠…」

  西索的聲音消失在風裡,光沒看清楚他是怎麼離開這個高海拔平臺的,大概直接往下跳對他而言也不是太高的距離……總之現在得一個人進入揍敵客家。

  「謝謝。」

  謝謝你…西索,這張臉多少能保護我…只可惜我恐怕很難找到下一個值得信任又願意守護我的人………即使有,我也不想找了,因為我累了…現在與人相處,我都覺得疲倦。

  如果能從黃泉之門出去,那就往荷蘭去吧,在那裡休息一陣子,以後過單純的生活…或許我得想想接下來該叫什麼名字比較實際。

  如果夫人強留我住下來,即使軟禁我…相信待遇也不會太差……出去外面雖然自由當然也更加危險,不想給往後相處的人添麻煩的話…就留下來吧。

  怎樣都好,因為我累了。

  「這裡!酷拉皮卡!」小傑用力揮著手:「要吃早餐嗎?虎次郎捉到魚喔!!」

  清晨,天剛剛轉亮,森林中鳥語啁啾著,炊煙上正熱著早餐。

  正當光看著西索的背影消失在天塔平臺的風中,隨後由一旁揍敵客家的專屬飛行員帶路,準備向夫人大致匯報一下旅程經過與向靡稽先生買下另一個身分時……透過手機聯繫,小傑在森林中向酷拉皮卡招著手…

  「你在海上曬黑了不少,」走近火堆旁,彎身向新夥伴打招呼:「你就是虎次郎嗎…你好,我是酷拉皮卡,請多指教。」不管是對念獸還是動物都一樣尊重的窟盧塔族精神。

  「到得真早,這時間還沒有巴士吧。」這回要帶回光…真是勞師動眾了。

  酷拉皮卡微笑,在同伴身旁坐了下來:「就怕某人等不及,所以只好步行上山了。」虎次郎好像滿喜歡我的…比琥珀或瑪瑙可愛多了。

  「別一見面就調侃我,我現在……是真的心中沒個底…」對啊…光會不會不想見我……有可能吧…

  知道朋友的擔心,輕拍肩膀:「無論如何把誤會解釋清楚,他總不至於連我跟小傑都不見。」況且當初沒問清楚情況的我多少也有些責任…只是為什麼塔矢會沒在提議前向琥珀說明…這點還真是…簡直鬧劇一場。

  「也對…至少日本棋院還在等他答覆,怎麼說至少也得讓我傳話回去…」亮第一次感受到何謂臨陣前的退縮……

  正因為不是敵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才會退縮…

  雖然過去我知道我與光之間相愛的『份量』是一樣的,但卻一直到最近才意識到我們對彼此的愛…有『質』上的不同。

  因為立場不同啊……我怎麼會現在才弄懂光在十七歲就弄懂的事情?那短短幾句婚禮的誓言早已訴說了…我對光而言是全世界…光不能沒有我的…

  等到光自動放手了…像這樣的情況…就代表他徹底放棄『藤原光』了…

  「別擔心,」小傑啃著最後幾口魚:「那樣的話亮哥哥就能來到歐洲推廣圍棋,聽起來很有趣啊…」

  亮苦笑:「怎麼聽起來你不太希望你的琥珀哥出來…」

  小傑看看虎次郎…隨即:「放心吧…就算光哥哥不甘願,但他很明理…所以就是等他出來以後你要對他好些就是了。」頓一頓之後,認真看著亮哥哥:「一定要對他好喔!一定要!」

  「小傑…」亮無奈:「我發誓我真的對光很好…只是……我對他的好不是他想要的…這一點我會改進。」

  「溝通問題嗎…」酷拉皮卡也端起剛燒開的雜粥:「其實真的不能怪你…琥珀跟我不一樣…至少我能找蜘蛛洩憤、也沒親手結束兄弟的生命…很多傷口雖然好了,疤卻會一直都在……就算釋懷了,那也只是傷痛帶來的不得不接納的影響罷了。」我或多或少…能理解。

  雖然被我丟下的雷歐力還活著,我很高興;但是相對於翡翠不可能活過來的悲傷…琥珀永遠都只能收在心中遺憾……心結解開卻難以放下,依然深深遺憾。

  三人最後收拾了營地,小傑再三確認奇犽沒有傳來新的消息,於是主動傳了一行文字給夥伴…告知對方自己一行人即將進入庭院。

  仰首,看著宏偉的試練之門,亮忽然定下了心來………

  沒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得不得到原諒是一回事,但是要道歉、要解釋……最重要的是確認光的處境平安……沒有什麼比光的平安更加重要。

  至於遷居到巴托奇亞,只要光一搖頭說不願意出來,自己一定馬上回日本辦理相關手續……最好是在與揍敵客家比鄰的地方定居,要我這個從小在都市生活的人長住這片樹海也沒關係。

  我只要在最近的距離守護我的光……我心中最愛的人,這樣即使今生得不到諒解,我也能就近陪在光身邊…

  一鼓作氣,試練之門開啟,三人一獸一同踏上黃泉之門另一端的世界…

  一陣急風,和著哺乳類野獸特有的腥味…大動作帶動的風壓如迅雷般迎面撲來…

  〈第七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