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
作者:形草
第六部
第六部 第二○六局 單純的少年
  「嗯?裡面有檔案了…」奇犽準備凝神細聽:「不會爆料出什麼吧?」
  「奇犽,夠了!放回去啦,別玩了。」小傑一向比較老實。
  「有什麼關係,」奇犽壞壞地笑著:「錄到什麼圍棋絕招講解的話說不定恐龍腦也能突飛猛進。」
  「你們倆最好別亂動人家的東西,網路應該沒問題了,」酷拉皮卡站起身,直接觀察螢幕:「…兩張…嗯…,訂到內側的位置。」並沒有回頭看兩位愛玩的少年…

  此時酷拉皮卡身後傳來你爭我奪的噪音…
  數秒後微微的雜訊聲響起…

  忍無可忍,酷拉皮卡回頭:「你們兩個,那是塔矢的東西,再怎麼要好的朋友也該尊重他人隱私。」到底年長六歲,此時教訓了起來。
  「是小傑碰到的啦!糟糕!」該不會真有什麼重要資料被洗掉?
  小傑也緊張了,剛剛拆招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這應該跟收錄音機差不多吧,重要檔案會不會遺失?」指望奇犽搞定科技產品…
  「我看看…得快點讓它停下來。」已經洗掉不少了…糟:「先倒回去聽聽看…」

  酷拉皮卡無奈…原本想回房看書卻陪著他們倆瞎攪和…

  片刻後…只聽見一連串雜訊聲…

  「你們倆待會兒去向塔矢道歉。」還是洗掉了…希望沒什麼重要資訊才好。
  「唉…」「喔…」垂頭喪氣…


「…………矢的東西,再怎麼要好的朋友也該尊重他人隱私。」「是小傑碰到的啦!糟糕!」「這應該跟收錄音機差不多吧,重要檔案會不會遺失?」「我看看…得快點讓它停下來。」

  三人面面相覷……錄音筆傳出剛剛三人的聲音…唉,塔矢(亮哥哥)的資料沒了…


「要死你自己想辦法死!!臭狗!別咬!!」
  怎麼聽起來好像很激動?不像是圍棋講座之類的…

「琥珀…你是我…我是你…你活著…我跟你活著…別讓惡徒…弄髒…我的身體…幫我…保有最後……尊嚴……無論如何…活下去…」
  聽得懂日語的小傑睜大雙眼,顯然已經明白聲音的時空背景。

「在那裡!!狙擊手!射擊!」
  酷拉皮卡尋思:是英語…這麼激動的聲音…不會吧…

「別猶豫…快動手…」
  奇犽觀察著兩人,配合剛剛一句英語與兩位夥伴的神情已經大略知道狀況。

『翡翠!我們倆今後一心同體,你是我,我是你!我愛你!!!』



  室內迴盪著冗長的沉默,酷拉皮卡見到小傑如此震驚駭然的表情,很想問小傑一些什麼,卻又不知是否應該開口…
  琥珀當初緊咬著不放的秘密,塔矢當初似乎也是用強迫的方式逼他開口…況且在那個當下什麼都沒問的我,如今真的有必要過問這些嗎?都這麼久以前的事情了…重要的是琥珀現在好好的,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這樣就夠了。


  迴廊上傳來腳步聲響,以及房間兩位主人的交談聲。

  「怎麼大家都在這裡…旋律睡」亮話尚未說完,看見奇犽手中的錄音筆,以及室內三人的神情…立刻握住光的手,緊緊牽著。
  「亮?」疑惑的眼神,看向亮:「怎麼了?」一臉不解…

  亮此刻心思動得飛快:那裡面是日語…但是氣氛不對…光不知道錄音筆裡面有什麼,問題是他們知道了多少?知道了會如何看待光?是否還能保有過往情誼?這些對光而言都非常重要…

  「你們…怎麼大家都不說話?」光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每個人都神情凝重…
  奇犽此時將錄音筆放在房間正中央的榻榻米上:「…我聽不懂日語,不過我覺得大家有事情還是應該攤開來說比較好…」轉向亮哥哥:「錄音筆是我一時好玩拿出來的,很抱歉。」
  亮穩定心緒:「不…你說得沒錯,之前我一直忽略這個部分,但的確是大家說清楚比較好。」雖然有點突然…但是光應該也不想永遠不讓他們知道翡翠的最後一段路吧…先不論奇犽,至少小傑與酷拉皮卡從小就認識翡翠,當然也會希望知道那一段過往…翡翠的死因。

  「可是亮…明天是重要的第三局,」亮依然牽著我的手:「有什麼事情那麼重要一定要現在說嗎?」氣氛太奇怪了…而且小傑的臉色好差…
  「…有什麼事情這麼重要…」小傑臉色鐵青,握緊拳頭:「…有什麼事情這麼重要…居然說……『有什麼事情這麼重要』…」
  「小傑…」光不解…這是怎麼了…
  亮見狀急了起來:「小傑,光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請你別這樣。」

  是我不好,不該留著那一段語音…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用更委婉的方式溝通…小傑剛剛才聽到這個訊息,他能理解多少?還有…他聽到的是些什麼部分?全部嗎?
  亮不自覺地捏緊了光的手……如果經歷了那一整個過程,我相信小傑即使短時間無法接受卻也能慢慢理解…但是如果只聽到最後一點點,那就好像光不曾為翡翠堅持過什麼一樣,好像光一下子就決定要拋棄翡翠…


  「小傑,無論你聽到什麼,先冷靜一下,」年長的酷拉皮卡見氣氛惡化,連忙介入……轉向塔矢:「我記得你當時是強迫琥珀說出來的…但是琥珀不知道你把這些都錄下來了?」已經知道了個大概。
  亮此時雖然表面上沒多大動作,但已經進入戒備狀態,護著光:「沒錯,我原先以為光會說母語,怕自己聽不懂所以錄了下來…當然也想過有必要的話要找你或小傑求證內容。」

  儘管亮並沒有移動身體位置,房內三位箇中高手都已經感覺到塔矢(亮哥哥)對琥珀(哥)的維護之意……而這使得只聽清錄音內容後半段的小傑更加火大…

  「為什麼…」小傑嚥了嚥口水,難以置信的悲憤眼神:「…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再多堅持一下!!?」

  「小傑?」光的心思也轉個飛快,但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無助地望向似乎知道一切的亮…亮有事情沒告訴我?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亮牽緊光,維護著:「光,我很抱歉,這件事情我不是刻意要隱瞞,是真的完全忘記」話未說完便被小傑打斷。
  『為什麼!?你回答我啊!?你怎麼可以對翡翠哥出手!!?為什麼不堅持到最後!?』淚水沿著黑髮少年的輪廓滑下,憤恨地瞪向一直以來心目中的好哥哥:『你怎麼狠得下心對翡翠哥下手!!?然後若無其事的在我們面前生活!!?為什麼你能做這種事情而活得面不改色!!?』


  酷拉皮卡驚在原地,難以置信……但終究沒失去理智,只是看著琥珀,眼神中意味著『交代清楚』。

  光幾乎在一瞬間跌坐在長廊木質地板與房間的榻榻米間…神情震驚…
  看向房間中央的那支錄音筆…
  是亮當初…錄下我的聲音嗎?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我眷戀著幸福的生活,下意識地沒有對他們交代翡翠的事情…我以為…都十年了啊…我不是想蒙混過去…我只是下意識地沒說…
  掌心依然被亮握緊…亮還在我身邊,亮錄下我的聲音一定有他的理由…
  對了…亮剛剛有說…怕我說母語他聽不懂…所以才錄了下來…
  亮…


  「光,如果你不想說,就讓我來解釋吧…」光回應了,握緊我的手…這是好現象。
  『我要他自己說!!』小傑吼道。


  一陣悠揚悅耳的笛音傳來,繚繞在眾人四周的氣氛瞬間改變。
  夏夜晚風湛涼…室內劍拔弩張的氛圍彷彿轉瞬來到春天…如同置身於大自然中,四周蒲公英緩緩隨風飄動,愜意舒適…


  「《原野之春》,是最適合放鬆心情的曲子,」旋律穿著睡衣,挺著個大肚子緩緩來到門邊:「大家放鬆一點,不論是面對敵人或者面對朋友,冷靜解決事情對大家都有好處,不是嗎?」
  「光…站得起來嗎?」亮知道旋律動用了念能力穩定人心,立刻將注意力轉向身邊的光:「旋律說得沒錯,冷靜一點…這件事情早晚也該交代清楚,不是嗎…」
  「嗯…我沒事,亮放心。」就著亮握住自己掌心的力道,順勢起身。

  『琥珀哥你』小傑話未說完後腦便被奇犽劈了一記手刀。

  「夠了,冷靜點小傑,我知道當年你們大家感情都很好,既然如此就更應該聽聽光哥哥的說法。」這傢伙…所以光哥哥當年在飯桌上會這麼怪異,謎底都揭曉了……對窟盧塔族的倖存者而言,沒有誰是真的好過的。儘管過了十年…傷痕依然如此之深…
  輕握長笛,旋律溫柔的笑容依舊:「大家還是到客廳談談吧。」


  然而亮心中很清楚,使光因震驚而跌坐地面的不是因為翡翠的過往,那件事情雖然是個心結,但是從韓國回來後已經解開了…當然依舊難以釋懷,但是不至於讓光這麼失常…
  真正讓光難受的是他並不知道我錄下了他的聲音…但是光依然選擇相信我,也回應了我掌心的溫度…謝謝,光。
  還有小傑憤慨的質問…也讓光徹底受傷了…居然對我說『沒事』。


  旋律依舊穿著睡衣,為幾人泡了壺熱茶…自己也在酷拉皮卡身邊坐了下來。
  六人在客廳裡沉默,氣氛與晚餐時刻的輕鬆自在已截然不同。

  「琥珀,我當然知道當時狀況肯定情非得已…」片刻後,酷拉皮卡輕聲說著,完全沒有憤怒或者責怪:「丟下雷歐力頭也不回地逃跑的我根本沒資格說你什麼,戰況惡劣,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只是…既然大家小時候都是要好的玩伴,我也希望能知道翡翠的最後一段。」
  「光,」聽見酷拉皮卡的表態,亮終於稍稍放心,柔聲:「我陪著光,沒問題…光,這裡沒有敵人,都是朋友。」依然緊握光的手,從錄音筆被發現開始,未鬆開。

  酷拉皮卡與旋律自然注意到塔矢的體貼,都對塔矢投以一個感謝的眼神…
  如果琥珀下手殺了翡翠是事實,最難過的人是琥珀自己吧…幸好塔矢一直陪伴著他。

  奇犽此時也發話,對著小傑:「我不認識你們說的那位翡翠,但是小傑…你認為你跟翡翠的感情比較深厚,還是光哥哥跟翡翠的感情比較深厚?」
第六部 第二○七局 水無月夜話
  庭院裡的鹿威,循著時間乘滿清水,規律地發出『叩』的音節。
  夏夜晚風,清涼宜人。

  客廳裡的氣氛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光用平板的語調訴說著與孿生兄弟的最後一段,沒有表情的表情、聽不出情感的聲音…像是一把乾澀的琴在壽終正寢前勉強發出些微聲響,唯一還能判斷出情緒的只剩與亮彼此交握的掌心。
  酷拉皮卡只是以懷念的眼神,鼓勵琥珀繼續往下說,也因此大略得知有個別人看不見的棋士執念一直跟在琥珀與翡翠身邊的過往…對於佐為,酷拉皮卡只是深深的感謝,並沒有多加詢問。
  旋律靜靜聆聽眾人的心跳聲……事實上,小傑的情緒比琥珀還混亂…這少年一向都太過單純直接,細微的情感不是用既定的事實論定的…這個世界並不只有黑白色而已,許多時候人們必須在夾縫中求生存。
  奇犽靜靜聽著光哥哥平板的聲音,一邊注意著身旁小傑的情緒。



  「…我突然想起了獵人試驗中,快問快答二選一的關卡…」
  當平板的敘述嗓音在夜色中畫上休止符…過後…良久…小傑悶悶的聲音慢慢響起。

  「你是說那位老婆婆提的問題…」酷拉皮卡抿一口茶……獵人試驗,好像才是不久前的事情……向同桌的眾人解釋:「是我跟小傑到達獵人試驗會場前,獵人試驗對外委任考官提出的問題,大致上這些問題都沒有標準答案,比方說:『母親與女友同時有生命危險,只能救一位的時候要救誰?』這一類的題目。」
  光聞言,轉向小傑:「小傑…我並不是希望自己獲救才選擇…成全…翡翠的,當然或許也曾這樣想過,但至少在我動手的當下絕對不是因為只想要自己活著…我能說的,只有這些。」輕輕的聲音,彷彿即將消逝一樣的悲傷語調。

  亮再度用力握了握光的手,兩人的掌心不知何時滲出汗水。
  亮明白…光並不是害怕得不到諒解,事實上光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是非,至少光已經很清楚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這都要感謝徐老師。但是悲傷是一定的…否則…光也不會看見我的雙眼,就無法產生慾望…這樣的悲傷根深蒂固,已經滲透到了骨髓,正如同我害怕再度傷害光的悔恨一樣。
  或許我們真的是彼此的良藥吧。

  光看著與亮緊緊交握的掌心…緩緩放鬆力道,恢復過往的平靜恬淡:「亮,別太擔心…在韓國時老爹就開導過我了,只是今天有些突然…當然不可否認,我也不太願意想起那一段過往。」溢彩對著亮,真誠地微笑。

  亮也稍稍放鬆了十指緊扣的力道,終於安心一笑。


  「琥珀哥…我剛剛…很抱歉。」小傑突然站起身,大聲:「對不起!」
  「…沒關係的,小傑,我只是嚇了一跳而已…」看到小傑鄭重道歉,眼神安定了不少,卻依舊是平時的語氣:「只要你能理解就夠了。」
  小傑坐了下來:「…我依然不是很理解,不過我想歸根究底這也不是琥珀哥的問題…說起來活著的人最難受了…我當時被保護著,什麼都不知道…一覺醒來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其實我根本沒資格對你說那種話。」
  「哎…」奇犽就地躺了下來,哀怨的語調:「看剛剛的情形,我還以為小傑你這麼討厭我…枉我跟你這幾年出生入死,自以為是好搭檔…」想當初我在認識小傑之前為了家裡的生意殺了多少人吶…

  小傑汗,連忙緊張地趴到奇犽身前:「奇犽!你明明知道那不一樣啦!」
  「喔??哪裡不一樣??」捉弄的語調:「啊…我為了零用錢而殺人,更惡劣。」
  「奇犽!!不是那樣的啦!」懊惱…
  「那不然你說說看哪裡不一樣?」支著頭,為小傑的思考神情頗為好笑…事實上自己也不清楚有哪裡不一樣,但是任誰都明白這一切的受害者不等於死者。
  旋律看著小傑認真思考的腦袋,溫柔一笑:「雖然奇犽說得很輕鬆,但這事實上是個很難的問題。」挺著大肚子,起身:「不好意思…我一直很嗜睡…明天清晨恐怕無法跟你們道別了,先祝你們一路順風。」

  「嗯!我們秋天會回來看寶寶。」小傑立刻想到即將隨著秋天到來的新生命。
  「希望屆時恐龍腦能想出問題的答案。」奇犽潑冷水…事實上自己也想不出那些兩難問題的解答…或許我們能做的只是盡可能避免發生這樣的情況。
  酷拉皮卡細心地扶著旋律:「飛行船是內側的位置,晚安了。」緩步離開。
  「你們兩個,該睡了,」亮依舊牽著光,準備動手熄滅客廳的燈光:「還要早起出門不是嗎?」
  「嗯!光哥哥,」小傑蹦跳到光哥哥面前:「為了彌補我說錯話……我會帶北極熊回來。」
  在亮與奇犽感到晴天霹靂的神情前,光歡快地恢復情緒:「嗯!那真是太好了,如果不能帶熊試試看養海豹……不過得先電話告訴我準備海水。」
  「嗯!沒問題!」答應得乾脆。

  於是奇犽再度接受到來自亮哥哥的眼神訊息: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他們,萬事拜託。
  而奇犽也頗有同感的回應視線:盡力而為。



  漱洗過後,亮為房間帶上紙門,光主動地給了亮一個大大的擁抱。

  「光…」心疼地輕輕撫摸:「對不起…」
  光搖搖頭,放開亮…鋪床:「不…我很感動喔…原來亮從十五歲起就費盡心思的想辦法照顧我…居然連錄音筆都用上了。」還跟天野先生用一樣的…呵。
  亮愛憐地望著光,熄燈:「我是真的完全忘了有錄音筆的存在,今天嚇壞光了,抱歉。」
  「是嚇了一跳,但是現在卻有一種更加輕鬆的感覺,因為與夥伴之間已經沒有芥蒂了…雖然說我原本也沒意識到,總之…我才想對亮說抱歉。」跪坐在床上。
  昏暗的光線中,亮來到光身前,愛惜而感動地緊緊擁抱:「怎麼這麼鄭重的跪坐?」半強迫地放倒光的身體,拉過薄被:「光累了…好好休息吧。」傻瓜!受到傷害的是你啊…還來安慰我…

  「對不起,明天是重要的名人戰。」雖然知道亮不會在意已經發生的事情,卻還是道歉了……因為對亮而言,這個頭銜比其他頭銜都別具意義。
  「傻瓜…我們之間需要這樣說話嗎。」親吻髮絲,末了一如以往的每一夜,溫柔似水的眼神,撫摸著光的背脊:「名人戰之後就是光的本因坊戰了…」
  「大哥過世了…名人戰衛冕後,亮會重新開始研究會嗎?」摟著亮的腰,相擁。
  亮微微細想一陣:「…今年棋賽賽程太趕,而且大家都希望好好迎接小琥珀與小旋律…明年吧。」不然家裡這麼多外國人出入,光的身分曝光率會大幅提高。
  「說得也是,本因坊戰之後秋天也即將到來…今年…」呃…要說嗎…
  「嗯?」怎麼話說一半?
  「也沒什麼,只是在想祭拜父母的事情。」蹭著亮的頸窩…算了吧。
  「真的只有這樣?」原來如此…想去泡溫泉吧?
  「嗯,亮快點休息吧,明天我會在記者室待著。」恐怕躲不了媒體了,不過我偶爾也該露露臉,不然大家都把我當成加護病房的重症病患了。
  親吻了光的臉頰,有意無意地說著:「既然這樣,那也好…原本想去泡溫泉的,不過算日期那一陣子正好是小寶寶出生前後,我們還是當日來回吧。」
  「嗯。」溫順地點頭……

  不能去泡溫泉了…是說旋律生產時我會不會也跟著痛啊?最近自己也有點容易睡著…嗯…不至於吧…還以為今年來得及看見紅葉…

  感受著光的體溫,從肌膚傳來的些微脈動……這傻瓜,其實剛剛是想約我去賞楓吧…明明很希望,卻不會提出要求…總是順著我…
  思及此處,亮無奈一笑……或許有一天光會把我慣壞吧…

  亮溫柔地撫摸著光,隔著衣物的觸感…骨骼的感覺,很健康…光真真實實的在我身邊,年復一年…我又怎麼會猜不到你的心思呢…

  「光想去看紅葉?」語出驚人。
  光驚訝地睜眼…隨即:「…也還好,反正樹林不會跑掉,今年不行,明年也有機會。」這也是實在話…雖然我很想看…不過亮到底睡不睡:「亮再不睡小心明天輸給倉田喔!」
  亮雙臂突然收緊擁抱,微微使勁勒住光全身:「居然在棋戰前一晚說我會輸?光…」散發出危險的氣勢:「我的光居然觸我霉頭。」
  「少來了,亮不會弄痛我的,」回應一個得逞的笑容:「亮才捨不得。」
  「你變壞了…光。」鬆開雙手,親吻額頭……百般疼惜的語氣。
  「我原本就是這種個性,不好意思。」說著壞壞的言詞,卻是依賴的眼神。

  寂靜的夜晚,兩人回到最為熟悉的姿勢,相擁而眠…
  折騰了一晚上,已是凌晨兩點。

  「快睡吧,亮…」我愛你…亮…
  「光,今年陪我去看紅葉吧。」我心疼你…光…
  微微驚訝,隨即笑笑:「不必遷就我,我說過…無論以何種形式,只要有亮的地方,就是光覺得幸福的地方。反正樹林跑不掉…不是嗎?況且…亮很期待小寶寶出生吧?」
  亮苦笑:「我知道我說不過你,這件事情過一陣子再決定…睡吧。」去看紅葉也好…或許我能夠在那裡解決光的另一段過往…關於光與庫洛洛過往的交集。


  光已經比我想像中的更能面對過往,今天的事情證明他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不需要我代勞,我給予的只是陪伴…
  如果光有足夠的堅強與正確的人生觀,不再被心中脆弱的部分迷惑,庫洛洛的事情將不會對他造成太多影響,我能做的依然是陪伴。
  沒錯…我會一直陪在光身邊…


  「誒…亮到底睡不睡啊?胡思亂想什麼…」拉開一些距離…疑惑的視線。
  「呵,怎麼今天居然輪到光說我了…」平時都是我說這些話的:「光…當初…徐老師是怎麼看待光的事情的?我一直覺得這是個很複雜難解的問題…」
  光笑笑,繼續挨蹭著亮的體溫:「老爹說…不對的是那些敵人,不是我們族中的任何一個人…我想酷拉皮卡自己也很清楚,當時就算他留在雷歐力身邊也只會成為累贅,戰況也只會更加惡化…到最後說不定連帶著小傑逃都做不到…」
  亮輕輕撫摸著光,心疼愛憐:「我想…酷拉皮卡自己也掙扎了好一段時間…我或多或少能體會那種心情…不同的是,我犯下的錯誤絕對不是基於任何迫不得已的理由…只是為了自己的懦弱傷害摯愛之人。」

  光卻頑皮一笑:「亮錯了喔…亮愛著我是很高尚的心情,深愛著一個人,鐫刻進骨血的深情,卻突然間在最需要的時候變成了背叛……亮會受不了很正常。」
  亮無奈一笑:「光總是把安慰我的話說得合情合理,但是光卻沒說當時的我不夠堅強,不夠信任光…」愛憐地擁抱:「放心吧,我會自己提起就代表我沒問題,如今我能做的只是更加愛惜心愛的人,為了讓光得到彌補,也為了自己的心情能得到救贖。」
  「亮…」果然從那天亮主動提起『地點問題』過後…改善了許多…語言果然是不可思議的東西。

  「光剛剛話也只說一半,老爹他…」嗯?老爹?
  光噗哧地笑了出來:「哇哈,亮終於叫『老爹』了…」
  「光…哎,被你感染了…別轉移話題,老爹應該有仔細替你解答過當時的事情吧…其實我很想知道年長者的看法。」
  「亮叫『老爹』好奇怪…哈哈…」滾來滾去…
  「光,別滾了…」就著擁抱固定光的身體:「說不說?」威脅…上下其手…
  「呵呵…一點都不可怕,哇…別搔我癢、我投降…」掙扎…

  沒兩三下,光累倒在亮懷中:「…就知道欺負我,還說愛惜我…哼。」
  「那我親愛的光到底說不說?別浪費我的睡眠時間,明天是名人戰第三局。」

  聞言,擔心亮的光立刻認真解答:「…老爹認為…嗯,事實上我自己現在也這麼認為…每個人都沒有做錯,我的父王保護家人是天經地義、母后選擇與丈夫共存亡是情深意重、哥哥不願意屈服於惡勢力是浩然正氣…這是老爹說的,我想會這樣解釋不但代表我們大家都沒有做錯,還得到了很高的評價。」
  亮略做思索…片刻後:「嗯…或許…有許多事情真的是需要時間才能衡量的,也只有時間能砥礪出智慧…徐老師不愧是韓國的長老前輩,爸爸當年安排光過去果然是經過慎重考量。」

  或許多年以後,我也能用這樣宏觀的角度看待事物…這也是今後必須努力的目標。

  「嗯……」光挨蹭著亮的胸口:「《論語子罕篇》,我的評價在裡面……」繼續蹭……
  亮怔愣……末了微微一笑,溫柔擁抱:「睡吧,晚安。」智仁勇嗎……
  「晚安……亮明天加油。」找了個好位置…窩著。
  「已經是今天了……」
第六部 第二○八局 緊密關係
  倉田近年來無論是在日本本國舉辦的小型比賽王冠戰、NEC盃、NHK盃、JAL早碁戰、龍星戰…或是中日韓聯合舉辦的國際重大棋戰阿含桐山盃、豐田盃、三星盃、中環盃世界圍棋賽、應氏盃冠軍賽、世界選手權比賽……都有相當優異的戰績,卻偏偏屢次與國內頭銜失之交臂。

  「有傳言指出,這是由於桑原老師奪下您當年的王座頭銜,因此您在國內的戰況一蹶不振,您對這種評論抱持的態度是…」記者笑瞇瞇地提問。
  倉田『餓』狠狠地瞪了一眼記者,繼續吃喜歡的平價壽司:「別人怎麼評價我不管他,我只要在國際棋戰上勝過安太善那副嘴臉就好!哼!」
  「這、這樣啊…」記者汗了一下:「您跟韓國的安老師交惡嗎?」
  「在我眼裡他不過就是吃壽司的時候不小心發現的米蟲這麼一丁點大的人物,沒什麼好交惡,只是討厭他那種說話語氣罷了。」用力吞壽司,彷彿跟手中的花壽司有深仇大恨似的……明顯心口不一。

  記者再汗…幸好這不是現場直播的採訪…這一段得剪掉。

  「對於這一回名人戰七番勝負,雖然倉田老師挑戰失敗了,但是我們想報導您對這一戰的看法…好比棋局的內容、塔矢老師這位對手…」
  倉田擦擦嘴,吞了一口麥茶…NHK真大方,知道我還沒吃午餐就免費招待:「對塔矢亮的看法啊…我覺得他越來越像塔矢老師了。」
  「喔?您是指棋風嗎?」
  「塔矢亮是他老爸一手教出來的,棋風不像塔矢老師還能像誰…好吧,他跟藤原的棋也很像,但我剛剛要說的是言行舉止。」肥厚的大手摸摸肚子:「嗝…不好意思。」打個飽嗝…
  「呃,不會…能再多說一些嗎?關於棋局或是對手?」盡職的記者,微笑…
  「能再來一份嗎?」我餓啊…

  記者狂汗…這傢伙真不會不好意思…已經是第三份了…

  新的一份壽司送來,倉田繼續吃:「你放心,我會付錢的。」
  「不…我只是想繼續剛才的話題…」
  「噢!那個啊…」丟了一個壽司進入大嘴:「我觀察對手不只會觀察棋局,從棋局內容看對手之外,也要由生活習慣中觀察,做好最完備的資料分析…因為不同習慣的人會下不同的棋。」真好吃…還是平價的好…
  「喔?倉田老師能不能說詳細一點?」進入主題了…終於…
  「我的意思是…塔矢亮越來越像塔矢老師,無論是棋局思路還是棋局之外都一樣,面對記者說話的神態、喝茶的動作…等等有的沒的。」

  記者思索一陣,也順便等倉田嚥下口中的食物:「有其父必有其子嗎?」
  「因為人的生活習慣跟圍棋的棋風門派一樣啊,」嚼嚼…一副『這你也不懂』的神態:「不管是生活層面還是圍棋都會受到親近的人的影響,塔矢行洋的圍棋與言行舉止存在於塔矢亮之中。」
  記者也不是省油的燈:「原來如此,」總算有上得了檯面的話可以報導:「剛剛您說塔矢老師跟藤原老師的棋雷同,這是一種感覺嗎?」
  「當然,難道你以為我指的是他們應變同一手棋的想法?不是啦…我指的是跟他們對局時從棋盤對面傳過來的感覺、這是棋士特有的第六感。」嚼嚼、嚼嚼…我吞:「他們倆的關係一定比外界看起來的更加緊密,這是我的直覺。」

  「喔?」似乎有挖到八卦新聞的味道:「新聞界普遍認為兩位老師的關係不是很理想,只是因為從年少時期至今淵源深厚、行洋老師與佐為老師一向交好,所以已經習慣住在一起……那麼您認為他們的關係是?」
  倉田瞪著眼睛沉思…隨即語氣果斷:「冤家。」
  記者汗:「…這話從何說起?冤家的關係算是緊密嗎?」
  「沒什麼從何說起,棋盤上無論如何都是對手,在藤原與塔矢那樣的程度更是,基本上你說的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只要仔細想想也明白,怎麼說那些長輩們都做古了,要是他們真的關係很差,也沒必要住在一起吧。」狂風捲落葉般的掃光了眼前的平價壽司。

  「所以您認為…」到底說不說啊?
  用手背擦擦嘴,又吞了一口麥茶:「棋局上塔矢與藤原是對手,會為了一手棋爭執不休是因為他們對於圍棋的堅持,棋局之外是能夠分享生活的朋友。」頓一頓,肥掌撫著自己的肚囊:「不要忘了,當年螞蟻殺來東京的時候,藤原護著塔矢夫人跟有超音波的怪物對峙了一整個晚上,單就這一件事情來看,塔矢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吧…或許大家都聽過『冤冤相報』,但是他們卻是互相報恩。」
  記者恍然大悟:「我想我明白倉田老師的觀察入微了…意思是行洋老師在藤原老師小時候幫助了他,這份恩惠藤原老師一直放在心中,才有在嵌合蟻事件時藤原老師的那一段佳話?」

  「大致上是這樣,總之我想說的是他們關係並不惡劣,他們是經得起互相直接提出一針見血的意見,命中對方要害也毫不記恨的對手…」又吞一口茶:「或許生活習慣不同造成他們的口角紛爭,也或許他們有意識到若走得太近會影響對神乎其技的追求,所以少年時代孩子氣的爭吵便刻意不改過來。」
  記者認真記錄著:「也就是說兩位老師雖然年輕,卻十分懂得控制情感與情緒,真不愧是兩位年輕的雙冠王………那麼單就對局而言,您覺得這一次的名人戰是否發揮了您預期的水平…」
  「我可以再來一份嗎?」
  「………………………」




  晝蟬鳴唱,時序進入八月酷暑。
  放暑假的孩子們各個拿著游泳圈往有水源的地方揮灑過剩的精力,街上多了許多放假學生,這使得亮光兩人回憶起彼此的初遇…今日的艷陽一如當年,熾熱如昔。
  而遠在數千英里外的北方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小傑?想事情?」從戶外進入基地……即使有念能力的保護,奇犽仍必須穿著厚厚的風衣禦寒才能展開救援動物的行動。
  「嗯…快吃吧,一下子就冷了。」端過一碗泡麵:「勘查結果如何?」
  「明天的第四批要靠你了,那個區塊有些動物不願意離開。」吸哩呼嚕地吃了起來…水明明才剛滾,即使是在基地也馬上就冷了…好懷念家裡那四位做的飯…

  發覺小傑沒有答先前的問題,奇犽快速掃完泡麵:「在想光哥哥的事情?」
  『誒!?你怎麼知道?』果然變化系的人厲害…真能看穿人心…
  奇犽擺擺手,示意待會兒…迅速把剛燒開卻微溫的湯喝完:「…呼,總算趕在變難吃前吃完…好撐。」照這樣的生活方式腸胃肯定受不了…在這邊都不能偏食…是說在家裡也不行就是了…
  「…」小傑有些鬱悶地盯著奇犽看…
  「唉,」恐龍腦就是恐龍腦:「你正在為了對光哥哥說出那樣傷人的話自責?」
  年輕的職業獵人低頭…後悔的神情:「嗯…雖然出門前已經道過歉了,但我知道自己說的話很傷人。」

  奇犽不語,靜靜地聽小傑訴說…

  「當時…我第一次這麼難克制住自己,我平時在計劃事情上面的確很欠缺,這我明白,但是…說出那樣的話卻是第一次…」鬱悶的聲音:「明明在十二歲那一年的夏至,一見到琥珀哥我就明白他有很沉重的心事…卻…」
  「你跟酷拉皮卡在那一年夏至之後,精神上太過依賴光哥哥了…」將泡麵碗處理掉,一邊說著:「酷拉皮卡對光哥哥訴說與那位雷歐力最後的過往之後,有好一段時日,光哥哥對於過去都三緘其口…為的就是不想給你製造壓力、不想讓酷拉皮卡的仇恨加深…」可能一方面也不願意面對吧…

  小傑更加鬱悶了,繼續弄吃的:「你說的我一直到這幾天才明白…所以我覺得自己對光哥哥的好意反咬了一口…很對不起他…一直以來也都是光哥哥在照顧我…要不是旋律出現、要不是奇犽你敲了我一記…我不知道自己還會說出什麼樣的話。」啊啊…越來越鬱悶了!!
  「反正你已經好好道歉了不是嗎?」強化系的人有時候真的很難搞:「而且光哥哥也沒有怪你,他應該真的只是嚇一跳而已。」找了一塊乾淨的毯子,裹著…
  小傑自己也弄了一碗麵開始吞嚥:「你說這個我也知道…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依然會生光哥哥的氣。」
  「誒??」不解…

  小傑突然激動了起來:「為什麼明明最難受痛苦的人在見到夥伴的時候說不出一句埋怨或者傾訴的話??為什麼用這麼痛苦的語氣陳述十年前的過往…當初卻連一聲都不吭的堅持!!?我覺得我實在搞不懂他…」
  「誒??」現在是怎樣:「但你不是瞭解他不想增加酷拉皮卡的仇恨與給你的負擔嗎?」毯子很暖和…這傢伙卻很難搞…
  小傑三兩下解決涼得迅速的泡麵:「我不知道酷拉皮卡怎麼想,但是給我增加負擔沒關係啊。」
  奇犽汗:「那只會使你在之後在友克鑫市被蜘蛛抓到時更加觸怒他們的成員罷了…根本沒任何意義,小傑,」唉…這人根本不懂自己…

  「?」
  「我認為你真正鬱悶的是光哥哥對大家好卻對自己殘忍的生活態度吧。」光哥哥就是這樣的人…我說不定比亮哥哥更加理解…
  小傑恍然大悟:「…這麼一說…噢!的確是!」
  視線跟著小傑處理垃圾:「我想有亮哥哥陪著他…他已經沒問題了,你放心吧。無論光哥哥對待自己如何,有可靠的夥伴在身邊,那樣就夠了。」可以睡到明天…這十二小時輪到小傑醒著…事實上小傑也是我可靠的夥伴。
  「唉…好鬱悶…我跟酷拉皮卡這兩位兒時玩伴沒有亮哥哥可靠…」
  「不是那樣的,小傑,那是因為他們倆關係特殊。」這傢伙到底明不明白他們的關係啊:「他們的關係不只是夥伴、朋友,比你所想的更加緊密。」
  「?」因為這幾年他們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嗎?
  看出小傑的疑問…也該告訴他了吧:「不只是棋盤上的對手、棋局外的朋友、生活中的家人而已…」犀利認真的眼神,與身上裹著的毛毯不太搭調:「他們倆之間還有終生伴侶的關係,他們也是戀人。」

  「…」小傑陷入沉默…

  片刻後,小傑裝備齊全:「奇犽,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大叔們需不需要幫忙,順便問問有沒有虛弱的北極熊或者海豹需要我們帶回東京調養,我想那樣光哥哥會很高興。」語末,話音消失在大雪紛飛的室外。

  留下石化的奇犽裹著毯子…汗………
  希望不要有符合條件的生物…不然我就太對不起亮哥哥了…是說我們接著又繼續出門旅行的話也沒關係…如果小傑帶了什麼不該帶的我就落跑吧…




  夏季艷陽持續延燒到八月下旬,初次在本因坊循環圈脫穎而出的社清春,奪下挑戰權後與藤原光的纏鬥即將進入最終第七局。
  亮注意到光變得非常容易睡著,雖然不及年初時的嗜睡,但是一到夜晚…由於白天消耗太多精力思考對局,幾乎是一倒到床上便進入熟睡狀態。
  看著連薄被都沒蓋上,側躺在床上的光…

  「真是累壞了…」輕輕撫摸額髮………社的棋路依然不按牌理出牌,加上光又要舟車勞頓到外地對局,光這次的本因坊真的岌岌可危。
  站起身,熄燈…室內頓時昏暗了起來。
  「光…」回到光身邊,疼惜愛憐的呼喚……僅僅只是想唸出這的名字而已。
  伸手替兩人蓋上薄被…擁抱:加油,晚安。

  「……嗯…加油…晚安…」蹭著…

  亮為光的舉動疼惜一笑,相擁而眠。
第六部 第二○九局 百密一疏
  開始有點理解亮喜歡邊洗澡邊想事情的心情了,讓水流沖刷著全身…在浴室這個只有自己的空間裡,好像把雜亂的思緒都藉著水流的速度理順。

  接下來必須瞄準黑棋的薄味進攻…社在這一局一直站在主導的地位,他一向不是很注重防禦的類型,反觀我拿下的三局雖然都是險勝,卻是相對的平穩…
  我也不是不會出奇制勝的棋士,只是時機問題…

  關緊水源,跨出旅館房間內的浴缸。
  輕輕拭去鏡面上的霧氣,看著鏡子內金髮碧眼的自己,淡淡一笑…
  其實…現在…只要…

  「果然變成琥珀色了…啊…怎麼只有一下下,什麼嘛!好小氣!」噘嘴,瞪著鏡子鼓起腮幫子……儘管這樣臉依然沒有倉田大。
  只要認真回想著與亮一起度過的分分秒秒,眼睛就能稍微恢復一會兒…
  「誒?難道我是個貪得無饜的人嗎…」戳戳鏡中自己已經變回水藍色的眼睛:「怎麼還不變回來…我明明覺得自己很幸福啊。」我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拿起毛茸茸的毛巾,胡亂用力抹乾金色頭髮……
  甩甩頭、稍稍梳理…



  「你剛剛在浴室裡一個人自言自語?」說的還是方言的樣子…
  酷拉皮卡坐在窗邊茶几旁,眼睛沒抬一下地閱讀川端康成的《古都》,日文版,手邊還放著字典。

  由於亮在棋院還有其他工作,卻又擔心光在京都的本因坊戰第七局,於是目前賦閒在家的酷拉皮卡便自願前往;雖然不是很懂圍棋,但是於琥珀對弈期間在附近參觀之餘能買一些古色古香、充滿東洋情調的小紀念品給旋律…也很開心。
  當然,酷拉皮卡是自己跟來的,棋院並不知道藤原本因坊有一位『外國』朋友也住進了飯店,就在同一層樓。

  「嗯…我在想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變回琥珀色…」繼續使用方言…平時在家裡由於六個人就有四種國籍,說的都是英語,這一回跟酷拉皮卡的短暫獨處可以說個痛快。
  酷拉皮卡抬眼看了一下琥珀:「這種事情急不來,你自己的心情感到愉快才是最重要的。」繼續閱讀手中書籍:「對了,雖然塔矢有交代不要讓你分神想其他事情…」不過我覺得對琥珀而言沒什麼差別…他真的有在備戰嗎…
  「不用理那古板的傢伙啦,你是不是想說什麼?」大字型躺在床上。
  「有兩個消息,都是好消息,現在聽?」依舊看著書,漫不經心地說著。
  光在床上蹭來蹭去:「你都這麼說了當然現在聽啊。」想吊我胃口…啐…

  酷拉皮卡看看賴在床上,腦子已經疲憊了一天的琥珀,闔上書本…

  躺到琥珀身邊:「…小時候,我們就是這樣幾個人,一起躺在遺跡的石磚上,天空總是很高很藍。」
  光讓出一些位置:「你這是要當爸爸的緊張感作祟,開始感嘆嗎?」調侃…
  酷拉皮卡笑笑:「我只希望兩個孩子健康成長,像我們小時候一樣…雖然是念能力的產物,但我想他們就跟一般小孩一樣吧。」
  「放心吧,有你跟旋律在,那兩隻小鬼沒問題。」滿不在乎的語氣……不過說起來…嗯?是我把旋律肚子搞大的…誒?好怪的說法。


  晚風自窗外輕輕掠過室內,兩位金髮碧眼的成年男子如同孩提時代一般,髮絲些許交錯糾纏…


  「只剩下我們三個…」雷歐力跟翡翠都不在了…
  「是四個。」
  「?」
  酷拉皮卡對著天花板微微一笑:「這就是我剛剛說的好消息之一…」輕輕的聲音,卻明顯十分高興:「雷歐力還活著。」

  光睜大雙眼看著身邊的人,不可思議的驚喜!
  酷拉皮卡不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會這麼說表示…

  「湖泊事件結束之後許久,我抽空再度回到神木那邊去勘查,當然一切都已經東倒西歪了…不過,先前獵人協會一直以『單純地震』來處理那個區塊…我不希望別人發現什麼,自然也沒說。」
  「嗯,當時日本的新聞也佔了一小版,我知道。」光已經坐了起來。
  帶著笑意看向琥珀:「按照一般常理,那個崩壞的區域早已不屬於觀光區,算是自然景觀地區,有地震崩壞地層,你想應該如何處理?」
  不大明白…怎麼不直接說重點:「四周圍上封鎖線,確定一切沒問題後再度開放…當然是指不會有人因為失足之類原因在那區域遇難的前提下。」

  「也就是說,沒有恢復原狀或者重建的必要,對吧?」眼中依舊掩飾不住些微的欣喜。
  「你的意思是…不會吧…」水藍色眼睛瞪得老大:「雷歐力把一切都恢復?但你剛剛說你回去時還是東倒西歪…到底是怎樣啦!?一次說清楚!!」枕頭丟了過去…近距離命中酷拉皮卡俊秀的臉龐。
  「哈哈…不鬧了,」伸手輕輕將枕頭丟回去…枕頭大戰不太適合自己:「當然不是一切都恢復,但是神木卻恢復了,立在原本的位置,連方位都一樣。」
  光期待:「…那…時光膠囊…」有線索嗎?

  酷拉皮卡搖搖頭,笑笑:「沒有時光膠囊,原本的那個盒子一直在我這裡,現場也沒有留下類似的盒子,不過我知道是雷歐力自己動手恢復的,因為…」
  見到酷拉皮卡故意賣關子,不爽:「…不說就算了,哼…反正我知道他活著就好。」
  「呵呵,因為當初幫那位鐵男先生進入資料庫的人,根據形容十之八九是雷歐力,另外加上神木周圍約五公尺以內的一草一木完全恢復成『小時候』的原狀…注意,不是劫難過後的原狀…總之,那塊地給我的感覺是雷歐力親手復原的…於是我動用我的執照查了一下。」
  光疑惑:「查得到嗎?他是二星,你是一星…」
  「他並沒有登記禁止他人查詢自己的資料,根據獵人協會的內部資訊,他曾經在我們的湖泊事件結束之後沒多久,以獵人的身分訂過船票到東京。」

  『咦咦咦!!?』

  靜默半晌後,光已經大致瞭然…

  「啐…那傢伙耍什麼帥啊…意思很明顯嘛…」說著不滿的話語卻是開心欣喜的語氣:「讓我們白白為他傷心難過…真是!」突然覺得有些鼻酸了…

  意思很明顯…只想暗中守護我們而已。
  光再度躺下……說不定我十五歲在神木那邊挖掘時光膠囊時他就在附近…啐…裝神弄鬼!不過也不一定就是了,說不定他當時壓根兒就忘記了時光膠囊…嗯…這個可能性高一些。

  「所以當網路上的『加賀』開始著手調查湖泊的時候,雷歐力才能算準時機出現在鐵男先生面前,將所有系統停擺…而他也算準了我們會到來…或許他沒算準我們黃金週才動身,但很明顯,他不擔心鐵男先生被困在裡面。」
  「的確很像是他會做出的事情,凡事『百密』,卻有最重要的『一疏』…鐵男差點就掛了…我想你跟小傑考上獵人,說不定他早就知道了。」哼!幸好沒鬧出人命!不然我宰了你…嗯?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哎,算了。

  酷拉皮卡聞言…神色一黯…
  的確,四處尋訪不到除念師…居然請到蜘蛛團長…百密一疏的確是雷歐力會做的事情…不過歸根究底還是那群人自己心術不正!

  「怎麼了嗎?好像在生氣?」夜的寂靜中,光極容易發覺酷拉皮卡散發出的氣息有所改變:「在想蜘蛛?」

  酷拉皮卡笑笑,苦澀的眼神…無論是自己還是琥珀,甚至小傑,沒有一位倖存者有可能真的釋懷…不過…依然能在現有的生活中,找到平靜吧。

  「你剛剛說有兩個好消息,第二件事情呢?」拉過被子,自己躦了進去:「我說你幹嘛多訂一個房間,一起睡不就好了!像小時候一樣…」
  「這…不好吧,塔矢知道了會不高興。」琥珀一直都是光明磊落的人,卻偏偏背負一堆秘密…真為難他了。
  捲起眉毛:「哼…亮才不會像個妒夫一樣追問呢。」好吧…我承認他佔有慾很強:「你不留下來我會不高興喔!」噘嘴…
  「為了不浪費我自己訂的那間房間,我還是回去睡吧。」算了…
  「為了不浪費你我難得的獨處,我才會在封手的晚上強撐著不睡跟你聊天。」光突然嚴肅了起來,坐起身。
  正在收拾書本的酷拉皮卡怔愣…隨即:「怎麼突然這麼說?要獨處以後也有機會吧…」

  不…聚散無常…真的有機會嗎?

  「哼,心口不一!」鼓著腮幫子:「你自己想想,過完年後你要跟旋律去美國吧?在旋律的故鄉教育孩子…即使來到日本,我們也沒有機會像是畢業旅行一樣這樣同睡一房、一起徹夜閒聊…」水藍色的眼睛最後惆悵了起來…
  酷拉皮卡淡淡一笑:「看在你從小到大跳級讀書,從沒畢業旅行過的份上,就這一次,明天輸棋可不能怪我。」

  的確……兄弟各自成家尚且聚少離多,更何況是朋友……

  「我去把那間房間退掉吧。」
  『噢耶!!亮不在我身邊就可以逍遙了!呵呵…』我才不會輸呢!!我現在充滿活力!啦啦啦!
  「行了,可別自己回去之後又對塔矢招認。」




  「塔矢…你沒事吧?」旋律一手撐著腰,挺著肚子緩慢移動回房………塔矢剛剛好像短暫出現微微的殺氣,但是沒有敵人啊………
  亮笑笑:「…剛剛好像有人正在做我不喜歡的事情。」光那邊有酷拉皮卡看著,應該是我多心了:「需要扶妳一下嗎…看起來好像很吃力。」畢竟是雙胞胎…
  「放心,我沒問題,晚安囉。」

  亮望著旋律的背影,確定他安全回房……看向庭院中的池塘…
  既然光那邊有酷拉皮卡在,沒問題…那該不是小傑決定帶北極熊回來了吧…



  然而在酷拉皮卡再度回到琥珀房裡時,這位兒時玩伴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還說什麼畢業旅行…」真是…原本想告訴他希望他替小琥珀取名字的。
  換上睡衣,熄燈。

  的確…不只是我們。
  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不斷的離別、不斷的相遇。
  其實琥珀是對的…珍惜著分分秒秒與朋友共處的時光…從小不斷的跳級就讀…朋友一群換過一群…接著到不同的國家接觸不一樣的合作對象…
  琥珀他應該很渴望安定吧,他是我們之中經歷最多聚散離合的人,卻偏偏感情豐富…
  塔矢真的不簡單…經過了翡翠那樣的過往,在十五歲時就有足夠安定的心緒足以將琥珀穩住;職業棋士好像很注重心靈修養,他們倆能相遇…都要感謝佐為先生吧…也是爺爺的棋盤帶來的執念…乾淨純粹的執念。

  望向微微開啟的窗外,遠方街燈朦朧。
  看看身邊的兒時玩伴…
  十年,好長卻也短暫…

  微微一笑:「未來…一定沒問題。」晚安…
第六部 第二一○局 存在你之中
  天野先生在戶外吞雲吐霧,似乎想將對局室內滯悶膠著的空氣一吐為快…

  水藍色的貓眼、微微過耳的層次短髮,一位相貌英俊的外國年輕男士穿著休閒西裝,從眼前經過,進入舉行本因坊戰的飯店內。

  「住房的觀光客吧…」英國?美國…這世界上有許多因為血統而相貌特別美麗的民族…說起來,京都真是個適合旅遊的地方。
  煙霧隨著清風散去,方才耀眼的金髮似乎還在眼前………………想到正在為了衛冕本因坊苦撐的雙色頭棋士…捏捏鼻粱…應該不至於吧?
  也不是不可能,藤原光在這裡…有一、兩位過去的朋友也很正常,嗯?我是不是想太多了?即使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要是在這裡切斷黑棋的後路,社的主導權就消失了。
  嗯…我的思考時間所剩無幾,但還是再思考一下比較妥當…這個無法令人放心的對手…如果阿慎是老是想很久的雷龍的話,阿社就是暴龍啦!嗯??啊…思考時間…我在這節骨眼想什麼啊!?
  如果是佐為來看我決定的這一手…不知道會不會有問題…
  嘖!雖然說本因坊對我而言有特殊的意義,但人生有時候就是需要放手一搏的勇氣…如果我連這種決定都下不了…

  將摺扇輕輕放至身側…拈子…
  『啪。』起手無回的堅定。


  天野先生不知何時已經靜靜地回到記者區,看著盤面上的落子。
  真要說起來,到了這種程度自己也看不懂…不過藤原的這一手落子的動作感覺比起前幾局…該怎麼說呢…乾淨俐落、不再遲滯…或許剛剛有個轉機。
  嗯…第一百七十八手…得記下來待會兒記得提問…


  社清春陷入七番勝負以來的第一次長考,看情形應該也是最後一次。

  是因為自己第一次拿下挑戰權太過興奮而導致如今的局面?是因為適應不了頭銜賽的節奏?我不想給自己找藉口!我跟塔矢與阿光同年…自認論資質天賦也是百裡挑一的人才…他們都已經是雙冠王了,我卻為了得到區區的挑戰權而興奮得難以自己??
  從第一局開始就不使用穏妥的下法,是因為我比誰都清楚正常方式別想突破阿光這堵牆,特別是在本因坊棋賽上…我明白他對這個頭銜抱持著濃厚的情感,還有去年緒方先生挑戰失敗的遺憾…也都融入他的本因坊對局…

  認真看向盤面…
  即使棋室依舊寂靜…我也感覺得到裁判、記錄員如我一般已經預測到終局…
  只剩下等我認輸而已…
  阿光將一切融入了他的本因坊對局…那麼我呢?反觀我卻像個剛入段的棋士一樣,因為過度興奮而狂轟亂炸,即便我很清楚以正常方式難以取勝,因此不時急中生智、頻出奇招…
  但,那又如何…
  頭銜戰…角逐到最後的第七局…剛開始得到初勝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會有希望…能贏得這個圍棋史上最具意義的榮銜…

  結果…我還是太嫩了嗎…可惡…我不甘心…


  「……我認輸了…」緊咬的牙關,從齒縫蹦出這句話……語不成調。
  光躬身行禮:「謝謝你的指教…」呼…佐為、大哥…總算是守住了…
  還有…採訪…覆盤…然後,酷拉皮卡在樓下等我…
  最重要的是…亮在等我回家…

  聽到對手終於認輸,這一刻光懸著的心才真的放鬆下來…事實上自己也對那一手勝負手不是很有把握…況且又是面對對棋路思考特異的阿社…那樣的緊張感比起與亮對局毫不遜色。
  雖然對棋局意猶未盡,但我真的頗有筋疲力竭之感…
  抬眼看見阿社的表情…落寞灰敗的神色。

  光眼珠子向天花板轉了轉…於眾多記者面前,頗沒形象的呼出一口大氣…
  「呼……」險些累趴在棋盤上的模樣,拉了拉領帶…扯鬆。
  「…」一眾人皆怔住。

  …也未免太過失態,藤原老師已經不是小鬼的年紀了,況且過去面對記者雖然不如塔矢老師的嚴謹,卻也隨和、舉止得宜…但今天…
  社也為阿光的舉止微微錯愕…

  「跟阿社對局比跟亮對局還累人…」以大家都聽得見的方式碎碎唸:「真是的…從第一局開始就被你嚇著,害我一路挨打…唉…」怨念的眼神,盯著社。
  「…阿光…」依舊是正坐的姿勢。
  「哎…你別打斷我啦,我想說的是……累死人了,那種一顆心都緊張到要蹦出喉嚨的感覺…要說我會被你逼到吐血而死在棋盤邊也不奇怪。」這麼說我會成為虎次郎第二嗎…
  「藤原老師,您會這麼說是因為社老師帶給您相當大的壓力嗎?」某記者銳利的提問……而此舉正中光的下懷。

  有些故意地擺了副『那還用說嗎』的表情:「誒!?這傢伙跟我糾纏到第七局耶!」還伸出手指直指對面的灰髮青年:「我這兩個月每晚都睡不好…差點以為我想得到的名譽本因坊越來越遙不可及…」
  「請問社老師的看法呢?您在番棋期間有感受到類似的心理壓力嗎?」
  突然被這麼一問…社恢復成一副酷酷的臉:「嗯…雖然非常緊張,日常生活中時時刻刻研究藤原的其他對局,倒也沒有睡不好;昨晚封手也刻意淨空思緒。」
  「意思是,您認為您的狀態相當好嗎?」犀利地提問。

  「我覺得我欠缺的不是心態或者周邊硬體上的需要,當然心態這東西是怎麼鍛鍊都嫌不夠的…但至少這一次的七局番棋,我的確是處在不錯的狀態。」我到底欠缺什麼…
  光疲倦地看著對面正在思索的阿社:「是經驗。」
  「經驗?」瞪著眼前的阿光…我不想給自己找藉口!
  光無奈…伸手指向盤面一角:「這一手接一手的步步進逼,當時真的讓我方寸大亂…事實上…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讓我直冒冷汗,」抬頭看向阿社:「我不知道你現在又在懊惱什麼,我只知道阿社是我需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的狠角色,因為你的實力讓我下了七局好棋,這些對局的意義在你我之間遠比本因坊這個頭銜對我而言涵義深遠。」

  『藤原老師!?』
  「藤原老師!!?」
  傳聞中最重視本因坊頭銜的棋士、本因坊頭銜衛冕者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記者立刻掏出錄音筆,室內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你這麼對我說,我是很高興,理由呢?」社問出了在場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嘎嘎嘎哇哈…』突然一把聲音傳入對局室。

  『桑原老師?您怎麼…』
  「桑原老師…」是桑原名譽本因坊!
  眾人自動讓出一個稍微寬敞的位置讓桑原老師(老人家)休息,室內一陣挪動聲。

  「女婿家裡做法事,說我不用來嘎,但我好想看看小小狐狸有沒有好好待在本因坊的位置上嘎…」睜著下垂的眼皮:「說起來我還沒正式跟小小狐狸交手過,怎麼?我也來當當碁聖如何?」

  明顯的挑釁………在場眾人倒抽一口涼氣。

  光卻一副莫名的神色:「這種事情也不是您說了算,等您真的拿下挑戰權我再回答您吧…不然現在說這些也是空話;我若真的能勝過您,而您卻沒能來挑戰…那豈不是變成我失信於今天在場的人。」我最討厭開空頭支票了,那跟撒謊沒什麼不同……都年長我半個世紀的人物了還不懂嗎…


  眾人默然……
  社心下尋思:阿光是真的認為自己能贏才敢說這樣的話…還說得像是陳述事實一般…這種語氣簡直比氣勢洶洶地回應挑釁更火上澆油;而重點是他本人根本不覺得自己是在挑釁,他真的認為自己在客觀分析…也就是說,他的確有把握…
  也對,當年桑原老師的本因坊就是被塔矢奪走的,有塔矢做比較…阿光認為自己能取勝也是理所當然。


  『嘎嘎嘎嘎哇嘎哈!』抖著爬滿老人斑的手拍著大腿:「有個性!我喜歡!哇嘎哈哈哈哈!」小小狐狸有見識!不簡單!
  「桑原老師…」眾人不解…
  「嘎嘎哈哈哇嘎…」老人家興高采烈似的揮著新買的柺杖,揚長而去。


  個人懷著不同的心思,再度回神於覆盤與採訪。
  「藤原老師剛剛好像有話沒說完?」
  「嗯?」
  天野推推鼻粱上的眼鏡:「剛剛說到…『這些對局的意義在兩位老師之間遠比本因坊這個頭銜對您而言涵義深遠』…我們想知道您何出此言?」
  光苦笑:「天野先生怎麼對我用起敬語了,讓我好尷尬…」發覺社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等待答案…微微清清嗓子…

  「雖然這是本因坊戰沒錯,但是對局的對手是阿社你…是你我之間的勝負,你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才用自己的才思去下這七局不是嗎?這絕對是完成七局漂亮棋譜不可或缺的因素…所以說對局在『你我之間』的意義遠比本因坊對我而言深遠;畢竟對於本因坊只是我個人的懷念,不是兩人之間的棋局。」

  社挑眉…當年熟門熟路帶著我去本妙寺的人…到底是什麼心境轉換?雖然被這麼說我很高興,我也不是不明白阿光的意思…但…這簡直跟他的身分一樣難以置信。

  「阿社為了什麼而下棋呢?」真誠的目光:「不惜違背父母的願望,一切依循著自己的意願生活…這些在圍棋界都不是新聞了,我眼中的阿社一直瀟灑自如,言行舉止擁有獨特風格,這樣的風格存在於你的圍棋,不依循任何門派而有自己的見地…這也是我會在面對你時如此疲憊的原因…」
  「…阿光。」此刻,我想…或許我還差的遠吧…比起眼前這男人…
  「雖然每位棋士或多或少都是這樣的…但是阿社最明顯,」溫和的笑容,與數十分鐘前對局時的氣勢截然不同:「你的人品存在於你之中,是我見過最有自我意識的棋…致力於追逐神乎其技,而不是頭銜之類的虛名。」

  眾人又靜默了半晌,四周年輕記者忙著記錄的聲音沙沙響起,天野再度提問:「所以不僅是七番勝負在兩位老師之間而言,棋士甚至一般的棋友之間,一局接著一局,一局影響著一局,意義深遠…」
  「嗯!」
  社突然笑了,有些痞痞的:「又被你鼓勵了…真是…」認真看向阿光:「說不定我會比桑原老師更早向你挑戰碁聖,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會在上面恭候大駕的。」溫和的語調……我好像也對亮說過呢。
  「繼續覆盤吧。」
  「嗯。」



  天野將事務交給手下處理,緩緩來到一樓飯店大廳…一眼見到方才那位金髮碧眼的英俊男士,坐在供眾人歇息的沙發上,優雅地閱讀書本。
  親眼看著一個孩子成長茁壯…儘管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我做了記者這麼多年…依舊感動。
第六部 第二一一局 猶豫的序曲
  「噓…」亮比了一個保持安靜的手勢,低聲:「他們倆都睡著了。」
  酷拉皮卡擦著正滴水的金髮,微微思索:「嗯,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由於長時間同住一個屋簷下,已經越來越有默契。
  「嗯…你想的跟我想的一樣。」輕輕撫摸趴在桌上的腦袋…睡得正香。

  時序進入九月初,即將臨盆的旋律相貌基本恢復原始模樣,與過往相同的棕色中長髮,不同的是髮頂不再光禿、漆黑的眼睛顏色一如以往,只是明亮健康得多…兔寶寶般的門牙縮小了,但還是旋律的招牌。預測生產完後旋律的身體將會完全恢復成未被《黑暗奏鳴曲》殘害前的狀態。
  客廳裡,酷拉皮卡輕輕地坐到旋律身邊…

  「因為是漸漸改變的…以至於我實在不覺得他有多大變化,不過看到過去的影像有所比較後,才發覺差別很多。」求婚的模樣被錄了下來,琥珀這傢伙還說浪漫…當時我真的非常緊張。
  亮笑笑,放下手中伊角在天元戰上堅持的棋譜:「我們都不是很在意長相的人,自然不會去在意客觀標準上的美醜,也就不認為有什麼不同了。」
  「那倒是…」毛巾依舊掩在髮上,十分家居:「越接近預產期,他們倆之間的連結越加緊密…」
  亮突然間認真了起來:「沒錯…」輕輕順著光的背脊撫摸:「一開始我以為是棋賽越來越頻繁的關係,加上社的確不好對付…沒想到卻不是這樣。他們之間產生了奇妙的連結。」所以光才會跟旋律一樣嗜睡…不過…幸好不是生病。
  「我想你不必太過擔心,這種現象也很合理…生產完就結束了。」生孩子…人類文明史中最艱鉅卻又是發生率最頻繁的任務…但是這樣旋律能恢復健康與完整的樣貌…要加油。

  亮收回輕撫光的手,望向庭院…
  似乎有所感應,光索性從桌上賴到亮的腿上枕著…繼續睡。

  「光…」睡這裡會著涼…
  抬頭看向對面…酷拉皮卡也正從自己的腿上試圖將旋律『撈』起來…卻又實在不願將旋律吵醒…
  「呵呵…居然連這也同步了。」亮突然輕輕笑了出來。
  酷拉皮卡微微調整了姿勢,讓自己與旋律都舒服一些:「《黑暗奏鳴曲》原來還有這種副作用…呵。」



  根據長期的相處觀察,亮與酷拉皮卡得到了結論…旋律與光(琥珀)嗜睡的時間點,隨著預產期的接近,越來越同步;兩個未出世孩子似乎是要將旋律與光(琥珀)的精力完全榨乾似的…在最後以驚人的速度於旋律腹中成長。
  故此…雖然這幾個月以來,旋律雖然沒有孕婦普遍的反胃現象,但是卻與光產生了越來越緊密的連結,兩人吃得多睡得多…不同的只是光似乎是到後期影響才逐漸增加…每天像是力氣被抽乾了一樣,如同回到演奏《黑暗奏鳴曲》那一天的當下。


  「念的產物的孩子…理所當然消耗相關者的氣與力,仔細一想也是理所當然的現象…先是與孩子連結密切的旋律受到影響,接著連琥珀也受到影響…或許是旋律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滋養孩子了吧。」
  「幸好旋律有足夠的體力讓光撐完本因坊戰…這一回他們倆都好辛苦。」當初只將問題重點放在演奏期間,沒注意到其他細節…還好,再過一陣子就好了…光,加油。
  「…嗯…會加油。」朦朧的嗓音,光嘟囔著…
  而與此同時,隨著琥珀的夢噫,旋律也稍稍挪了挪榻榻米上沉重的身子。

  而這一切短暫細微的舉動,卻使得亮與酷拉皮卡感到十分幸福。

  「關於名字,琥珀想好了嗎?」盡量伸長手,拉到放在客廳一角的坐墊讓旋律墊著腰部:「旋律說他想不出小旋律該取什麼名字…」
  亮再度望向庭院…光很想看楓葉,但是光這麼疲倦…不知道是否能成行:「光倒是想都沒想就決定好了…」
  酷拉皮卡神色略顯複雜:「…是嗎…」翡翠吧…果然放不下。
  亮有些戲謔地笑了笑:「這一回你想錯了。」
  「?」微微一愣…

  亮溫柔地撫摸著光的髮…像在觸摸著一件稀世珍寶的眼神:「光他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瑪瑙』。」
  「瑪瑙?」這又是為什麼…雖然沒什麼不好:「他不願把新生命當成翡翠的替身,這一點我當然很高興,但是…為什麼是瑪瑙…」只是很好奇。
  亮苦笑:「我也問過他,他說…因為有翡翠、有琥珀…所以接下來理所當然要有些瑪瑙、鑽石、水晶…這一類的。」幸福的笑意盈滿眼底:「或許他沒有想太多。」

  「瑪瑙嗎…」酷拉皮卡沉吟半晌:「石英家族的成員之一,別名瓊玉、赤玉、瑪瑙石次玉…英文寫成Agate,來自希臘文的拉丁字,是拉丁文西西里的阿蓋特河Achates的名稱…嗯…感覺上沒什麼特別,硬度在七以上…」
  亮微笑:「…酷拉皮卡,我想光真的沒想這麼多,你說的資料我都查過了。」
  「我只是好奇他的邏輯而已,翡翠的硬度與瑪瑙同等級,說起來琥珀只有二。」
  「或許他是希望未出世的生命比自己堅強、也可能他只想要紅色。」

  因為光最近真的很想看楓葉…有時候光雖然當下沒有細想,但是潛意識已經替他做了選擇,只是他自己沒察覺罷了。


  微涼的秋天即將為塔矢宅帶來兩個新生命。



  九月十九日午後,亮帶著光前往青森…那個總是能讓兩人放鬆心情的地方。
  會這麼決定一方面是理應在這個時節去探視一下墓園,其次是旋律有酷拉皮卡照顧著,再怎麼說他才是旋律的伴侶,自己與光總不好凡事太過熱心…

  亮偏頭,看著列車上倚窗而眠的光……………仍然嗜睡…剛剛出門前還興高采烈的模樣。
  拿了一件外套替光蓋上………會照顧我卻不太會照顧自己。

  不過…光似乎真的沒有非常期待瑪瑙的出生…他只是做為朋友而感到開心罷了,與我對未來的期待不同…或許我應該多向光學習,不同的生命應該擁有不同的空間。
  卻偏偏我總是想把光據為己有,而光似乎也願意如此,目前的生活是個微妙的平衡點…回想起去年此時,緒方先生剛過世…我幾乎有些強硬地逼迫光坦承身分…真是委屈他了。
  事實上…選擇今天出門,也是希望能在青森,與東京的朋友們隔絕…
  我想在這裡解決庫洛洛的問題,盡可能以溫和的方式、在新生命降臨前、遠離東京的朋友們的地方…就我們兩個。
  這樣我才能關照到光的一切…
  希望…光能承受得住。


  列車即將靜止的時候,光緩緩睜開雙眼…
  車窗外午後的陽光追逐著緩緩入站的蜿蜒鐵殼。

  「…亮,我怎麼又睡著了…」甩甩頭。
  「想睡就多睡一些吧,泡完溫泉會比較舒服,不過得在太陽下山前先去看看爸爸媽媽。」收拾隨身物品,準備下車。
  雖然我打定主意,在這裡以盡量溫和的方式,對光解釋庫洛洛的事情…但…到底該如何開口是好………突然有點不忍,希望就此瞞天過海…反正幻影旅團也未必會找上門。光有我在,即使脆弱一些也沒關係、不想面對的事情就讓他逃避又有什麼不好…
  我只希望光保持現有的幸福。

  「亮?到站了喔…」拎起背包:「真難得…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光戲謔地笑笑,金色的瀏海在人潮逐漸散去的車廂裡,很燦爛。
  亮搖搖頭,淡淡地笑著:「沒什麼,走吧。」眼神中隱隱閃過一絲波瀾。
  捲起眉毛,踏入青森站的月臺:「哼…亮騙人。」
  「好了…會告訴光的,雖然是一件影響深遠的事情,但說起來也是過去式了。」光的人格必須完整,我不可以太溺愛他…要相信光,也相信我自己。


  熟門熟路地晃上青森市的街道,光邊走邊跳躍…似乎心情很好,當然也要身處於東京都的旋律精神不錯,光才能如此活躍。


  「誒?好像很重要…該不是父親與媽媽的羅曼史吧…」
  「你覺得我像是會知道這些事情的兒子嗎…」平淡的語氣,溫柔依舊。
  「不像。」所以才很…惆悵嗎?也對…是來探望已故父母的,賞楓只是次要:「不過如果是戒指的故事,媽媽有告訴我喔…在他交給我的那晚說的…」
  亮笑笑,緩步向前走著:「別提戒指,我覺得自己跟那枚戒指真有些不合。」
  「說到戒指…K&A…A被亮誤會成我的話…」邊走邊想起這個問題…那麼亮以為『K』是誰呢…我周圍…

  亮突然犀利地瞪了光一眼:「不准再想下去。」
  「噢!?那肯定亮有將『K』誤認為特定的對象…」兩步繞到亮身前:「吶…告訴我嘛,反正都事過境遷了…別小氣。」繞著亮轉阿轉…

  亮此時簡直窘的要命…怎麼什麼不想想到這件事情上…雖然直接告訴光我當初誤以為是酷拉皮卡也無所謂,但就是有些拉不下臉…唉,我對光一向沒抵抗力,這輩子大概唯一的剋星就是光了。

  『啊!!!』恍然大悟一般…

  亮伸出修長的手指,閉上眼,揉揉太陽穴…準備接受接下來的嘲笑。

  『是桑原(Kuwabara)老師!!』左拳擊向右掌:「因為我對本因坊很執著,所以亮以為是桑原老師,嗯…很合理。」還不忘繼續往前走。

  亮愕然…這…哪裡合理啊?況且桑原是姓不是名啊…

  「原來亮當時這麼怕我奪下本因坊…之後才會努力拿下,雖然說追逐神乎其技也是事實啦…喔!所以桑原老師在我的本因坊衛冕戰出言挑釁…誒!?難道是因為他知道亮誤會他老人家,所以找我報復…好可怕…所以大哥才會說不能讓桑原老師重回本因坊寶座…一切都連貫起來了!」眼神閃閃發光的看向天際,一副『謎底終究被我揭曉』的得意神色。

  亮汗…這一切到底從何推理而來?又有哪裡合理?一切都是歪想…

  光偷偷瞄了一眼亮的神情…嗯?沒那麼嚴肅了…太好了。
  而這微微一個稍縱即逝的眼神…盡收亮的眼底。

  「好了…光,我知道你已經知道是誰了,」疼惜一笑:「不用裝傻安慰我,我沒事的。」這傻瓜…我還擔心接下來你會出事,現在居然先裝瘋賣傻想讓我開心。
  光一愣,有些靦腆地抓抓自己的雙色頭:「…被發現了啊…因為亮好像很憂鬱,正在煩惱著什麼…所以我想…即使幫不上忙,讓亮得到一時的開心也好。」
  「怎麼會幫不上忙呢,」緩步走在街上,望向心愛的伴侶…真的很傻:「我的確需要光的幫忙,不過先去探望爸爸媽媽吧…墓園比較安靜,我也好思考一下如何開口。」
  「只要是亮要我做的事情我都會盡力去做,」午後秋陽下的溫暖笑容:「所以亮儘管開口,如果我能為亮做什麼,會覺得非常高興。」

  亮愛憐地笑笑,不再言語…
  命運對這麼善良溫和的人,居然如此殘忍。
第六部 第二一二局 變調的進行曲
  光實在不大明白亮正在煩惱什麼,從出發前往青森開始,一直到探望父母…亮的心情似乎沒有放鬆過…簡直是如臨大敵前的嚴肅緊張。
  在墓園向自己人生中的第二對父母請安…
  抬頭,放眼天際…呵,鷹大哥原來跟著自己與亮來到青森了。
  回憶著試圖尋找最近生活中的不合常理之處………
  嗯…沒有。
  但是亮如今明顯有口難言的情形卻又是事實…這還真是難得,不過能讓亮如此費神的事情,八九不離十都會與我有關。
  哎…這我該感到榮幸嗎…


  其實不應該這麼難開口的,刻意將光帶離人群就是顧慮到萬一他承受不了時,可以對我發洩情緒…不用一直壓抑自己。而且在東京,無論光偽裝得如何堅強,旋律依然會識破吧…有時候,在他人面前,我希望給光留一點餘地…不然真的太殘忍了。
  因為自己的能力而造成日後毀滅祖國的元兇的圖謀與行動…
  其實就別告訴光也無所謂吧?即使蜘蛛找過來了也未必會說出什麼…雖然理智上我清楚怎麼做才是真的為光好,但是由自己說出這樣的過往真相,實在…只要一想到光可能會產生的反應,我就比名人戰三勝三負的第七局收官依然損失一目時還要憂心如焚…


  緩步離開父母的身邊,亮面無表情地向前走著;光也不多想,反正現在想也沒什麼意義…能做的只有等待,於是也不多話。
  兩人經過旅館長廊滿山紅楓的落地窗前時,亮無奈地笑笑…開口:「總算看到了,紅色的楓葉。」望向遠處一片火紅的山巒…艷麗繽紛。
  「…但是亮不開心,」光幽幽地說著:「所以滿山紅葉也沒那麼美麗了…」
  「光…」我的擔心給光造成負面影響了…得振作一些。


  兩人放下行李後,來到寧靜的街道上閒晃,在外面解決了晚餐。不同於東京都夜晚燈紅酒綠的氣氛,悠閒的氛圍下,月影清晰……亮的心情為之一振。

  沒錯…我是早已決定好了之後,才刻意在光生日前一天來到這裡,為的就是希望他能理解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們無法改變過去;但隔日,將又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長久以來我沒有特地為光準備過生日慶祝,只有現在…我必須陪伴著他,這一天的意義不同以往。
  所以我不需要猶豫…就像過往每一次一樣,只要我陪在光身邊,總有辦法帶他回來。


  秋夜涼風飄蕩,兩人相伴一路緩步前行,滌心澄明。
  回到緒方姊姊的旅館時,已是將近深夜十點……放輕腳步再次經過落地窗前…兩人相視一笑…
  「亮好像想通了什麼。」光瞇眼,為了亮的豁然開朗而笑彎了眉。
  亮不置可否,看著望向窗外遠景的光…笑笑:「所以即使是一片漆黑的山巒,光也覺得比午後的艷紅來得美麗?」
  光沒回答,只是蹦跳著回房…依然不忘放輕腳步聲。


  溫泉池邊,光沒有如同以往一樣的興奮,只是靜靜地沖洗身體,慢慢浸泡在溫泉池中……………或許是因為習慣溫泉了,也或許是受到亮山雨欲來的神情影響。

  看著亮在岸邊慢條斯理的沖水動作,光趴在岩石上…真誠凝望:「…美麗的是亮長久以來為我設想周到的心,不是滿山紅楓。」
  「怎麼我好像對光說過類似的話?是在…哪裡呢…」不太記得了…
  笑顏逐開,提醒:「飛行船上,亮還捏我的臉。」
  「嗯,我想起來了…呵呵,光就好像我的日記本一樣。」
  下巴擱在岩石上,鼓起腮幫子:「什麼嘛…還日記本呢…」後腳踢起水花。
  「不喜歡?」戲謔地斜眼望向池中人兒。
  「我哪有說不喜歡…」噘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溫泉熱氣,臉紅了起來…
  「那是喜歡了?」都二十多了,還是一樣可愛…

  光眼珠子一轉,背過身…決定轉移話題:「亮,我想亮在考慮的事情一定非常重要,說不出口就別說了吧…如果要說就要考慮清楚。」掬起柔軟的溫水:「過去總是亮在等我,現在換成我來等待了…」

  一泓溫泉自指間流洩而下,有如光陰流逝……光回首,望著岸上的亮。

  「…」光?
  頑皮一笑:「比意志力亮未必會贏,抗壓性我未必會輸…耐力嘛…」促狹的眼神:「放心,我很有耐心,絕對可以慢慢等…所以亮就慢慢來吧,反正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不是嗎?」我們是彼此的伴侶,亮是這麼對我說的…我相信永遠。
  聞言,亮淡淡一笑,步入水中:「…沒錯,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還有時間,不過…明天黎明之前,無論如何必須謹慎開口。

  「我不介意與亮之間彼此有些小秘密,因為這並不影響我們的情誼…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亮挑眉,拉過光,一如以往的相擁在池水中:「所以光有秘密沒告訴我?」
  「都是一些亮遲早會知道的事情,我沒有刻意隱瞞…只是不主動提起。」額頭貼上亮的額頭:「謝謝…讓亮為我的事情煩心,謝謝…有亮在真好。」
  「傻瓜…我永遠都願意。」光總不吝惜地真誠道謝,表達心中正面的情感…這一點我真的該多向他學習…身邊就有一個人品的模範在,我真的很幸運。
  身體下滑,用額頭蹭著亮的胸口:「我一直都在學習,希望自己也能把不高興的情緒正常表達出來…但是還是沒什麼長進,亮只要一不高興就會挑起眉毛…呵呵…不過我就是做不到。」輕輕啄吻了亮的鎖骨:「我還有許多需要向亮學習的地方…我們倆在這方面算是互補了吧…」


  聞言…亮無限愛憐地笑笑,眼神中滿滿的寵溺。

  不過…趁現在整理一下重點。
  晚一點說沒關係,重點是必須讓光知道他的能力在庫洛洛的書裡,而庫洛洛的能力被酷拉皮卡牽制…結論等於…光的能力被酷拉皮卡封印著。
  當然,以我對光的瞭解明白,光是不會在意自己的特殊能力的,畢竟他憑著自己的努力,達到了幾乎等同於念能力者的等級,這整個努力不懈的過程比起與生俱來的能力更可貴…所以,光在意的將是另外一件事情。
  光很可能會對族人抱持愧疚的感覺,這樣的情緒可大可小,有可能會立刻發飆,也可能一笑置之…

  無論如何,等到天一亮,又會是個新的開始,我要對光有信心!


  「光,」輕輕撫摸光的背脊,盡量輕鬆的語調:「可以說說小時候關於自己的特殊能力嗎?」說不定光能夠自己意識到,這樣比起我開口來得讓他好受…畢竟光肯定也偷偷查過關於庫洛洛的謠傳………我想他只是沒把兩件事情聯想在一起過。

  光偏著腦袋…微微挪開一些距離。
  而這個思考的神情讓亮恍惚間覺得像極了媽媽明子。
  或許是自己在剛剛探望過父母的現在思念起了親人,也或許是光真的很喜歡媽媽…人與人相處久了總會互相影響。

  「那個啊…」捲起眉毛用力想:「也沒什麼好說的…總之就是一個不是自己努力得來的東西,莫名其妙地跟孿生兄弟有所不同,也跟其他人不同…這一點讓我莫名的不高」

  那個『興』自尚未說出口,光突然渾身振了一下…瞬間暈眩,臉色發白。

  「光!?」立刻擁住:「怎麼了??不舒服嗎?頭暈嗎?」
  光晃晃腦袋:「不…好奇怪…不是頭暈,也沒有不舒服。」望著自己的手,手掌握拳…鬆開、再握拳…鬆開:「亮,我想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你剛剛那一瞬間臉色發白!」

  到底怎麼回事?就算是溫泉泡太久也不是這種反應…光有癲癇嗎?不可能…以往沒有過,這也不是癲癇症狀…再仔細想想…實在不行的話就算有危險也必須讓光去醫院。

  「亮,亮別緊張…我想沒什麼,或許是腳滑了一下吧…」但是剛剛我是坐著的…真的好奇怪…而且到現在…我好像也還在冒冷汗…該不會………

  看著光額角開始滲冷汗,一臉不知所措的神情…亮揪心了起來…
  「光,」安定寬厚的擁抱:「放心…我會陪著光,別害怕。」安撫著懷中明顯已經開始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感到驚嚇的光………
  為什麼光會在這節骨眼有這種狀況?剛剛那一瞬間不同尋常…快點想想為什麼會這樣…有什麼病症是會突然發生且先前沒有預兆的…
  當初第二次從草原回來,由於懊惱自己無法及時治療光的腦淤血,惡補了不少醫療知識……我必須冷靜想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亮…」光突然咬緊唇,從齒縫中蹦出短短的音節…
  「光?」在水裡太危險了…光的氣色很差,我不能自亂陣腳,冷靜一點。

  輕輕撫摸著光的髮與背…安撫光也安撫自己:「光,來…我們先回房間。」
  「亮…不知道為什麼,我…使不出力氣。」完全掛在亮身上…
  「沒關係,」盡量放鬆…別讓光感到緊張:「放心吧,我已經不是十二歲的我了,現在抱得動光,不會用拖的。」對著光溫和一笑。

  看著這個星空下安定人心的笑容…光頓時感到放心不少,毫無顧忌地將自己身上的重量完全交付給了亮。
  「好乖…」光交給我的,不只是身體的重量而已…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而就在亮安安穩穩地將渾身赤裸的光輕輕放在榻榻米上,一邊鋪床一邊思考著今天晚餐兩人的食物是不是有問題時…

  『唔!』不敢發出聲音的疼痛悶哼聲,光咬緊牙關…面如白紙。
  「光!?」立刻將光放入被窩,棉被掩得密密實實…………光似乎很想掙扎!?
  眉擰得無法再緊,金髮沒精打采地被汗水浸濕,塌在耳邊:「亮…放心,沒事的。」辛苦地牽動嘴角…努力笑笑…試圖給亮安慰。

  亮在啟動周的同時聽見這句話,心中警鈴響徹五臟六腑…
  光居對我說了『沒事』!!?那肯定是有事了,而且非常嚴重!馬上打電話給明明的爸爸詢問一下,人家是專業醫生,之前幾次也都是仰賴他的幫助,是個不多問也不多嘴的人選…我自己一個人想破頭也不是辦法!

  而就在亮找出手機準備撥號時,手機在亮的掌中自行震動了起來…有人來電。

  光在暈眩朦朧的視線中,看見亮手中正在頻率震動的手機…
  笑容頗有些無奈卻又溫暖…思緒混亂地轉了幾轉,在亮接聽電話的語音中,逐漸失去意識…
第六部 第二一三局 此時無聲勝有聲
  月明星稀。

  亮掛斷酷拉皮卡的來電後,又過了兩個小時,時間已至午夜。
  光斷斷續續地掙扎,聲音卻悶悶地不敢發出任何抱怨。

  來電讓亮得知前因後果,安心了大半……卻開始為光心疼。
  旋律開始陣痛,已經送往醫院。
  在《黑暗奏鳴曲》的奇妙聯繫下,懷孕期間每當旋律體力幾乎耗盡,抵擋不住睡意時,便會影響到光的精神狀態,嗜睡的情形到了後期更加明顯;而當酷拉皮卡告知兩位用念製造出來的孩子即將出世,並且詢問琥珀的情形時,亮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光目前的不適不是原因不明的疾病,憂的是…
  這種情形到底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光…」跪坐在光身旁…看著蒼白的臉龐,心揪在一塊兒!
  儘管光耗盡氣力讓自己隱忍著,床鋪也被掙扎的動作弄得凌亂不堪…
  「光,是不是覺得地上比較舒服?」關心地詢問……早知如此就不讓他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真是…除了給他周…我居然什麼都幫不了!!
  彷彿感應到亮的心思般開口:「嗯…亮…雖然、我一開始也…總之…就算知道…亮也阻止不了我的。」可惡…一會兒頭暈、一會兒眼花…一下子全身都痛、一下子冷汗直流…

  旋律應該比我更難受吧…我這邊的情形是他受不了才會傳過來的『剩餘的疼痛』…母親當年的疼痛應該是我的百倍…誒!?雙胞胎好像比較吃虧…嗯?好像也不能這麼算…
  怎麼現在又好像稍微平靜一些了…一陣一陣的…

  「光?」怎麼眼神轉來轉去…該不會連意識都不清楚了…不行!得多跟他說話:「光,是不是不喜歡在床上?熱嗎?還是冷?」流了好多汗…
  耷拉著汗濕的金髮,有氣無力:「哎…現在好多了…我也分不出是冷是熱…」
  「光…除了我的氣,還需要什麼?一定要說…」心疼地撫摸著髮絲,另一隻手緊緊地牽著光:「想穿衣服了嗎?」忽冷忽熱很難受…不知道旋律那邊的情形怎麼樣了,目前似乎情勢稍緩了些…
  在榻榻米上滾了幾滾,撐著坐起身:「…好像又一陣過了,這就是所謂陣痛嗎…」為什麼我全身都在痛…好像神經要崩斷似的。


  亮溫柔輕撫不適的身體,隨後緩緩移開…拿過房內附的陶製茶杯與茶水瓶…
  亮在倒水的時候…心念電轉,最後竟開始自責了起來……
  光看起來好虛弱…我什麼都做不了…光甚至怕驚動其他客人,隱忍著不敢叫出聲…當然我明白有一部份原因是光怕我擔心…為什麼我就不能給他更好的環境?我怎麼可以沒事先預料到這種情況還帶他出遠門?如果是在家的話至少他不用這麼忍耐…可惡…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在自己面前掙扎,卻無法伸出援手…

  我真是…太沒用了…


如果有一天…即使亮拿出生日禮券…我也已經無法完成亮所期望的事情時…希望亮…能體諒我…我也有做不到的時候…


  光…我真的覺得自己非常沒用…
  但是…光現在很需要我,他已經很難受了…我不可以洩氣!
  如果這時候還要讓光反過來安慰我的話,那才是真的太失敗了…



  所有的念頭都在電光石火間一閃即逝,亮迅速回到光身邊……環抱著光,將杯子湊近唇邊:「來…補充水分,光流了好多汗…」穩定心緒,心疼愛惜。
  看著光彷彿久旱逢甘霖般拼命灌著水,心中再度安心了大半………幸好,身體機能都很正常…
  「光,邊喝邊聽我說…雖然無論說什麼都無法幫光分擔,但是……謝謝。」
  千言萬語要如何表達…與其說對不起,不如說謝謝…至少我自己說過的話要確實做到。

  「嗯……」好好喝…好久沒喝水似的…水…
  連續多倒了幾杯,最後亮乾脆拿著整壺水,讓光靠著自己,小心翼翼地餵著:「…小心,慢點…」環抱著虛弱的光…這麼會忍耐的人竟如此掙扎…肯定相當難受…


  媽媽他…當年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迎接我來到這個世界…
  我與光共同經歷過死亡…雖然這樣的疼痛應該不及旋律的生產,卻如同死亡一般能夠讓我切身感受到生命的可貴;生與死,一體兩面。
  我想光也明白。


  聽著亮的心跳聲,光平復一下呼吸:「…亮。」
  「嗯?」水快沒了,剛燒開的還沒涼…光今晚必須不斷補充水分…
  「謝謝。」軟在亮身上………汗水黏黏的感覺,好想洗澡。
  亮愣了一下…不解:「光是為了水道謝嗎?感覺上…」不是這樣…
  「因為亮剛才其實想說對不起吧…我知道的喔,我也想說對不起…」
  亮疑惑,卻依舊溫柔愛惜地支撐著光,以眼神示意光…我在聽。
  觀察著亮的臉色,輕輕開口:「…呃…其實…在前一陣子嗜睡的時候我就有這種預感了…也有想過既然預產期這麼接近,說不定連出生的日期都會跟我一樣…」

  『你說什麼!!?』聞言,瞬間近距離的發怒:「你知道了卻沒有告訴我!?就這麼跟我來到這裡!?」盡量克制怒氣,以防驚擾其他客人…但摟著光的手一瞬間卻使了不少勁兒。
  光蒼白著臉,卻嘴上不服氣:「告訴亮又怎麼樣…只會讓我今年又看不見紅楓而已。」什麼嘛…翻臉比翻書還快……好吧,我知道其實是我不對。
  「就只為了這個!?光想要來,明年、後年…往後每年我都陪光一起來看紅楓!何必急著今年!?」真是夠了!沒跟我說也沒告訴酷拉皮卡…居然只為了楓葉!?這實在…不可原諒:「讓我這麼擔心受怕…剛剛在溫泉池中開始感到不適的時候還企圖掩飾蒙混過去對吧!?剛剛居然說自己不知道怎麼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光微微地動了一下:「…亮,嗚…別、用力…拜託。」還嫌我不夠痛嗎…
  意識到自己在盛怒之下快將光的肋骨弄斷了…立刻鬆手:「…是你太令我生氣了。」嘴上這樣說卻極為溫柔地讓光枕著自己的腿,輕輕撫摸:「如果真的這麼想看,兩邊家裡的院子都可以種,我們一起種樹…看著樹木長大,好嗎?」伸手摸摸肋骨一帶……幸好沒怎麼樣…果然無論什麼樣的情緒、何時何地,光都有辦法讓我失控,從小到大都一樣!
  「…種在仙人掌那邊的小院子就好了…」善解人意的笑容…儘管因為虛弱而看起來有些勉強,亮卻看得明白…

  光依然維護著我的心情…讓那幢房子保留過去的模樣。

  光凝視著亮翠色的雙眸…笑意盈滿眼底,回憶:「小時候曾聽來到草原的觀光客提過日本的楓葉與櫻花,佐為也提過…佐為說比起生氣激動的火紅眼,故鄉的楓葉激情而寧靜,流動而深邃…」
  亮細細琢磨著佐為的兩句話:「『激情而寧靜,流動而深邃』…佐為很擅長這樣的古老文法對句嗎…很工整的句子,之前是『澹定若流光,靈動如溢彩』。」
  「是這樣嗎…我不清楚什麼文法工不工整,只是聲調念起來的確比平常說話好聽,所以就對紅色的楓葉這回事印象特別深刻…」嗯…我怎麼感覺旋律又要撐不住了…恐怕又要開始痛了…
  亮輕輕撫摸…皮膚傳來的感覺開始不對勁,可能又有新的一波陣痛…看樣子旋律又快要撐不住了:「來到日本後都沒見過?」轉移話題…
  「見過一兩次,但是像這間旅社落地窗前的大片景色…卻是第一次。」亮在分散我的注意力…現在對局不知道撐不撐得住…那會是個轉移注意力的好辦法。

  「光想對局?」雖然我覺得光需要休息…不過如果光想的話…
  「…可以嗎?」期待而懇求的眼神…
  見了這樣的神情,亮疼惜一笑:「怎麼好像我對光很不好?光想要對局就說出來…只要是光想要的,亮巴不得光全都說出來。」伸長手……想辦法將行李拉近一點,裡面有磁力棋盤…
  聽了亮的話,光心中暖暖的,嘴上卻不饒人:「哼…明明總是斬釘截鐵地對我說『我拒絕』…」剛剛還發脾氣…
  「…我知道我說不過光的…光需要磁力棋盤嗎。」畢竟現在很虛弱…
  「嗯…還是用一下好了。」疼痛又漸漸開始了…我恐怕不能像平時一樣記憶…



  夜,在兩人之間流動著……掌心彼此交握。
  亮騰出一隻手,替光落子…不時透過枕在腿上的腦袋與交握的掌心感受著光的脈動…並且付出更多的氣包裹著光,輕薄而溫暖的守護。
  沒有頭銜戰的氣勢、收起孩子氣的爭鬧…亮深情地望著光,眼神親吻著這一顆同時擁有堅強與脆弱的心靈…
  光偶爾撐不住的時候,亮便放下棋盤輕輕撫摸…唱著光平時哼給自己聽的曲調…這使得光頗為訝異,轉移了不少注意力…

  儘管走音得厲害,光卻聽得明白…亮的聲音中充滿對自己的豐富情感…

  相遇時的單純好奇、相識後的惺惺相惜…發覺彼此情感後的執著信念、為了自己的心靈創傷想方設法、百般呵護…
  一次次笨拙的親吻、一句句體貼的關懷…還有不經意卻重若千斤的誓言。
  總是把自己的感受放在心中的第一優先、從一位只專注圍棋,目光直視的十二歲少年,為自己不斷成長改變…學習不同的能力、新的語言…嘗試多聽音樂、閱讀醫學雜誌…
  亮…謝謝。



  「…光?」
  月的微光透入室內,灑在亮俊秀卻微微驚訝的臉龐…
  剛剛好像…聽到光對我道謝…很認真很溫暖的那一種。
  「…睡著了?」小心翼翼地低聲試探…

  金髮依舊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神情卻安心而充滿依賴,嘴角輕輕勾著一抹眷戀的微笑…………緊握伴侶的手,即使路途遙遠,即使茫然失措,即使光陰流轉。

  「…傻瓜。」不知為何,映著月光…亮回憶起許許多多光的不同面貌…
  設防的、憂鬱的、苦澀的、神秘的…從十二歲相遇過後,不同的光在今天這個突然間寧靜下來的月夜,躍然眼前。
  真的很傻…因為我而改變了很多呢…現在光會露出壞壞的笑容、不滿地鼓起腮幫子…堅持己見的時候我說什麼也沒用…還有…
  發覺我所思所想後,無論是什麼樣的期待…竭盡全力為我…心臟每分每秒為我而跳動。

  亮不再為光哼唱,只是握著彼此的手,享受寧靜。
  其實我們都改變了許多…無論是過去或者未來,現實中所受到的傷害…只要兩人一起面對似乎就不再那麼艱難。


  手機傳來規律的震動…來自東京的簡訊。
  亮閱讀之後,安心一笑,迅速回覆。
  總算是過去了…母子平安。

  親吻額髮:生日快樂。
第六部 第二一四局 完美先生
  萬聖節的清晨,小傑與奇犽並沒有帶著奇妙生物回來,只帶回了北極的探險經歷,還有UMA獵人為了答謝他們送的南瓜……而這使得光興奮異常,放下伊角的最後一局天元衛冕戰沒去觀看,而在偌大庭院裡刨著南瓜製作面具與傑克南瓜燈。

  「阿慎啊、阿慎…嘿嘿…當年你新初段賽我也沒去,反正有一就有二…我挖、我挖…用力挖…」光非常High的在製作南瓜燈。
  酷拉皮卡看著在庭院中忙碌的琥珀與小傑,自然而然開口:「傑克燈是萬聖夜最廣為人知的象徵物…英國和愛爾蘭的人們原本在挖空的蕪菁中點上蠟燭,這就是原始的傑克燈,後來移民到美國的人很快便採用南瓜代替。」
  奇犽盤坐在榻榻米上,用一隻手指戳戳小七熟睡的臉:「蕪菁?」小嬰兒都軟軟的……
  小傑也很賣力:「就是大頭菜啦,根部白白的那種。」我挖…我削…
  「嗯…是因為南瓜比較大也容易雕刻花樣吧。」光隨便說說。
  「在我的故鄉美國,有不少家庭在南瓜表面刻上不同造型的面容,放在大門口的階梯上,傳統上來說是想嚇走惡魔或妖怪…不過到近代這已經成為家庭聚會的趣味了。」依舊溫柔的嗓音,抱著小小的瑪瑙。



  最後在酷拉皮卡想出的名字旋律都不太喜歡的前提下,亮光兩人便幫小女嬰取名;而這並沒有勞煩亮超過三十秒的時間,因為光立刻就有了點子…

  「小七。」篤定。
  「小七?」亮與酷拉皮卡不解……這聽起來不是正式的名字,比較像小名。
  誰料到正躺在醫院休養中的旋律馬上附和:「琥珀真聰明,這名字好,也很可愛。」一張雖稱不上絕代佳人,卻也十分可愛、五官端正的臉龐。
  「對吧!」光興奮:「跟旋律一樣的小孩,當然要叫做『小七』。」
  酷拉皮卡愕然:「……這…只要旋律開心,我也沒什麼意見,有什麼特殊涵義吧。」如果有特殊涵義叫小七也無妨,名字還是涵義深遠的比較好。
  亮倒是沒有思索很久便平靜地脫口而出:「因為七個音階?」記得好像受到什麼畢達戈拉斯學派的重視…古典音樂雜誌上說的。

  而得到光與旋律一派天真地大幅度點頭的笑臉證實後,酷拉皮卡似乎沒有不同意的權利,因此兩位新生命的名字即為小七與瑪瑙,小七是姊姊;酷拉皮卡預定旋律休養一陣後,將要到旋律西維吉尼亞州的故鄉拜訪新的親戚,也在美國跨年。
  由於旋律明顯捨不得瑪瑙、光對這皮膚還皺皺的小鬼頭沒什麼興趣(據說帶佑輝一位弟子就夠他受的了)、亮原本就沒有強留瑪瑙的打算,只是希望世界的某一處有個小小光就夠了(事實上也沒時間帶小孩)…
  基於以上幾點,大家非常有默契的得到一項認知:那『一家四口』即將『遠行』………彷彿這裡才是他們的家。
  或許原本就是。



  時間拉回現實,亮抝不過光想製作南瓜燈過萬聖節的亢奮情緒,只得自己去飯店觀察伊角的棋,順便帶回第一手棋譜資料…不過奇犽顯然比較在意萬聖節糖果…依然偏愛零食類的食物。
  而在伊角粉碎了芹澤首次奪下頭銜的希望,再度成功衛冕天元寶座後,亮不巧被圍堵在飯店的八卦記者發現,兩位年輕棋士於是免不了的必須一起坐下來接受採訪。八卦記者不同於圍棋或體育專門記者,在伊角的天元衛冕話題結束之後,採訪尾聲,兩位青年棋士彷彿理所當然般的被問了一些生活上的感情問題…

  「噢?對方是女流棋士?」

  在伊角透露出一點點口風後,記者們瘋狂的記錄這位往後似乎會將天元一路衛冕下去的青年才俊感情世界中的一點端倪。
  而亮則是在心中感嘆時光飛逝…當初在棋週刊上看見伊角新初段賽時,頗為不自然地打著領帶面對鏡頭,似乎還被桑原老師調侃…轉眼已經和桑原老師平起平坐;圍棋這種事情沒有半分僥倖,伊角是努力不懈才有今天這樣穩定而得來不易的成果。

  「…塔矢老師?」
  「是的。」溫和有禮的笑容。
  「真難得呢,塔矢老師也有走神的時候…在想女朋友嗎?」記者小姐笑瞇瞇地提問。
  亮微微一笑,這情況不是第一次了…很容易應付,況且他們今天主要是針對剛剛衛冕的伊角:「我平日只專注研究圍棋,女孩子跟我在一起會覺得我很無趣的。」非常客氣地撇清關係…也是事實。
  「喔?那麼塔矢老師有理想中的類型嗎?我們雜誌社很樂意替您公開擇友標準。」

  記者輕鬆的詢問引來現場工作人員們一陣歡笑,氣氛不錯…亮也禮儀性質地微笑著,心中卻在盤算待會兒要帶什麼樣的糖果回去…

  「嗯…我希望能成為我今生伴侶的對象至少要與我有同等的棋力。」靦腆地笑著,心中只想到正在庭院裡挖著南瓜燈的光。
  記者們與棋院工作同仁對這答案拍案叫絕:「塔矢老師實在是幽默!」
  「當今中日韓的女流棋士中似乎…恕我直言,沒有塔矢老師您這樣的棋力。」
  「剛剛拿下鶴聖挑戰權的奈瀨老師也不行啊…」棋力上有一點落差…
  亮笑得很優雅,心中滿滿是對家中光的思念:「除了以上條件之外,還要入得廚房出得廳堂…嗯…我想就只有這樣了吧。」末了還頻頻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我的光是最優秀的光。

  而亮忽略了身旁伊角一閃即逝的憂慮眼光。

  「如此堪稱完美的小姐,恐怕即使我們幫塔矢老師登在頭版頭條也不會有女孩敢上前嘗試了。」接著又引來一陣歡聲笑語。
  亮微笑著:「完美小姐嗎…我需要一位能與我共同邁向神乎其技這個目標的伴侶,這一點…」看向身旁一起接受採訪的朋友:「伊角顯然很幸運。」把記者的焦點又拋還給伊角。

  不料卻沒成功。

  「傳聞塔矢老師有一位青梅竹馬的女性朋友?」
  亮愣了一下,不過轉瞬即逝,在還沒讓人發覺之前:「是的,他的母親與先母原本是至交,我們住在同一個社區。」怎麼會突然提起明明…
  「果然!」
  「真是隱藏到家了!」

  亮微微地感到不悅,卻也莫名…為何突然提起明明?況且明明已經有男朋友了…雖然他擔心年齡問題所以沒有公開,但種種公開資訊上呈現的內容看來,他跟趙岩先生處得很好,趙岩先生甚至答應在東京藝術大學授課。

  「藤崎小姐即將前往法國音樂院攻讀碩士,塔矢老師早就知道了嗎?」
  「是的。」光好像有對我提過…仔細一想似乎有這一回事。
  一名記者提問:「塔矢老師與藤崎小姐的關係是…」
  亮微笑…幸好不至於問得太過分,看來是因為明明的成績真的很突出所以記者們才會注意到:「我們只是兒時玩伴,他的性格爽朗,很好相處,」裝出頗有些遺憾的神色:「可惜要我讓子,我也對小提琴一竅不通。」

  最後這一句話引來大家的微笑……果然還是圍棋優先。

  「但是曾有位棋迷看過您在樂器行猶豫,並且認真聽著老闆推銷介紹呢!」


  伊角聞言再度閃過憂慮的神色……知道阿光身分,自然能理解塔矢肯定是送琴給阿光,或者是受阿光之託選購…但…日常觀察外加今日塔矢的言論…
  千萬要小心,你們的感情目前還不是曝光的時機,這一點你們應該比我拿捏得清楚才對。

  亮心中也是微微一驚……沒想到這些八卦記者消息這麼靈通。雖然光的身分如今曝光也無所謂了,但是光自己本人不願意,況且也的確會很麻煩…基於私心,我甚至希望把光藏起來一輩子…看來只好說是明明委託的了…
  儘管我實在不喜歡撒謊也沒辦法…真有些無奈。


  一成不變的笑容:「的確有過這一回事,那把琴的聲音很好聽。」這樣回答應該可以吧…我只是承認有去樂器行,再說不管怎麼糟糕的樂器拿到光手裡似乎都會變得很動聽。
  「看樣子你們感情果然很好,塔矢老師的女友比起伊角老師那位神秘的女流棋士曝光率似乎高很多。」記者小姐下了『女友』結論。

  亮不置可否,心中無奈卻也只是保持慣有的微笑……心中只在意著回家與大家一起度過有生以來第一次的萬聖節…一想到此處,年輕的心便微微雀躍了起來。

  而在問題被拋還給伊角之後,幾經詢問…大好人伊角始終守口如瓶沒有透露一絲一毫訊息,於是記者們只好將這些花邊新聞做個簡單的收尾。
  「藤崎小姐除了需要塔矢老師讓子之外,也算得上入得廚房出得廳堂吧?」一位中年記者對亮開出的條件記憶猶新。
  「…是的。」亮依舊有禮溫和地笑著,心中卻汗了一下…明明好像不大能入廚房…但是在記者面前說出這種事情對女孩子不太好吧…也或許這幾年他有一些長進也未必。


  一旁的伊角卻是鬆了一口氣…原本看塔矢今天的態度以為他要公布爆炸性消息…不過他們倆都是頭腦清楚的朋友,其實是我太擔心了…他們會照顧好自己的,要擔心還是擔心義高比較實在…也幸好塔矢有個青梅竹馬幫忙擋一下…總之目前他們也不需要我幫忙,還是從旁觀察就好。

  眾人再度向今日衛冕的伊角道賀,記者們漸漸散去。
  亮看看手腕上的時間……幸好,雖然感覺好像隔了一個世紀這麼久,實際上也只過了四十分鐘…可以去買糖果,光跟奇犽會很開心…說起來我真的從沒過過萬聖節…嗯,快點去買糖回家。
  只要與光在一起,即使不是節日,我依然覺得每天都非常開心。


  一旁已經疲憊了一整個月的伊角,看著身邊並排正掏出手機開始尋找號碼的塔矢,眼神頓時透出些許猶豫………是不是還是提醒一下比較好,這樣我比較安心,就某種意義而言這比頭銜戰更讓我擔心,不說些什麼我總是心神不寧……但是要怎麼開口…突然說這些很突兀吧…

  注意到凝視自己的視線,亮停止動作…回視。
  見到伊角似乎不知如何開口、猶疑不定的神情,淺淺一笑,十分真誠。

  「我正打電話給明明…就是藤崎,跟他知會一下剛剛採訪的經過。」我想我真的不難理解光為何會對伊角比其他朋友特別…不管是佐為留下的棋盤、託付重要的事物…或是居然能在戶外且在伊角面前睡著。

  從容溫和的笑容,雖然稍顯疲倦卻令人安心:「那我就放心了。」是我太過敏感…他們都是懂人情世故的人,不是十幾歲的小孩了…嗯?是說即使是十幾歲時他們也都很成熟。

  「一起離開嗎?」亮快速發了簡訊之後,難得的邀請。
  伊角頗有些無奈地微笑:「…我還得去買糖果,家裡有兩位弟弟要過萬聖節。」外婆也搬來東京小住…很熱鬧啊…空間卻很小,該買房子了卻沒找到合適的。
  亮笑開了:「我也要去買糖。」這個笑容讓出入飯店的行人都為之眼前一亮。
  『咦!?』怎麼想塔矢都跟萬聖節搭不上邊…所以是…
  看著伊角驚訝的神情,露出在記者面前絕不會出現的戲謔笑容:「當然不是我,不過不可否認我也很期待。」

  「是阿光吧…」居然為了萬聖節撇下我的對局…汗。
  「還有一些我們的外國朋友,他們正在家裡製作南瓜燈。」
  「咦??自己做?真不簡單,好厲害…」我的對局比不上南瓜燈…再汗。
  「不…最後負責收拾院子的我比較厲害。」
第六部 第二一五局 聚散逐風轉
  繼萬聖節過後,棋院的各項賽事也逐漸告一段落。
  西風帶走了最後一地落葉,時序進入隆冬時節。
  光雖然沒特別說什麼,亮卻很開心的在生日當天與奇犽及小傑分享了剛出爐的手工餅乾……看著瑪瑙及小七熟睡的臉龐…一年又即將過去了。

  平安夜當晚,亮打消了想帶光去聽音樂會的打算,因為光似乎比較想待在家裡珍惜剩下一點與朋友團聚的時光,就連棋院的年終晚宴都推辭了。
  即將迎接新的一年,亮光兩人也將邁入二十三歲。


  「最近這個月逐漸明顯了……」奇犽目不轉睛地盯著瑪瑙:「與生俱來的念,開始隨著嬰兒的成長而成長,光哥哥說他撐到四歲嗎……」不知道瑪瑙可以抝多久…
  亮也用凝觀察著:「…不知道瑪瑙可以支持多久,說不定能完全駕馭也未必。」頓一頓,嚴肅思考的語氣:「令我比較在意的是他們倆似乎能看見並且觸摸到我跟酷拉皮卡的制約與誓約。」
  「或許原本就是由念而生,也就理所當然能夠接觸。」旋律收拾著行李…準備於次日聖誕節搭中午的班機返鄉。

  敞開的榻榻米和室裡,亮與奇犽看著小七與瑪瑙…思考著關於瑪瑙的問題。

  旋律擱下手邊的整理工作:「酷拉皮卡已經向阿本加聶先生打過招呼了,關於音樂部分的特殊念能力…有認識的除念師在感覺比較踏實。」
  「不過我一直很疑惑……」奇犽其實已經注意到很久:「我以為瑪瑙的眼睛應該也會是藍色的…但…」是黃色的…為什麼?不是應該完全複製嗎…
  亮微微思索的語氣:「這問題我先前也有注意到,不過我想所謂複製應該是指光出生時最原始的模樣…所以眼睛就很自然是光嬰兒時期的顏色了,」指尖輕輕觸摸瑪腦的臉頰:「之後的人生,是屬於瑪瑙自己的。」不管到了什麼國家、遇到怎樣的氣候…眼睛變成什麼顏色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們遇到過什麼樣的人、經歷的事情…將塑造出全新的人格。

  相似的只是長相與嬰孩時期,我相信瑪瑙跟在自己的父母與姊姊身邊,有家人陪著他,絕對沒問題。

  「他們倆去哪了?」抓抓自己柔軟的銀髮……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人影…
  亮感應了一下莫比烏斯帶的大略方位:「在另一邊,很可能在餵食仙人掌,哎…」說過不讓光靠近那些植物的,剛剛居然被他溜了。
  「塔矢,不用太過擔心,」旋律坐到兩個寶貝孩子身邊,笑得溫柔:「剛剛我聽見酷拉皮卡有跟去,你別太緊張了。」
  「…」亮苦笑:「你們離開之後,我就剩下一個人看著光了,現在想想那些仙人掌還真讓我提心吊膽。」能不能移植呢…但是有仙人掌在處理廚餘很方便。
  奇犽手指戳戳小七肥肥的臉頰…碎碎唸:「是你太過緊張了,又不是照顧小嬰兒…啐…」跟嬰兒一起懶在榻榻米上賴著。

  「奇犽,你不明白愛上一個人的心情,等你遇到合適的對象就會明白了。」旋律慢悠悠地說著,找出長笛為孩子們吹奏搖籃曲。
  奇犽眼珠子轉了一圈:「我只要跟那傢伙在一起就好了,跟他在一起上哪兒去都不會無聊。」
  和著音樂的安祥氛圍,亮詢問:「接下來你們的計畫是?」
  聽到詢問,柔軟的銀色髮絲雀躍了起來,翻身坐起:「小傑跟以前認識的一位大鬍子船長最近聯絡上,剛好金留下來的大書有提到…嘿嘿…」
  「奇犽!你動作太大嚇到孩子了…」旋律懊惱…

  亮與奇犽眼看似乎就要哭起來的兩個小鬼,趕緊離開和室…小孩子最偉大。
  即使是常出入的公用空間,為了自己的耳膜著想還是必須讓出…這是社的孩子教給亮的經驗;而奇犽只是憑著從小培養的職業殺手(儘管現在不是)直覺認為危險即將發生,判斷必須以光速遠離。


  迅速帶上客廳紙門,亮與奇犽在廊上凝神細聽,特別是罪魁禍首頗有些忐忑……事實上若真的哭鬧起來不必屏息凝神,整個塔矢宅也聽得一清二楚。
  片刻後…房中傳來不是很響亮的哭泣聲,隨著長笛的旋律緩緩減弱……

  「…幸好媽媽是旋律,我想光哥哥恐怕做不到這樣。」緩了口大氣,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是比走出金字塔更為艱難的任務:「男人跟女人畢竟有差別。」
  亮笑笑:「的確…光大概會跟我們一樣無措吧。」回到原話題:「你剛剛說的接下來的行程?」
  「那個啊……」




  「百慕達三角洲…」窟盧塔族方言。

  擁有一扇大窗戶的房間裡,光在電腦前儲存著似乎是相當重要的資料…卻在聽到小傑接下來要旅行的目的地時,與正在研究圍棋的酷拉皮卡愣住…

  「…位於北大西洋,經濟繁榮,金融業和旅遊業發達,以『避稅天堂』聞名…」放下棋子……直覺性的百科全書式解釋。
  光汗了一下:「酷拉皮卡,想也知道他們不是去逃漏稅的…是去探險的吧,解開不可思議的迷團也是獵人的工作之一。」
  「一方面也是追尋著金留下來的書,繼續旅程。」自信滿滿,興致高昂。
  酷拉皮卡繼續手邊的擺譜思路:「不過不是有科學舉證,我記得是可燃冰與潮汐波…之類的理論吧。」嗯…不過有很多現象科學的確無法證實。
  「琥珀哥你覺得呢?」

  光笑笑,看著小傑:「你要是問我關於百慕達的棋盤遊戲或者音樂劇、舞臺劇、歌曲……我到是可以跟你說個三天三夜…我還等你回來自己告訴我呢。」
  小傑倒是一點都不沮喪,歡快地在床上滾來滾去:「呵呵,如果我發現什麼未知生物,就把他們帶回來。」反正亮哥哥家有池塘…嘿:「嗯!就這麼決定了,還有鄰近日本的龍三角也是下一個探險目標!」
  光收回望向小傑的視線,移動滑鼠:「到時候記得帶新鮮的魚兒回來,嗯…我想把池塘換成海水不難,可以給亮做好吃的軍艦捲。」
  「沒問題!喔!」鬥志高昂!

  於是酷拉皮卡替塔矢家的池塘原有的錦鯉默哀一分鐘……

  「琥珀哥你從剛剛就在忙什麼?」
  「因為亮說我是他的日記本,所以我在儲存我跟亮的記憶。」這一款情人碟樣式還不錯,日記本……要是要我用手寫…那麼將會有另一本巨大的書產生吧,哈。
  酷拉皮卡放下手中棋子:「我們離開後,你跟塔矢耳根會比較清靜吧。」研究圍棋果然很累人…還是必須從最基礎開始研究才行。
  小傑插嘴:「他們才不會,我們幾個人會一直在心中惦記著彼此的。」
  「呵,雖然你們應該早知道我會這麼說,」光關機,指尖輕輕按摩眼睛:「總之這裡隨時歡迎你們回來。」

  「喔?帶著兩個孩子行走是很累人的…」酷拉皮卡假意抱怨,眼神卻掩飾不住離愁與聽聞此言後的釋懷……儘管琥珀不是第一次對自己說這句話了。
  光壞壞地笑著:「如果是我的翻版的話,的確有你受的,職業獵人先生。」
  酷拉皮卡頗有些無奈,卻也心甘情願:「不過…在美國一陣子後,孩子們都能聽懂大人說的話了,我想帶他們到世界各地去走走看看,從小就多方學習。」
  「那真的要麻煩你了…」坐到床邊的地板上,認真:「小七我不擔心,但是瑪瑙的話…指導他任何學科都將會是非常大的挑戰。」
  「我明白,所以我希望能先讓他博學,多看看世界不同的景色,再決定未來該走的路。」儘管只有兩歲,即使未來真的除去念能力…也擁有相當驚人的智商。




  聖誕節,東京羽田機場大廳裝飾著美麗的聖誕樹,因節日而急於返鄉的旅客卻沒有閒情逸致去欣賞這份繽紛的綺麗。
  四位職業獵人與兩位未滿周歲的孩子也將與亮光兩人分道揚鑣,繼續各自的旅程;為此,旋律與光彼此都有些不捨……世間知音難尋。
  亮與酷拉皮卡話別後,輕吻了瑪瑙與小七的額頭,兩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亮看,笑意中透著些許純真與疑惑……正可愛的年紀。
  奇犽與小傑倒不怎麼感傷,每經歷一段冒險便會回家,已是他們倆的慣例;兩人算著聖誕樹上的裝飾星星,一再數錯重來難掩極度亢奮的探險精神……正是青春年少。
  亮與酷拉皮卡只簡短地向彼此祝福,並未多言……有些朋友即使不多說也能理解彼此。


  送走了眾人後,光頗為不甘願地坐進亮向尹老師借來的車…
  上車、關門、繫安全帶的動作卻是流暢而優雅。


  「從前怎麼不覺得光搭電車時有這麼好看。」果然孩子時代與現在的模樣差很多,平時自己不大在意外表,所以都沒注意到……
  「喔?原來平時的我不好看啊?」促狹的眼神。
  引擎啟動,亮無奈一笑:「怎麼會呢,光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即使我理了跟半藏哥一樣的髮型亮也不會不要我?」深情凝視著身邊的亮……專注於道路的側臉…亮真的很英俊。

  擋風玻璃折射下,戶外光線因都市車輛廢氣而顯得灰濛,道路上一成不變的裝飾用行道樹……在這樣枯燥的背景下,曾幾何時…光發覺亮的神情從來都是如此堅定而穩重。

  對窗外的車流毫不眷戀,只專注於凝視亮的側臉輪廓…光淺淺勾起嘴角,微笑:「或許……我覺得自己還滿喜歡坐亮開的車。」
  「真的?」認真的語氣。
  「真的。」肯定,沒有移開視線。

  窗外景色飛逝,來到街上時,四處都是歡樂的人潮……減速慢行。

  「光又為我打破了一項堅持,」紅燈的時候,亮露出了征服者在勝利的瞬間,頗有些得意的神情。
  「真是…」哭笑不得:「都已經是亮的光了,沒想到在一起這麼久,居然還有事情能讓亮露出這種表情。」真像個孩子…
  「所以光終於知道自己總是把亮搞得很累了?」綠燈,輕踩油門……前行:「知不知道每次你搭電車或者步行前往特定地方,見到你因為空氣污染咳得厲害時,我是什麼心情。」靜靜地說著…方向燈,左轉。

  光依舊深情凝視著亮,儘管明白這條路不是回家的路,卻也沒多問:「我說過都聽亮的,有什麼覺得希望我改變的地方直接說出來就是了。」
  疼惜一笑,眼神望向前方道路:「光這麼體貼,我怎麼捨得硬是改變光…光的一切都是第一優先,心情也一樣,我不會勉強光為我改變。」
  「呵,謝謝…有沒有一種後悔愛上我的感覺?」調侃的語調,卻是眷戀的眼神。
  「很遺憾,一點都沒有。」溫柔一笑,儘管是近乎吵嘴的語氣。

  「等一會兒光選一臺喜歡的外型。」
  「誒?我選?我又不懂…」
  「為了光買的,當然要光喜歡的。」
  「亮…」
  「你剛剛說喜歡坐我開的車。」
  「這…」
  「光是不能違背說過的話的。」
  「誒?」
第六部 第二一六局 不知道
  新初段系列賽在有條不紊的情況下進行,年復一年。
  身為雙冠的光勉勵了新進棋士幾句話;接著桑原王座大聲地拍下第一手棋子,把新初段嚇出渾身冷汗也是每年新年司空見慣的場景之一。
  一月裡寒風刺骨,棋院大多數工作人員都縮著脖子出入,今日是新初段賽的最後一局,塔矢亮早早進入了幽玄棋室…即便是與新初段的對局,依然認真看待。

  數十分鐘後棋院一樓大廳裡……儼然已經是老鳥記者的古瀨村,雖然對局早已開始卻也不是很著急,反正新初段與頭銜持有者的合影工作想必攝影師已處理完畢。
  晃晃悠悠地拿著一份雜誌邊看邊邁步子,看著雜誌內容…
  突然定格…皺了皺眉…


  「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一把空靈的嗓音突然自後方悠然傳來,煞是好聽,卻擾得古瀨村一陣失神。

  抬頭…年輕的雙色頭雙冠王帶著捉弄卻盈滿笑意的眼神站在身邊,自己再向旁一丁點距離便要貼上了。
  「誒?是藤原啊…我說你別突然發出那種嚇死人的聲音啦…我是來辦公的說,被這麼一搞腦子裡東西都空了。」三魂都掉了七魄…
  光笑彎了眉:「因為亮那傢伙對我的聲音一直都無動於衷,所以我時不時得找知道真相的人捉弄一下以尋求自信心…嘿嘿。」
  「真是夠了…幸好周圍沒人…」四處張望一圈,捲起雜誌搓著自己手心,準備走向前方電梯:「平常是覺得很好聽,但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最好別在辦公前聽到…嗯?不過是新初段賽而已…你陪塔矢一起過來啊?」
  光按下電梯按鍵…等待:「那傢伙大概以為我乖乖坐在記者室等吧…剛剛跑到對面咖啡廳去買了新推出的三明治…」壓低聲音:「亮他從草原那一次之後,不管我做什麼都一直對我提心吊膽的。」
  「未免保護太過了…」古瀨村笑笑…進入電梯。
  「就是嘛…知道我們關係的朋友也都這麼說。」噘嘴…卻明顯很享受的語氣。

  古瀨村突然露出一個應該可以算是安心的眼神,而這個眼神在狹小的電梯間裡並沒有逃脫光的視線。

  「怎麼了嗎?」光疑惑…
  「沒什麼,你們很好就好,因為我也知道塔矢不是這種人…」隨即將手中的雜誌遞給藤原:「也對…想想你們是生死與共的交情了,當然不會被這種流言所挑撥。」
  光頑皮地笑笑:「喔?有亮的八卦啊?不太可能是我的…嘿,我『體弱多病、不願害慘女人』嘛………待會兒我看看…」伸手接過。


  兩人在記者室中落坐,前來觀棋的只有另外兩位新初段,與光當年對塔矢行洋的新初段賽陣仗相較之下真是門可羅雀。
  那位與光在日前進行過對局的孩子戰戰兢兢地打了招呼,便縮得遠遠的…光只是和氣地笑笑………想起義高每回見到桑原老師也是這種反應。
  見到阿光老師的笑容,兩個孩子才沒有這麼緊張,放鬆心情擺電視螢幕上轉播出來的棋譜。


  「…圍棋界年輕名人對青梅竹馬女友的評價……入得廚房、出得廳堂,可惜需要讓子…」明明那手藝還是別進廚房比較好吧…想到就恐怖:「拜託…跟我們對弈需要讓子很正常吧…怎麼這樣說人家。」為明明抱不平……亮自己還不是音癡…
  古瀨村不是很在意地掏出自己的辦公用品,看著螢幕上的棋局:「所以你也認識那位青梅竹馬?」果然不在意…是我想太多,琥珀也是從小接觸媒體的人,當然不會把這一點小事情放在心上。
  「嗯…說起來我比亮瞭解他吧…我們三個一直都認識。」翻頁還有啊…好大一版…真嚇人。
  「藤崎小姐真的很優秀呢…該不是你有從旁指導吧?」這可能性很高…
  「古瀨村。」光突然抬眼,嚴肅盯著眼前以莽撞著稱的記者…示意旁邊還有兩位新初段在。

  古瀨村隨即會意,咂了咂舌不再多話…………真是多說多錯…

  光繼續看亮的八卦…從頭版標題翻到內文頁。
  嗯?選擇女友的條件是『入得廚房、出得廳堂…還要有同等棋力的伴侶!?』誒!?這傢伙根本是在說我吧…居然說得這麼明顯…現在被發現還得了,肯定引起日本棋院恐慌…幸好有明明可以抵擋一陣子…
  亮還抱怨明明需要他讓子啊…廢話…讓子之外還要下指導棋,而且前提是明明願意下棋,我想他沒這方面興趣,他會跪坐嗎…也大概只懂得基本規則吧…說不定還不會征子…

  不過這篇報導不會給明明添麻煩嗎?不知道明明有沒有男朋友…他對我的感情應該早就淡了,小時候的依戀做不得準的…不知道亮知不知道明明有沒有對象…話說我總覺得最近看到明明的影像…他拉琴到底像誰啊?我怎麼覺得很眼熟…就是連貫不起來…到底是誰?他另外拜師了嗎…沒聽他提起啊…

  將雜誌放在一邊,吃起自己剛剛買的三明治…

  不想了、不想了…管他這麼多幹嘛…他需要我幫助的話會Mail給我的,不必為他擔心;說起來亮說不定在採訪完就知會過他了。
  如果他有固定的交往對象,希望對方別在意這篇報導才好…




  二月份,氣候依舊天寒地凍。
  深夜的塔矢宅,偌大房子在黑暗中顯得空蕩,特別是在熱鬧的眾人各自離去後,氣氛格外清冷。
  儘管奇犽與小傑沒什麼消息,亮光兩人也已經司空見慣…總之想到的時候他們自己會回來;倒是酷拉皮卡與旋律時常Mail小七與瑪瑙的照片過來,兩個不到半歲的小傢伙愣頭愣腦的模樣與一般孩子沒什麼差別。
  空氣依舊寒冷。
  但若能與知己相互依偎、與摯愛之人相擁而眠,守在彼此身邊的感覺在周圍的寂寥相襯之下,反而倍感溫馨…

  「光…」耳鬢廝磨地輕聲呼喚…
  「嗯?」一如既往的乖順回應。
  「怎麼什麼都沒問…」輕輕牽著光的手,吻隨著髮絲、眼角…來到耳腄。
  回應著覆在身上細密熱情的吻,模糊的嗓音:「…問什麼…」
  愛惜地撥開瀏海,親吻額頭…凝視:「新初段賽的時候,離開前我看見記者室桌上的那本雜誌。」

  光眨眨眼,似乎不大明白…

  「…原以為回到家後光會問我關於明明的事情…」愛惜心疼的視線,額頭貼著額頭:「可是光什麼都沒說…」

  光突然噗哧一笑:「呵…我還以為什麼事…原來我什麼都沒問反倒給亮帶來那麼大的失落…哈哈…亮真奇怪。」是真的笑彎了眼睛。
  聞言,亮親了親光的臉頰…感動的眼神:「…原來光真的這麼相信我,我還以為我的光不在乎呢。」
  「我們的雙冠王在說什麼蠢話,」不知道是惆悵或是充滿愛意…也或者都有,沒有相握的手撫摸柔軟的墨髮…神情眷戀。
  「光…」怎麼這樣的眼神…

  光輕輕說著:「亮明明知道的…即使我的心中真的有所懷疑也不會問什麼,」發覺亮微微變了臉色,於是趕忙繼續:「當然這次那本雜誌一口咬定明明是亮的女友,有些過分了…但我真的壓根兒沒懷疑過。」
  「這傻瓜…但若是我也一樣吧,」指間輕觸光的眉眼,最後將頭擱在光的頸邊肩上:「總覺得立場交換的話…如果我問了什麼,等於對光的人格是一種污辱…我想光一定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什麼都沒問。」
  伸手擁著壓在自己身上的溫暖身體,光笑笑:「我倒是沒想這麼多,純粹只是直覺的相信罷了…也不能說是相信,該說是根本沒懷疑過。」

  順著身邊的氣息,亮吻上光的脖子:「雖然仔細一想,光說的很有道理……但因為之前的『因為芭比娃娃不結婚理由』,我感覺得到光有些微不安…所以這一次一直等待光問我…光,」撐起身體,亮突然認真了起來,俯視著…
  「嗯?」幹嘛搞成這麼嚴肅…
  「答應我…如果有一天,光的心中有所疑惑的時候,一定要對我把話說清楚、問明白…我不希望莫名其妙的原因讓光心情不好。」
  「亮…沒這麼嚴重…」
  亮卻更加嚴肅:「不…聰慧如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光只是定定地回應著亮的視線。

  亮跨坐在光身上…緩緩訴說著想法:「我知道我們總是為彼此著想著,正因為如此…有些話如果不說出口的話,反而容易引起誤會…雖然這些無法避免…但我希望能夠在最後關頭說清楚。」

  似乎已經很習慣從這樣的角度凝視著亮…光只是靜靜聽著。

  看著乖順的光...亮不無無奈,憐惜的嗓音:「因為我不能沒有光了…我真的不希望往後有莫名其妙的誤會將我們分離…這次關於明明的採訪只是個開始,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將會有更多這一類的花邊新聞,他們只會越寫越露骨。」
  「那些都無關緊要吧。」光突然平靜地發出聲音:「反正我們心裡有數就好。」
  「不能這樣…不能說心裡有數、心照不宣這樣的話,光…答應我,」深情而略顯擔憂的眼神:「無論是光還是我,每當對對方有所懷疑的時候,一定要說出來…將疑問問清楚。」

  片刻後,光略顯不悅…但依然回答:「我知道了。」

  察覺光的不悅,亮有些緊張:「光…我知道你認為多此一舉,甚至認為這樣的詢問污辱了彼此的信賴關係…但我認為這是必要的溝通,這是為我們倆的未來著想。」
  「既然亮已經知道我的想法,那麼亮也應該明白,」不高興的語氣轉為酸澀:「即使我的心中抱持疑惑,只要亮沒有對我解釋什麼…只要亮沒有要我離開,亮永遠都不會失去我。」
  心疼的視線:「光…你說的我都知道。」


  撫摸著身下一雙不甘願的眼神…但是…光…你知道嗎…即使不受媒體影響,我們之間像是戒指的誤會…實在不想再發生第二次,關於去年深秋的這一則採訪,總讓我有不好的預感。

  察覺亮痛苦的心情…明白亮為了維繫未來的幸福而小心翼翼地呵護自己、盡可能做著萬無一失的規劃…而自己居然不領情地擺臉色…


  「…對不起。」真誠地道歉。
  亮稍稍鬆了一口氣:「妥協了?」試探的語氣…
  鼓起腮幫子努力地想…………片刻後…

  「不知道。」
  這回亮可嚇了一跳…光說不知道?真有這麼難嗎?
  「事實上媽媽也跟亮擔心過一樣的問題,在給金子阿姨的信上寫了滿多的,媽媽說『我知道若發生了什麼萬一,這兩個孩子肯定會以彼此的心情為優先考量,作出最有利於對方的選擇…這兩個孩子就是這種個性,而往往誤會都會由此產生』。」
  亮突然放鬆地貼在光身上,光的耳邊傳來亮充滿笑意的聲音:「說得跟背書似的…總之妥協了?」真是知子莫若母…
  「我真的不知道…」
  亮苦笑了一下:「光,世事難料,我們總要有個最後的底線做為依據,才不會在有任何萬一時互相猜疑。」

  在庫洛洛的事情讓光理解之前,我都要非常小心謹慎。
第六部 第二一七局 膚淺的信任
  柔和的月色透過紙門,緩緩灑落房內…光真的釐不清思緒,眼神卻很誠懇,意志堅定地深情凝視……那對也正在回望自己的翡翠色雙瞳。
  藉著淡淡的月光,紙窗櫺架投射出淺灰的陰影,亮彷彿見到一張巨網束縛了身下正抬手輕觸自己髮梢的伴侶。

  「…我還是不知道,」光溫和地彎起嘴角:「我只知道不論發生什麼事情,只要亮沒有要我離開,我就不會離開,而有亮的地方就是我覺得幸福的地方…我大概只能做到這樣…細節的部分,我真的還不知道。」
  捉住臉旁的手,溫柔親吻……細密纏綿:「光…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凡事都會準備好最好與最壞的兩種打算,我不喜歡緩手。」
  光笑笑:「我當然知道,亮只打勝負手,我們倆包下所有的頭銜是最好的打算,但是為了避免糟糕的處境,亮才讓我認真存錢,必要的話,遠走高飛。」
  「嗯。」眷戀地吻著蝴蝶的手背………真的像是在網中的蝴蝶。

  光眨眨眼,沒意識到窗櫺的投射,只是為亮癡情的神情有些……不滿。

  「但是…亮,」光突然嚴肅正色:「這樣亮等同於為了我離開日本棋院,捫心自問,真的沒問題嗎?」
  怔愣過後,挑眉:「光?為什麼這樣問?」我以為我們應該有共識…
  「執著於圍棋的亮是最耀眼的,我不希望因為自己而奪走原本屬於亮的東西,那也不是一位職業棋士該做的選擇。」
  「…繼續說。」亮也認真了起來,但依舊緊緊牽著光的手。
  「簡單說,我不希望亮僅僅因為私情而離開棋院,先前曾經想對亮建議過…但是因為我自己貪戀亮對我的好,所以一直沒說。」注意到亮已經變了臉色,咬牙繼續說下去:「亮的制約與誓約會告訴我們彼此的心意,即使往後我們無法朝夕相處,依然不代表分離,但是日本棋院離開了,就真的失去了。」

  亮犀利地審視著光,那眼神好像能灼傷溢彩。
  光卻只是靜靜地對視,波瀾不驚,沒有不甘示弱的氣勢,卻收起深情眷戀。

  良久……亮以威脅的語氣逼近光的耳畔…

  「原來我們的藤原老師,愛江山比愛美人多一些。」

  瞳孔瞬地收縮,光的心底喀噔一聲…
  亮,別這樣……我只知道替你打算而已,儘管我知道自己真的不能沒有亮了…但是我也知道亮不能沒有圍棋…

  退開一點浴衣,猛然開始啃咬光潔的肩膀:「既然最瞭解我的光都這麼說了,那麼我就選擇圍棋,事業才應該是第一優先才對。」
  「…嗯。」輕輕擁住正在啃食自己肩膀的亮…第一優先…嗎…
  「還真要感謝光當初幫我下的那一手棋,四面八方都顧到了…外界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持續掠奪的吻,冰冷地說著無情的話語:「倘若有一天我結婚了,你要如何向奇犽他們解釋?萬一他們幾個聯手起來,我和我的家人肯定在瞬間被殲滅。」雙唇所到之處,光的皮膚泛起紅腫的咬痕。

  光輕輕擁著亮…亮的家人嗎………
  隨即…光溫柔的許下誓言:「…我會跟他們說我們倆彼此厭倦了,好聚好散罷了。」若真有那一天…唯一瞞不過的人就是旋律了…因為心跳聲不會騙人,千萬要避開與他的直接聯繫。


  亮持續啃咬著身下人兒的肌膚,動手撕扯與自己同款式的浴衣。
  月色的魔力下,鬆開了交握的掌心…
  與過往溫柔的吻相較,施加在赤裸身體上的痕跡顯得狂亂而暴戾。

  光依然輕輕擁著亮,沒有反抗、沒有掙扎。
  在這間房間…亮沒問題嗎…
  這間房間…是亮心中的最後一片傷…只要幫亮度過這一次關卡就沒問題了,往後亮的人生都會順順利利…我也能遠遠看著亮,還有亮的家人…活著。
  所以要跟過去一樣,穩住。


  「光,」正在施壓的人突然停止了一切舉動:「你在發抖,你知道嗎?」
  「!?」咬緊牙關,揚起笑臉:「亮多心了。」可惡…我的身體在搞什麼!?

  擁著心愛的人,拉開一點距離…審視的眼神…
  最終輕吻額頭…

  「亮?」依然笑著。
  指尖輕輕觸摸光的耳腄……臉頰:「……被我漏洞百出的演技嚇成這樣了,還說什麼大話。」太傻了…不過……我總算確認了…若我們之間有嚴重誤會的時候,光會選擇的道路,提早知道就能預先防範。

  今生遇一知己,情深如此,放棄區區日本棋院又有何難?


  「…眼淚。」寧靜的夜。
  光笑容滿面:「亮多心了,怎麼可能。」寧靜的交談。
  亮神色一黯:「在這裡。」溫柔地俯身傾聽光的心跳:「我聽見流淚的聲音。」
  終於感受到源自於亮失而復得的溫柔………光睜大雙眼,不可思議的眼神:『…亮在耍我!?』生氣極了!
  『『誰叫你低估了我對你的感情!?』』鎮壓回去!

  靜默數秒後,光突然真的哭了出來。
  而這使得亮嚇了一跳,急忙心疼地擁著光坐起身,百般呵護的溫柔撫摸,緊擁著親吻不斷溢出的淚光…
  靜待光的平息…

  「我不會道歉的。」說得斬釘截鐵,卻溫柔地撫摸著光……攏起了棉被怕光著涼。
  「嗯…我知道,是我自己看輕了亮對我的一片真情。」低低的聲音:「對不起…」
  亮突然安心一笑:「所以經過剛才的情境,光是不是切身感受到我的顧慮了?」因為我早料到光有這種性格了…光是真的完全只會為我想而已。
  「嗯…亮希望我有任何疑問都要說清楚,才不會造成雙方的遺憾…」
  「沒錯,」愛惜心疼地擁著:「光知道剛剛我的這裡有多痛嗎?」拉著光的手,按在自己心臟的位置。
  光低頭,將臉埋入亮的肩膀:「………對不起。」
  「與其向我道歉,不如現在就答應我,往後有任何疑問都要說清楚。」

  接著光沉默了。
  緊擁著伏在自己肩上的溫暖身體,亮等待著。


  許久後,亮仍然得不到回答,幽幽地開口:「放棄日本棋院跟放棄圍棋是兩回事,別告訴我你不明白。」溫柔的擁抱、理智的聲音。
  「嗯,我當然知道。」
  亮平靜地傾吐著想法:「如果光能為了與我保有平靜的生活而放棄回到音樂世界的舞臺,為什麼我不能離開日本棋院?真要說功利一些的話,棋院除了能給我們榮譽與獎金之外,又有什麼?有沒有拿下所有的頭銜也只是一個目標,那不是你我追逐神乎其技的終點,那只是一個努力的『過程』,雖然話說白了很難聽,但你我都清楚,我們只不過把這個過程當成籌碼來要脅棋院接納我們。」

  光頗有些疲倦地蹭著亮的肩:「嗯。」

  「光?」拉開一點點距離,亮的神情緊張而珍惜地捧著光的臉頰:「到底怎麼了?剛剛說的我想光應該早已明白的…只是我們都沒說破…」
  光搖頭,臉頰蹭著亮溫暖的手心:「亮想把頭銜當成在社會立足的籌碼的事情,我當然一開始就明白了,過去也曾經稍微提過一些。」
  「但是我的光還是不開心…」亮顯然有些慌了:「因為剛剛我說的那些話傷害到光?光…那是假的,我…我道歉…」
  光突然伸手捂住亮急欲吐露歉意的雙唇…結巴:「這…好像也不是那樣…呃……讓我想想……那個…亮別道歉,我…我知道剛剛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的行為根本是玷汙了亮對我的感情,但……」
  「光?」既然理解得很清楚,已經有共識了…到底在不開心什麼??
  「亮別吵啦,我在想事情。」
  「?」

  現在光捲起眉毛正在思考…好像在懊惱?
  根據以往的經驗…看樣子光有重要的話語需要組織。

  再度伸手替坐在懷裡的光攏了攏棉被,愛惜地擁著。

  光思考片刻後,頗有些苦惱地開口:「亮剛剛說『往後有任何疑問都要說清楚』?」
  「是的,有什麼不對嗎?」環抱著光…
  光繼續捲著眉毛:「要答應亮也是可以…但是那對我而言有些多餘。」
  「多餘?」這是什麼意思?
  認真嚴肅的語氣:「亮曾經這樣形容過我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記得這件事情。」的確有過這一回事。
  「…雖然當時我不太喜歡這形容,但是現在想想好像真的是這樣…」光平靜地依偎著亮訴說:「只要是亮說的話,我完全不會有質疑,記得我說過的『時間誓言』嗎?」

  大略猜到光的想法,亮心中再度為光的深情深深感動…
  原來自己的擔心在光眼中看來是如此多餘…
  在光的心中,對我根本不存在任何猜疑,他認定我說的一切。
  所以所謂的信任感就顯得膚淺了。

  「當然記得,那段話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遺忘。」貼上光的額,眷戀凝視。
  由肌膚的觸感得知亮已經明白了,顯然相當高興:「那亮要弄清楚喔,」眨著漂亮的眼睛:「雖然我效忠的是自己立下的誓言,但是誓言的對象是亮喔。」
  「嗯,知道了。」重重地親吻光的眉眼,以厚實的擁吻表達愛意。
  「…嗯…」輕巧地回應著,摟上脖子。

  攬著腰,按著光的後腦,緊密地貼合雙唇…輕輕將蝴蝶再度置身於窗櫺陰影的網內時,指尖對方才作假的咬痕緩緩致歉……
  這傻瓜…從來都不為自己多想想嗎…可以任性一些、自私一些啊…

  隨著兩人的交纏暫時停止,光仰望著翠綠色的眼睛…
  真是個杞人憂天的古板傢伙。

  「光剛剛說我什麼?」同樣是威脅的語調,卻是極為溫柔的眼神。
  「嗯?亮幻聽了…我沒說什麼。」呃…亮今晚的眼神跟以往不大一樣…
  「我好像聽見光嫌我古板…」要告訴光嗎…好像被網子束縛的蝴蝶一樣…好美…
  「亮有被害妄想症嗎…」要告訴亮嗎…他有沒有意識到現在是在冬天的這間房間…記得亮會怕…
  嗯…還是不要讓光聯想起蜘蛛比較好:「你說什麼?」退去自身衣物的同時,雙眼燃起了濃厚的慾望……光,永遠對光愛惜、信任、照顧,永不停歇。
  「或者是精神分裂…」還是隨便跟亮瞎扯好了,不要讓亮意識到比較好……希望亮沒問題,希望亮的心不再受傷。


  我的心臟時時刻刻、每分每秒都會隨著亮手上的秒針而跳動,我的大腦也會以亮為出發點思考一切,我的生活將以亮為中心運作。
第六部 第二一八局 三緘其口的愛
  似乎感受到清晨寒冷的氛圍,光微微縮了縮裸露在被縟之外的腳掌,使勁兒往身邊的暖源躦了躦…找個更舒適的位置窩著。
  亮的睫毛輕輕震動了一下,緩緩睜開雙眼…一探剛才『騷動』的究竟…

  嗯…被子都有蓋著,可能是腳吧…
  輕柔地替纏在自己身上的人兒重新攏了一次被子,亮已經清醒了大半。
  望著光的睡顏,沉睡時源自心靈的純淨美…光真的很英俊。
  嗯?硬硬的…好像有什麼東西…那個位置是…
  對了!光只是因為我的眼睛所以很難產生慾望,但是基本上他是正常的,以往光很少這樣纏在我身上睡…所以……一直沒發現…還是說…每天早上光都故意藏了起來?說起來經過這麼多年,這還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光的正常生理…
  或者是…光的心理壓力慢慢減輕了?所謂心理影響生理…光的確也說過是因為悲傷所以無法對我產生慾望。
  嗯…我最好去查一些這方面的相關知識。

  輕輕撫摸著結實韌性的肌膚,手掌溫柔地滑過背脊…惹得光再度蹭了蹭。
  說起來昨晚在這間房間…我好像…太過縱欲了,該收斂一下。今天我們的行程是…早上跟往常一樣,靜坐、打譜,下午受了伊角的邀請去九星會,光要跟和谷去拜訪森下老師;嗯…再過兩週,春天到來後的棋院又要開始忙碌了。

  專注凝視正在懷中熟睡,毫無防範的戀人………亮愛憐地笑笑…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戒備感差成這樣…我都已經看著你這麼久了。
  也好…只要光能睡得安穩就好。

  輕吻了光的臉頰,想起昨晚光對自己一往情深的真情、想起整夜被蛛網纏繞卻無所知的蝴蝶…體內的血液和著感動、愛惜、佔有、珍視而勃發。
  不自覺地開始索吻,還不忘繼續待在被窩裡…深怕光著涼,儘管自身已經火熱難耐。
  缺少了窗櫺陰影的投射束縛,下意識地…亮由後扣住了光的脖子……但努力地稍稍控制力道。

  「嗯…」在改變姿勢的動作中,光的眼睛微微撐起一條縫,不知道是不是亮的錯覺,光的眼睛是過往相片上見過的琥珀色。
  「…亮。」隨後疲倦地闔眼…毫無芥蒂地放心地睡去,任由亮扣著自己的要害。
  「光…」混雜著多重感情的眼神,凝視所愛之人。

  彷彿理所當然地得到光對自己的放心,溫柔地親吻唇瓣,卻著了魔似的扳開光根本不曾反抗過的雙腿…

  「…唔。」突然的不適讓光再度睜開眼睛…此時亮正牽制著光的腰,仍扣著脖頸…幾縷墨髮與金髮交錯纏繞,耳邊聽得見亮難以抑制的呼吸節奏。
  自由的雙手隨即緊擁著覆在身上的伴侶,親吻眼前屬於亮的鎖骨…換來對方更深情的埋入。

  清醒後腦子開始運作了起來…
  嗯…這傢伙的心很溫柔,害怕我冷所以寧可在棉被裡摸索…或許亮根本不必摸索吧,我們都對彼此的身體很熟悉;但是為什麼明明有溫柔的心,動作卻跟豺狼虎豹一樣…真是令人費解……
  能在這樣的疼痛中冷靜思考的我大概也很令人費解。
  不知道這跟翡翠受到的槍傷比起來,哪個痛……
  嗯?我幹嘛跟他比?難道我認為這種痛已經讓我有死到臨頭的感覺了?

  持續輕輕啄吻亮的胸口…蠢什麼…正因為是渇望合而為一的伴侶,平時冷靜的亮才會有這樣的瘋狂舉動吧,好吧…我相信有八成原因是因為亮沒什麼常識…


  或許是因為解除了積壓在心頭的『冬季房間』的魔咒,加上前一晚得知光對自己的『不曾懷疑』,因而狂喜…直到亮再度恢復理性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在光的體內馳騁了許久…
  「光…」眷戀地眼睫點著彼此的眼睫……親吻雙唇,一直都是琥珀色的眼睛…好美。
  「亮…」溫和地笑意盈滿眼底…怎麼一直看著我的眼睛?
  難以抑制地開口:「…光,我好愛好愛光。」頗有些期待的凝視…

  感應到亮的期待,光的心臟瞬間緊縮了一下…眼神慌亂了起來,亮注意到此時眼睛瞬間變回日常熟悉的水藍色。

  「我…」我也愛你啊…拐彎抹角的承認,已經不能滿足亮了嗎?

  但是聽過我說那句話的對象…每個都死狀悽慘。

  亮不是說他明白的嗎?我以為我可以不用說啊…

  「光,我好愛你。」等不到光的回答,於是再次重複,依舊深情而期待的貼近俯視………一次就好,我真的很想聽一次,光對我的直接告白。
  「…我…」有口難言的沉痛…
  「光,我真的好愛我的光。」真的只要一次就好…光,拜託…


  感覺到扣在自己脖頸處的掌心漸漸不再溫柔,被牽制的腰也隨著亮的失望而漸漸疼痛……明明合而為一、相互交纏的身體,心的距離卻如此遙遠。
  當然我並不是迷信,但是親人的死狀歷歷在目,如今亮是我的唯一了…
  亮要對我失望了…亮要對我失望了…亮希望聽到我說那句話…

  「…我…也是?」試探的語氣、討好的眼神。
  「…就連『最喜歡』都只說過一次…」我這是在幹什麼?我為什麼要這樣逼迫光?光的眼神好慌亂…我明明知道光是愛我的…只是因為那是他對翡翠最後說的話,之後他殺了翡翠…所以現在無法說出口。

  但是我們在一起這麼長的歲月,我真的很希望能聽見…一次就好,真的只要一次就好。

  「我、我最喜歡亮!我想跟亮永遠在一起!我真的最喜歡…最喜歡…亮…了。」看著亮失望的眼神,我感覺到身體的疼痛不下於那一年冬季…雖然明白這其實是心理作用而已,但…真的很痛。

  我讓光難受了…在得知我的期待的瞬間,可以感覺到光的慾望完全消逝了。
  果然是心理壓力問題嗎…
  藉由這種方式確認,我還真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傻瓜…沒事的,看你慌成這樣。」愛惜地親了親額頭:「我都明白的,只是…想聽聽看而已。」緊扣脖子的手掌移開,摸索著…拾起光落在被外冷空氣中的手……親吻:「來,光…我們牽手。」十指交纏…
  「亮…」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知道光深愛著我。」對不起,我太心急了。
  「亮…」
  「………源自洪荒,早於神話…光說過的…」溫柔地親吻著不斷溢出淚水的水藍色雙眼:「所以水,非常非常珍貴。」

  心的距離,拉攏了…
  ……………片刻後…

  「笨、笨蛋…不要說那麼感動人的話啦…」紅著眼睛,哽咽。
  「其實光說不出口也沒關係,往後有我說就夠了。」沒錯,我說跟光說是一樣的。
  光挑眉:「這不一樣吧…」
  「一樣。」堅持。
  「亮,總有一天我能說出口的,如果可以的話…」期待的神情……希望亮等我…
  近距離,光看見亮綻放了一個猶若春天的笑容:「嗯,那麼在那一天到來之前,由我來代替光說,是一樣的。」牽著手,滿足地摟緊腰,挨蹭著身下人兒的肌膚。

  光卻為這種震動微微蹙了眉,兩人的身體依舊相連…
  我們的身體外層有纏的保護……但…但體內沒有啊…亮能不能別亂動啊…

  「光?」怎麼表情很奇怪:「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眼睛還紅紅的…
  「…沒什麼。」彆扭地別過頭……我全身都不舒服啦!吼!
  「怎麼可能沒什麼,」鬆開牽繫的雙手,捏住光的下頷,轉回來:「說。」犀利…
  「…」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的臉已經紅到耳根了…這要我怎麼說,要你快點解決滾出去嗎!?你到底要在我身體裡待多久!沒常識還這麼盛氣凌人!哼!
  「說,這是命令。」提著光的下巴觀察著……光到底怎麼了?眼睛痛?又沒有哭很久…不至於吧…是不是我捏太用力了所以牙痛?但也不像…
  「…」亮現在八成以為我是牙痛或者眼睛痛吧…真是令人火大!

  亮覺得無奈…光好像在生氣?我做錯什麼了嗎?是不是怪我不該逼他說『我愛你』?但是剛剛明明和解了……那是什麼原因?

  「光,對不起…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光不高興的事?」充滿歉意的溫柔眼神。
  而這溫柔的眼神完全將光即將爆發的怒火擊潰,最終只得用彆扭懊惱的聲音:「…亮不是做了什麼讓我不高興,而是遲遲沒做所以讓我不高興。」
  「??」我忘記了什麼節日嗎?

  見到心上人依舊一臉疑惑,金髮碧眼的美男子於是親吻正好在自己唇邊的手指……輕輕吻著、柔柔啃咬…細密纏綿…
  亮再怎麼遲鈍,此時也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同時感受到被自己忽略的慾望因為光的親吻而燃燒得更熱烈。
  光感受著,伸手輕撫亮的臉龐,極微小的真實嗓音:「亮…昨晚太過放縱了,以後別這樣,記得待會兒靜坐久一點,好好調整氣息。」
  「嗯,光…」身體緊緊貼合擁抱…光真的對我很好很好…只是一句家常的叮嚀,卻讓我感受到無盡的溫暖。
  「嗯…」要開始了…
  「光,我好愛好愛光…不能沒有光。」
  「嗯…我也一樣。」


  只要為彼此付出更多關懷,總有一天…光能對我說那句話,一定可以。
  或者即使不可以,我也會用一生的時間去等待。




  「真的不用我幫?」光的樣子好像很累…
  坐在被窩裡,看著身邊已經換上家居服的亮,搖搖頭:「快去做早晨的例行功課,不然我向尹老師告狀喔。」
  亮有些猶豫:「光,你的氣色很差,我感覺得出來。」
  裝出生氣的臉別過頭:「明明知道我會不好意思所以欺負我!哼!」
  「這…光,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反正不都是我弄出來的…
  彷彿理解到亮的思路,光順勢繼續演下去:「亮出去啦!」抄起枕頭對亮攻擊,卻十分輕巧:「嗯,紙門別全部關上,我想吹點風。」整間房都是…亮的味道…
  接過枕頭,來到光身邊,溫柔擁抱,親吻髮頂:「我知道了,需要幫忙就叫我一聲。」



  稀疏的梅花點綴著庭院枝頭,長廊上,亮回首半開的紙門,微微一笑。
  春天即將到來。

  對了,有幾年沒進入棋室了…可以的話,也該開始籌備塔矢研究會,畢竟我已經衛冕兩屆名人了,也算有資格…吧…
  伸手輕輕拉開熟悉的紙門,兒時熟悉的寬敞氛圍、肅穆的氣氛…撲面而來。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打擾了。」
  帶著莊重的心情,進門…


  「這是…」應該就是爸爸最後用的棋盤了…
第六部 第二一九局 天大的誤會
  亮此時的心境有些複雜,而神情依然平靜。
  跪坐在這個爸爸最後使用的棋盤前,回憶起兒時的點點滴滴與五年多前的道別…

  夜風將冬季街道的戰場襲捲了一回,少年從齒縫中硬是擠出聲音…


爸爸,要贏!要活著回來!
……爸爸已經很久沒輸了。


  當年的場景歷歷在目,少年成長為青年,見到這個惜別過後父親整整使用了一年的棋盤,在這熟悉的氛圍裡…心情分外惆悵。

  直挺著背脊端坐於棋盤前,指尖輕輕滑過棋盤光潔的表面……上好的榧木。
  多虧了光,時常進來打掃…

  「……為藝者,貴其心性。」闔眼,靜坐。
  【你還記得這句話,爸爸很欣慰。】

  在亮說出塔矢行洋臨行前交代的話語的同時,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那是在自己尚未有記憶之前,就能辨別的音品…

  瞬間,亮睜眼…為眼前與自己相同的一對雙眼啞然。
  四目交對,而棋盤對面的那雙眼睛雖然犀利,卻也滄桑。

  很想說些什麼,亮卻只是看著,依舊坐得筆挺,雙唇微微張開之後,合攏。
  如此重複了兩回,定一定神。

  【我只是想偶爾任性一下…雖然並不刻意做什麼,但看小亮的神情,實現了。】
  「……爸爸…」突然見到親人,忍不住有些激動,卻恢復了穩重的神情。

  榻榻米的香味襯托出偌大棋室的寧靜…而迴盪在心中的金石之音,猶在耳際。

  「要對局嗎?」片刻後,亮彷彿年少時代的每個清晨一般,拿過棋子。
  聞言,塔矢行洋笑開了:【看樣子這幾年,你也經歷了很多。】真的沉穩了不少:【不急,先帶我看看家園。】
  「是。」放回棋盒,起身,與父親並肩,來到戶外長廊。


  望著冬季尾聲庭院裡稀疏的梅花,塔矢行洋攏了攏和服大袖…
  等待了五年,晝夜交替,居然是如此漫長的感覺…而佐為先生的千年執著,又豈是這區區五年得以相提並論。

  亮將棋室的紙門完全敞開,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平靜。
  對了,尹老師曾經說過爸爸也擁有念,只是他本身沒有自覺,各行各業中的佼佼者,時常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使用念…

  【爸爸。】望向長廊中的背影,此時突然感覺到父親與離別時相較,蒼老了許多。
  塔矢行洋回頭,看向自己的獨子:【小光當年也與佐為在心中用意識溝通。】
  【意識溝通…】纖長的手指輕輕放上唇邊…方才自己的確沒開口。
  亮忽然想通了什麼,瞳孔瞬間收縮:【佐為也是執念,跟爸爸一樣…所以佐為是…秀策的執念?】那麼那天在湖心涼亭提起的王積薪又是?
  【不完全是。】看來小光沒有告訴小亮全部。
  【爸爸…】

  塔矢行洋說完,便緩步於長廊上。
  而亮突然間想起一件令他心亂如麻的事情…

  光很可能,還在房裡,全身都是…我留下的印記。



  見到亮來到房門口時,光已經披上前一晚的浴衣,收拾著床被。
  「亮?怎麼沒去靜坐?」疑惑…怎麼亮的感覺不大一樣?
  亮沉吟數秒:「…沒什麼,突然想看看家園,一起?」幸好穿上了。
  「不了,」疲倦的笑容,緊緊拉著浴衣,退後半步…深怕亮看見自己的身體:「我想先洗澡。」看看家園?今天吹的是什麼風?我全身都痛…一點都不想逛這幢房子。
  「嗯。」亮應了一聲,發覺手心已經全是汗水…轉身離去。

  塔矢行洋觀察著小光……這個見不到自己的孩子,在小亮基於某種因素而不願踏入棋室時,時常打掃著寧靜的空間……自己總是默默看著他。
  我一直認為兩個孩子感情很好,但小光剛才好像躲避著小亮…怎麼一回事?

  【爸爸?】亮離開房門口的長廊,立在拉起的那一半紙門邊,與光隔絕,卻緊張地望著自己的父親。
  希望不要這麼快被發現,今天的一切太突然了…我還沒有心理準備,而光肯定會為了父親的反對而選擇疏遠。

  然而事與願違,亮隨即看見自己的父親驚愕地瞪大雙眼,緊接著以未曾有過的憤怒嗓音大聲駁斥:【荒唐!!】並且立刻怒目與自己對視。

  亮並不知道父親看到了什麼,但很顯然被識破了,只得深吸一口氣。
  該來的,終歸躲不過。
  但幸好,光不知道爸爸回來了,光看不見爸爸。


  時間拉到數秒之前,光站在房間正中央,眼神穿透塔矢行洋形影目送著亮離開視線範圍,直到亮的身影被紙門遮蔽……隨即疲倦地癱瘓坐下去。
  拉開自己的浴衣,看著滿是淤血與沾滿乾涸液體的雙腿…身上遍佈著專屬於亮的啃咬式吻痕………我的天…真的好痛…
  昨晚真的是太超過了…事實上一直想要制止亮……但…不忍心。
  現在想來也幸好沒拒絕,我連亮想聽一句『我愛你』都做不到,至少在其他事情上順著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算想請亮改善一下動作也不是現在。

  而光癱坐在榻榻米上,稍稍一移動雙腿便痛苦地咬緊雙唇的身影、雙眼微微泛紅的神情,完全落進了塔矢行洋的眼底;這個畫面傳達進塔矢行洋眼中卻是另外一回事。

  【小亮,回棋室。】說完轉身離去。
  恢復平靜的語氣掩飾不住嚴厲,前五冠王塔矢行洋自持修養極好,此時卻動了真怒。


  而光咬牙振作起來的當下只看見亮再度經過長廊往棋室走去。
  淡淡一笑…看來塔矢研究會就要重新開始了,不知道蘆原先生是否會到場…
  趁著亮靜坐的時間要洗澡、洗被單…啊,早餐要吃什麼好…
  先把被單丟進洗衣機…利用時間、利用時間…啦啦……


  而棋室內,卻完全不是如今光臉上雖然疲憊卻愉快幸福忙碌著的光景。
  父子倆久別重逢的氣氛如今比頭銜戰還要劍拔弩張。

  【說清楚。】隔著棋盤,塔矢行洋的氣勢不減當年。
  【我與光是真心相愛,他是我如今最重要的人。】真摯的眼神,堅決的語氣:【這就是當年媽媽與我尚未來得及向您提及的事情。】依然是有禮的言詞。
  嚴厲的視線:【我看見那枚戒指掛在小光胸口。】
  【那是媽媽臨終前送給光的結婚賀禮,是屬於光的東西。】誰也沒有權力拿走光的戒指,即使是爸爸也不例外。
  而這句話再度徹底激怒了塔矢行洋,只是多年的修養強迫自己將已衝到口邊那句『孽子』給嚥了回去:【虧你還敢說這是你母親給小光的結婚賀禮!】可如今小光要如何成家!?

  無視於父親激動的情緒,亮以為塔矢行洋理解來自於媽媽的支持,繼續往下說:【當時爸爸訓誡過『凡事遇到波折必須先穩住自己的陣腳』,我正在努力這麼做;】咬牙,宣戰:【我也說過,即使對手是父親,我也絕對不會放棄!】語末,顯然情緒也激動了起來。
  塔矢行洋握緊掌心,隨即鬆開,反覆數次極力緩和情緒,卻依舊感到自己憤怒異常,語調甚至有些發顫:【…這就是你所說的『相愛』!?】讓所愛之人承受那樣的痛苦!?
  【光是我的對手、是朋友、是知己、是生活中彼此學習的對象,他是我今生最重要的人。】不可以畏懼爸爸,我希望能盡量溝通。
  【簡直一派胡言!】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人怎可這般對待!!


  至此,父子二人對坐於棋盤兩端,再無言語。


  塔矢行洋緊閉雙目,沉痛的情緒蔓延整個靈魂。
  先不論自己兒子的性傾向,先不管所謂同性之間的感情;單就小光明顯的躲避、那樣疲憊不堪的身體、痛苦的表情、顯然是遭受暴力侵犯的痕跡…
  若非今日親眼所見,叫我如何相信自己引以為傲的小亮居然作出如此無異於禽獸的荒唐事!
  佐為先生,我塔矢行洋教子不嚴,愧對於你。

  亮在腦中飛速思索:記得光曾經提起,他對爸爸承諾過,只要爸爸反對他就會離開;光認為我們的制約與誓約能告訴彼此依然相愛,但我希望盡可能別走到那一步,畢竟…制約與誓約我雖然能夠時時感受到,但對光而言卻不是。
  光只有非常非常集中精力的時候才能感受到,他所能用肉眼確認的只是『彼此的時間』。

  思及此處,握緊自己的左手腕。

  塔矢行洋也稍微緩和了情緒,睜開眼,看著坐在對面的兒子…感慨萬千…
  早已不是不及自己膝蓋高、拉著自己的手詢問自己是否有圍棋天賦的孩子…
  當年我離開時是多麼自信滿滿,安排小亮到中國學習,雖是揠苗助長,卻也是助他這個從小待在國內,孤單的孩子經歷各地風土人情;曾幾何時,我多麼篤定認為自己的兒子將會成長為重情重義的大好青年。
  可如今居然以自己習得的武力傷害生命中如此重要之人,還以『相愛』一詞自欺欺人!小光的傷痕歷歷在目,果真尚未發生的事情沒有絕對,我本就不該如此斷言自己兒子的品行。

  小光今日如此遭遇,佐為,思前想後依然只有那一句…
  教子不嚴,愧對於你。

  心痛於愛子犯下如此重罪,塔矢行洋神情瞬間蒼老了許多,望著兒子緊握的左手腕…凝神細看之下發現有一條約莫是繩索型體的東西纏繞著。

  察覺父親的視線,以不卑不亢的語氣解釋:【這條繃帶是我習得的特殊能力,另一端聯繫著光的手腕,我們不可能離開彼此。】

  塔矢行洋再度必上雙眼…居然以自身特有的能力束縛他人,即使感情中存在著佔有的渴望,難道就能如此對待所愛之人?
第六部 第二二○局 臨別殷勤重寄詞
  時序進入四月,如同各個公司行號,日本棋院也隨著櫻花盛開而跟著忙碌了起來。
  和谷在多方努力後的今天總算拿下十段挑戰權,儘管對手是從小不對盤的塔矢亮,依舊鬥志高昂的摩拳擦掌,拉著光與伊角兩人進行集訓,而集訓地點當然是在藤原宅。

  「我說你這傢伙到底要不要回家!?」這是光。
  「幹嘛就讓塔矢住在你家這麼久不讓我住啊!?」這是和谷。
  「好了、好了…你們倆別吵…」這是大好人伊角:「義高你是該回去了,我也要走了,阿光還要準備王座戰。」補充一句:「桑原老師不好應付。」
  聞言,和谷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收拾自己的隨身物品:「……知道了啦,其實…我只是有點緊張罷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
  「一看就知道你在緊張,啐…」光將棋子收回盒中:「面對亮應該沒有人會不緊張吧,我例外,我是被麻痺了。」這也算是好事吧…

  和谷嘆口氣:「你都不知道森下老師給我多大壓力…唉。」背上自己的隨身背包。
  伊角若有所思:「但是同樣是頭銜持有者,你跟我或者阿光下棋從來都不會緊張。」義高的神經到底是什麼做的…
  「他的神經恐怕粗到今天才發覺你我已經是頭銜持有者了吧。」光無所謂地調侃。
  『藤原光!!!』

  隨後玄關傳來伊角將和谷架走的聲音,夾雜著光戲謔地一句『祝你連勝塔矢亮三局』。


  一陣熱鬧結束後,光有些百無聊賴地坐到落地窗前,望向庭院…
  …晚一點佑輝會從亮那邊過來。
  望著庭院中的仙人掌,夕陽逐漸西沉的暮色下,餘暉灑在金髮碧眼的男子身上,黑色皮質錶帶在手腕上扣著,手邊躺著一把摺扇。
  如果細看的話會發現,男子戴著眼鏡。

  「哎,戴著這個會頭暈。」將大哥的眼鏡拿下來,頗為累贅地掛在摺扇末端裝飾用的流蘇上……這是這兩天才想到的辦法。
  「啊啊啊,一個人好無聊啊…」無病呻吟地在地板上打了幾滾。

  思緒回到一個多月前的那天早晨。



  「光,相信我,時機成熟時我會向光解釋事情的經過。」也只能暫時這樣,被爸爸的怒氣籠罩我實在撐不了多久…會被光發現的。

  接近中午,塔矢宅的玄關,亮將光已經染好的雙色頭輕輕按在懷裡,安撫著光的同時也安撫自己混亂的心…

  光背著簡易行李,溫和地笑笑:「行了,等亮想說的時候再說。」這傢伙從剛才起床就一直怪怪的,先是要我告白,接著又要逛逛房子…房子沒逛兩步又回棋室坐了半天…真是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別多。
  見到光明明滿心疑問,卻依然體諒的乖順表情,亮頗有些心疼:「…對不起。」
  「誒?」一頭霧水……
  「到家傳個簡訊給我。」握了握光的手,捨不得放開……光看起來怎麼有些虛弱……
  「行了,要我先回家住的是亮,現在不放我走的也是亮。」鼓起腮幫子,耍賴式的安慰。
  亮笑笑,神情夾雜著擔憂與惆悵:「知道你很期待自由的日子。」輕輕吻了一下金色額髮:「我不在身邊,萬事小心。」
  「嗯,亮也一樣……雖然我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不過希望亮能順利解決。」
  聞言,亮鬆手,指尖再輕輕描繪了一次光的眉梢眼角:「…好乖,謝謝。」
  直到光覺得再道別下去恐怕沒完沒了,吻了一下亮的唇,隨即已經跑到庭院:「擔心自己吧,棋院見……Bye。」

  一對溫潤如水的翠綠色眸子目送光離去。
  而光卻沒看到亮替自己帶上玄關門後,瞬間犀利的眼神,回身前往棋室繼續困擾的問題。



  思緒回到日暮時分,在地上打滾的光突然從地板上一躍而起。
  「對了!要染髮!」佑輝要來。



  佑輝在庭院中拉著琴,覺得非常麻煩。
  在亮師父家練習結束後,要到五站外遠的光師父家『繳學費』,真的非常麻煩,而稍微試探性的向兩人各自抱怨一次後,這兩人的回答居然一致…

  「正好可以當做在劇烈運動後的緩和收操,以後你走五站過去。」這是亮師父。
  「正好可以提供在拉琴前的收斂心神作用,以後你走五站過來。」這是光師父。

  於是佑輝開始每週兩次滿身是汗的拖著大提琴走五站的生活。
  一開始感覺十分疲憊,但如今已經不會了,因為這兩人在自己第二次『跑路』的時候對自己說了奇怪的話…

  「依照你拉琴時的感覺走路。」同日不同時,那兩位如是說著。

  而依照這話照做之後居然真的不累了,後來自己逐漸發現不管是學校的體育競賽時、上課想打瞌睡時、心情煩躁時……只要想著拉大提琴的感覺就能讓自己漸入佳境…一種很奇妙的力量從體內源源不絕的湧出。



  「佑輝,你不專心。」光端了兩碗拉麵出來:「一起吃吧。」
  「啐…謝謝。」跑去洗手………依然彆扭的性格,卻知道光師父愛乾淨。

  兩人默默地坐在落地窗前,捧著大碗,一邊吃著一邊望向暮色中的庭院……隨後,光打破了沉默…

  「剛剛想些什麼?」
  「……你們幹嘛分開住這麼麻煩。」以前那樣不是很方便嗎…至少對我而言很方便。
  「你剛剛不只是在想這個。」若無其事地吃著
  「……光師父一定是變化系的。」能看穿人心的屬性……
  這使得光愣了一下,隨即:「亮跟你解釋了?」
  「嗯,」大口喝著湯:「今天才剛解釋,不過離我要做水見式分類屬性還有一段路要走。」非常有自知之明……原來是拉琴培養了纏…所以比較不容易累。
  「…『練』與『發』的部分我沒辦法幫你,不過我想你應該可以瞬間領略『絕』。」佑輝這年紀吃這一碗麵恐怕不太夠……
  點點頭:「亮師父也說你會有辦法。」

  光無奈……到底是誰的弟子?好吧,都是。

  「你只要想像著自己翹掉練習準備出門,經過金子阿姨的眼皮底下,躡手躡腳的情境就行了。」話才剛一說完便察覺身邊的佑輝臉色變了變,存在感立刻消失……於是繼續:「要記得這種害怕被人發現,隱匿自己氣息的感覺,就是『絕』。」

  佑輝極為緩慢地點了一下頭,搭配手捧著碗公的模樣顯得有些滑稽。

  「看來你真的很怕你媽。」邊吃邊調侃。
  『光師父!!』貓咪炸毛了。
  笑著看向身邊:「要記住現在這就是解除絕的感覺。」

  佑輝徹底無言了………亮師父說的沒錯,光師父是真的很有辦法。

  「對了,這個。」佑輝捧著碗,從口袋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光接過,凌空稍稍抖平,一邊喝著麵湯:「你媽媽怎麼說?」

  佑輝一副不想回答的模樣,迅速將麵條吃完。

  「原來你沒告訴他。」結論:「雖然只是一般私人企業辦的小型比賽,但也要監護人簽章。」
  放下的碗在地板上發出『喀』的聲音,佑輝轉達:「老媽說你同意他就簽……」翹著橙色的髮,幾經猶豫過後…眼睛瞇成一條縫:「光師父,你到底是什麼人?」
  光卻沒有理會:「暑假的時候我安排你去京都打工,有一家叫做Cinderella的酒吧最近聯絡我,說假期延長營業時間要徴白天班的琴師,男的也沒關係。」
  「京都?男的也沒關係?」啥意思?
  「你可以住我朋友那裡,也有員工宿舍…我以前在Cinderella扮女裝彈鋼琴,夜班。」若無其事地說著自己扮過女裝…
  「鋼琴??喂…」我的鋼琴不能見人啦!

  光一臉平和地吃完自己的拉麵:「我會跟他們說讓你拉大提琴或者小提琴,如果不行的話只有請客人的耳朵委屈一下聽你的鋼琴了。」啊…幸福的拉麵,真好吃。
  「但是那是酒吧耶!!被學校發現我就完了!」
  光收拾兩人的碗筷,激將法:「怕了?那就算了…」
  『誰怕了!我去!但你要說服我媽!』這人腦子在想什麼?放著正規比賽不去,讓我去酒吧打工…嗯??也就是說我有額外零用錢了?嘿…也不錯……
  「沒問題。」轉身進入廚房………

  對方是真的非常缺人,椿大哥才會代為向我開口,不然誰會這麼蠢…好歹我現在也是知名棋士…不過佑輝去那邊正好磨練磨練;透過金子阿姨,佑輝從不欠缺接觸正統古典音樂與見識大場面的機會,他的根基很穩定,但是在客人胡亂選曲的情況下他能應變多少……將會成為往後音樂之路上的全新動力。
  不管將來是要甄選進入愛樂樂團,或者專攻創作都會是難得的經驗。


  「黃金週的時候你就先去那邊上工,亮不會因為你在京都就讓你疏於練習,他會交代功課給你,你放心。」一邊洗碗,一邊陳述事實。
  「誰擔心那個啊!?」真被這傢伙氣死!他到底是哪根蔥,老媽對他言聽計從!?

  哼…算了算了!有額外零用錢也不錯……回家回家……

  聽著佑輝背上書包,光突然關上水龍頭:「……佑輝,要比就比大的。」
  「啥??」又搞什麼鬼?
  回頭,雙手翻轉撐在流理臺邊,雙色頭棋士平淡的語氣:「全國中學生冬季音樂大賽,高中組。」
  「……」真的假的?
  「怕了?」戲謔的眼神……正規比賽佑輝應該反而比較不怕才對。
  『就算是亞洲明日之星我也不怕啦!吼!』怎麼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算計了!?
  光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噢!那就那個吧,我都忘了亞洲還有這個比賽。」
  「……不要。」什麼叫做『那就那個吧』……這人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麼程度的比賽?亞洲耶!
  彷彿沒聽見佑輝的拒絕……光一副認真思考的神情,捂著下巴評估:「要推薦人的話就寫你媽,指導老師就寫你在學校音樂課的老師就可以了,嗯……」
  「不要。」重複一次…這次語氣十分堅決。
  「誒?」這回換成光不解……

  即將隱沒的夕陽光絲從窗外透入…橙色短髮的少年彆扭地別開臉…小聲…

  「…我的指導老師是藤原光。」
  「那你指導老師那一欄空白吧。」轉身繼續洗碗。

  感受到背後沒有預料中不甘心的視線,而是頗為委屈的氣氛……光突然想起自己當初在報名職業棋士考試時,佐為也在身邊大聲嚷嚷著要他別在授業欄中塡『藤原佐為』這個名字……但最後自己還是塡了。
  不管做為老師或是學生,我還真是個任性的人…

  來到周圍瀰漫著低氣壓的佑輝身邊,沾了些泡沫的手牽起佑輝……早已不是當年小小軟軟連套圈圈都抓不穩的小手。
  攤開少年因為長期練習樂器而略顯粗糙的掌心:「…我只寫一次我的名字。」

  洗碗精的泡沫在少年掌中濕潤成一串字母。
  乾涸之後……吊兒郎當的神情收斂……一陣沉默。

  「知道不能寫的原因了?」
  「…知道。」
第六部 第二二一局 被收回的承諾
  日本棋院的棋士們覺得怪異極了…
  塔矢亮與藤原光兩位老師不再同進同出,在棋院甚至看不到兩人稍做交談、打招呼的身影。
  塔矢老師平日嚴肅卻不失溫和的英俊臉龐依然掛著有禮的微笑,但是只要稍微敏銳一點或熟悉一點的人便能察覺…塔矢老師周圍的低氣壓有如呈現實體化的黑色石塊般,沉重的份量讓接近的人都窒息了。
  倒是藤原老師好像變閒了…有時單獨行動、有時與年齡相仿的棋士們吃飯、參加研究會、四處逛逛。但是瞭解藤原老師的人都感覺的出來,如今表面輕鬆的年輕雙冠王正蓄勢待發地準備拿下第三個頭銜……桑原名譽本因坊的王座。



  清晨的露珠尚未褪色,庭院池塘畔的鹿威聲,敲響了一個春季。
  相較於過去一整年的熱鬧,亮頓時覺得偌大的塔矢宅冷清了許多,如今連光也不在身邊了……
  也好,不然他肯定會為了父親時不時傳出的氣勢感到不知所措,眼前是他拿下三冠的絕佳時機,不要干擾他。

  父子倆一人一魂如同過去十幾年的歲月,在清晨的棋室中對局,這讓塔矢行洋覺得恍若時光倒流,彷彿眼前的小亮依然是孩提時代的光景。

  自那天亮送走光後,一人一魂彷彿開始了持久戰,誰也不再提起關於感情的問題,父子之間鮮少對話交談。
  塔矢行洋未必會與亮同進同出,至少一開始只是坐在棋室裡。
  面對父親的態度,亮十分無奈卻也明白此事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內得到解決,於是在父親保持沉默後,自己也緘默不語。但顯然亮還記得光曾經提起佐為無法自己觸摸物體這一回事,於是每天晨間對局過後,發覺父親沒有跟自己出門的打算,便將室內所有的門戶敞開,也總是記得將近期的棋譜攤放在父親四周。


  如此兩個月的相處下來,塔矢行洋開始疑惑…
  除了當日針對小光那明顯錯得離譜的行為之外,小亮依然是自己想像中的品行,言行舉止沒有不合宜之處;對於這個判斷,透過晨間對局,棋路思維傳達的感覺,自己有相當程度的自信--圍棋永遠都能誠實反應出人的內心。
  但何以對小光的感情偏差至此?
  即便是面對仇深似海的對象,為藝者理當修養自己的性情,更何況對所愛之人豈能這般殘忍?

  亮察覺父親不再落子,便也停手。
  直挺著背脊端坐於棋盤前,溫和的神情依然透著堅定。
  隨即靜靜地收拾盤面。

  【這兩個月沒見到緒方的報導。】塔矢行洋難得開口說話。
  亮微微一愕…神情轉黯:【緒方先生在前年的本因坊戰中,因為東京大地震而身亡。】原本心想爸爸既然不出門,也就別主動提起這件事情…
  【……】塔矢行洋審視著端坐於棋盤對面的兒子…又豈會不瞭解他的心思。

  依然是個體貼的孩子,但是……對小光的所作所為又是從何而來?

  【走吧。】塔矢行洋起身。
  【爸爸…】這使得亮微微感到驚訝。
  攏起和服大袖,塔矢行洋來到門邊:【去看看王座戰第五局。】
  睜大雙眼…隨即:【…是的,爸爸!】爸爸願意看光的對局!爸爸好像不那麼生氣了,這是好現象!



  有鑒於桑原老師年事已高,藤原老師又體弱多病,這兩位年齡相差半個世紀的本因坊的王座對局地點,棋院工作人員半點也不敢馬虎。理所當然地安排在棋院內部…尤其是特別針對桑原老師,大家格外注意他的健康狀況。
  王座戰第五局,拿下這一局的一方還要參加接下來在中國舉辦的世界王座戰,不過日本棋院五樓的流水之間裡,棋盤兩端的一老一少兩位本因坊顯然只專注於對局,無法顧慮到往後的事情。
  既然是年齡相差半個世紀的兩位本因坊在王座戰上相遇,媒體話題自然不少,所幸都被桑原老師的怪異言行給嚇了回去;至於藤原老師的部分,只是有千篇一律的溫和笑容登在媒體版面上:『盡力而為』。

  光在王座戰第一局與桑原老師初次交鋒,桑原老師怪招頻頻,簡直讓人懷疑他是社的授業恩師,光在絞盡腦汁之後思考時間耗盡,最終認輸,在場觀棋棋士一片嘩然……阿光(老師)向來精於分配思考時間。
  而第二局更是在中盤之後沒多久便告負了,氣得某位在計程車上聽著現場轉播的不良司機猛按喇叭,嚇壞不少行人。

  但做為衛冕者的桑原老師卻嚴肅不語,先前故作輕鬆的表情已蕩然無存。

  正如棋週刊上古瀨村撰寫的報導:最瞭解藤原光的死對頭棋士--塔矢亮表示:『沒有退路的藤原光,才是最可怕的。』
  古瀨村依然努力地散播兩人是死對頭的謠言。
  儘管如今見面話不多說半句的兩人已經不需要他散播謠言了。



  【…沒想到桑原老師竟被逼到這種地步。】記者室內,亮見蘆原在場便坐了過去。
  「呦!小亮早啊!」蘆原一邊吃著早餐三明治。
  「蘆原先生早。」見到蘆原先生,希望爸爸心情會好一些。
  冴木指著眼前棋盤:「你剛好趕上,對局才剛開始。」轉身倒茶水的同時,同門的和谷破門而入。

  『阿光的對局!』喘氣著…隨即發現自己即將交鋒的十段戰對手就在眼前。
  亮倒是禮貌周到:「早安。」隨即一人一魂的思緒立刻陷入對局之中。
  「…早。」沒太大反應地應了一聲,大咧咧地在冴木旁邊的位置坐下。

  亮審視著盤面…
  光這幾局棋…好像更像是我下的棋………光很想念我,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我們也不過才分開兩個多月…雖然佑輝時不時帶了我的消息給光,但是對於不明原因便被要求疏遠的光而言,肯定度日如年…
  但我希望跟爸爸稍微溝通好一些再向光解釋,畢竟爸爸生氣時的意念籠罩在我身上的那種感覺,真不是常人受得了的…與其讓光發現我痛苦,還不如等事態趨緩了再跟他說明。
  況且……看向身邊的父親…

  爸爸也想與光對局吧。

  抬頭望向自己的父親,試探的眼神…
  卻意外地發現父親並沒有專注於盤面或者螢幕轉播,而是看看和谷。
  接著看看冴木正在喝茶卻嫌燙口的表情,莞爾一笑。
  眼神轉到蘆原一邊咬著三明治一邊關注螢幕的神情,似乎放下了什麼…


  【小亮,】
  【是。】爸爸他…很懷念這裡的人、事、物吧。

  塔矢行洋沒再說話,目光有些悵然、有些釋懷…在這平凡的早晨,棋院記者室裡…世間大至日升月落、小至棋局推演,理所當然的運作著。
  是的,小至棋局思路…
  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魂魄的姿態,立於這曾經到過無數次的斗室之中,產生這樣的體悟;而這也是過去面對佐為往往輸多贏少的原因……原來魂魄的心境竟是如此不同。
  小至圍棋思路,經歷的歲月越長久越令我振奮不已!

  亮望著父親,微微思索片刻後…靜靜地敘述了一些這幾年週遭眾人的概況…
  市河小姐與椿先生共結連理、蘆原先生成為歷屆北斗盃的大盤解說、緒方先生過去的戰績以及詳細死因,當然也包括了自己與光每年秋天前往叨擾緒方姊姊的短期旅行。

  塔矢行洋並沒有太在意桑原與小光的序盤部分,記者室內,聽著自己兒子平淡地訴說著這幾年的過往。


  【這是兩個月來,你第一次說了這麼多話。】直到兒子的平鋪直述告一段落後,頗有些語重心長……小亮依然是個好孩子,卻做出傷害小光的事情。
  也不是有意頂撞什麼,亮很順其自然的接著說出自己的感受:【相較於五年的空窗,三分鐘述說過往算是很短了。】
  【小亮,】蒼老卻有力的聲音。
  【是。】如同過去十幾年來的恭敬回應。
  嚴肅的語氣,立於棋盤之前:【你真的讓我非常震怒,而我必須收回為你給予嘉獎的承諾。】看到小光的慘況,身為人父,豈能不心寒?
  【是。】亮微微顯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神情,隨即淹沒在記者們看來一向波瀾不驚的瞳孔深處………這是長期奮戰,為了我和光的未來,我必須更加努力。

  而這一絲微小的悽涼眼神並沒有逃過做父親的塔矢行洋的視線,塔矢行洋語氣溫和而認真……
  【但小亮,爸爸至今依然慶幸有你。】

  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望著身邊的執念…隨即只有抱以感激的笑容道謝…
  【謝謝。】
  很可悲的感覺,同樣是一人一魂,光與佐為的感情十分融洽;而如今身為人子的我卻為了爸爸沒有討厭我而感到放心。
  但我必須更加努力才行,也要讓光得到爸爸的認可,畢竟光是最需要家人支持的人。


  記者室陸續又進來了幾位光的朋友…轉播螢幕上,對局時緩時急地進行著。
  廝殺、潛伏、纏鬥、攻略…黑白雙龍相互蠶食鯨吞、相互絞殺。

  直到確定了光夏天的中國行程,已經是日暮時分…記者們的鎂光燈紛紛將桑原老師口中的小小狐狸攝於影像之內。
  與記者耗了半天,當然也與眾位棋士們一起覆盤討論…見到亮,光在心底開心得快要炸開了鍋,儘管身心都已精疲力竭,儘管表面上一如既往。

  因為只能保持冷靜。



  「那傢伙,現在想來就一肚子氣!人在記者室不看對局還一直走神!」日本料理店裡,和谷抓起面前的鮪魚肚:「目中無人到了這個境地莫非他是瞎了!哼!」我吃!我吃!誒?難道我要變成倉田第二!?
  跟來湊熱鬧的冴木喝著熱騰騰的味噌湯:「的確很奇怪,塔矢在記者室裡根本沒認真看對局,這真不像他。」
  『火大啊!!氣死我了塔矢亮!!』邊吃邊咆哮,害壽司師父嚇了一跳。

  門脇見狀不置可否地笑笑,瞥眼看向一旁的伊角…長久的相處下來也知道他們的相處模式。

  伊角無奈,為了大眾安寧只得勸說:「好了,阿光都沒說什麼了你這麼激動又何必?」這兩人怎麼了?我該私底下問問阿光嗎?
  「他只是在為輸了初戰的十段賽氣不過罷了。」光狂風掃落葉般的狂吃:「阿慎,感謝你的慰勞大餐。」哇哈哈!世界上沒有什麼食物比免費的大餐來得好吃了。
  『啊!!我的金槍魚!』
  「不好意思啊。」光痞痞地壞笑。

  亮說過時機成熟時會向我解釋事情的經過,所以我只要在那之前等待就好。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亮最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現在連我的對局都不太認真看…這真不像亮,有時候極遠的點頭打個招呼,我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感覺好奇怪。

  只有等亮能說的時候說了。
第六部 第二二二局 夜半無人私語時
  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和谷在十段戰上敗下陣來。
  不過最令他火大的是沒有人對此事感到意外,眾人意外的反而是他還能贏一局,將戰況拖延至第四局才被秒殺。
  時序進入夏季,光開始習慣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是時不時會想起亮…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麼麻煩,無法理會自己。所幸安慰的是,亮總會託佑輝轉達一些口頭問候,自己的手機除了收到倉田的簡訊之外,不知從何時開始,每晚也會收到亮道晚安的信息。

  「…所以應該是還好吧。」有些擔心亮的狀況卻又不怎麼明白。

  迅速回了簡訊之後,光在大窗戶下躺著伸展四肢,稍稍理一理之後的行程。

  「看來本因坊戰有些麻煩了…」賽程太趕,過去自己不是王座,又號稱體弱多病、本因坊戰又正好撞期…自然不用擔心棋院讓自己參與世界王座戰……參賽選手光日本就十位、韓國五位,永夏好像一直都有參加,其他還有中國、歐洲、北美………林林總總有三十二名棋士,說起來也熱鬧…呵。
  不過以往好像都是日本棋院主辦吧…這次豐田公司跟中國棋院有什麼合作嗎…是說我們去下棋就對了,其他內部的事情別管。

  「之前都是精次哥、芹澤、一柳……這些前輩參與…啊啊!總之我會有個很忙碌的夏天。」本因坊提早了,但是從中國回來要緊接著碁聖衛冕…

  柔柔的夏夜南風將窗簾鼓起一道優雅的弧度,光突然翻身坐起,找出那個Tivolina禮餅盒。
  片刻後,夜晚寧靜的社區,細看之下某民宅窗框上坐著一位俊秀男子,金髮藍眼睛卻熟練地吹奏著洞簫,嗚嗚的旋律和著風聲,寧靜而深遠。


  『Do Do Sol Sol La La Sol,Fa Fa Mi Mi Re Re Do,Sol Sol Fa Fa Mi Mi Re…』一陣與洞簫旋律不搭調的樂曲傳來……又有簡訊。
  翻身下窗,迫不及待地抄起手機…亮很少在同一個晚上傳兩封以上簡訊。
  滿懷欣喜地點選查閱,瞬地瞳孔收縮…

  最後噘著嘴回覆:『喔。』

  倒頭便睡。


  而半小時後便被窗邊的動靜驚醒,瞬間進入絕的狀態,準備退出房間。

  「是我。」察覺光屏息準備離開房間,亮輕聲說……從大窗外躍了進來。
  看著光大張著嘴,頗為訝異的臉,亮笑了:「怎麼?不歡迎我回家?」

  愣了半晌……光大幅度地搖搖頭:「只是沒想到亮會突然過來。」歡天喜地的跳上前,熱情地擁抱:「恭喜衛冕十段及名人。」
  「傻瓜…」愛惜地臉頰貼著臉頰,見到光…真好。

  兩人坐在床上,深情擁抱過後,捨不得鬆手,彼此緊緊握著對方的掌心,這讓光突然覺得很有安全感……這才意識到原來這一陣子的自己其實是不安的。

  凝視著亮片刻,抽出左手,撫上亮的臉龐:「怎麼會消瘦這麼多,亮有沒有好好吃飯?是不是我不在亮身邊亮就不吃午餐了?」頗有些生氣的味道…
  「我還沒有說光睡覺不關窗,怎麼光反倒先說起我來了…」疼愛地親親眉眼:「我的體重明明沒有改變,是因為光…太想念我了,對吧?」
  「我才沒有想念亮。」別過頭,噘嘴。
  「光是不可以說謊的喔。」疼惜地捧起對方的臉,細細端詳。
  光溫和地笑笑:「我想念的是我們共同度過的時光,並不只是亮一個人。」
  「又說不過你了……」指尖輕輕摩娑著唇瓣…意圖明確:「…可以嗎?」
  臉瞬間紅了起來:「不可以!」

  這個回答足足使亮驚愕了三秒鐘…光一向都很乖順的…怎麼會…

  「我知道了。」既然光都說不可以了,至少讓我擁抱一下吧…爸爸在棋室裡,我好不容易才出門……躲避意識中的執念比起躲避敵人麻煩多了。
  雙手擁緊……說不定爸爸已經發現我在光這邊了吧。

  光輕輕地吻著亮的唇,溫和纏綿…發覺亮驚異的神情,隨即解釋:「剛剛說不可以是因為亮從窗戶進來,又是接近午夜…呵呵…感覺好像採花賊。」
  聞言…亮瞬間變臉:『你說什麼!?』採花賊??居然說我是那種下流的採花賊:「誰讓你有這種想法!?不准!」開始對光『上下其手』了起來…
  「…癢死了!別搔我癢啦!」躲避著往床邊退:「難得見面就知道欺負人……哇!」

  『砰。』重物摔落地板的聲響。

  「亮!」看著成為自己人肉墊子的亮,緊張萬分:「還好吧?」拉著亮起身。
  亮笑笑…無論何時光總是先擔心自己,被活埋都沒事了,剛剛只是摔一下而已:「怎麼可能會有事,倒是你…」左右審視了光一圈,確定無大礙。

  攬著光回到床上,相擁而坐在窗下,面對面跪坐依偎著…

  「怎麼知道我要去韓國,只回了一個『喔』字?」愛惜地撫摸著金髮,心中有些不捨…
  嗅了嗅亮頸間髮絲的香味:「本因坊戰解決森下老師之後,我也要前往中國大約十天。」其實還滿期待的,沒去過中國…
  「『解決森下老師』,好大的口氣…」雖然知道光沒問題,但面對自己的老師畢竟不好下吧。
  光蹭了蹭亮的臉頰:「正因為是老師,所以我必須更加努力擊敗他,才能算是報答教誨。」
  親了親髮絲,果然不需要擔心對局方面的事情:「我知道,光的賽程很趕,但你不問我為何去韓國?」深情地繼續擁抱著,安撫地順著背脊撫摸。
  「嗯…亮想說的時候會說的,記得有機會的話幫我向老爹問好…嗯,其他我就不問了。」緊緊擁抱著,好怕失去…努力挨蹭著亮身上的溫度。
  「謝謝…」雖然光可能自己沒發覺,但是他的舉止明顯表現出不安…看來我動作得快一些,好好跟爸爸溝通才行。

  但是這種事情並不是說快就能快的…只有盡力而為。

  「不用急,沒關係。」光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光?」微微驚訝。
  「雖然我也很希望亮快點辦完事情,或者至少能讓我幫忙,畢竟長久以來都是亮在幫我…兩次回草原是這樣,很多時候都是這樣,我…」神色一黯……我不想被排除在外…
  「傻瓜,我們之間別說什麼幫不幫的,為心愛的人付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手指與墨髮髮梢玩耍著:「但是接受好意的一方很難理所當然的接受吧,亮和我都一樣…當然我也不是見外什麼的,哎,亮應該也懂啦。」懶得說…
  亮苦笑,摟緊光的腰:「對不起,讓光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覺了。」
  「…」汗…被發現心事了…

  社區的路燈閃了幾閃,最終暗了下去…時間已過午夜。

  「亮要回去了嗎?路上小心。」卻沒放手…
  「光怎麼知道我不是來過夜的…」傻瓜…明明很期待我留下來,卻怕給我添麻煩不敢說……我又怎麼會不懂你…呢。
  光抱得更緊了:「因為即使亮要處理什麼事情,住在這邊也可以…但是卻每天回家,住在自己家裡……所以我想應該是亮要陪伴一位不想讓我見到的人吧。」明顯感受到亮顫了一下…也不知道為什麼,心開始往下沉。

  如果對方是很重要的人,希望亮也能介紹給我認識…我也想認識亮重要的朋友……雖然不曾聽亮提起過,但也有可能是久別重逢之類的朋友、親戚之類的。

  「光…其實對方你也認識。」
  驚訝,瞬間坐好,依舊抱著:「我認識…我還在委屈的想著亮都不介紹給我。」
  「…嗯,」亮整理一下措辭:「明天我搬回來。」
  「咦?不用麻煩的…我沒關係!真的!」眨著藍色大眼睛,黑夜中,很明亮。
  「不行,不能讓你不安下去。」深情地緊緊抱著…但是爸爸那邊…
  「我沒有不安啊!」試圖安撫亮:「亮…對不起,我不該…呃…」其實我也沒說什麼,怎麼亮就知道了…這傢伙才是變化系的吧?啊啊!我在想啥!
  感覺到光似乎在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亮笑笑:「還說沒有不安,光剛剛對我說了『沒關係』,每次只要說出『沒事』、『沒關係』…就肯定有事了。」
  光汗了一下:「…原來我這口頭禪還在啊……佐為以前也提起過,唉…」真沒長進,其實與亮朝夕相處這麼多年,亮會發現也是理所當然的。

  兩人靜默一陣,感受著彼此的呼吸…幽暗的光線下,微風擁抱了兩人…
  亮頗有些情不自禁,畢竟這兩個月的壓力真的非常龐大…

  「…搬回來也好,至少我看得到光…」可是…也即將啟程前往韓國了…


  心愛地親吻唇,柔柔的吻著…逐漸深入沉迷,逐漸開始啃咬…亮很典型的方式。
  溫柔地回應的同時,光心中已經感受到…亮也很不安,亮是因為擔心我所以不安…看來有什麼事情發生在亮身上了,還有一位我認識的人。


  「對不起…」亮突然挪開了一點距離:「抱歉,光明明說過不可以。」是我不好…
  「誒?」這傢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嗎?可是看那張認真的臉…不像。

  天啊…才幾個月不見,我覺得亮好可愛!

  「噗…哈哈…」笑得眼睛都不見了。
  「光?」怎麼了?有什麼事情這麼開心……明明剛才是我不對…
  「謝謝…」親吻著亮的眉眼:「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亮可以不用問的,剛剛說『不可以』真的純粹只是聯想到採花賊罷了,後來我…不是…呃…」我不是吻你了嗎…唉,說不出口…
  「光…」緊了緊臂彎,心愛地撫摸著耳朵、臉龐:「也對,光從不拒絕我。」

  細密的吻自額髮向下延伸,在頸項上遊移著…逐漸轉為啃咬…

  「對了…亮必須回家。」
  頓住一瞬,隨即繼續親吻唇瓣:「有光在的方就是我家。」
  「別說任性話,亮不是說明天回來嗎?」

  聞言,亮神色複雜…只是始終不願放開光…

  「光,假如我明天沒辦法回來,你會怕嗎?」死命抱著,不肯鬆手。
  「早料到了,能回來亮早就回來了,又何必等到明天。」亮肯定非常思念我,不然也不會連家居服都沒換下,在夜裡跑來找我。
  「光還沒回答我。」懷中有光的味道…不是作夢。
  光安撫地笑笑:「怕什麼?」
  「怕敵人、怕未來、怕夜晚做惡夢、怕我不再回到光身邊。」
  深情地回應擁抱……這樣看來…這一陣子亮真的很難熬:「……如果我怕敵人的話會去住尹老師家、即使我害怕未來也會珍惜現在、晚上如果怕做惡夢我就醒來工作、如果我的未來沒有亮…」不自覺的自己顫了一下…不行!我要給亮信心:「那我就帶著有亮的回憶活下去。」

  用力將光往懷中揉著,彷彿想要揉入骨髓…亮抿緊唇沒有出聲,內心卻波濤洶湧…
  真的很想讓爸爸聽見光對我的真情真意。

  「亮會怕嗎?」輕輕撫摸美麗的墨髮…急急忙忙地跑過來,有露水也有汗水。
  「我怕。」

  光一愣…真不像亮會說的話。

  感受到光的驚訝,亮愛憐一笑:「我怕光沒有乖乖去尹老師家住、我怕光只顧著安慰亮的現在事實上很不安、我怕光睡不好體力透支又暈了過去。」
  「…亮…」額頭貼上額頭,對視:「塔矢亮果然是甜言蜜語派的。」
  亮淡淡地笑了,這個笑容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但是最後一項我從不感到害怕。」

  光隨即會意,並不多言。
  片刻後,亮依然從窗子躍了出去。
  光躺在床上,疲倦卻感到溫暖…

  沒錯,最後一項,亮不需要感到害怕,因為我永遠在這裡。
第六部 第二二三局 緩手
  塔矢亮即將前往韓國半年的消息次日從棋院涉外部傳出,如同旋風一般,亮在三日之內啟程飛往首爾。此行除了拜訪棋壇前輩徐彰元老師之外,還必須出席韓國棋賽做為交流;原則上這類性質的交流棋士贏得比賽日本方面並沒有提供額外獎金,獲得的僅是榮譽。
  至少圍棋相關新聞上是這麼宣稱的。
  只有光明白亮此行絕對不是為了金錢或者榮譽,甚至與韓國棋士切磋棋藝都有可能是次要的。

  不過想不通就別瞎猜,自己的賽程已經排到秋天了。

  「秋天嗎…」所以到那時只有我去祭拜父母了…身邊沒有亮,紅葉就不必了。
  不過以亮的行程看來將會在新年之前返回棋院報到,所以…我們還可以一起在廊上喝酒談心吧…嗯?亮正在煩惱著許多事情,如果回不來也不可以埋怨他。

  誒?夏日炎炎的,現在想新年的事情幹嘛?




  午後的陽光灑在寬敞通風的韓式傳統宅邸,亮淡漠而嚴謹地擺放著棋子,仔細觀察戰局卻並不深入追根究底。
  身邊的靈魂(執念)攏起和服大袖,沉著應對徐彰元的每一手棋。

  片刻過後…

  「哈哈,我認輸、我認輸!真的是行洋!」徐彰元兩手一攤表示認輸,卻是十二萬分歡快的語氣。
  塔矢行洋也顯得十分開心:【果然認出來了,哈哈哈哈。】難得的開懷大笑。
  「爸爸非常高興徐老師能認出他來。」亮向棋盤對面的徐老師欠身:「謝謝您的指教。」
  「不必拘禮、不必拘禮!」親自倒了一杯茶給眼前的『對手』,惹得亮有些手忙腳亂…

  酒就算了…哪有長輩斟茶的道理!?
  趕忙接過後等待徐老師先用茶,不敢先有動作以免有失禮數。
  而這一切徐彰元看得真切……

  「喂,我說你兒子怎麼就跟你一個古板個性?接下來大半年住我這兒難道要天天這般拘禮?」頗有些受不了的神情,大聲喃喃自語:「…成天這樣不累人嗎……」
  塔矢父子笑笑,沒有回答,亮動手收拾棋子。



  事實上在父親歸來的頭幾天裡,亮已經向棋院涉外部門交涉,表明希望盡快前往韓國,以任何身分前往都願意接受。
  這自然使得棋院方面頗為不解,甚至有些措手不及…更甚至是非常麻煩。而最初不願與亮一同前往棋院的塔矢行洋一直被蒙在鼓裡…可見亮將心思隱藏得極為隱密,連心中所想都將身邊的靈魂瞞過。
  而雖然這一回又再次被自己的兒子隱瞞了一回,塔矢行洋卻是完全不同的感受,當真喜出望外。

  塔矢行洋不能缺少圍棋,圍棋不能沒有對手。

  終日在棋賽與媒體之間忙碌奔走的亮回到家該說是只需要休息,過去在家裡與光對局也多半不那麼嚴肅;但是身為棋士、身為人子當然明白父親需要對手…佐為早已離去,所能想到足以成為父親的對手的,就是當初在墓碑前敬上三杯水酒的徐彰元。
  當然,自己很明白自己這一走,棋院恐怕會有許多不必要的擔子落在光的肩上了,但…也只有相信他…畢竟光在別人面前從不是脆弱的蝴蝶,只是工作的話可以處理得很好。

  其實,也希望爸爸暫時別見到光,期待在韓國見到徐老師能讓爸爸開心一些,一方面給爸爸解悶、一方面等爸爸心情好些也比較能溝通光的事情。

  自己只要一想到兩天前的清晨,父親發現自己昨夜外出尋找光時,那樣痛心疾首的眼神,便覺得不忍。
  自己的爸爸啊……畢竟骨肉相連……能夠藉由執念回到心愛的圍棋身邊,重新見到心愛的家園…那需要多麼強烈的意念!?
  但是另一邊是自己的愛侶,今生最重要的人…簡直如同另一個自己一樣,共同經歷了這麼多,要人如何捨得放手?

  光,當初我們的認知……太過單純了。

  光…你知道嗎?平時因為棋賽的短期分離,因為知道歸期…日子也就顯得沒這麼漫長;而在不知還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安心彼此相伴的現在,看不見終局的勝負…時間竟是如此冗長。
  你曾說過由於你已經失去雙親,希望我為父母盡孝,我並不會因此而失去你……如今的我也是這麼努力的說服自己。
  的確,失去最後陪伴媽媽的機會,但是透過圍棋與血脈,至少如今我還能與爸爸相處一段時日……儘管我知道不論爸爸是否同意,他終有消逝的一天…但我寧可希望即使得不到祝福,也陪伴爸爸走過這最後一段路。
  但倘若爸爸如同佐為與你,共我形影不離十年、甚至二十年…在爸爸如此強烈反對你我的情形下,又當如何是好?

  光…我知道你會退讓的,即使我頂住了壓力,你也會退讓的。
  我太瞭解你了,所以在我們的關係不被反對之前,實在無法冒險將爸爸歸來的事情透露給你…
  這是我最討厭卻又無可避免的緩手。



  「要是小光那孩子就不會這麼拘束了,嘖嘖…」喝著熱茶,徐彰元一面懷念著自己的乾兒子,一面假意抱怨……明明是開懷的語氣。

  聽見光的名字,亮明顯的心中雀躍了一下,隨即收斂自己的心思,以免被父親察覺,不願引起父親的不快……畢竟難得爸爸今天這麼開心。
  但這短暫的欣喜確實地注入了塔矢行洋的感受裡…


  你們都是出色的棋士,當然也都是我心愛的孩子,即使小亮與我是骨肉血親,我也不能縱容他做出傷害小光的舉動。
  或許在彰元這裡,讓小亮遠離日本,遠離小光,能讓他更加深入的思考感情。
  棋逢敵手、人生知己……小亮,你們生在同一個時代,年齡相仿是何其幸運?小光早年失去家人,最終失去亦師亦友的佐為,爸爸最初是多麼放心讓你與小光共同編輯棋譜、讓你陪伴小光、期待你們共同學習成長…
  別再傷害小光,那樣也是傷害你自己。



  「看來有什麼心事困擾著你,可見你此行不只是帶你爸爸來探望我這麼簡單吧?」察覺小亮的神情有異,徐彰元不失時機地詢問。
  亮微微一愕……隨即欠身:「此行的確是過於唐突,還請老師多多包涵。」我現在可是夾在兩大高手之間,言行舉止、所思所想都要格外小心謹慎。
  「啊…我的天啊,你怎麼又來了!嘖!」偏頭看向小亮身側,也不管視線到底有沒有對上便再度假意抱怨了起來:「我說你怎麼教兒子的,需要守禮到這種程度嗎!」
  【…】塔矢行洋聞言,心頭掠過一絲傷感…我是怎麼教兒子的:【這的確是我的責任。】
  亮一驚,看向身側:「爸爸?」


  徐彰元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只是察覺了眼前一人一魂的違和感:看來小亮此行動機真的並不單純…是有什麼這父子倆無法說出口的心結嗎…恐怕是需要我的一些幫助又無法開口。
  但你(們)不開口,我又能知道些啥!?
  不過接下來日子有趣了……不無聊啦!這半年好好觀察一下情況,就像平常一樣就好…這樣即使對他(們)沒什麼幫助,但人在平靜中或許能想通什麼。

  「嗯…你們父子似乎有什麼悄悄話要說,我去弄點下午茶過來…小亮你收拾一下。」起身準備離席。
  「老師不用麻煩…」跟著起身。
  擺擺手示意晚輩坐下:「…安太善的結婚喜餅快要過期了,幫我吃吧。」


  看著朋友開始忙碌,塔矢行洋掌握徐彰元製造的時機…溫和而認真望向自己的兒子:【但是小亮,你永遠都是爸爸的兒子,這一點絕對不會改變,小光也一樣。】
  【…】看來爸爸並沒有責怪我們,只是希望我們疏遠…一如光當初的期望。
  塔矢行洋望向戶外沒什麼打理的庭院:【我是個好老師,卻不是個好父親。】
  【爸爸,這一切不是我們任何一方的錯…】

  我該怎麼與爸爸溝通,要怎麼讓爸爸接受?如果是光的話……他一向善解人意,應該比我有辦法…但又不能讓他知道…

  看向自己正在收拾棋子的兒子,眼神犀利,語氣嚴峻:【知道爸爸為何很高興你決定來韓國嗎?】
  亮思索片刻…隨即給出答案:【爸爸希望我與光保持距離,在這段時間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而我只知道沒有光的未來將會是一片黑暗…
  【我明白小亮安排此行前來讓我與彰元會面的用意,是想讓我心情好些,但這些並不會改變爸爸對於此事的看法。】擺明了絕不鬆口。

  【爸爸!】輕易被識破也在預料之中,只是拒絕溝通的情形卻絲毫沒有改變…但是我真的很希望爸爸好好聽我說…我跟光…我們不能沒有彼此了!
  看著兒子眼中一閃即逝的悽涼、感受到一陣親骨肉意識中傳達出來的悲傷…塔矢行洋最終放緩了語氣:【小亮,你的愛是錯誤的。】方式不對……
  【錯誤!?】驚愕……感情這種事情怎能用對錯衡量??
  【唉。】甩動和服大袖,眼中盡是悲痛。


  先不論性別,既然是心愛的對象怎可如此對待?小光緊拉著浴衣的身影、躲避的動作依然歷歷在目……他怕你…小亮,一向觀察入微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你所愛的人害怕你接近。
  閉上眼……
  我有多少年沒有這般嘆息了?即使是在佐為離開、即使身在東果陀的險境也不曾感受到這般無力。
  ……明子一向善解人意,若是他的話又會如何開導這種感情事?


  【沒有人能否定我對光的感情!即使是爸爸也不可以!】得知父親是如此否定自己的情感,激動的立刻反駁……

  卻在看到父親蒼老而無力的神情後,自己也感到無能為力…
  爸爸一向威嚴挺拔的形象,如今竟顯得如此無助悽涼…

  但是任誰都不能說我們是錯誤的!!我們…我們是這麼的珍惜彼此…
  光,如果體貼溫和的你能堅持立場的話…就能用很委婉的方式與爸爸溝通了…

  誰來告訴我……如今我該怎麼做……
第六部 第二二四局 成年禮
  八月下旬,艷陽下的柏油路似乎冒著熱氣,行人紛紛撐起洋傘,即便是男人也不例外,身著短袖上衣的人們一定擦上防紫外線的隔離霜。
  不幸中的不幸,日本棋院五樓記者室裡,由於空調系統異常而使得關注棋賽的眾位棋士們動作頻頻…

  和谷拼命地拉著領口,反覆透氣,嘴巴已經懶得抱怨,心中仍不住嘮叨個沒完:我的天啊…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對局室那邊也一樣嗎?這可怎麼下棋……
  今日對局尚未開始,伊角天元早已懶得說話,清秀英俊的臉龐貼著手上的易開罐紅茶,企圖吸取一點點冰涼……儘管作用不大。
  門脇索性站到窗邊,卻發現連風都沒有,於是走出記者室放放風。
  本田抄起不知道是誰遺落在長桌上的廣告紙扇著,盯著轉播畫面發呆……
  越智摘下眼鏡,閉目養神……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可能已經熱到短路了。


  而幽玄棋室中,在川端康成題字前準備應對自己老師的光,與以往頭銜賽一般無異的西裝筆挺,正坐肅穆地盯著昨天封手之前的盤面,靜候森下茂男的到來。
  嗯……森下老師首戰告捷過後,我連下兩局,第四局時又再度落敗形成二二局面……這一局第六局若能提前結束就是對老師最高的敬意了。

  亮在老爹家也看著我的對局吧,一定的。


  「藤原老師,真的很抱歉……」工作人員進入棋室,低聲告知:「整個三樓以上的空調系統全都故障,短時間內無法修好……現在也來不及更換場地…」說著竟結巴了起來……夏天的本因坊戰擺這種烏龍,成什麼樣子!
  光微微一愣,隨即環視四周:「啊……這麼說起來窗戶的確開著呢…我都沒感覺到。」

  『嘎!!?』幾位工作人員聞言,傻眼……

  光傻氣地笑笑:「我很喜歡夏天,所以沒什麼差別,但是森下老師他……」有些擔心了…與其說我喜歡夏天不如說天氣再熱我都很容易適應。
  「森下老師還沒到,您早到了呢。」
  「這樣啊…」看向一旁的保溫壺:「要不要趁老師還沒來的時間將茶水換成冰涼的飲品…呃,當然我只是建議。」老師好像都會喝棋院提供的茶…
  「說、說得也是…都這麼熱了還喝熱茶…」工作人員又開始一陣忙碌。
  「好像還早,我出去走走。」起身。
  「誒!?」頭銜持有者跑了……


  光走出對局室,沿著樓梯,上樓。
  六樓的洗心之間又被習慣稱為『大客廳』……曾經自己也短暫地在這裡停留過,一次預賽就是在這裡舉行,週日好像是院生學習的日子。
  緩步走著,不緊不慢,突然想去看看過去森下老師曾拍著榻榻米對自己精神喊話的房間…當時的話語言猶在耳…



……圍棋從來就不只是與對手較量的競技,你應該與自己較量。
……有些事情既然決定要承擔下來,那就更應該放寬心去面對,才能活得自在。
你這個笨蛋!你應該多注意自己的內心,多傾聽內在發出的聲音!
該玩的時候放手去玩!該鬧的時候大聲喧鬧!想哭的時候放聲大哭!這才是真性情!男兒本色!懂不懂!!
好好體會每一個生活細節,可以豐富人的心靈,這一點無論對任何人都相當重要。



  「呵呵…」踏著平穩的步伐……真是記憶猶新。

  感受到不遠處有人的氣息…微微屏息,放輕腳步。
  在過去森下老師的研究會外停駐,往室內張望,淡淡一笑…

  原來老師早就到了呢。

  森下老師凝視著棋盤,那張棋盤曾經排過無數次研究會的對局。
  現在森下研究會依然照常舉辦,只不過地點是在老師家,也沒有特意招收新血;光在成為頭銜持有者之後便較少參加研究會,只是時不時地會去探望老師,倒是和谷由於是入室弟子,又與森下繁子的交情深厚,依然每次研究會必到,甚至留下來蹭飯。

  不願打擾老師,光轉身正欲離去的同時,森下茂男抬頭,看見自己的學生。
  「進來吧。」

  頓住,回首,踏入棋室:「打擾了。」落坐於老師對面。

  頭銜持有者與挑戰者,一老一少便在此處靜默不語,任憑樓下工作人員為了空調設備忙得焦頭爛額,這裡的氣氛倒是意外的清閒。

  「這真不像你,阿光,」森下老師打破平靜:「居然在重要對局前走出對局室蹓躂。」晨光中,爽朗的笑容,十分清楚這孩子對本因坊的執著。
  聽了老師對自己的稱呼,光改為盤膝而坐,語調輕鬆:「因為三樓以上空調設備壞了,我想上來買罐可樂。」
  「是嗎…難怪今天工作人員比平時忙碌。」
  「老師不要緊嗎?呃…我是說…我天生比較不怕熱…」扒了扒自己的腦袋,不知道如何措詞較為恰當。
  森下老師滿不在乎:「那有什麼!不要看我稍微發福了一點就擔心成那樣,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冷氣吹慣了,想當初我年輕的時候哪有這麼先進的設備…」

  光聞言,挑起眉毛:「怎麼可以說『稍微發福』了一點…老師有沒有定期做健康檢查啊?棋院做的都太籠統了,既然知道自己有肥胖症狀就應該要多注意身體才對!」
  『哇哈哈哈哈哈哈!才沒幾年你倒教訓起我來啦!?簡直比你師母還要囉唆,我可告訴你啊,我不會因為你的關心而放水啊!』
  光噘嘴:「什麼嘛…我是真的關心老師…啐!」
  「是、是、是…你們都是為我好。」
  「說『是』的時候說一次就好了啦。」
  「你小子居然教訓起我來!」
  「本來就是嘛…」

  戶外依舊是炎熱的陽光,彷彿要融解世間萬物一般的灼熱。
  微風掠過室內的同時帶來戶外耀眼的光絲,灑落微黃的榻榻米…

  「阿光。」
  「是。」
  「這些年,你長大了…我很高興。」一抹淡淡的笑容浮現在森下老師臉上。

  光歪頭,不大瞭解一向豪爽的森下老師怎麼突然地感性了起來…雖然以正常標準來說還不到感性的程度,但是若是發生在森下老師身上的話……這算是相當感性了。

  「感覺上,至少在完全被你爬到頭頂上之前要說這句話,晚了我可說不出口。」
  「誒?」這一回演的是哪一齣?

  森下老師卻是收斂了一向的豪氣干雲,語調輕鬆而不嚴肅:「你年幼時失去父母,雖然在棋會所得以平安長大,卻也不能算是正常經歷。生活上歷經波折,行洋那傢伙又走得乾脆,總覺得現在只剩下我能對你說這句話了。」語聲至最後居然和藹可親了起來。

  光驚奇地瞪大眼…隨即覺得有些鼻酸。

  「你長大了,我很高興。」棋盤對面略顯發福的身影依舊是和藹的笑容,晨光中黏熱的空氣似乎隨著這句話而開始流動。

  光覺得自己眼眶泛紅了……的確沒有人對自己如此鄭重地說過這句話;彷彿為自己填補了一個心中未曾意識到的缺憾…
  而這個缺憾因為老師的一句話,在意識到的同時撫平了。

  稍稍整頓一下情緒之後,平靜開口:「…原本我在十五歲的時候應該會經歷一場成年禮。」

  森下老師沒說什麼,只是恢復了一貫的表情,聆聽。

  「總覺得老師的這句話,雖然平凡,卻是我一直想要聽到的。」感激的眼神:「我想這是所有的父母都不吝惜對孩子說的話,儘管事過境遷,沒想到因為您的一句話,讓我在瞭解了遺憾的同時撫平了遺憾。」
  「這麼說,幸好我有開口了…」十五歲成年禮?一般好像要晚一些…
  看穿老師的疑惑,光也不願隱瞞:「我的身分資料其實都是偽造的,我是窟廬塔族極少數存活的後裔。」

  看向對面年輕人額前的金髮,微點頭:「日語說得真好。」唯一的驚訝在此…
  「哈,我自己也覺得說得不錯。」畢竟從很小的時候就遇見佐為了。
  森下老師站起身:「好啦,時間也差不多,你要買可樂最好快一點,這一手可是算你的時間。」

  光在森下老師經過身邊時起身,拉住老師的袖子…

  「什麼事?」順便整整西裝。
  嚴肅地繞到老師身前,行禮:「謝謝。」
  「…你對我行九十度大禮我也不會放水。」明明是很高興的語氣,就是愛面子。
  「真的…很謝謝老師。」依然沒抬起頭來。
  走過年輕人身邊,掏出摺扇敲了雙色頭一記:「說過的話不必重複!」
  「謝謝!」依然沒抬頭。
  「行了,我聽見了,走吧。」

  無奈而感動一笑,攬過學生的肩頭一併走出過去也曾盛極一時的研究會棋室。


  經過記者室的時候正聽見和谷在嚷嚷著,間或夾雜桑原名譽本因坊的嘎嘎怪笑聲。


  「要不要跟我打個賭啊,雖然對手是自己的老師,不過若是小小狐狸的話,這一局說不定能提早衛冕嘎。」從皮夾掏出一萬元紙鈔,在場不少年輕棋士被桑原老師的嘎嘎怪笑聲搞得背脊發涼…倒也有助於調節過熱的室溫。
  和谷因為天氣太熱大腦已經有點短路,受不起激:「哼,身為森下門下弟子,我相信森下老師絕對會贏!」從伊角的皮夾掏出一萬元…阿光,雖然咱倆是朋友,但我也不能在這臭人猿面前輸了氣勢!

  「義、義高…你賭就賭,幹嘛拿我的錢…」伊角著實被嚇到了…
  「我會翻兩倍還你,放心!」都不知道哪來的自信。
  「這…」伊角用修長的手指揉揉太陽穴……阿光…雖然你沒來看我的天元戰我也不該說什麼,但是為了我的荷包著想…還是希望森下老師能贏。



  黃昏時分,當落日彩霞灑落在幽玄棋室棋盤上時,桑原老師得意地揮舞著柺杖,嘎嘎笑著志得意滿地離去,留下被伊角天元討債的可憐和谷,和一眾對和谷沒啥同胞愛的年輕棋士。

  至此,是光第三次衛冕本因坊。
第六部 第二二五局 承蒙關照
  世界圍棋王座戰,本屆在中國北京展開。
  才剛結束完本因坊戰與一堆媒體採訪的光,癱坐在飛機上唯獨只有一個『累』字可以形容。

  「你也好不了多少吧,」疲倦地看向身邊的伊角:「回程一下飛機就緊接著要面對阿社的荼毒。」哎…我的碁聖戰也要接受社的疲勞轟炸…
  後面座位立刻來了動靜:「喂…你們跟我下棋這麼難受啊?什麼『荼毒』…」
  「誒?阿社你坐後面啊?越智呢…」光微微轉過頭。

  阿社努一努嘴,痞痞的表情很難想像他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努嘴的方向坐著戴著眼罩睡覺的萬年香菇頭。

  「喔…」坐好之後對身邊的伊角細語:「你這次的天元戰千萬要小心。」
  「社的棋我經常注意,但一直沒機會交手,這次世界王座戰說不定有機會。」
  「誒?那會演變成自家人打自家人。」後面再度傳來聲音。
  光一愣:「這樣你也聽得見…」
  「是你故意讓我聽見的吧。」
  「被發現了…」
  「藤原光我要睡覺!」
  「噓…保持安靜…」


  首次來到著名古文明之一的中國,光掩飾不住興奮,趴在接機巴士車窗上東張西望了起來。

  「你在找什麼嗎?」『方便的楊海』說著一口流利的日語,每當接待他國棋士自己是不二人選。
  光聞言,傻笑了一下:「不,沒什麼…我們這幾天…呃…」有些不好意思了。
  「嗯?」共同前往接待的陸力,同樣是這一回王座戰可能交手的對手之一,用眼神詢問著…一邊思索…他就是藤原光,日本的三冠王,塔矢的把兄弟…怎麼看起來跟雜誌上差不多…很一般。
  注意到陸力的視線,有些騎虎難下地開口:「呃…那個…我們這幾天的行程,有可能看見黃河嗎?」貌似不可能…所以越說越小聲。
  「你在第一天就輸掉的話的確就有足夠的時間。」越智還在氣憤剛剛飛機上沒睡好,眾人太過吵鬧丟盡日本的顏面……所以這回語不驚人死不休。

  卻沒有達到挑釁藤原的預期效果,反而光靦腆的窘態逗得一車巴士歡聲笑語;年長一輩的一柳、芹澤等人倒是從飛機上就一直保持安靜,早已沒有年輕人的活躍。


  藉著車窗倒影,社掃了阿光映在窗戶上的輪廓一眼:黃河嗎…大概是那個吧……隨即思緒就被道路上的漢字路牌吸引了過去…畢竟沒來過。

  伊角依舊是個好大哥,而且對中國比較熟,此時拍了拍阿光的肩膀…而阿光很清楚的從伊角的眼神中得知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


  當然在意黃河,著名的舞蹈、戲劇、音樂許多都源自於黃河,就連這整個歷史悠久的疆域都源自於黃河,既然是事物的本源,自然會想要見上一見。
  不過剛剛雀躍地望向車窗外,只是單純的想念亮罷了。
  想著這裡曾經是亮到過的地方…亮當年沿途是否也看了同樣的風景?只要一想到這些眼睛就一眨不眨的往窗外直張望,深怕錯漏了哪怕只是路旁的一個盆栽…
  原來分離不久,卻由於不明白亮正在煩惱什麼,思念比起當年更容易深入骨髓。



  傍晚與韓國隊以及其他各國隊伍會合之後一起在北京棋院安排的飯店下榻。這讓光頗有一種『夏令營』的感覺,吃完飯後硬是想要出去探險,誰知道主辦單位一堆注意事項交代個沒完…等一切就緒過後已經是晚上九點的事了。

  「我說明天就要對局,你不休息啊?」

  難得身邊沒人管,光正歡天喜地的想要出門夜遊,一到走廊上便被一把聲音叫住…是韓語。

  「永夏!噢耶!陪我去玩!」上前準備拖人。
  「才不要,累死人了…」俊秀的臉上微微看得出黑眼圈,可想而知韓國也是競爭激烈:「我是想要問你,塔矢到底來韓國幹嘛?」
  光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淡下了方才愉快的表情…卻立刻恢復:「我也不知道。」
  永夏挑起好看的眉毛,繼續:「我沒有跟他有過什麼正面接觸,但是從週遭其他棋士的風聲聽來,他的心思並不全在棋局上,倒是參與了許多額外的研究交流。」
  「這樣啊…」所以亮依然很努力…當然,面對圍棋我們都很努力。
  「看來真的連你也不知道,我原先怕冒昧登門拜訪會打擾到徐老師,不過若想跟塔矢對局也沒其他辦法了。」棋院競爭激烈…大家都對雙冠的我有所忌憚,不會邀請我去研究會的……哎。
  疑惑:「我對韓國棋院賽制不熟,公開對局你跟亮遇不上嗎?」
  「我是遲早會遇上,但還有秀英,」雙手插在口袋裡,準備回房:「那傢伙還在兵役期間,當然想找對手了………我說你真的不休息?」
  光搖頭:「我現在很亢奮。」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意圖邀請對方一起去探險。
  永夏見狀,只丟下一句:「懶得理你。」回房就寢…看得出來真的很疲倦。

  永夏消失在視線範圍後,光收起了閃閃發亮的表情,緩著腳步慢慢走出飯店。


  街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儘管聽得懂中國話,臉上有東方人的粉底,卻依然有一種被排除在外的落寞感。
  曾幾何時,自己已經把日本當作是自己的故鄉了。


  「藤原。」身後傳來招呼聲。

  頓住腳步,回頭,看著來人有點不知所措的表情,微微一笑:「陸力。」嗯…要不要捉弄他一下來提升自己的心情?這人明顯不會說日語…

  兩人就這麼無言地走著,光沒再說什麼,只是保持友善的微笑…直到陸力比手畫腳的示意遠處一座特別的建築物…但很顯然不知道怎麼介紹…神情尷尬至極。

  光眨眨眼,看向陸力所指的方向,在腦中稍做思索後開口:「上面寫『祈年殿』,所以這裡就是天壇了。」
  「你、你…原來你會說…」驚愕…
  「誒?你不知道啊?要不然我哪敢晚上一個人出來亂走…」雖然表面上沒洩漏什麼表情,卻為陸力驚詫的眼神在心底笑翻了。
  陸力一愣:「這…說得也是。」為自己的觀察不入微而轉過話題:「隔這麼遠,周圍又不是很亮,你有遠視嗎?」身為職業棋士…不可能吧…
  「沒有,反正就是看得到。」比起森林裡的狩獵,不會動的匾額我自然看得清楚。

  「對了,」光突然對陸力微微欠身:「之前亮的聯賽,多謝你一直陪在他身邊,那一陣子他非常難熬,承蒙關照,真的非常謝謝。」剛剛不該捉弄他的……上次中日友誼賽的時候也沒有道謝…真是不好意思。
  聽了這樣的言詞,陸力突然笑了出來:「那沒什麼啦…你們倆真有趣。」
  「?」隨著嚮導的腳步,慢慢朝著原路走回飯店。
  「他那時候啊…雖然他自己沒發現,但是只要有你的新聞或者周圍有人提到你,他都會特別高興。」
  光笑了:「這樣啊。」今晚能見到陸力真是太好了。
  「說起來也好久了,那時候我才二十歲……聯賽時塔矢的戰績啊……他特別喜歡……只要周圍有人提起你……我們在廣州的時候……後來去了深圳………」

  光認真地聽著陸力滔滔不絕地說著五年前關於亮在中國的種種,腦中拼湊出那個空缺的一年中,亮的輪廓。
  二十三歲的光在北京的街道上緩緩踏著步伐,也慢慢認識了十七歲的亮。




  同一時間,韓國,首爾商場內,亮替徐老師出門跑腿,添購一些家用品。
  而這也是亮唯一覺得較為輕鬆的時刻。
  平日裡在棋院的對局雖然不至於緊張,在徐老師家當代兩大高手的對局、檢討也能刺激自己的想法……但是終日在父親的執念籠罩下,疲憊感與日俱增。
  幸好偶爾還能自己一個人出門透透氣,爸爸自然是不會跟我來採買什麼特價商品的…也或許爸爸知道我很累吧。
  光應該已經到北京了,來不及託永夏帶些什麼給他…該打電話給他嗎…

  「你是…塔矢?」
  放下手中正在挑選的洗碗精,回首,微笑:「秀英。」
  「真的是塔矢……那種的不好啦,以前阿光都幫徐老師買這種,我媽也用這種。」兩步跑過來,順手拿了兩瓶自己媽媽慣用的廠牌放到塔矢的推車裡。
  亮笑笑:「謝謝,來韓國好一陣子了,我還沒摸透徐老師的習慣。」
  秀英只拿著一罐汽水,沒其他物品:「我說什麼時候可以去找你對局?我現在不能出現在公開賽,很悶…」一整個鬱悶的表情。
  「晚上的話應該都可以,不過老師吃飯時間不喜歡人打擾,最好避開。」
  顯然遇見塔矢很高興,秀英立刻表示:「嗯,太好了…之前一直猶豫要不要去找你,徐老師不喜歡吃飯被打擾我知道,以前我跟阿光還有永夏都一起在他家客廳學習中國話。」

  聞言,亮突然將手推車推至一旁,對秀英微微欠身:「聽光提起你還介紹有折扣的補習班給他,一起學習中國話…那一陣子他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承蒙關照,真是非常感謝。」說起來也好幾年了,這段期間都沒好好向永夏與秀英當面道謝…真是太失禮了。
  「誒?」秀英為此有點不知所措:「你別這樣啦!人來人往的我會不好意思…」

  注意到的確有人投以微妙的目光,亮才拉過手推車,秀英陪著一起選購商品,一邊還滔滔不絕地說著光當時在韓國的生活…
  「他啊……跟永夏都是串通好了……那傢伙學東西學得嚇死人的快……」
  「要不是永夏透露,我還真的沒發現你們的『特殊感情』……」
  「那傢伙當時總是靜靜地笑著…但是一看就知道不怎麼開心…」
  「拿到你的棋譜他都會排過再排過…在永夏透露之後我才連貫起來:『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亮靜靜聽著,嘴角微微浮現笑意……
  好像漸漸認識了十六歲的光一樣,藉由秀英的描述,慢慢想像出光在這個城市那一年的生活……現在的我,認識了過去的那個光。
  也對…至少住在徐老師家,也是光曾經住過一年的地方。
  今晚能遇見秀英真是太好了。
第六部 第二二六局 緊閉的心扉
  世界圍棋王座戰,在光擊敗來自荷蘭的法蘭克先生後,倉田老師在與伊角的對局中勝出,永夏則是以兩目的差距擊敗了中國的王星,陸力以壓到性的勝利從與北美選手的對局中晉級。
  至此,光雖然不覺得輕鬆,卻也不是特別累人,畢竟運氣不錯,一路上並沒有碰上真正強大的對手;不過由會場外面日漸聚集的媒體看來,接下來準決戰的捉對廝殺,可想而知將是本屆大賽的重頭戲。

  「永夏接下來是對倉田,沒想到我在準決戰就要遇上陸力了。」

  晚上的餐廳內,伊角被楊海拉出去觀光,越智恐怕還在自己房間內反省,於是光與社百無聊賴地坐在一起吃飯。

  「雖然倉田老師近來的狀況的確不錯,不過我預計這次的冠軍賽恐怕是你跟高永夏的勝負吧。」社一邊攪著麻婆豆腐,一邊評論著。
  光嘆口氣:「你乾脆直接說冠軍是他就好了,看過陸力的戰況,我不認為自己就算贏了準決戰還有辦法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跟永夏纏鬥。」
  社壞壞地笑了出來:「這可真不像你說的話,」壓低聲音:「當年你失血過多尚且跟高永夏戰到最後一刻才暈倒,我不認為陸力的對局會影響你多少。」
  「你這麼說好像有道理。」燒賣一顆接一顆的吃,簡直當成了水餃。
  「你有這麼喜歡燒賣嗎?」隨口問問。
  「不討厭而已,我喜歡的是拉麵。」隨便回答。

  「那天在巴士上你在想《黃河大合唱》?」轉過話題。
  「嗯……嗯?」光愣住:「你怎麼知道?」
  社只是盯著阿光的金色瀏海看了一陣……於是光接著開口:「誒?怎麼越來越多人發現了啊……」繼續吃…看樣子身份公開恐怕是不可避免了。
  「我知道很久了,大概那一屆北斗杯結束就知道了。」
  無所謂的語氣:「謝謝…但是你怎麼會知道我當時在想《黃河大合唱》?」
  「剛好我也想到而已,我喜歡振奮人心的音樂,這應該很明顯。」
  「的確符合你的個性。」
  「是說我不會中國話,根本不知道他在唱啥……」

  又要了一籠燒賣之後,繼續話題:「聽不懂也無所謂吧,歌詞的意義隨著事過境遷基本上即使知道了也不等於理解,理解了也未必能夠心領神會。」
  「我大概瞭解你說的,就像我雖然理解父母為我的好,卻很難認同他們的觀念。」
  光汗:「……我還以為你可以說出更好的比方,你跟你爸媽依然處不好嗎?」
  「孫子都抱了,我們一家三口過得好好的,他們也習慣了。」麻婆豆腐沒有想像中辣……是為了迎合觀光客的口味所以沒這麼辣嗎?但我喜歡重口味說…
  「房子有破損要跟我說,我會去請人整修。」突然想起。

  「那倒沒什麼,你肯借我們地方住就很好了…啊!對了,」看著眼前狂吃的雙色頭:「那封『致二十五歲的亮』的信,是給塔矢的吧?你自己可別忘記。」
  光眨眨眼,點頭:「嗯,是給塔矢的,倒是你…可別說已經弄丟了。」
  社沒怎麼在意地看向窗外行人:「真搞不懂你們在幹嘛,時光膠囊嗎?」
  「嗯,」溫暖的笑意盈滿眼底,大幅度地點頭:「是時光膠囊,呃…或者該說是時光之旅吧。」吃著燒賣笑彎了眉毛……到時候亮一定很吃驚,呵呵。


  社挑起眉毛看著眼前正在犯傻的日本三冠王…這傢伙好像一直沒什麼自覺…常常喜歡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明明會說很有哲理的話鼓勵對手卻坐在餐廳裡一副蠢相、把房子借給我住之後不聞不問,與其說他大方不如說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倒是小小一封信還記得挺清楚…簡單說這人就是個奇怪的傢伙。


  與社分開後,光信步來到第一天與陸力一同到過的定點,遠遠看著天壇。
  如同在東京一般,都市夏夜的風對光而言有點嗆人…空氣實在不怎麼好。

  「……白天棋賽一堆,唉。」就連上次去燕趙園也是晚上。
  「Mr. Fujiwara?」英語。
  光回頭,嗯?是白天的對手法蘭克先生……他還拿著照相機呢:「Another busy man in the daytime.(又一位白天忙碌的人。)」微笑。


  而光一開口才覺得不太妙,於是連忙隱藏口音。
  雖然身分曝光如今可以說是遲早的事情了,但還是希望是在自己主動的前提下。再怎麼說一位日本年輕棋士會說一口流利的拉丁口音英語也夠奇怪了…

  法蘭克先生倒是不知道光的顧慮,屏除了語言障礙後歡快地與『Mr. Fujiwara』談天說地,一點都不在意白天的慘敗,自顧自地介紹起了歐洲圍棋……

  「…下圍棋的人口以亞洲為中心不斷增加,歐洲連同業餘棋士加起來也有十五萬人了。」
  光聽著,也隨著法蘭克先生的步伐緩慢散步回飯店:「聽說法蘭克先生曾經是荷蘭業餘盃的代表?」
  「原來你知道我啊?」顯然非常高興:「我是大學助教,後來也開了圍棋教室…雖然比起中、日、韓,在歐洲圍棋教室少得可憐,不過有熱情的年輕人很多。」
  「噢?這樣真好……也對,」似乎突然有所瞭悟:「或許…嗯…」
  「怎麼了嗎?」悠閒地行進中…
  「一直以來我都忽略了…但是亮似乎一直都做得很好…」因為我總是被亮保護著…

  法蘭克聽見『Akira』顯得相當興奮:「是目前在韓國棋院的塔矢亮先生嗎?聽說你們交情甚篤?」今晚出來晃晃果然是對的!
  「嗯,我們從十二歲就認識了,他是一位難纏的對手。」笑意溫暖。
  「哈哈哈!雖然你說的沒錯,但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
  「嗯?」我的表情?
  法蘭克先生坦然地說出自己的觀察:「哈哈,年輕人,你的表情在說『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頓一頓,兩人依舊緩著步伐:「你剛剛說塔矢先生什麼做得很好?」
  「嗯…比起亮,一直以來我很少參與推廣圍棋的活動,我想職業棋士除了追逐『神乎其技』之外,將一般群眾與圍棋之間的距離感拉近,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笑著看向身邊的中年人,欠身:「謝謝法蘭克先生讓我突然理解了這一點。」
  「哈哈,就說日本人多禮,果然今天見識到了!沒想到我還有能讓藤原先生學習的地方,自己都覺得驚訝!」

  光笑笑…也對,我的很多生活習慣與動作已經與日本人同化了……好險。


  回到飯店大廳,法蘭克先生拿了一張遠在荷蘭一間棋會所的名片給光,誠摯地邀請期待有一天『Mr. Fujiwara』能夠光臨,而沒想到年輕的三冠王棋士二話不說立即答應了下來,這讓法蘭克先生相當開心。

  當晚光帶著期待,希望有一天能與亮共同前往世界各地推廣圍棋,隨後收斂心神準備迎接隔天的一場硬仗……準決戰對陸力的戰局。




  「這一子的確會讓人很想提掉。」秀英頻頻點頭。

  徐彰元老師住處,亮擺出今天剛從棋院弄到手的世界王座戰上,高永夏對王星的對局;原本前來挑戰塔矢亮的秀英剛好趕上,便放下挑戰,一併坐下來加入討論。

  「不過王星並沒有這麼做,他識破了永夏在中腹的埋伏。」亮指向棋盤中的一處:「將戰況從這裡往後推演的話,王星此時的判斷其實很精確。」
  【高永夏在實力上完全凌駕於當年的中國第一。】塔矢行洋也對這位曾經在韓國棋院對弈過一局的年輕棋士給予相當高的肯定:【這一局完全是實力的結果。】
  亮接著父親的話,代為開口:「永夏的實力完全凌駕於王星,這一局完全反應出實力的差距。」的確……沒想到王星這種高手被逼到如此地步。
  徐彰元喝了一口冰涼的葡萄柚汁:「明天小光對陸力,依過往的對局來看大概有六成勝算,不過棋局沒有開始任誰都很難說。」
  【即使對局開始,只要一方尚未認輸,一切都不能定論。】塔矢行洋看向兒子:【彰元也只是按照過往的對局分析而已。】

  亮淡淡一笑,一閃即逝的笑容很苦、很壓抑、很惆悵……隨即複述爸爸剛剛說過的話。

  塔矢行洋自然早已發覺每當提到小光的時候,自己的兒子總會有特別的情緒波動…儘管如今自己以執念的型態存在於小亮的意識裡,但是小亮似乎把自己與小光的一切放在心中最堅定的一座堡壘中,自己無從瞭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兒子對小光的感情變質…
  不但變質…而且偏執。


  「塔矢,你覺得呢?阿光對陸力?」夏天果然還是冰涼的果汁來得好…
  亮微微思索:「陸力的棋風我很熟悉,是典型的力戰派,」掃去眼前棋局,擺出陸力最近的棋譜:「論實力光的確略勝一籌,不過以我對光的瞭解他明日應該會跟陸力硬碰硬,所以將又會是一場力量之爭。」
  「為何?」徐彰元顯然頗不認同。
  塔矢行洋也不解:【決賽對手不是倉田就是高永夏,這兩位都不好應付。】一雙犀利的眼神,直視自己的兒子……雖然小光絕不是會迴避對方挑戰的個性,但在勢均力敵的情形應該會把持自己原有的風格才對,除非對於這一局,小光有比勝負更為看重的東西,那自然另當別論。

  畢竟圍棋的交流不僅止於勝負而已。

  「……不為什麼,直覺罷了。」在心中黯然嘆了一口氣…


  難道要說是因為我在中國參與聯賽的那一年,受到陸力的多方關照,光因此希望與陸力的對局做到真正單純的以棋會友?雖然別人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光一定會這麼做,就像我會痛痛快快地與秀英下棋,儘管知道他因為兵役而空窗,棋藝多少有些停滯不前,我也絕不手軟一樣。
  對我們這些職業棋士而言,拿出完全的實力迎向挑戰,就是最單純的以棋會友,即使世界王座的頭銜就在眼前,光也不為所動。不會為了想贏而刻意擾亂對方陣腳、不會為了隔日的對局而選擇自己特別擅長的棋路…一切都被單純化。
  只因為想要以此報答、瞭解那位認識十七歲的我的陸力而已,不為其他。

  見小亮再度將心門緊閉,塔矢行洋突然有一種力不從心的無力感。

  小亮依舊是好孩子,舉凡他認為會讓我產生負面情緒的心聲,我完全聽不見。這孩子只是希望我能快樂的與彰元對局,為此不管在棋院的賽程如何,回到彰元面前總是打起精神讓我對局、參與檢討。
  過去佐為與小光的相處十分融洽,佐為與小光亦師亦友,他們會互相調侃、小光甚至會捉弄佐為…雖然小亮不是那種個性,可我希望父子感情能夠因為我的歸來有所延續,也希望能夠理解為何我一直引以為傲的小亮要對小光做出那麼殘酷的事。

  如果世間真的有神,那麼我回到現世的使命或許是教會自己的兒子…如何去愛。



  秀英離開時,在門口偷偷問了亮一句:「你跟阿光是不是怎麼了?」雖然塔矢給人感覺不像阿光這麼有親和力,但那應該是天生的個性如此吧。
  而回應秀英的只是一個苦笑,隨即又恢復了一貫波瀾不驚的眼神。

  秀英走在街上,一邊趕著回家一邊回憶永夏與王星的對局,無意間抬頭……
  鬧區十字路口巨大的電視牆上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卻似乎傷重正在急救中……

  「嗯?那個人在哪裡見過的樣子……」歪頭,看向螢幕旁的跑馬燈文字。
  「啊!對!是趙石的哥哥…沒錯!在日本見過一次面……」嗯??琉森音樂節發生了瘋狂樂迷攻擊事件…那是什麼節?反正就是他,送趙石與他哥哥會合的時候有介紹過他哥哥是小提琴家……然後我們還一起搭車前往機場…

  不知道趙石現在怎麼樣了……
第六部 第二二七局 遙遠的支持
  「是因為豐田公司轉投資所以這一屆才沒在日本舉行?」

  會場外的長廊上,消息靈通的楊海與伊角一邊看著窗外微涼的雨,一邊閒聊著圍棋界周邊八卦,倉田則是到了中國後就一直巴著『方便的楊海』,坐在一旁低頭吃早餐。

  「是啊,大概是為了表示友好吧。」楊海聳聳肩:「這無所謂,我們好好下棋就是了,別管這麼多。」
  「也不能說無所謂吧,豐田公司是日本棋院主要贊助商之一,」伊角顯然聞到事情不妙的味道:「萬一棋院營運不善…」
  身後一把聲音滲入這清晨微涼的氛圍:「棋院營運不善嗎?」

  兩人回頭,一人抬頭…

  「啊!『方便的二號』!」倉田給熟悉中、韓兩國語言的藤原光取了個綽號。
  光苦笑:「早安,原來我除了下棋之外還有內建翻譯機的功能。」
  「哈、藤原你真幽默!」楊海聞言笑了出來……真是奇怪的傢伙,很難想像他跟塔矢的感情會好,來到中國沒有先說要看長城或者其他古蹟,卻說想看黃河…

  「中國棋院不是有官方管理嗎?怎麼會營運不善?」繼續剛才的話題。
  伊角望著遠處模糊不清的景色:「不是中國,是日本棋院。」
  「這樣啊…」坐到倉田身邊的長椅上:「所以棋院要找新的贊助廠商囉?」
  「你也知道豐田轉投資的事情啊?」倉田一邊吃燒餅一邊掉芝麻。
  「我猜的,因為每隔一年才一屆的世界王座戰突然設在中國…但是這影響很大嗎?」喝著自己從餐廳拿出來的咖啡牛奶:「日本重視文化活動,最糟糕的情況下也會由官方接管吧?」不需要擔心才對…
  伊角淡淡地望向窗外:「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最好不要這樣…官派有官派的做法,很多我們現在習慣的制度都會改變…民營有民營的好處,各方面競爭力也比較不容易因為環境改變而下降。」

  楊海讚嘆了一聲:「噢…沒想到當年在職業棋士考試上自亂陣腳的某人現在看局勢看得這麼透徹,厲害!」
  「啊!」光看向楊海:「所以是楊海幫阿慎……原來是這樣。」當年是楊海幫阿慎解開職業棋士考試時那一局的心結…
  楊海一懵…隨即會意:「原來不可挽救的錯誤…對象是你啊?到底是什麼錯誤?」好奇問問。

  此時倉田燒餅吃完了,擦著滿嘴芝麻也正洗耳恭聽。
  光傻在當場…怎麼也不能說出如今的日本天元當年在職業試上作弊吧…雖然當時阿慎認輸了,最後也沒有在那一年考取……但傳出去似乎不妥…啊啊啊!我剛剛幹嘛神經線這麼粗啊啊!笨蛋光!話這麼多不怕被口水噎死嗎!!!

  而伊角頗沒良心地看著阿光進退維谷,最終笑出聲來:「都那麼久的事情了,別提吧,」轉向楊海,故作神秘:「這是我跟阿光之間的秘密。」雖然我們都不介意了,但是既然日本棋院營運不善,還是避免可能傳出的醜聞比較好。
  「對,是秘密。」顯然從眼神中領會了伊角的顧慮……光用力點頭附和。
  楊海看了光一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難怪塔矢很在意伊角…」
  「塔矢在意伊角…」倉田若有所思:「嗯…那也是因為方便二號的關係。」
  「倉田先生…我的朋友之中就屬您取的綽號最特別…」我還以為章魚已經很獨一無二了。

  而伊角只是笑笑,並沒有在意楊海說的話,只是繼續面向窗外,提醒:「還有不到二十分鐘,你們最好準備一下。」
  「對喔…」要跟陸力對局:「那我先走了,Bye。」
  「藤原!我要擊敗你奪冠!別落跑喔!」倉田頗有氣勢地離開。
  走廊另一頭傳來光無奈地說話聲:「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陸力也不好應付…」語聲最後消逝在一個垃圾桶前,光站著將咖啡牛奶喝完,處理垃圾。

  楊海指著遠處的雙色頭,望向伊角:「藤原一向這麼不在意挑釁嗎?」
  伊角再度露出好大哥的笑容:「除非有媒體在,不然他一直都是這樣。」




  端起的摺扇末梢還掛著一副眼鏡。
  扇面展開、合攏…再展開、再合攏…
  會演變成如今這個局面…可惡…沒想到他在佈局時看似莽撞的打入卻是在這裡立下絕佳的銜接點…看不清對手的思路便難以至勝,各種棋類競技都是如此。
  沒得救了嗎…但總覺得還有路走…會是哪裡…
  若要從中腹突圍,絕處逢生恐怕只能趁現在,晚了就沒辦法了…畢竟陸力也不會照著我所想的進行…可我實在不大喜歡強行突破硬闖。
  這一局一直都不是我慣用的步調,相信事前調查過我的對局的棋士們在休息室裡都大跌眼鏡吧…說起來要強行突破這樣的包圍圈,坦白說還是第一次,而且還是面對勢均力敵的對手。
  嗯…我的思考時間跟預計的差不多,要用平時溫和的滲透式下法嗎……雖然比較熟悉也比較穩妥,但是那樣開局時的努力就失去了意義,即使因此而得到一局勝利,情感上也不會舒坦。

  光將摺扇在桌邊放下……雖說沒把握,但就從那裡突圍!
  起手無回。
  起身離開座位,走到一旁茶水席開了罐礦泉水直往喉嚨灌…其實自己是緊張的。
  不用看四周也知道周圍圍觀的棋士一定都很不解…呵呵,說不定大盤解說會場解說的老師還會結巴…
  嗯?我在想什麼…哈!放鬆、放鬆…

  擦了擦手,拭去掌心的汗水…看向準決戰另一桌。

  看倉田的表情似乎還遊刃有餘,不過這一點永夏也一樣。


  陸力揉一揉自己的太陽穴…
  這就是可以對抗超音波一個晚上的藤原,那個笑起來有時爽朗、有時靦腆的傢伙。
  我怎麼就忘了他還是塔矢承認的對手、是日本年輕的三冠王…在高手環繞的王座戰殺入準決戰還一臉悠哉模樣的傢伙?
  序盤那一手突發奇想讓我多撈了些地,相信藤原也很傷腦筋,不過顯然我的優勢到此為止,接下來必須守住包圍圈…如果讓他突破的話我看不必下到收官就可以直接認輸了!
  白子的著眼點應該是左上角,得先圍堵那裡!




  亮坐在韓國棋院的休息室裡,眼睛盯著電視螢幕上的世界王座戰現場實況轉播;周圍不少棋士有的在擺倉田對高永夏的對局、有的在擺藤原光對陸力的激戰…相較於後者,高永夏面對倉田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溫吞了些…

  【高永夏已經勝了。】塔矢行洋發話……這一局下的雖然溫吞,但是依然步步為營,心思縝密:【我想上一戰面對王星,或許他並不如棋譜上看起來的輕鬆。】調整自己的步調很重要,期待有朝一日能與這樣的年輕棋士再度交手。
  察覺父親的心思…亮從光的對局中回神:【晚上秀英會過來,爸爸要不要跟他下一局?】或許我該學光……可以試著讓爸爸上網下棋,畢竟徐老師有時候也有自己的事情。
  【小亮。】嚴肅而溫和的語氣。
  【是?】
  【你需要休息。】簡潔明瞭。
  亮淡淡一笑,眼神轉回螢幕上互相絞殺的黑白大龍:【謝謝爸爸。】


  塔矢行洋看向小光這一邊的勝負…目前局勢還是難分難解,兩人的時間都耗盡了,步入讀秒,卻誰也不肯讓步。
  好懷念的感覺,自己在年輕時代何嘗不是如此,奮勇向前的激戰。
  隨著年齡的增長,棋士的感覺會逐漸改變,視野更加開闊。
  小光跟小亮都很優秀,在他們這個年齡層裡都是萬中選一的棋士。

  小亮每天都很疲倦。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身為人父關心子女,被回答『謝謝』算是正常的嗎…如果只是單純的習慣自然我會很欣然接受,可如今小亮一面珍惜與我共處的時間,一面封鎖了內心的思想…
  『謝謝』二字,只讓我感到生分。

  今天小光的棋真的被小亮說中了,採取力拼的激戰下法,卻不顯得莽撞;以不熟悉的棋風而言,面對陸力這樣個棋士真的拿捏得很好。即使是頭銜持有者,不習慣的棋路依然掩飾不了缺陷,雖然小光序盤時用去不少時間,如今卻展現出一開始的思考成果,力戰至最後依然擁有縝密的後著,反觀陸力有些無措了…

  【小光經此一役,會成長更多,陸力是很好的對手。】說完,看見休息室大門為了通風而敞開,便逕自走了出去……
  至少給小亮一些空間…儘管小光不願意,但讓兒子看一下接下來的採訪…緩解思念與執著,我這個作父親的還能做到如此。


  沒領會出父親的用意…亮只是安心地笑笑……至少在爸爸眼裡圍棋永遠都是第一優先的,而光永遠有這樣的實力,至少身為棋士的光一直都被爸爸所認同。
  找機會打個電話給光吧,只能靠彼此的棋譜觀察出對方的狀況,我想光或多或少會有些許不安。當初提起若爸爸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便會疏遠分離,如果如今的我無法兩邊兼顧到,那與當時的協議又有什麼分別?
  雖然仍然處在疏遠狀態,但是這一陣子我也想通了…儘管還不願讓光知道爸爸的事情,至少不能對他不聞不問…
  不然…先別說光,說不定我自己會先崩潰。


  「陸力認輸了,他也撐了很久。」
  「也差不多是認輸的時候……」

  身旁的韓國棋士們似乎也不意外,收拾各自眼前的盤面之後直接前往較為寬敞的對局室繼續深入檢討剛才所見的對局。

  「我一直以為日本那位雙色頭是屬於八面玲瓏的巧思風格……」
  「看樣子這一戰陸力反而成為他練棋的對象了……」


  亮對韓國棋士給予光的評價充耳不聞,趁著爸爸不在身邊,雙眼一直盯著螢幕,看著攝影鏡頭由盤面切換至棋士本人……
  光…總算看見了手以外的部分…我很想你。
  那是對局結束後勝利的喜悅、疲憊的神情…與陸力握手…迎接永夏挑釁眼神時毫不畏懼的回應、面對記者的提問舉止合宜的大方回答、偶爾說些幽默的話…
  光…你知道嗎…我現在正看著你…好久沒有這樣好好看看你…透過現場直播的畫面,我們的距離是這麼近卻又如此遙遠。

  光好像很累…也對,連戰好幾天,今日對手是陸力,明天又要出戰高永夏。
  對了…


  「藤原老師您怎麼了嗎?」記者大叔眼尖,注意到受訪者之一的神情略顯不自然的一瞬…看來藤原老師真的體質虛弱:「不好意思,才剛激戰結束很疲倦吧?但還是想請兩位老師說說對於下一局有多少期許?」
  光看著左手腕,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四處張望著尋找著攝影機鏡頭!

  隨即遠在韓國棋院休息室裡的亮在螢幕上見到光的笑容,很安心的那一種。
  光感應到了…我的氣…太好了。

  光彎著眉面對記者大叔,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剛剛還很累,現在恢復了!要問多少問題我都奉陪!」說著眼神還一邊瞄向鏡頭:「對高永夏的棋局當然只能說盡力而為。」客套話還是要繼續說…
  「那你明天可別像當年北斗盃一樣暈倒。」來自身旁永夏的調侃。
  光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腕,笑意盈滿眼底:「不會,只要永夏別說秀策壞話就不會。」亮正在看我、亮正看著我……好幸福!幸福得像要飛上天了!
  「你真會記仇…」


  光…我的光跟我一樣,我們時時刻刻掛念著彼此。
  太好了…光能感受到…真是太好了…
第六部 第二二八局 迷途
  持續的雨沒有停歇的跡象,這讓光聯想起十二歲那一年的颱風天。

  『…………熱帶性低氣壓靠近,受到外圍環流影響,將會有局部性陣雨……』
  『…………接著為您報導新聞提要,鏡頭交還給棚內主播……………………』

  光站在深夜的窗邊,呼吸著雨中涼涼的空氣,心情格外舒暢。
  呵呵,亮用制約與誓約聯繫我了…好幸福!
  將手腕貼在臉頰邊蹭,時間在頰上摩來摩去…
  嗯!?這動作好像佐為……不是吧?那傢伙常常拿著摺扇在臉邊蹭阿蹭的…或許我有被感染到…怎麼以前沒發現自己有這樣的行為…哎,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的眉毛彎起的弧度跟佐為很雷同…

  『……琉森音樂節瘋狂樂迷攻擊事件受害者,本國籍的小提琴家……………』

  迅速回頭…中國籍的小提琴家?

  『……在加護病房觀察後,於本國時間晚間七點宣告不治,享年……………』

  騙人的吧…

  抄起遙控器迅速轉了幾個電視臺搜索相關新聞…盯著螢幕不時出現一旁的跑馬燈…光從來沒這麼希望自己不認得這些方塊文字過…有多希望是自己認錯字了……但…那張現在必須被稱為遺照的相片自己是不會認錯的…
  畫面上的人神采奕奕,依舊是將近三年前的那個聖誕節…與亮前往明明讀的學校時,那樣的光鮮亮眼的風采。
  對了…說起來這兩天沒看見趙石…剛到北京的頭幾天還有交談過…
  看來是真的…
  突然開始後悔…若那個最後一面有聽亮的建議,去跟昔日夥伴打個招呼…好歹…現在會好受一些……




  決定世界王座的冠軍賽次日上午如期展開,雨滴微涼的清晨裡隱隱呼吸得到些許緊張的潮濕空氣…
  永夏正在休息室內調整情緒,來自世界各地的棋士們也是一早便到了會場,準備觀看這兩年一度的世界王座戰冠軍賽;反觀日本隊休息室與一眾棋士卻不如韓國隊情緒穩定…眾人四處奔走…

  「倉田先生,找到阿光了嗎?」伊角這回緊張萬分…阿光向來做事有自己的分寸,如今突然不見人影,該不是出了什麼事…
  倉田捧著自己的肚皮脂肪直喘氣:「沒…我拖著方便一號…沒、沒找到…呼…」方便二號你給我記著…我還是頭一次跑這麼快…
  一陣腳步聲傳來:「各樓層洗手間也都沒有,櫃檯打分機到他房裡也沒人接聽。」越智抬了抬自己的眼鏡:「這個人到底有沒有日本代表的自覺。」

  不理會越智的想法,伊角單手抱胸,咬著自己的拇指在休息室裡來回踱步,顯然開始有些煩躁了。

  「伊角。」剛剛進門的社見到這番景象……呆子也看得出來沒找到人:「剛剛我請服務人員進入阿光房間,裡面還算整齊,沒人,錢包、鑰匙都不在…手機在枕頭邊沒帶出去。」
  「這麼說他是走丟了?現在、外面、下大雨耶…」倉田還沒緩過氣。
  越智也開始感到不妙:「雖說這一次的熱帶性低氣壓還不構成颱風,但這雨勢不小,從昨天早上就沒停過了。」
  「你們找到人了嗎?」楊海大步走進來,身上還微微帶著戶外的水氣…顯然剛才打傘出去附近一帶找過人:「還剩不到十分鐘。」搞什麼…再怎麼說都是在咱們中國舉辦的棋賽,可別在這裡出了亂子…

  伊角現在真的是沒了主意…要是義高在的話至少他點子多…萬一有人知道阿光的身分把他綁走之類的…天大地大往哪去找…

  「我說…伊角,」社斟酌著,壓低聲音附在伊角耳邊:「我覺得要不要問塔矢?」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提議莫名其妙…人在北京走失,問遠在首爾的塔矢幹嘛…但是塔矢似乎有神奇的能力,十五歲那年的巷戰見識過…
  「…有用嗎?」楊海還是聽到了,頗為質疑:「不管怎麼說,若開賽後藤原還沒到場就要去報案了。」可惡…萬一出事,首次承辦世界王座戰的棋院面子可丟大了!

  伊角安靜而快步地走出休息室…不知道塔矢的手機在韓國是否能接通…



  『你說光不見了!!?』亮瞬間從小沙發上站起來。

  正在韓國棋院記者室接受訪問的亮感覺到手機的震動,原本不想理會,但看見來電顯示是與光同在中國的伊角…不妙的預感隨之慢慢產生…

  「房間沒有打鬥的痕跡…我們是真的找不到,昨天一整天阿光都沒什麼異樣…就是在與陸力對局後的採訪上似乎興奮了一點。」
  隨即伊角聽見塔矢用韓語急切地與身邊人對話…約莫是在說『不好意思,有事情要先處理』之類。

  亮在說話的同時立刻藉由手腕上的繃帶開始感應光的位置與氣息…片刻後稍微安心:「放心,他人在北京,我想他不至於迷路,很可能會自己直接坐到棋盤邊去對局…或者被北京的連日大雨困在某個屋簷下。」
  光一向知道事情輕重緩急…雖然我說得篤定,但到底在搞什麼!!?藤原光真是一向都有讓我失控的本事!

  「…你確定嗎?」伊角顯然不太相信…原本只是期待塔矢提供一些阿光可能去的地方的線索,卻沒料到塔矢直接告訴他可能的原因。

  亮鎮定一下思緒,再次感應…隨即確認:『也許你不相信,但…緒方先生過世前你見到的那條繃帶,有類似的東西一端在光手上、一端在我這裡,我能確定光現在身上沒有外傷,精神狀態也尚可。』頓一頓後,思索著補充一句:『他頭腦很好。』
  這樣說伊角應該可以明白…他不知道念能力這種東西,懷疑我也無可厚非,況且這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在電話中解釋的東西…早在二月與光玄關惜別時我便將莫比烏斯帶切換為第二種模式…光沒有受傷,我很肯定…就我的感應而言,氣息也算得上平穩。

  「我知道了,嗯…有什麼情況我會再聯絡。」還是只能選擇相信吧…塔矢剛剛的意思是在告訴我,即使是最糟糕的情況:阿光的身分被揭穿了然後又被歹徒帶走…也不會有立即的危險,對方沒有傷害他,他就有機會以智取勝或者拖延時間,還在北京的話範圍就縮小了。
  但是到底是怎麼知道的……透過緒方先生臨終前的那條繃帶?



  亮掛斷電話後依舊捏緊自己的手機,緊抿著唇,神情相當難看。

  【小光失蹤?】塔矢行洋大約聽到了一些,也有些擔憂…自己回到現世後只是短暫地見到小光一次,那一次偏偏又是痛苦不堪的神情…
  【…伊角來的電話,他們那邊已經找光很久了。】要不然也不會聯絡遠在韓國棋院的我,想必是眾人都束手無策。

  強打精神應付完記者的單獨採訪,亮在談話期間不斷搜索著光的氣息;倒是記者先生看得出來剛才那通電話怕是塔矢老師周圍有什麼人出了狀況,於是也不忍為難,省去閒聊直接把談話重點完結…這讓亮非常感激。

  【你靠著繃帶得知小光的下落。】肯定語氣的詢問。

  亮踏著快步,直接前往昨天的休息室準備觀看光的對局…企圖藉由電視轉播確認光的平安:【因為光的身分不同一般人,當初得知的時候我便用自己的能力立下了一個誓言…】
  韓國棋院樓梯間裡,亮頓住了下樓的步伐…看得出來正在強忍不安的情緒:【在一般情況下,這份能力只能為光一個人使用,如果違背了這個前提我會立刻失去生命。】

  塔矢行洋聞言,神色一變,卻靜待下文……這的確是小亮的個性。

  不是沒注意到父親的臉色,但此時早已心亂如麻,顧不了其他…只想將與光的一切大聲說出來:【另外一種情況是我雖然可以動用自己的能力完成其他想完成的事情,比方說對抗嵌合蟻之類…但必須在光毫髮無傷的前提下。】沉痛而焦急的眼神,凝視著自己此生最敬重的父親:【意思是只要光受了任何外在傷害,他的傷口將會出現在我身上…若有人在我不在他身邊時想奪取他的火紅眼,那也是沒用的…對方將只有徒勞,因為失去雙眼的將是我!】
  語聲到最後充滿了無奈與悲痛:【我敬愛自己的爸爸,但也真的…非常非常愛光…十二歲到現在我們相互扶持走過來…但我跟光曾經協議過,要是父親反對…他說要我先為父母盡孝…他說因為他對我的感情不會消逝,不論他身在何方我都依然擁有他…可我捨不得告訴光爸爸已經回來的事情…光已經失去一切了…要我如何忍心撇下他不管!!?這五年我也一樣比誰都理解失去家人的痛!可我還有國家!光卻連祖國都沒辦法給他庇護!只能隱姓埋名過日子!】

  不算寬敞的樓梯間,亮焦急地在內心吶喊,緊緊握著自己的左手腕…彷彿這樣就能觸摸到光的溫度…

  望著已經有些語無倫次的兒子,塔矢行洋思路卻是十分清晰,回憶起建議小光前往韓國的那年五月,在棋室中的對話…



「明子阿姨只是大略知道一些,我想阿姨不是不知道如何告訴老師,只是覺得暫時沒必要…小亮那邊,我想他是認為時機未到,所以不說,並不是他不想說。」
「你果然很瞭解別人,卻不瞭解自己;那麼你呢,何以無法開口。」
「因為明子阿姨與小亮想的事情是多慮了,不會發生的,我保證。」
「未來的事情根本難以預料,你要如何保證?」


  是了…就是那段話,那時候小光對我有個單方面的承諾,最後我沒答應。


「我的確不知道要如何擔保,但是請老師相信我,我會竭盡所能,即使我失敗了,到時候只要塔矢老師您一句話,我一定照您的吩咐去做。」
「我藤原光願意以佐為的名譽向您擔保,屆時只有您說的算,絕不食言。」



  搭上對自己如此重要的佐為,嚴以律己,一定要聽從我的吩咐…原來如此。
  看來小光對小亮並非全無情意,但此一時彼一時,小亮對小光如此肆意妄為,小光如今又是如何看待這份感情?

  塔矢行洋揉揉額角,早已過了知命之年的自己此時是真的對兩個兒子的感情完全無措;倘若小光也真的對小亮懷有非單純友誼的情意,我又該如何看待?

  【小亮,】看向眼前正在強忍著不安情緒的孩子,身為魂魄的自己可以切身感受到那份擔心與焦慮…此時小亮的心靈毫無防備。
  【對不起,爸爸,】亮深吸一口氣,慘澹微笑:【無論如何也不該對您大聲說話。】
  【你有這麼激動的時候,爸爸很意外,卻也欣慰,】一貫嚴肅的眼神微微透著少有的慈愛:【仔細想想,小亮從沒對爸爸表達過這麼真切的感情。】
  【…】不解地望著父親。
  【眼前最重要的是小光的下落,先看看對局是否如期進行。】踏步往休息室走去。


  這兩個孩子的感情怕是我此生最難解的棋局。
第六部 第二二九局 百口莫辯
  「你趕上了,對局還沒開始。」安太善順手拉開一旁的座位示意塔矢坐到身邊:「奇怪…怎麼會遲了呢…」看看自己的錶…沒問題啊。

  一進入韓國棋院棋士休息室,見到一眾棋士圍在電視機旁,交頭接耳……亮的心直往下沉…巴不得立刻就飛到中國去!
  【小亮,冷靜一點,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帶來的判斷。】沉著的建議。
  【爸爸…】有些驚訝於父親的態度…微微張開嘴。
  【先入坐。】
  塔矢行洋不再多說,只是注意著電視螢幕上的顯示時間。

  「噢!開始了!」
  「可能是中國跟我們這邊有時差。」
  「啐…去你的,這笑話不好笑…」

  看見光的手出現在螢幕畫面上,亮的心情終於稍稍安定了下來…短短十幾分鐘的煎熬彷彿過了一世紀一般讓人虛脫……害怕光出事的心情比起對付嵌合蟻還令人畏懼。

  「這兩人都下得很順,」安太善笑得春風得意:「沒辦法看到倉田在冠軍戰上被永夏擊敗真是可惜了,哼…居然在準決戰就敗下陣來,還敢說什麼『韓國的倉田』。」
  亮汗…看樣子安先生真的與倉田交惡:「光跟永夏都迫不及待想與對方對局,所以序盤才會進展得這麼迅速。」得知光的安全後,思緒也迅速進入棋局中。
  【想必他們彼此都在心中模擬了好幾次與對方對局時的情形。】過來人的評價。


  時間拉到數分鐘前,世界王座戰會場…正當眾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時…


  「阿光,你可回來了!快點!」這是社。
  「我們差點就報警了!你跑哪裡去了?」這是楊海。
  光脫下暗灰色西裝外套,快步走向會場:「被大雨困在屋簷下…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不過還是先讓我對局…對韓國隊有些失禮了…糟糕…」

  坐在棋桌邊,神情肅穆地等待對手現身的永夏聽見腳步聲,抬起犀利狹長的眼睛。

  「總算勉強趕上…對不起。」抓著西裝外套,微微向永夏欠身致歉。
  「別在意,開始吧。」

  兩人伸手打開棋盒的時候,永夏發覺對面那雙手袖口全濕了,仔細看領口也是濕的,那件掛在椅子上的西裝外套似乎正在猶豫著是否要釋出水分滴水。
  這使得永夏微微挑眉……這裡空調雖然不強,但是這樣也不是辦法。

  而光卻是鎮定自若地拿過白子,神情不急不躁:「請多多指教。」
  「請多多指教。」總之,也只能先對局。




  「目前看來雙方都還遊刃有餘。」楊海在會場提供的休息室中擺著棋:「不過還早呢。」下午陸力與倉田爭奪第三名那一戰就是最後一場了…
  「居然真的被困在屋簷下…」被塔矢說中了,對了…得打個電話給他…

  就在伊角掏出手機準備『報平安』時,手機自行響起。

  「塔矢,阿光回來了,真的被困在屋簷下。」雖然不知道這兩人最近的疏遠是怎麼了,但是塔矢還是關心阿光的。
  亮挑了一下眉…隨即不動聲色:『嗯,我正在看現場轉播,他回來有交代什麼嗎?』居然給我亂跑!北京現在這種大雨天為什麼要出門!?如果沒有可以讓我接受的理由我絕對不會罷休!!
  「沒有,一回來就緊接著猜子,沒來得及多解釋些什麼。」雖然塔矢沒說什麼,但是似乎很不滿阿光的行為:「那個…阿光向來做事有分寸,我想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這算是幫阿光說話吧……哎。
  亮深吸一口氣…隨即:『我只是很擔心而已,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
  「不會…」果然如此…

  只有把阿光當成非常親近的對象才會代為表達歉意吧…看來我的觀察沒錯……儘管之前還有些不太肯定,認為他們也可能只是關係很好的知己…不過如今看來也是彼此的戀人吧。

  『還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煩你,』亮在韓國棋院休息室中為了怕影響其他棋士,一直刻意壓低聲音:『光似乎淋了雨,袖口都濕了…』我會不會太強人所難…
  伊角苦笑:「這…恐怕不到棋局結束也幫不上忙…」壓低聲音:「他把頭保護得很好,沒弄濕、沒掉妝。」
  『那就好…不好意思,有勞你多替我關照他…』頗有些感傷,卻意有所指的語氣:『特別是這段日子。』我不在光身邊的日子……


  雙方各自掛斷手機後專注於各自眼前的螢幕畫面,遙遠兩端的同一局棋。

  身在北京的伊角此時已經明白,塔矢突然向棋院堅持前往韓國並刻意對阿光疏遠的行為並不單純,而顯然這兩人有某種程度以上的共識,所以光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影響…至少目前的確沒影響,就是變閒了些。
  是自己太過擔心他們了…不過與其擔心他們還不如擔心自己接下來的天元戰吧…正如阿光所說,社絕對是個狠角色…向來棋風四平八穩的我要與邏輯跳脫常理的社對局…只是想想就覺得非常不對盤。
  不過這一點對於社而言也是一樣,所以不需要介懷。



  韓國棋院裡,安太善仔細排著螢幕上迅速遊走的每一手;亮的思緒也跟著沉入了對局的內容中,並沒有傳送多餘的氣給襯衫濕透的光…
  雖然說開賽前在大雨天出門讓亮有些不高興,畢竟身為棋士比賽在即不好好照顧自己嚴格說來是不尊重對局(對手)的表現,但是自己卻很清楚光不會毫無緣由的這麼任性…就像永夏也不會為光今日的行為不高興一樣,只是疑惑。
  其實自己是擔心吧…
  但是如果現在幫助沒有好好調整自己身體狀況的光,感覺好像在幫沒棋士自覺的人作弊一樣,一方面也是對局速度進展太快,自己冒然傳送力量過去只會打斷光的思路而已。
  幸好是最後一戰了,無論如何我當然希望光能獲勝。
  當然若是感冒了也要好好休息…請務必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擔心。


  【差不多要開始思考了。】塔矢行洋看向安太善眼前的棋盤:【永夏掌握的時機與小光的每一手應對都可說是無可挑剔,關鍵恐怕是擾亂戰局。】以這個觀點來看的話,小光似乎佔優勢。
  【的確,光曾經在棋會所住過一段不短的時間,搗亂棋局相當拿手…不過永夏也不是省油的燈,未必會買他的帳。】果然確認光的安全後,我才能冷靜客觀的分析情勢。



  背脊的冷汗與雨水的濕潤黏在一起……情勢有些複雜,但還在掌握之中…不過這一點相信永夏也跟我一樣。
  如果是往常我會在這裡展開進攻,但是這個令人不能鬆懈的對手想必也早已得知我所在意的是中腹,剛剛一路下得太過平順,感覺上就像事先規劃好的一樣,這讓我有些不安…
  斂眉凝神,縝密的思路寫在表情上…光微微伸手探向胸口…卻發現西裝外套在開賽前被自己掛在椅背上,而摺扇在裡面。
  嘖…我陷入長考了你們三個也不來幫幫我,是說翡翠的棋力還停留在十二歲嗎…啊啊啊…我這又是在想啥!?又開始胡思亂想!蠢什麼啊啊!


  永夏張揚著紅髮、西裝筆挺,在腦中反覆思量著接下來可能的應對策略。
  局面變微妙了,想必這傢伙想要一舉攻下中腹…剛剛雙方幾乎都沒有多餘的思考,畢竟你我都期待這一局很久了。
  是很久。
  從十五歲時你輸給我半目後,這是第一次在公開場合進行像樣的對局。
  很難想像一向守時的你會遲到,不過那些現在已無關緊要!
  你我都很清楚,我們的勝負只在半目之間!
  嗯?十一之八……新手,搗亂情勢嗎…有你的,但若以為我會因此自亂陣腳那就大錯特錯了。



  韓國棋院裡,塔矢行洋看了這一手…略做思索…隨即莞爾一笑。



  豪雨沖刷著時間的脈動,棋盤上的空地隨著光陰逐漸消逝。
  時間已過中午,世界王座戰會場外,休息室裡眾人一邊隨意吃一些東西果腹,一邊繼續凝神於棋局,夾雜著興奮與驚呼的討論聲…
  這是相當難得一見的名局!!

  「從阿光長考過後的那一手,情勢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倉田顯然已經完全不在意眼前長桌上的菜色:「好一手十一之八…居然有這種後著。」
  社接過話題:「…以我對阿光的瞭解,當時他恐怕只是覺得應該下這一手而已,未必真能想到有這些後手。」
  「如果真的能事先預料,就太可怕了…想必高永夏也已經看到最後一手了。」越智心有餘悸…彷彿執黑被節節逼退的是自己一般,鏡框下的豆豆眼明顯透出些許戰慄。
  伊角倒是十分自若:「有時候棋士在無法抉擇的當下,第六感真的很重要。」的確…阿光的棋力我們都很清楚:「…我覺得他是直覺認為剛剛那個時間點一定要下在那裡,之後才慢慢想出後手。」
  「那還是很可怕好不好…」倉田站起身:「好了,看來大局已定,永夏根本已經進入讀秒了,沒戲了。」說著要離開休息室。
  「倉田先生,您要去準備下午的對局嗎?」與陸力爭奪第三名…
  倉田一副『你白癡啊』的表情:「拜託,在北京行程剩不到一天耶,剛剛吃東西時我只沉浸在棋局裡,現在當然要去補吃啊!」摸摸自己雖然飢餓卻十分有份量的肚子:「吃飽才能作戰!!喔!!」

  於是在眾日本棋士的傻眼眼神中,倉田愉快地前往飯店餐廳準備戰前儲蓄能量作業。



  永夏盯著盤面,雖與當年一樣是半目之差,卻是立場更換。
  而且…好大的一個半目。
  不是自己自負,當今職業棋壇能與自己並駕齊驅的棋士寥寥無幾,即便是塔矢行洋在世或者徐彰元都未必能從自己手裡輕鬆拿下一丁點實地。
  而從中盤後的那一手後,計算到最後這樣的局面…

  莊重的聲音:「好大的半目。」微微欠身:「我認輸了。」居然沒有不甘心的感覺…事實上這一局絕對是自己下過最好的一局,酣戰過後,很愉快。
  「謝謝您的指教。」光也向永夏行禮…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公開對局上禮貌不能少。

  而光一欠身卻感到自己再也直不起身來,緊接著是一陣暈眩。

  在光強撐著想坐直身體時,永夏畢竟距離較近也有所察覺…關心地詢問:「你還好吧?」就算淋了雨也不至於暈倒吧…別再在與我的對局後暈倒…拜託,算我怕了你了!
  彷彿得知永夏的心思…光苦笑:「抱歉了,永夏。」隨即暈坐在椅子上…至少還坐著。

  在各國棋士趕到棋桌邊之後,所有知道第一屆北斗盃『藤原光被高永夏氣暈事件』的眾人一致以質問及不平的犀利眼神緊盯著韓國棋院高永夏。

  『不!這真的不關我的事啊!』
第六部 第二三○局 相處模式
  「身為日本棋士的你在中國人的地盤上與韓國棋士對局之後昏倒,這三方面相關單位當然有權要求你做健康檢查!立刻!」主辦單位負責人來勢洶洶…


  光坐在椅子上暈過去後,永夏被眾人以懷疑的目光瞪視,眼見一眾人不敢上前亂動看起來很疲憊的雙色頭,於是只好自己鐵了心腸……好吧,只有靠自己的行動澄清莫須有的罪名。
  於是在看到日本天元伊角拿起阿光濕淋淋的西裝外套後,自己主動撐起了椅子上同樣沾滿水氣的身體;眾人見狀紛紛讓出路來,總算高永夏做了搬運工之後稍稍挽回自己的名聲。
  而且行進中居然還聽見阿光的低喃:「…永夏,謝謝。」顯然沒失去意識。
  實在讓人想氣都氣不起來……


  「這…咳…」光戴著還十分想睡的表情,躺在飯店醫護室的病床上,內心不免有些著急…向身邊的伊角與阿社投以一個求助的眼神…但很顯然兩人愛莫能助…

  我不能隨便做健康檢查啊…啊,應該說我希望健康檢查隨便一點。

  急也沒用,只能自力救濟:「呃…我其實只是因為昨晚發燒,忍耐到早上才知道飯店不提供內服藥品,所以才四處找藥局,雨傘又在店門口被陌生人拿走……總之有些倒楣,後來終於吃了感冒藥,不知怎麼的非常想睡覺。」我說的都是實話啊…誰知道那藥效果這麼強,我現在還很想睡。
  「所以棋局剛結束就馬上睡著?」永夏顯然不信。
  看向永夏,一臉歉意:「因為我希望趕快退燒才能好好對局,時間很緊湊也沒來得及看藥品使用說明,老闆讓我吃我就吃了…吃了三顆後燒是退了…但是就是想睡。」睡眼惺忪……睏啊。
  「三顆?」飯店護理師總算說話了。
  「是這一盒吧?」伊角摸出阿光西裝口袋裡的一盒藥品遞過…
  護理師只看了一眼:「這是有安眠成分強迫病患進入休息狀態,並且迅速退燒的藥物…如果不是立刻進行比賽,吃這個是沒有問題的。」

  一眾棋士傻眼…真相大白了。
  光懊惱:「呃…我的確有跟老闆說希望快點退燒。」



  一陣擾嚷結束後,光獲准不必作健康檢查,這使得阿社和伊角兩位知道詳情的人鬆了口氣,兩人『護送』阿光回房後,社便前往觀看陸力與倉田一戰。

  「嗯,他只是吃了有安眠成分的退燒藥,藥量滿重的…」伊角保母無奈地等阿光洗去身上的雨水、恢復好原狀、在床上躺平,才能放心地去觀棋,等待期間還要給塔矢回電話。
  好人做到底…哎,總之虛驚一場。
  耳邊傳來電話中塔矢明顯鬆一口氣的聲音,伊角繼續:「你要不要跟他說話,他…嗯,出來了。」也沒等塔矢答應便將手機拋給了只圍著一條浴巾的阿光。
  光茫然,眼神詢問:誰啊??
  「塔矢。」明確的回答。

  而當伊角回答完之後,明顯發覺阿光嚇了一跳,捧著手機像捧著燙手山芋似的在房間裡不知所措……團團亂轉。

  「怎麼辦、怎麼辦、啊啊………被亮發現了啦!他一定會罵我……阿慎你幹嘛跟他說…亮一定很生氣…怎麼辦…」小小的手機拿都拿不穩,持續原地亂轉…
  伊角汗:「阿光…那個…手機費很貴…」
  聞言,光緊張地正坐在床上…猶猶豫豫地將手機放到耳邊:「……亮。」

  那戰戰兢兢的神情惹得一旁的伊角一陣好笑…哪有三冠王兼世界王座的模樣?果然只有塔矢治得了他…好像個小鬼…


  遙遠的韓國棋院,休息室外的走廊…亮早已聽見光一陣手忙腳亂的喧嘩聲,心中泛起一絲溫暖的漣漪,也微微地安心了……看樣子很有精神。

  「不想聽到我的聲音?」平直的詢問…可以想像光現在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不是。』我在緊張什麼啊?就算被罵亂吃藥也可以狡辯回去…
  「伊角都告訴我了,為什麼會發燒。」不是疑問句。
  光神色一黯:『睡覺沒關窗…』因為我想聽聽風雨聲…希望風雨帶走悲傷。
  「你是笨蛋嗎!?」火大火大火大………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對不起。』我不該讓亮替我擔心,亮自己已經夠煩的了…

  掛斷電話後,中國與韓國卻是兩種光景…


  在北京飯店房裡的光聽了亮的聲音後,覺得非常安心…雖然亮有點兇,但自己很清楚…遠在韓國的亮不能時時刻刻守在自己身邊,肯定每天都很煎熬…那是因為非常擔心才會生氣…況且亮無論是情感上或是精神上…甚至肉體上依然是有著強烈佔有慾的個性…儘管他自己已經相當克制。

  伊角前往會場觀局後,光十分輕鬆倒在鬆軟的大床上…
  誒??我剛剛最後應該要跟亮說謝謝的…亮說過與其說對不起不如說謝謝…剛剛怎麼沒反應過來…我變遲鈍了…嗎…
  對了…是因為睡意又上來了…洗過熱水澡後更想睡了…現在這樣好舒服…
  對局結束了…明天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覺…


  而在光安心地沉入夢鄉時,遠在韓國的亮正準備轉身進入休息室,再度專注於陸力與倉田的對局…卻不料塔矢行洋此時突然開口…


  【小亮,】語氣沉痛:【除了棋院對局之外,別再與小光往來了。】佐為…我真的再無顏面見你…也為小光感到痛心。
  亮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爸爸?】隨即表明立場:【我不要。】
  【小亮,這是錯誤的感情。】怎麼可以對所愛之人這麼嚴厲…

  亮聞言,努力忍住怒氣,決定暫時別進休息室觀局比較妥當…畢竟自己很可能隨時會對對父親大聲說話…是真的發出聲音那一種。

  【沒有人能夠污衊我對光的這份感情,即使是光本人也不可以。】嘴唇抿得死緊努力不蹦出聲音,毫無畏懼地直視著父親:【曾經光也看輕過我對他的感情,但是我用我的方式讓他理解了,就在您回來的前一天晚上。】
  聽聞此言,塔矢行洋只覺得此生從未如此震怒過,險些控制不住情緒:【用你的方式!!?做出如此…簡直荒謬!】想到當日早晨小光身上的傷痕…傷痛地一甩大袖,別過視線、緊閉雙眼,劍眉緊蹙面向窗外……痛心疾首到無法面對。


  見到父親如此心痛蒼老的神情…亮稍稍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還是必須好好溝通,我要冷靜…我必須體諒…我要冷靜一點。
  爸爸大概是那天早上一下子突然注意到……對了…爸爸看到光的胸前有戒指…所以爸爸應該是看到領口鬆了之類的…之後又看到吻痕…這對爸爸那個年代的人而言真的比較難以接受…我的確需要多花些時間。
  光曾經說過…要生氣之前只要先站在對方的立場來思考,就不會生氣了…
  所以我必須好好溝通,至少別讓爸爸反感…


  【爸爸,我明白一時間很難讓您理解我與光的相處模式,但至少希望您別看輕了這份感情。】

  一份感情得來不易,對爸爸的敬重、對光的愛惜都一樣。
  只是這句話亮含在口中…沒說出來。

  【你們的相處模式。】沒有回頭看向自己的兒子,只是睜開雙眼望著窗外。

  亮細細地回憶著,有些甜蜜也有些苦澀…如今更多的是與自己父親同等的沉痛…只是父子倆始終不明白彼此的心情…儘管努力理解,卻不明白。
  【一開始是我死纏著光…】苦苦的笑容溢出嘴角,少年時代的往事若非此時情景……日常回憶起來倒也是溫馨的…
  【足足有三年吧…或者更久…光從來沒有回應過我的感情,但他也不曾拒絕…我明白那時的光失去佐為,頓失依靠…在逆境中需要更多的時間…】


  塔矢行洋聽到這裡總算收回視線,願意看著自己的兒子…而此時亮卻不知道該如何訴說與光這幾年的過往…

  數年間經歷大小變故何只一件…父母喪禮前後光對我的行為處處貼心容讓、誤會冰釋後兩人安定的依偎…第二次回到草原上相濡以沫的情感,彷彿血的味道如今還在,誓言共生死…
  歷經生產時的陣痛…我是多麼地希望光能有後代…光甚至為了我的願望不計代價地幫助旋律……儘管他不說破,我又怎會不知道…

  這一切豈是在棋院走廊上三言兩語能夠平鋪直敘?


  【我知道小光對你並非全無情意。】見到小亮不再言語,塔矢行洋開口。
  【…】爸爸?
  犀利的眼神審視自己的兒子…我相信就算小亮再怎麼遲鈍也不至於一廂情願至此:【小光的確對你懷有情意,至少一開始時我相信是這樣。】
  【…一開始?】不解……
  【但你對他如此…做出這樣無異於禽獸的事情,難道你還指望小光對你保有當初那份心意?】那天早上…哎,這種床笫之事要我如何啟齒?


  亮聽見『無異於禽獸』幾個字時,心跳整整漏了一拍…被封印在內心深處,已經結了痂的傷疤再次被狠狠撕裂……父母走後的兩個月,自己曾是如何殘忍地對待光…往事每一幕相繼接著出現…不斷在腦中上演。

  而這些傷痛的畫面,卻與甜蜜的回憶相反…脆弱得無法防禦…完全流入塔矢行洋的意識裡。


  塔矢行洋努力深呼吸,儘管自己不需要任何氧氣。
  只覺得倘若自己是實體、是活生生的人類,自己一定會心臟病發作…
  忍了很久沒爆發,突然想起小光過去的種種……
  因為懂事所以搭上對自己如此重要的佐為立下對自己殘忍的誓言、每天在明子身邊轉來轉去,陪著明子說話、做家事……那孩子總是善解人意…
  過去自己不曾羨慕佐為,不曾羨慕他有如此聰慧的弟子與朋友,因為我深深明白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也為此感到慶幸。我有也擁有聰慧的弟子,而且還是我兒子,從小到大………我看著成長的兒子……

  【小亮…你知道嗎?】難得地嘆息…傷痛地看著兒子:【即使你圍棋下得很差,爸爸依然會以你為榮。】
  【…】無異於禽獸…的事……
  【沒有高深的棋力,也要有高貴的情操。】
  【…】難道你還指望小光對你保有當初那份心意……
  【原來你是這樣對待小光的。】若不是那樣的意識流入腦海…任旁人如何毀謗我都不會相信自己的兒子有此嗜血殘暴的一面…

  亮突然甩甩頭,振作了起來:「光依然對我保有當初的心意,」眼神堅定:「或許爸爸說的沒錯…我的確沒有那麼高尚的人格修養,但是光有,他甚至對我無所謂原諒與否,他從未記恨過一點一滴…」發覺自己不自覺地說話出聲,於是停頓…調整:【在心境上光一直都是我學習的對象,但我同時明白這樣的他在現代這個社會中有多麼容易受到傷害…光需要我的陪伴。】

  我要對自己有信心,不可以自亂陣腳!

  塔矢行洋沉默地看著小亮半晌…突然有些傷感:【小亮…你不明白自己的價值,有些事情不是學就能真的領會,特別是深植在內心面對世間萬物的胸懷…這些無所謂正確與否。】悵然地望進完全遺傳自自己的一對翠眸:【但是身為父親一直相信,你有其他的特質,這些特質是小光、甚至是我學不來的,而這也是爸爸慶幸有你的地方。】
  【…爸爸?】為什麼突然不生氣了…而且話題好像扯遠了?
  【回去吧。】轉身往棋院外走去…不打算觀局。
第六部 第二三一局 師生關係
  回到東京休息不到一週,伊角緊接著進入天元衛冕戰準備與社對局。棋院之所以將賽程安排得這麼緊湊,是因為社必須連續出戰接下來面對光的碁聖戰。
  從椿大哥口中與金子阿姨的消息聽來,佑輝於黃金週在京都輝夜姬的評價不錯,而佑輝似乎自己也有所理解……光師父並不是耍著他玩。

  「誰有空耍你玩?」當時光是這麼說的。
  「我怎麼覺得你常常在小事情上耍我。」貓咪變精明了些。
  「別說這些了,尹老師家進行得如何?」轉移話題。
  「正在拿捏纏跟絕的轉換…你為什麼不住尹老師家?那樣比較安全吧…」
  「那樣你就不用拖著大提琴走路,豈不便宜你…」
  「口是心非。」明明是怕連累人吧…
  「謝謝讚美。」當時光是這麼回的。


  為了監督佑輝的學習,尹老師開始代替亮照看佑輝的學習進度,基本上不費什麼心,念能力的基礎四大行按照正常模式慢慢培養著。
  時序進入九月,氣溫依舊居高不下,都市的飛塵與汽車喇叭聲掩蓋了秋意。

  這一點在首爾也是一樣的…

  亮至今一直記得永夏從北京回來後,來訪徐老師家時,曾經趁著徐老師進書房拿資料時低聲詢問自己的事情…



  「要不是他在我眼前換過衣服…我還真以為他是女人,居然用化妝品…很奇怪。」雖然是肯定句,永夏卻擺明了想問問塔矢。
  亮怔了怔…隨即:「你怎麼發現的?」越來越多棋士知道…感覺不太妙。
  「也沒發現什麼,只是扛著他離開會場後…反正就是後來發現自己的西裝上沾了一點化妝品的顏色。」那傢伙臉上有疤嗎?但也沒必要見不得人吧…
  亮看看永夏,內心評估…永夏只是知道光有化妝罷了:「嗯…他出門幾乎都會化妝,從很久以前就這樣了……永夏,」
  「怎麼?」
  多少帶了點拜託的意味,亮低聲說著:「請你幫忙,這件事情別說出去,也不要告訴秀英,好嗎?」
  永夏也不是這麼好打發,有些戲謔的眼神:「喔?塔矢名人拜託我?為了藤原本因坊?」繼續貧嘴:「真有趣…不過我可是被那傢伙害死了,大家都冤枉我…我憑什麼幫他?」


  一向在小亮與年輕棋士閒聊時沉默寡言的塔矢行洋,難得開口自語:【原來高永夏是這樣的性格。】長輩不在的時候才能看出孩子們的真性情。


  亮笑笑,不知是為了永夏的口是心非還是父親的評價……不過笑容有些刻意:「就憑你是光的朋友,我想其實我不必特意說什麼,你也會幫他。」總覺得永夏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要是強迫要脅反而會造成反效果,反之…像這樣溫和的方式通常讓人無從拒絕。
  永夏瞇起狹長的雙眼:「你跟阿光的說話方式、處世態度似乎越來越像了,不過一看就知道你是冒牌貨,」擺擺手隨意坐在地上,極沒形象:「唬得了別人唬不過我的。」
  「只要你願意替光守住這個秘密,不管要我用什麼態度都無所謂,」停頓一陣,語氣認真:「目前…還不行,光有許多秘密,目前我跟他的力量都不夠穩固,我不想節外生枝,希望你能諒解。」

  收起胡鬧的態度,永夏嚴肅了起來…阿光與眼前這人的情路坎坷自己是大略知道的:「若有需要幫忙,儘管開口,好歹我也是個王座與霸王…你在韓國這半年的行程是打入棋士們生活圈的時機。」言下之意是萬不得已時,願意遊說上層讓亮光兩人進入韓國棋院。
  明白永夏的義氣,亮泛起微笑…很真誠:「我不是每天都陪著那些棋士們研究討論、甚至還閒聊一些言不及義的話嗎…不過我希望別走到你說的這一步。」的確沒錯…這半年不能浪費,也必須順便把未來的路都鋪好…就算是最糟糕的情況也要顧慮到。


  塔矢行洋此時在心中尋思…從高永夏的言談看來,可以肯定小光在彰元家的那一年心中還是對小亮保有愛情,但是為什麼後來會演變成…


  永夏觀察著塔矢片刻後,若有所思……
  而此時徐彰元自書房拿出棋譜資料,一起與另外兩人一魂研究棋局。
  亮看著永夏迅速恢復成一本正經的模樣端坐在棋盤一邊……自若的神色、不卑不亢的氣度……亮實在很想告訴他,剛才已經被另外一位棋壇前輩、自己的父親塔矢行洋看穿了。


  臨走前,永夏下了結論:「你跟阿光一樣個性細膩,對周邊的事情觀察入微…但是採取的處世方式不大一樣。」一邊在玄關處穿上自己的鞋子。
  「永夏?」不解…
  「你會把每一路應手會產生的可能性全都估算進去,並且事先做好準備嚴陣以待…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多大動作卻不容許任何瑕疵,」站直身體,看向眼前棋力、年齡都與自己相仿的日本棋士:「但是另外那位卻不同,他是那種即使早已洞悉了一切卻不想改變什麼,就算有行動也不大會計較得失…最後總是犧牲自己解決問題的人。」談戀愛的人真是麻煩,若我想要爬向更高處的頂峰,還是暫時別碰這些感情事比較好。
  亮笑笑:「所以你剛剛說我是冒牌貨,不過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總會有潛移默化的影響,不只是對局,就連處世方式也會隨著時間有所改變,」笑得雲淡風輕:「剛才我的確讓人感到像冒牌貨,但是也要對象是永夏,因為我認為我們是朋友,才願意這麼做。」
  「看在這次的笑容是真的的份上,我不說化妝品的事情就是了……不用送了。」大步走出門口前還附耳低語:「回去排你心愛的傢伙的棋譜吧。」

  於是高永夏看著塔矢亮聽了如此直白的話,微微透著些靦腆的眼神…滿意地覺得自己扳回一成!果然只要提到阿光,塔矢亮就會展現出許多不同的情緒,哈!太有趣了!
  隨後張揚著一頭紅髮離去。



  思緒拉回現實,艷陽高照韓式大宅的庭院。
  徐彰元以棋壇前輩的身分外出接受媒體採訪,另外說有些事情想處理…長廊上,亮替父親攤開韓國棋院的報刊,一邊翻譯著。
  其實…能這樣陪伴爸爸真的很難得…

  【小亮,】塔矢行洋抬眼。
  【是。】回神,準備讀下一段新聞給父親聽。
  【謝謝。】伸手想要摸摸孩子的髮頂,像小時候那樣……卻只是在孩子面前再度感受到自己是失溫的魂魄。

  亮見到父親眼中有些惆悵,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讓父親釋懷。
  倒是塔矢行洋見狀,莞爾一笑……事實上還是好孩子。

  【終於理解了佐為的處境,儘管過了幾個月依然不適應。】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曾經我認為只要自己擁有身體就能持續追逐神乎其技,不過即使是現在也依然不曾放棄。】

  亮沒有答話,只是靜靜聆聽父親難得的話語。

  【那天永夏對你跟小光的分析很確實,小亮,】微微透著慈愛的眼神,望著眼前的青年……才幾年的功夫已經跟自己比肩站立。
  【是。】剛剛我好像…突然想到什麼點子…沒轉過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質,中國人有一句話是『天生我才必有用』,想必你一定聽過。】詢問的視線。
  亮回憶了一下,恭敬地回答:【…是的,出自於李白的《將進酒》,『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全文氣勢奔放、用詞豪邁。】
  【當初是彰元與我分享這首詩的,年輕時我們也曾在這個長廊,一起喝酒,談天說地。】

  亮想起光被徐老師調教出的好酒量,於是笑笑…卻不多話。

  【人與人相處,潛移默化之中學習彼此的優點,所以我們每個人事實上不管是否出於自願,都擁有雙重身分,】認真的凝視:【一個稱為老師,另一個稱之為學生。】
  亮思索著這話的涵義…察覺父親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於是接話:【…嗯,身為學生的我們,不但要接受前人的智慧,同時也選擇性的接納當代的資源…而身為老師的我們,用『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這句話作逆向思考,則不斷影響著身邊的人;不論影響是好是壞,更無論長幼尊卑。】

  塔矢行洋欣慰地笑了,覺得自己熟悉的小亮回來了。

  【年輕人往往很難理解年長者的心態,畢竟從未經歷,】望著眼前與自己相同的翠綠色眼睛:【而倘若曾經年輕過的我遺忘了自己年少時代的心情,無法體諒自己的孩子,那是一件很令人惋惜的事。】事實上我也有許多必須向年輕人學習的地方。
  【…爸爸?】微微睜大雙眼…
  塔矢行洋突然斂眉,嚴肅:【爸爸依然不能認同你的行為,但是盡可能嘗試理解你的心情,希望你也能體諒爸爸;今後小亮縱使孑然一身,在未來不知還擁有多長的歲月裡,我會陪著你。】我必須守著小亮,別再讓他傷害小光,並且將他的心態引導回常軌。
  認為父親願意與自己進行溝通,並且父親鮮少說出這樣溫暖的話語…亮十分感動:【雖然對光的感情我不會讓步,但是即使歲月走到了盡頭,我依然是爸爸的孩子,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我也永遠以身為塔矢行洋的兒子為榮。】


  「喔!看小亮的表情,你們趁我不在時相談甚歡啊。」徐老師回到家裡,在玄關一邊張望,一邊邁入客廳:「外面好熱。」

  亮端出冰涼的紅茶,徐彰元開了冷氣:「真是…你們是想幫我省電嗎,怎麼不開冷氣啊…」想熱死我。
  【心靜自然涼。】對自己的朋友露出調侃的眼神。
  亮剛要開口,徐彰元便自顧自地說下去:「行了、行了…一定又是什麼心靜自然涼那一套,一點都不科學!」

  塔矢父子相視一笑,不再多言。

  「媒體採訪之後我去獵人協會開了個會。」喝過茶涼快多了…
  「獵人…對了,徐老師是獵人協會的對外委任考官。」光曾經提過,酷拉皮卡也提過。
  「喔?你知道『對外委任考官』?」確認小亮點頭之後,放下茶杯,開口:「那就好辦了,亞洲區的圍棋考官我不幹了,你要不要幫我繼續?」
第六部 第二三二局 重要與次要
  夜色的帷幕替住宅區拉上保護屏障,似乎所有心思都能在此時得到平靜。
  光抱著膝蓋坐在書桌前,澄藍明亮的雙眼凝視著螢幕畫面;琥珀正與明明交談著,無關於任何學術討論,只是單純的閒扯…


>喔?很難想像你會在正要邁向世界舞臺的時候結婚。
  明明才剛剛大學畢業,還在巴黎念研究所,以他的實力很快就會由小型沙龍轉向世界舞臺…這時候結婚……很難理解。

<幹嘛你就不會說一句『恭喜』或者問問對象是什麼人之類的啊??

>是、是、是…那麼大小姐您的結婚對象是哪位?
  會這麼希望我提問,想必是我認識的人了…古典音樂界裡有與明明年貌、才華相當的人嗎…何著身為琥珀的我沒印像…
  好吧,我得承認能讓我留下印象且外界號稱『才子』的人不多。

<那是什麼討人厭的口氣,你變壞了…
>不好意思,破壞您心目中完美天才形象。

  一陣冗長的沉默透過網路線傳輸到螢幕兩端兩人的細胞裡。

>抱歉,不鬧你了,我感覺得出來前一陣子你情緒有些低落,所以想逗你開心;但是我前一陣子自己也很忙…對不起。
  女人果然比較難搞…不過明明是少數我從孩提時代保留到現在的朋友了,還有共通話題…在我跟佐為剛來到日本,感受到危機四伏,每天戰戰兢兢過日子時…明明一直在找我…找身為琥珀的我。
  我也明白過去他對我的情意,雖然是小時候的事情,卻也因此是最赤誠的感情。

<你感覺到我心情不好…怎麼會呢?
>還是說其實是婚前緊張?我聽我朋友說結婚前有些人會很緊張的…
  像椿大哥當時就很緊張…嘿嘿…

<嗯…但我的對象是一位讓我很安心的人。
>噢?這麼好…到底是什麼人啊?
<嗯…曾經向你提過的我的青梅竹馬。

  光必須承認自己在看到這句話的瞬間心臟差點休克。
  美麗的雙眼瞳孔收縮,手指微微顫動著敲擊鍵盤…
>恭喜。
  其實很想問問明明,他有幾位堪稱青梅竹馬的兒時玩伴…

<謝謝。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是古典音樂出身嗎?
  換個方式問吧,儘管…我已經知道答案。

<那傢伙是音樂白癡,不過人很可靠,或許你沒聽說過這種職業…嗯…在日本有一種職業是專門下圍棋的…不過他人現在在韓國……嗯,其實我也是考慮了一陣,昨天才決定今天就來跟你說了。

  視線轉移到左手腕上的時間…有什麼東西卡在喉結,熱辣辣地刺痛著。
  以至於光差點沒看到下面那句補充說明…

>不過我跟他結婚只是各取所需,演一場戲罷了。
<???
  一連打出數個問號,光舒緩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亮到底在搞什麼…
  寶貝地握住手腕上的『亮的時間』,透明的表面可以透視內部精密的機械齒輪依舊不停地運轉著兩人的誓言。
  不過沒事就好…幸好…沒事的,明明是可以信任的人,他也知道我跟亮之間的感情…所以,不管是什麼原因,總之意思很明確:他們倆聯手起來演戲而已。

>說了你也不明白啦!我要走了,還是多謝你的『恭喜』。

  光笑笑,放心下來後快速敲擊鍵盤。
<祝大小姐您演出成功。
  換來明明一個俏皮的表情符號,AKARI隱沒在網路叢林裡。


  光站起身,活動活動身體、伸展背部肌肉……望向窗外的夜色。
  生日快到了…趁著伊角跟社正在天元戰的棋盤上火拼…就挑生日那天去掃墓吧,順便沉澱一下心情備戰。
  今年要連亮的份一起探望…嗯?去緒方姊姊那邊的時候…吃個飯就走吧,亮不在我一個人泡溫泉也沒啥意思。
  再度坐回螢幕前,看看酷拉皮卡剛傳過來的兩個小傢伙的照片。


  「小鬼們就要滿週歲了呢…日子過得好快。」笑得很溫暖…一邊思索…
  嗯…雖然聲帶還沒發育完全所以不太會說話,不過想必兩個小傢伙已經很難帶了…酷拉皮卡與旋律每天都要準備許多音樂給小七聆聽。
  瑪瑙則是除了聽音樂之外,酷拉皮卡還準備了許多書籍…每天跟他說話。

  何著兩位全職獵人變成全職保母…哈。

  光看著螢幕顯示照片喃喃自語:「奇怪…瑪瑙的頭都埋到書堆裡了,跟我的小時候一樣…現在想來沒近視也挺神奇。」
  帶著愉快的心情,溫和地笑笑…回覆了Mail之後…

  夜很深,夢很沉。


  卻沒持續多久,至少感覺上沒多久。



  『Do Do Sol Sol La La Sol,Fa Fa Mi Mi Re Re Do,Sol Sol Fa Fa Mi Mi Re…』
  清晨六點,平時聽來溫和的《小星星變奏曲》此時聽起來寫些迫不及待。

  伸手探向枕邊,光用力揉揉太陽穴,嚥了嚥口水…企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晰一些。

  「你好…」聲音是清晰了,頭腦卻還不清楚。
  『光,早安…』只能傳遞聲音的手機似乎同時傳來了對方說這短短幾個音節時,溫柔欣喜的臉龐輪廓…

  那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期待了好久的聲音…
  於是腦神經迴路迅速回到常軌,正常運作了起來:「亮!」儘管依然賴在床上卻顯得格外興奮……終於聽見亮的聲音了。

  『光,我想跟你說…』這該怎麼說…電話中提到光的本名方便嗎…還是不要吧,畢竟光現在一個人住,小心為上。
  聽出了亮的猶豫與整理措辭,光貼心地接口:「怎麼?要跟明明結婚不敢告訴我?」
  『…嗯,那件事情只是次要的,我剛剛要說的不是那個…』語氣突然嚴肅了起來:『嗯?光,是明明告訴你了?』也該告訴光沒錯…但以我的立場不太好解釋…我居然把明明的事情忘記了…
  「嗯,他昨晚告訴我的,說你們聯手起來欺騙世人。」而且還是跟琥珀說的,不是跟我說…

  亮笑笑…幸好明明解釋了,手腳真快…不然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對光說。

  「對不起…光,我知道你不喜歡欺騙,但我先前跟他提議…總之…我跟明明只是…」好像還是很難啟齒…
  聽出亮的猶豫,貼心地表示:「沒關係,你們倆自己協調好就好。」亮剛剛好像有另外的事情要說…不過…


  我的用詞變成『你們倆』了…
  其實不可否認…在自己說出『要跟明明結婚不敢告訴我?』時,心中有些許鈍痛…希望能聽到合理的解釋…
  畢竟儘管手上戴著『亮的時間』,亮卻不曾說過那一晚的交換儀式是婚禮…都是我一個人在說而已,亮只是沒否認。
  不過這就像我不曾對亮說過『愛』一樣吧…所以亮才會一直想聽聽看…我想我終於能明白那種想向心愛的人確定感情的心理…真微妙。


  『光,我有比較重要的事想說。』既然明明向光解釋了,我就說比較重要的…不然晚一點徐老師就醒了…被爸爸發現也不好…
  「嗯,我在聽。」腦袋依然在枕頭上,臉龐揚起溫暖的微笑…至少對亮而言與明明結婚很明顯是次要的,明明自己也說他們是互相利用…亮比較在意接下來要說的事情。
  亮在自己暫住的睡房裡,仔細傾聽周圍的響動…確認目前還能安心通話,於是開口:『前兩天徐老師說他想退休,不想再當獵人試驗的對外委任考官…經由他的提議,所以我接下了這份工作。』以後恐怕會更忙了…

  光愣了半晌…隨即:「為什麼要…亮不必…這…」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亮這麼做的用意?我知道亮在為了我著想:「這樣每年年末亮都會非常忙碌,棋院原本在年終就已經夠忙的了,亮怎麼受得了!?我不要亮這樣!」
  亮在手機邊露出了溫暖的笑容…傻瓜:『畢竟我們還不能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光(琥珀)身邊有念能力者吧,所以…我很清楚自己最好別有考獵人執照的想法…總之…徐老師提議的時候我就立刻答應了,我想除了依賴奇犽家…萬一奇犽有一天真的跟家人完全鬧翻的話…這樣至少會多一層保障。』


  光有些無言以對…自己很清楚平時替自己擋去許多棋院工作的亮回到日本後會有多麼忙碌…如今卻為了這樣的理由接受這麼麻煩的工作…只是想讓我擁有多一點保護而已…哪怕只是一點點…


  『光,聽我說…你放心,我過年前後就會回東京,就算我無法立刻真正回到你身邊,也會保護你…一定讓光平安,我會用我的全部生命守護著光。』我會用第二種制約與誓約守護我最愛的人…

  光此時已經坐了起來…喉嚨有什麼東西哽住似的…難受卻倍感安心。

  「亮…謝謝,」臉頰將手機貼得緊緊的:「我一直都無法給予亮什麼…一直都是亮想辦法護著我,甚至無所不用其極…謝謝…」分離之後才明白…自己一直享受著亮帶給自己的安定溫暖…即使如今亮人遠在國外依然想方設法的保護著我…
  『傻瓜…』百般愛憐的語氣:『光變得很愛道謝呢…』

  兩人靜靜感受著彼此之間溫暖的情意流動…感覺著思念的與日俱增。

  『光…我要掛電話了,我會再找機會打給你。』再不掛斷我會受不了的…
  「嗯,我不會關手機的。」可是現在再不掛斷我會直接衝到韓國去:「幫我向老爹問好。」
  『嗯。』卻捨不得掛斷光的聲音…

  感受出亮的不捨,光自己也明白這樣下去不行………對了…用那個!

  「亮!!」突然大叫!
  『是!?』顯然嚇了一跳…怎麼回事!?
  光突然呵呵傻笑,這笑意似乎傳遞到亮的腦海中:「沒事,只是想跟亮說聲『早安』。」
  聞言,亮哭笑不得:『電話都快說完了才跟人問早,你也真是史無前例。』

  而亮在說完這句話時…自己先愣了一下…

  耳邊傳來光調皮的笑聲:「亮還真是一成不變的反應,呵呵…好好玩…」
  『傻瓜…我又怎麼會不懂你的用心良苦…』語聲傳達著無限溫柔的愛意:『那,我們倆今天、今後都要加油。』
  「沒問題。」

  掛斷電話後,光覺得一掃前一晚多餘的不安…
  亮居然還記得那句話呢…呵呵…
  亮…我真的好愛你,我會加油的!
第六部 第二三三局 綠帽子
  「我認輸了,多謝指教。」
  「也謝謝您的指教。」
  對手認輸後,亮一如以往地欠身行禮,隨後收拾棋子。

  【小亮,】
  【是?】
  塔矢行洋看著略顯消瘦的兒子微微皺眉:【彰元今天去女兒那裡,回去之後你直接休息。】直接傳達出指令。
  亮笑笑,起身離開對局室:【難得老師不在,我還想跟爸爸對局呢,至少先下完一局再休息。】
  【爸爸不需要筋疲力竭的對手。】平靜而威嚴的語氣。
  【爸爸?】我只是希望盡可能讓爸爸高興…
  而塔矢行洋只是不再多言。

  一人一魂來到韓國棋院的海外部門,亮必須辦理至少五天的假期回日本一趟,雖然與明明的婚禮力求低調,但『新郎』當然得親自走一回。

  亮一邊填寫著申請表格,其實心裡也明白爸爸知道自己的疲倦…
  念能力者也是人,況且職業棋士每天消耗大量的時間思考,身心勞累的程度長期累積下來也十分驚人。自從來到韓國棋院後,為了替自己與光的未來鋪路,還得跟許多棋士打下良好人際關係…年輕棋士的研究會自然是必須參加的,雖然未必會走到這一步,但每次讓爸爸見到優秀的年輕棋士、研究生…爸爸也總是很高興,儘管蒼老的面容並沒有表現得很明顯。
  與爸爸、徐老師同輩分的棋壇長輩,只要有可能,也都需要去拜訪…透過徐老師的關係,另外只要言行舉止應對得宜,長輩總會比較喜歡,爸爸見到故人也會高興……況且,萬一將來與光來到韓國,今日所做的一切對我們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身為父親的塔矢行洋,雖然知道自己的兒子這麼做不盡然只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追求另一位同性,並為了對方努力為未來做準備…其實心情十分複雜。
  雖然自己平日話不多,卻並非真是不善言詞之人…理智上當然不會讓小亮做出任何傷害小光的舉動,但是看到兒子一直牢記小時候自己訓誡的『凡事遇到波折必須先穩住自己的陣腳』這句話,並且徹底實行,如此努力鋪陳未來…便為這樣的執著無言以對。

  看著正在細心填寫表格,向行政人員辦理相關手續的兒子…謙和有禮的言行、內心倔強認真的態度,與當年的自己如出一轍。
  然而一想起日前自己無意間意識到了小亮隱藏的過往,一幕幕猙獰的畫面…小亮對小光的殘忍、小光如何忍耐……便為兩個孩子心痛。

  倘若這多年以來小光都像我看到的畫面一樣忍耐…還不如讓小亮一直留在韓國,至少兩人都能過得安穩。
  小亮一向是十分認真的孩子,但自己實在不明白,何以愛一個人會做出如此傷害?對於情愛,自己的確從不曾對小亮解釋過什麼…一方面是自己離開小亮的時候,認為十幾歲的少年年紀尚小,無須解釋這些、一方面也認為即使不解釋也不會發生如此出格之事…可以說是根本不曾想過。

  看來自己真的是位失職的父親。

  不過看小亮執著至此,如此一來,眼下需要做的是找機會確認小光的心意;若是那孩子對小亮的感情已經不如當年,也不能勉強…畢竟小亮傷他在先。
  倘若小光情意依舊,我又該如何看待同性的感情?



  【爸爸,手續辦完了。】爸爸今天怎麼…最近總是心事重重?大概在煩惱我跟光的事情吧。
  【回去吧。】逕自向樓梯走去。

  下班時間的街道,往來行人摩肩擦踵,不管是任何城市,此一時段的車流量總是多得令外地人驚愕。

  【明明下週三凌晨的班機從巴黎抵達東京,我們則是週二晚上回到家。】亮解釋著行程……末了斟酌語氣,卻態度堅定:【雖然爸爸要我除了棋局之外別再與光聯繫,但是光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幸好明明主動對光解釋了…

  塔矢行洋保持沉默,父子倆從首爾熱鬧的街道轉進徐彰元大宅所在的住宅區,黃昏的夕陽拉長影子…回憶起小光拿下世界王座的隔天,失魂落魄地出現在韓國棋院的明明……



  同樣是彩霞滿天的光景,亮走出棋院…經歷一天的研究討論,外加光日前的失蹤事件,世界王座戰期間,亮也不得清閒……
  出了棋院大門,正稍稍鬆口氣…抬頭挺胸,邁出步伐的同時見到意想不到的身影……

  【是…明明…嗎?】望著正對面馬路人行道旁,坐在花壇旁的女子……雖然可能性很低…但是自己應該不至於看錯…
  塔矢行洋順著兒子的視線望去,微一凝神:【記得是藤崎家的…】

  對面栗色長髮的女子有些失神地望著正對面的棋院…卻似乎眼中沒有自己的兒時玩伴,雙眼失焦…令人有些摸不透他此行的目的。

  察覺明明的不對勁,亮快步來到青梅竹馬面前:「…明明?」

  女子抬頭,失焦的雙眼慢慢對上翠綠色的瞳孔…隨即淡淡一笑,笑容說不出的慘淡。

  是明明沒錯…居然來到韓國棋院…想必是為了找我,他不是在法國讀書嗎…有什麼事情不能用電話聯繫?看這表情…明明顯然遇上麻煩了。
  見明明沒發話,只是看著自己…亮只得迅速拿定主意。

  「你現在住在哪?我想我們必須找個地方談談,或者你該休息?」注意到明明背上還背著背包…卻沒什麼其他行李,實在很難判斷他辦理住宿了沒…

  明明望著亮,有些欲言又止,卻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見明明不回答,亮只得就現實面繼續說:「你從巴黎直接飛過來?」
  明明點頭,卻不說話…似乎是極力忍耐著不說話、不敢發出聲音,一對門牙死命咬著下唇不放。

  饒是塔矢行洋閱人無數,面對女兒家的心思卻顯然完全沒底,父子倆對看一眼…一人一魂、一長一少此時都沒了主意。

  亮覺得明明此時的神情似乎似曾相識…那是光在十五歲時,竭力隱藏與翡翠的最後一段往事時的神情,不同的是…明明居然自己找到韓國棋院來,這代表他需要說些什麼…卻又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吧?

  【小亮,附近有個小公園。】行洋提醒。
  聞言,亮恍然大悟:「明明…你有話想說,卻不想在棋院大門口說,是嗎?」
  栗色長髮點頭,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


  最終兩人在鞦韆上坐了下來,這讓亮回憶起了明明在尋找光(琥珀)的時候,兩人也曾經坐在東京社區的公園鞦韆上,當時是自告別嬰兒時期以來…亮第一次見到平日勇敢果斷的明明掉淚。
  說起來比起明明,光還比較常在我面前哭泣…
  或許能讓人放心在自己面前流露悲傷,代表我是個值得信賴的對象…不過看明明如今的情況,我還真無法因為得知自己值得信賴而高興…再怎麼說還是希望大家都順利生活。

  明明一直保持沉默,不過神情似乎安定了不少,一人一魂父子倆也不催促,等待著最後一抹斜陽緩緩在附近的建築高樓樓頂隱沒。

  公園的溜滑梯漸漸少了孩子們的笑聲,微風拂過蹺蹺板,傳來軸心輕微的移動聲,卻沒有改變一上一下原先的定位……已是華燈初上的夜晚。

  亮依然沒催促什麼,雖然一天的對局結束後自己已經十分疲倦,不過優秀棋士永遠都擁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當然一旁的塔矢行洋也一樣。

  突然一陣寧靜清晰的歌聲傳入一人一魂耳中,迴盪在公園裡。

  明明唱著,鞦韆隨著節奏緩緩擺盪。
  亮知道明明哭了,即使沒有側頭確認、即使歌聲沒有哽咽。

  『…I can see the first leaf falling,it's all yellow and nice;it's so very cold outside like the way I'm feeling inside(我見到第一片落下的樹葉,金黃美麗;而外面的世界寒冷如同我心)… 』

  兩人望著不遠處栽種的樹木……不是楓葉,映著夜色微弱的路燈,看不清樹木的品種…但也不是很重要。

  『…I'm a big big girl in a big big world,it's not a big big thing if you leave me,but I do do feel that I too too will miss you much,miss you much(我是大千世界的大女孩,如果你離我而去,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我真的覺得自己非常思念你,非常思念你)…』


  隨著歌聲,清澈平穩的旋律,明明似乎慢慢冷靜了下來…也逐漸恢復說話能力,只是持續唱著…希望藉由音樂鎮定心緒。
  亮聽著清晰的歌詞,心中忍不住臆測…看樣子依然是感情問題。
  直到明明似乎唱啞了嗓子,遠處夜空已經完全在都市光害的籠罩之下,顯然過了許久的時間。


  「是趙岩先生?」片刻後,亮打破沉默,說出進入公園以來的第一句話。
  明明帶著淺淺的笑容,看著身邊的兒時玩伴:「你怎麼知道我這次的交往對象?記得我沒提起過…」笑容很真誠,卻也悲涼…
  回應了明明的視線,亮陳述:「他弟弟是中國棋院新生代的棋士。」真的是趙岩先生…也就是給予過光許多幫助的前輩了。
  【原先我曾猜測明明的男友是趙石的哥哥,】亮向父親解釋:【趙岩先生是小提琴家,在光從前剛開始擔任指揮時候給予過許多鼓勵與幫助。】
  【小光就是明子過去想聽現場演出的那位指揮,前往東果陀之前你母親曾向我提起過。】原來明明的男朋友曾經幫助過小光,人與人的關係在此時顯得緊密了。


  『Outside it's now raining,and tears are falling from my eyes. Why did it have to happen,why did it all have to end(外頭下著雨,淚水自我眼中奪眶而出。這一切為何而生,又為何一切就此結束)…』
  『I have your arms around me,warm like fire,but when I open my eyes…you're gone(我被你的臂彎環繞,溫暖如火,但當我睜開雙眼…你已遠去)…』


  「小亮,」妙齡女子美麗的雙眼泛著淡淡淚光,看向身旁值得信任的同伴。
  「嗯。」示意自己在聽著,準備迎接明明即將說出的話…能讓一向堅強的明明失魂落魄,肯定不會是容易解決的事情。
  「岩過世了,被瘋狂樂迷攻擊。」明明微笑著,笑容在哭泣。

  亮有些不知所措,也在瞬間明白了光在棋賽前的反常行為。
  此時,面對情路坎坷的明明,似乎除了『請節哀』之外,找不到更好的話能替代…但真的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就連塔矢行洋也微微蹙了眉頭。

  而明明繼續開口:「我懷孕了,一個月。」

  晚風拂過明明的栗色長髮,妙齡女子只是坐在鞦韆上,望著遙遠的夜色帷幕。

  …片刻後,一人一魂同時開口……
  【不是結束,是開始。】「生命沒有終結,是新的開始,明明別灰心。」

  聽聞此言,公園鞦韆上,明明再也無法偽裝……淚水一顆顆接著滾落面頰,最終泣不成聲。

  亮蹲到明明身前,溫和地詢問:「想生下來嗎?」其實不用問也知道答案…但未婚媽媽在古典音樂界好像……總之不太好。
  明明大幅度地點頭,眼淚掉得更凶:「…可是…已經…只有你跟我知道而已…我甚至來不及告訴岩…我…但是我不想放棄…」雖然語不成句卻大致還能讓人聽明白。
  亮微微思索一陣後……隨即下定決心:「我跟光,明明選一個吧。」



  思緒回到現實,塔矢行洋看著在臨時居住的房中,收拾隨身物品的小亮…即將在三日後返回東京,以最快的速度結婚,並且再度回到韓國棋院。
第六部 第二三四局 只是休息
  光站在塔矢家位於青森的墓碑前,雙手合十,輕閉雙眼,神色寧靜而莊嚴。
  秋季微涼的和風拂過金黃色的瀏海,鷹盤旋在天際,英姿煥發。
  片刻後…睜眼…

  「呼啊…」伸懶腰、打喝欠:「總算搞定了,接下來吃個飯就走人。」

  悠閒的街道上,光輕快地踩著步伐…明亮的水藍色雙眼藏在隱形眼鏡下。
  還不到吃飯時間,光朝天空揮手,鷹在瞬間俯衝直下,微微一旋身,輕巧地站上光伸出的手臂,顧盼之間頗有瞵視昂藏的威儀。

  「我還以為你在尹老師家呢…想吃蘋果嗎?」光看向路邊的水果攤販,卻發現巨大的鷹似乎太過引人注目…且正好有一小隊幼稚園孩童跟著老師步行經過。
  「噢噢!!好帥!!」
  「大哥哥好棒喔!!」
  「一招手就下來了耶……」
  「大哥哥可以摸嗎?」

  光汗…你這話有語病,是想摸我還是想摸鷹大哥……

  為了怕猛禽傷害到弱小,老師們很快地維持秩序,並且帶開小孩子;光也配合的將鷹大哥再度放回天上…雖然鷹大哥不會無故傷害人類,但若小孩子不懂事亂扯他的羽毛可就難說了……
  幼稚園老師整完隊伍,再度出發前往他們的目的地,孩子們依舊熱烈地討論剛才所見所聞,一個個小臉上都是興奮的表情。
  光注意到每位孩子手上都拿著一只手工風箏,其中一位帶隊老師手中提著一個大餐盒…看樣子是想趁微涼的秋天郊遊,中午在戶外野餐。


  「風箏嗎……」望著逐漸遠離的孩子們的背影,光神色黯淡了下來。

  亮昨日回國,並沒有聯絡自己…甚至不知道他會回來多久。
  亮說時機到了會對我解釋,所以我不曾主動聯繫…所做的只是安靜等待。
  哎……可是今天是我生日說……

  「呼…既然到了青森就好好放鬆,別亂想。」反正猜也沒有用,自亂陣腳只會給亮添麻煩吧,那傢伙已經夠忙的了…
  從伊角的天元保衛戰贏得甚險看來,現階段還是收心準備好在碁聖戰迎接社的狂轟亂炸才是上上之策…否則…雖然最終目標是追逐神乎其技,但若『三冠王』不保的話…亮想要兩人包下所有頭銜的願景就更遙遠了…

  那樣的話,等亮回來後會失望的……

  繞了點遠路去看看放風箏的孩子們……每每秋天在青森短暫停留的時候都能放鬆心情;無論棋賽如何繁複、記者如何纏人,自己從來都表現出從容不迫的態度…卻只有在這短期旅行會真正卸下千斤負荷。

  一只風箏在光的腳邊停止飛行。

  『啊!是老鷹哥哥!』
  『大哥哥還會再叫老鷹下來嗎!?』
  孩子們很快地圍攏過來,光看向遠處對著自己不斷比著『不』的三位幼稚園老師,如臨大敵的眼神……很明顯,老師們不希望老鷹真的飛下來,徒增管理上的困擾。

  光對孩子們做出一個抱歉的神情:「鷹大哥是我朋友,可不是隨叫隨到的計程車,這樣對待動物是不禮貌的。」已經來到附近的老師們聞言總算大大鬆了口氣,都對光報以感激一笑。
  都是女老師,看到站直身有將近一米身高的鷹,會怕是自然的,況且安全責任在身,看到猛禽各個神經都緊繃了起來,所幸這位『雙色頭不良混混』似乎很配合。

  光彎身拾起方才靜止於自己腳邊的那只風箏…鮮豔卻直樸的彩繪明顯出自孩童之手……很率真的色彩,有家鄉南國的味道。

  一位有著漂亮大波浪鬈髮的小女孩冒出頭來…一臉快要哭出來卻又十分倔強表情:「…我不要那只風箏了!都墜毀了!哼,真沒用…」語末竟隱隱透出委屈的嗓音。
  老師微微蹙眉,還沒發話光便開口了:「噢?是嗎?看起來這麼漂亮,不如給大哥哥吧,就算不會飛了,放家裡當個裝飾也挺美觀。」戲謔地瞅了小女孩一眼,順便以一個淡淡的微笑示意老師,拜託他們先別發作。

  女孩一聽大哥哥要將風箏據為己有,突然急了起來…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直到其他孩子們又各自追逐自己的風箏而去,女孩依舊使勁兒盯著光手中的風箏猛看,那眼神彷彿能把富士山瞪出個洞來。

  光見時機差不多了…蹲下身來,用萬般珍惜的眼神看著色彩艷麗的風箏,又看看小女孩,隨後彷彿交出一件百般呵護的稀世珍寶般,將風箏小心翼翼地交還給孩子…
  「他沒有墜毀,只是休息而已。」和煦的笑容。
  女孩不解:「休息?」
  「嗯!」肯定地大幅度點頭,笑意盈滿眼底:「休息而已,只要你依舊珍惜他、有耐心地照顧他,他一定會再起飛。」眼神往一旁的老師看去……
  孩子也很機伶,馬上會意,央求老師指導自己修復風箏。

  微微向為人師表的女性欠身,轉身邁出步伐,自信而溫和。
  身後有滿天飛舞的風箏。



  近晚間九點,光踏入自己所住的住宅區。
  鷹大哥往尹老師家的方向飛去,光也不甚在意。
  兩步踏上臺階,摸出鑰匙準備開門……伸出握向門把的手微微一頓。

  屋子裡有人!?

  保持均勻的呼吸,緩緩倒退兩步…屏息進入絕的狀態,摸出筷子準備從二樓窗戶進入屋內……此時,眼前的玄關大門卻自行開啟…

  「光。」亮的聲音。

  突然間見到亮,光顯然非常開心:「怎麼突然出現了?」歡天喜地的搶入屋內準備給亮一個大大的擁抱。

  卻在光尚未抬起手之前被亮不著痕跡地閃過。

  的確是不著痕跡,至少在一般人眼中看起來只是單純的『進門與讓路之間的移位』,然而曾經指導過亮大多數武術招式的光卻看得分明……亮在躲我!?
  有些不明所以,趁著洗手的時候鎮定一下情緒…一股不妙的預感不知何時自心中悄然升起…內心有說不出的躁動。
  就著水花的清涼,光做好心理準備……看樣子亮有重要的事情要說,很可能就是這大半年來的事情,總之現在顯然不是嬉鬧的時候,看剛剛的架式…事情恐怕有些麻煩了。


  亮來到有扇大窗的房間,拿出那張桂木棋盤,靜靜等待。
  經由剛剛進門那一點點暗示,光應該會跟我保持距離了,接下來就是讓爸爸與光對弈一局,再加上明明向光解釋過的事情經過……如此一來光應該能安定不少,可以理解我的作為與想法。

  見光進入房間,亮明顯很開心:「今天去了哪?」總算能好好看看光…
  「去青森,鷹大哥也去了。」盤坐到棋盤一端:「要對局嗎?」
  亮盯著光…這眼神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很沉穩,隨即開口:「你一身風塵,又坐了那麼遠的車,先去洗澡…順便調整一下狀態,接下來這一局很重要。」

  並不理解亮的涵義,眼神定定地望著棋盤對面的翠眸…隱形眼鏡下的眼睛看不出情緒波動…

  「…我知道了,」光站起身:「我會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對局。」離開。

  看著光的背影,亮繼續思索…
  我認為對於我跟光而言,明明暫時是個很好的擋箭牌…兩三年後若他想離婚也隨便他,總之現階段可以解決我們三個人的問題。況且一邊是明明,我知道他對於光的意義非同一般,是自小互相切磋的朋友,況且肚子裡還有曾經幫助過光的趙岩先生的骨肉…光感到安慰是必然的,至少趙岩先生留下一個孩子……

  只是…這一陣子都沒陪在光身邊,我們彼此…都很寂寞吧。

  其實明明會在我跟光之間選擇我也不難理解,畢竟我們是青梅竹馬,按照明明的思路也認為選擇我比較妥當,免得媒體又開始寫『藤原光橫刀奪愛』之類的新聞,徒增三人的困擾。


  原形畢露的光只是將金髮隨意擦乾,收拾心情進入備戰狀態,還不忘弄點喝的放到棋盤邊……雖然不明所以,但顯然這一局亮非常重視,恐怕會下很久。
  而且很明顯,亮想要經由棋局對我說些什麼…………嗯!??

  「亮?」居然讓先??既然很重要那就應該猜子吧…呃…我們是平輩…
  而回應光驚訝表情的是一種光很熟悉的眼神,這種眼神雖然熟悉,卻不曾在棋盤對面看過…亮絕對不會在對局前露出那樣的神情……
  那個眼神非常溫柔,帶著一點疼愛與寵溺,偶爾也摻雜了一些無可奈何…光太熟悉這樣的神情了,通常亮露出這表情的同時都會說『乖,聽話』。
  儘管只是一閃即逝,光也嗅到了懇求的意味。

  於是平靜地拿過黑子,棋局,開始…


  塔矢行洋覺得兩個孩子的相處模式很微妙,不冷不熱…雖然話不多說,但小光不討厭小亮…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如此。

  期待已久的對局當前,不再細想無關棋局的細節…

  跟這孩子對局可以感受到不同於棋譜的強大魄力,儘管在我面前這份堅強執著的性格依然稍顯幼小,卻比起當年又更加精進犀利…
  …佐為,比起小亮與小光的年齡相仿並且成長於同一個時代,你我的相遇,穿越了千年的光陰,更是何等幸運。
  經由棋子傳來的感覺,小光越來越有你的風範,如同小亮是我的延續一般。


  數十手後,光的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雖說仍在佈局的階段,但自己也是當今頂尖棋士之一,自然不可能這麼早就出現不敵的情形…只是棋局未至中盤,光已然陷入長考…

  不會錯,父親回來了。

  如此,一切都連貫起來了…
  那天早上亮進入棋室之後的反常,再加上突然去老爹家長住……原來如此。
  所以…
  右手指尖拈起的黑子還沒放下,所有動作都定格在空氣中,卻依然在長考…思緒回到自己剛從韓國回到日本的那一年,與亮的協議與彼此的承諾…



我已經失去家人了,所以我希望亮能夠盡可能別忤逆父母。
塔矢老師年紀不小了,他倘若回了東京,亮應該多陪陪他…
我在這裡承諾,亮絕對不會失去我,因為即使我不在亮身邊,我的感情依舊。



  雖然亮當初也說過他會保持單身,但是若…父親反對的話,被怨念長期籠罩是一件很吃不消的事情,兩歲時剛遇見佐為,一開始不讓他下棋,當時我跟翡翠甚至吐了出來…
  亮想必這大半年怕被我發現,獨自與父親抗爭了許久…如今恐怕是真的堅持不住了…於是選擇與明明結婚,難怪明明會說是彼此利用…因為明明也明白我跟亮之間的情感。雖然明明應該不知道父親回來的事情,但是亮斷定對象是明明的話,我會比較安心…這算是緩兵之計嗎…
  果然是討人厭的緩手,亮利用明明穩定父親與我的情緒,至於明明需要亮幫他什麼忙我就不得而知了,畢竟明明也沒說清楚……反正明明一直都住在巴黎吧,他們甚至很可能是打算過幾年就離婚。
  我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人際關係,不過可想而知亮是最痛苦的人…亮也一定不喜歡,卻只能妥協…其實一進門我就發現了,亮瘦了好多…好多…亮已經盡力了。

  光深吸一口氣,左手握緊摺扇,扇墜流蘇上還掛著一副眼鏡。
  塔矢行洋認得那副眼鏡,卻看不出長考中,神色從容的年輕棋士在棋局上針鋒相對的背後,強自壓抑的細膩心思……
  那是極為溫柔的年少情懷。
第六部 第二三五局 好事多磨
  儘管亮與明明兩人力求低調,但是以亮日本圍棋雙冠王的身分、英俊的外表、過去塔矢行洋為全人類奉獻的一切,再加上古典音樂界最具希望的明日之星、面貌姣好的青梅竹馬、過去曾經盛極一時的進藤財團的外孫女…

  想要低調都很難。

  但是亮與明明辦完該辦的手續就各自迅速回到首爾與巴黎。對亮而言這只是幫助明明『不要成為未婚媽媽』、並且對外界媒體日益關注的戀愛八卦的緩兵之計,對明明而言現階段必須做的是保住愛人的孩子、並且盡快將學業告一段落,申請休學一年。
  兩人都是務實的行動派,既然決定了就盡快實行,畢竟不管是哪一國棋院,等到年關將近只會越來越忙,而且時間萬一拖久了,明明肚子大起來就不好辦了。

  身為塔矢亮最要好的朋友兼勁敵,光原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以為自己會在記者與棋賽之間疲於奔命;不過所幸行事周密的亮已經相當周到的擬了一份『對外說辭』給各大媒體,並且為了怕影響光的碁聖戰特地委託老牌記者天野先生,以棋院立場發表聲明,適時地制止小報八卦騷擾光;另外明明也妥善地處理了自己那一方面的親戚問題…


  「誒?我有這麼不堪一擊嗎…」
  棋院一樓大廳,光一邊看著雜誌上亮的『對外說辭』一邊扒扒自己的頭髮…
  亮是怕記者擾亂我的對局步調吧,真是…這種自顧不暇的時候也不必這麼護著我,偶爾讓我幫忙收個爛攤子也不會怎麼樣…我也想參與計劃啊…雖然說我不喜歡說謊啦…但反正你們已經說了就讓我參與一下又不會怎樣…
  而且這大半年我記者還見得少嗎?好歹現在也是世界王座…
  儘管我還是過著一如既往的生活…偶爾還能用新申請的帳號跟…塔矢老師…對局。
  還是稱呼塔矢老師吧…我不想惹他生氣,塔矢老師是我尊敬的人。


  但是,為光安排好一切的亮依然有個疏漏………
  圍棋界第二位閃電結婚的青年才俊,留下一堆摸不著頭腦的朋友給正在與『閃電結婚一號』進行碁聖戰五番勝負的雙色頭,例如:古瀨村…


  『啊啊!!!』古瀨村一走進棋院大廳,便看見自家三冠王棋士拿著他死都不願意讓阿光看到的報導,於是飛撲過來搶。
  感受到背後有風聲掃至,光一個閃身避過,笑容溫暖:「早啊,古瀨村。」這傢伙吃炸藥了?今天這麼有精神?
  「你、你你!!」一手提著公事包,一手指著對方手上的雜誌…最後整張臉垮了下來:「…你還是看到了…」阿光受得了塔矢結婚的刺激嗎…
  光眨眨眼,隨後恍然大悟,拉著古瀨村進入電梯:「……沒事的,這些亮、明明與我三個人一開始就串通好了…雖然我不是很喜歡啦…」不過塔矢老師逼婚的話,明明是上選吧…哎。

  古瀨村一懵:「…串通??」
  「嗯,」光按下樓層鍵,笑笑:「明明一直都知道我跟亮的關係,最近外面媒體挖八卦挖得緊,如果公開我跟亮的關係又會給棋院帶來困擾…況且現在棋院缺了豐田公司這個大贊助商……呃…總之就是不得已只好來個緩兵之計。」這麼說也是吧,不過明明到底利用了亮的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
  莽撞記者下巴差點掉了下來:「…是、是這樣啊??」結婚也能串通!?
  光安撫一笑:「你不覺得以亮跟明明的身分,連婚禮都沒辦顯得太過草率了嗎?」
  「…這…被你這麼一說…好像有道理…只是外界的人都以為是兩人不願意放棄自己的事業所以才這麼倉卒…」隨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只是一場戲啊…」
  「到了,」走出電梯門之前,光對著古瀨村叮嚀:「你可別說溜嘴。」


  而古瀨村卻不答,只是跟出電梯後定定地看著眼前笑容可掬的青年…

  「萬一…我是說…你不擔心塔矢弄假成真、假戲真做…我是說…雖然我知道塔矢不是那種人…但…」
  光在記者室門前站定:「你在影響我對局前的心情嗎?」沒有回頭,不見表情。
  「不是!」

  古瀨村慌忙想解釋,卻見對面的人轉身後露出一個戲謔的微笑…

  恍然大悟…隨即:「阿光老師!你耍我!」
  「哈,社可不好應付,你可別讓我心情動搖,我已經輸一局了。」轉身,移動腳步前往對局室。
  古瀨村無奈,上前扯住『阿光老師』:「我是說真的!」

  聽出古瀨村的嚴肅,光也收起漫不經心的笑容,回頭:「什麼真的?」
  古瀨村難得正色:「我到底是記者,或許你很難理解…但是記者總是會有奇怪的第六感,雖然塔矢曾經…」壓低聲音:「在草原上捨命救你,但…」接下來的話不言而喻。
  卻見到光只是笑笑,很真誠:「弄假成真就代表亮覺得跟明明在一起很好,這又有什麼不妥?」

  古瀨村睜大雙眼,下巴再一次掉了下來…

  「謝謝,」光伸手將記者的下巴用力闔上,動作頗為滑稽:「我當然知道那些發生過的、還沒發生的、高興的、悲傷的種種都是真的…應該說只要是真的,就該滿足了。」

  「阿光…」
  一旁記者室的門居然突然打開,伊角站在眼前。

  「早。」一般的招呼:「怎麼這麼早到??」
  「提早過來想跟你聊聊,怕你因為報導而心情不穩。」黑髮青年笑意溫和:「不過看樣子你沒什麼事情。」
  「嗯,我在事情爆料出來的好幾天前就知道了。」要是讓你們知道塔矢老師回來肯定嚇死你們…哈!

  三人靜默一陣後,光再度轉向古瀨村:「不必擔心,人只要不是活在虛幻中,能感受到真實,不管是喜是悲都該值得慶幸…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言罷,轉身離去。


  我說過…我會因為亮的幸福而感到慶幸,只要一切都是真的…那麼就沒有所謂的遺憾。
  我只要確保亮在悲傷的時候我會在背後支持他,若真有古瀨村說的那麼一天,我也會以亮覺得喜歡的方式存在。
  與愛情沒多大關係,只因為我知道我們依然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看著沒入對局室的身影,伊角與古瀨村轉而進入記者室,離對局時間還早。

  「阿光對塔矢不存在古瀨村先生所在意的信任問題。」伊角結論,還一邊吃著早餐。
  古瀨村掏出筆記本與相關辦公文具,準備待會兒開始工作:「我覺得剛剛阿光說的話太深奧了,坦白說我不是很理解…」
  伊角深深看了古瀨村一眼,慢慢開口:「你應該是一路看著他成長的人,不是嗎?應該能理解他的經歷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但是他挺過來了。」
  「嗯…嗯!?伊角老師知道我偷偷跟拍過……」汗…
  「嗯,那次牛皮紙袋事件後,阿光無意間提起過…」漫不在意地吃著早餐,翻閱剛剛還在阿光手上的那本雜誌:「不過那不是重點,聽剛剛阿光的說法…雖然塔矢對他是怎樣我不清楚,但是肯定非常信任。」

  古瀨村用力點頭:「但是跟阿光剛剛說的有什麼關係?我還是不瞭解…」
  「塔矢對阿光非常信任是肯定的,但是阿光對塔矢無所謂信任問題,」抬眼看向坐在對面的記者:「他剛剛的意思是只要塔矢高興,他怎樣都無所謂。」
  『什麼!?』古瀨村激動的拍案而起:「那阿光太可憐了!」
  伊角汗…這人真不是當記者的個性,太容易激動了:「這…我話還沒說完…」
  「啊?喔…喔…」意識到自己似乎太過失禮,再度坐下。
  「阿光覺得只要塔矢覺得好,一切都沒關係,但是有個很重要的前提…」拉過一旁的棋盤,準備待會兒棋局開始後擺譜。
  「前提?」

  年輕的天元正色:「無論經歷多少離合悲歡,他們依然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不是對手、不是朋友、不是情人、不是家人…只是最重要的人。」
  「…這個塔矢跟我說過喔,」古瀨村似乎想起什麼:「塔矢說過阿光是他最重要的人,他認為他跟阿光的關係不是『戀人』兩個字可以概括的。」
  伊角聞言,似乎放心了些……笑笑:「塔矢這個人怎麼會跟你提這個?」
  「嗯……我想想…當時是塔矢的本因坊衛冕戰,阿光是挑戰者,某一局封手時說的吧…我不大記得了。」頓一頓,似乎也放心了什麼,起身開始泡茶:「其實都是我在胡亂擔心吧…看樣子他們即使一個現在人在韓國,也依然心意相通。」

  伊角不再接話,安靜地吃完早餐,等待對局開始。

  此時,古瀨村見四下無人,便以公事口吻開口:「如果將來塔矢與藤原兩位老師的感情並沒有因為這次的緩兵之計而躲過揭穿的危機,請問伊角老師身為他們倆的朋友與對手,會抱持什麼樣的態度?」
  聞言,伊角毫不猶豫,正色誠懇地面對記者:「力挺到底。」




  深夜,韓國,徐彰元宅邸。
  亮擺出社清春與光的碁聖戰第二局,光勝。

  【這一手看似多餘,但是卻在第一百六十手後形成的絕佳的位置,社也開始擅長運用時間計算。】小光這一局有些僥倖了。

  亮重複了一次父親的話,心中的憂鬱蔓延開來……


  雖然一般棋士可能看不出來,但是光的棋…動搖了…儘管他拼命壓抑不安,表現出無所謂的模樣,但是已經動搖了…這一點最熟悉的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相信身為對手的社也看得出來。
  我不認為幫明明這個忙會對光造成這麼大影響,況且光也知道那是趙岩先生的孩子…所以…
  看來爸爸的事情對光的影響很大…光說不定現在連在心中都不敢稱呼爸爸為父親…很可能已經畫地自限改為稱呼老師。
  自從爸爸見過光,前前後後不知道談及多少次我跟光的感情…我實在不明白爸爸嚴禁我去接近光的態度…真的是因為我傷害過光嗎…但那些過往,光已經不介意了,雖然我自己很介意,但正因如此才會更加努力對光好…
  光…我們都要加油…一定不能被擊倒,我必須再與爸爸溝通、盡己所能的協調…光,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深信我們的感情沒這麼脆弱。


  「……小亮?」徐彰元略顯驚訝:「叫你好一會兒了。」
  「……抱歉。」從擔憂中瞬間回神,亮立刻欠身致歉。
  【小亮,你需要休息。】這孩子太過執著於小光了:【雖然小光這一局贏得驚險,但不失為一局好棋,那孩子很堅強。】

  亮對自己的父親點頭微笑,苦澀無奈的笑容映在身邊兩位長輩眼中,夜色裡顯得格外無助。

  「累了先休息吧,」徐彰元起身:「明天一早還要去棋院,你可不能輸給我兒子啊!啊…當然我也不希望小光輸給你,勢均力敵才好玩…哈哈。」

  亮收拾了棋局,向正準備睡前小酌的徐老師道聲晚安後…回房。



  月色下,長廊上。
  徐彰元回憶前兩天看到的關於小亮的結婚報導、小亮來去匆忙的行程、小光過去同樣在這個長廊上關於恩義難以兩全的提問………
  喃喃自語…

  「…行洋啊,這種年少情愛少年時期你不明白,到現在老了依然不明白…哎…」一飲而盡:「自古好事多磨噢…」
第六部 第二三六局 心上與嘴上
  「怎麼每個人都比我本人緊張……真奇怪。」
  光看著酷拉皮卡表露關心的字裡行間,隨意回覆幾行文字交代一下近況與自己所知道的實情,表示自己會妥善處理…滑鼠點擊傳送…一封向酷拉皮卡與旋律解釋亮結婚的事情的電子郵件傳出,接著順便翻看著剛剛才收到的小七與瑪瑙成長照片。

  「原來我小時候也很可愛嘛…哈。」


  與社的對局一路紛紛擾擾糾糾纏纏到了第五局,光才勉勉強強守住三冠王的稱號。五番勝負後的光切身感受到自己遠不如表面上展現出來的鎮定,儘管所表現出的的確是自己的期望…
  阿社的厲害是真的…或許別人,甚或連塔矢老師都看不出什麼,但是碁聖戰局中的兩人與最熟悉自己的亮鐵定發覺了自己的心情動搖。

  時序已經進入冬季,清晨寒霜薄薄地貼在窗櫺上。
  光離開電腦,摸出佐為替自己挑選的那管紫竹洞簫……

  『唰啦!』大窗展開的同時灌入一室冷風,金髮碧眼的青年瀟灑地坐到窗框上,嗚嗚的旋律迴盪在清晨薄霧裡……寧靜深遠。


  碁聖戰結束之後,光在今年的行程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可以悠閒地過個好年,準備迎接接下來的新初段系列賽;每當看見懷抱夢想、戰戰兢兢地步入幽玄棋室的少年,總是讓光很興奮……儘管自己年長不了他們幾歲。

  悠揚的樂聲細細綿延至整個社區街道,很難想像小小的樂器有如此綿長深遠的能量。

  「葛城明日香。」

  聽見呼喚的光一震…剛剛太投入了,完全沒有警戒。
  一把聲音從一樓平面的小院子扶搖直上,竄入光耳膜的時候彷彿音源猶在耳際…雖不刻意卻是明顯出自丹田的力量,渾厚清亮的嗓音。

  光低頭,隨即鬆了口氣:「…真是稀客。」立刻下窗奔到樓下開門。


  「金子阿姨怎麼一大早就來了?」是因為介紹佑輝去以前那個老闆那邊,再加上剛剛的情景…所以得知我是葛城小姐吧…
  金子將圍巾掛在門邊立架上:「…剛好等會兒要到這附近辦點事情,想起明子的託付所以來看看。」注意到立架上頭還掛著淡金色與墨綠色的手織圍巾,很明顯代表特定兩個人的顏色…
  光汗……不到這附近辦事你就不記得朋友的託付了:「這麼早…呃…有鬆餅…一起?」轉身進入廚房開始忙碌。

  片刻過後金子有些發愣地看著眼前貌似頗為可口的鬆餅……半晌後回神:「太好了,撈到一份免費早餐…或許我該讓佑輝跟你學做吃的。」說完逕自吃了起來,毫不拘束。
  「阿姨來這裡我還滿高興的,最近太閒,棋賽也告一段落,除了指導佑輝可以說沒什麼事情可做…」小傑與奇犽不會在海中溺斃了吧……這麼久不回來…

  金子卻是若有所思,一邊吃著早餐一邊想著如何進入此行重點。

  「是關於佑輝?」光猜測…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雖然說這裡只是平凡的屋子…不是什麼寶殿。
  中年婦女凝視眼前屋主數秒…隨即一邊吃一邊繼續:「不是,佑輝在你這裡我很放心,該說是反正我沒指望他成就什麼偉大事業,所以不是為了他。」
  「…這樣啊。」這麼說來…阿姨大概也跟古瀨村一樣,因為亮的事情才……


  想通之後,光笑笑…回憶起媽媽那封將自己比喻為『朱羅斯』,萬一與亮產生誤會時,可以投靠金子阿姨的信…
  這麼說起來金子阿姨跟森下老師的個性還真像…同樣是關心人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才恰當、爽朗不拘小節、也挺愛面子……


  「阿姨,我在那天的音樂會後,已經把信的內容大致轉述給亮了。」我沒有退路,所以不會去投靠金子阿姨。
  金子到底已在職場上打滾多年,立刻聽出餐桌對面的絃外之音,隨即蹙眉:「…你怎麼這麼傻。」
  光卻噗哧地笑了出來:「呵呵…我才沒有彆扭到故意躲到亮找得到我的地方等亮來找我,那樣好像在耍小孩子脾氣,所以我一開始就沒打算隱瞞亮我有這個可以『離家出走』的地方。」我又不是你兒子,哪這麼彆扭…
  「你們之間…小亮跟明明突然結婚,坦白說我第一個想到你,」拿起彩繪馬克杯,溫暖的香味濃郁了整個嗅覺:「但是聽佑輝說你精神不錯,又說你頭銜也保住了…我前一陣子又剛升遷,雜事一堆…所以拖到現在才來看看。」

  光略做思索,一邊塗抹果醬:「…美津子阿姨有什麼想法嗎?」
  「明明跟小亮在一起,他這個做媽的當然開心了,小亮穩重懂事、又不會限制明明的事業發展,美津子過去婚姻不是很順遂……總之女兒有好歸宿自然很高興。」嚥了一口熱咖啡,頗有些語重心長的眼神:「但坦白說得到明子特別知會的我實在高興不起來。」
  「這樣啊…」沒想到金子阿姨這麼上心…

  也對,阿姨看起來就是很重情義的人…果然跟森下老師是同一類人。


  金子觀察了一會兒眼前金髮青年…十幾歲第一次看到明子帶著他去假面藝術節,只認為他是個平凡的孩子,沒想到……十年白駒過隙,實在看不透他的心思……也很可能小光真的沒有多想什麼…況且感情事實在很難說,年輕人也未必願意告訴我們這些。
  唉…明子,當初我過於坦白,直接將信給小光過目的舉動似乎失策了…沒想到這孩子是這樣的個性,不給自己留下任何退路;若是這次你的兩個兒子之間有什麼誤會,我沒有及時留下小光的話,豈不是辜負了你的囑託?

  而另一邊,光則是另一番思量…

  很明顯明明基於某種理由而沒有告訴美津子阿姨他與亮彼此利用的真相,至於基於什麼理由我不得而知,事實上明明沒有對我說過什麼,只是對琥珀說了一句『不過我跟他結婚只是各取所需,演一場戲罷了』。
  嗯……二月的時候,亮在玄關要我等到時機成熟時,才向我解釋事情的經過…現在想來是塔矢老師的事情,至於明明…還真是難以理解…不過看美津子阿姨的情況似乎很高興,難不成明明是被他媽媽逼婚??
  總歸一句話,亮與明明的問題還是暫時幫忙隱瞞吧,儘管我不是很喜歡,但是萬一搞砸了什麼豈不是讓亮如今正在努力的某些事情前功盡棄?況且我隱瞞不代表我說謊…也不違背我的原則。


  「阿姨放心吧,」若無其事地吃著鬆餅:「如果我真要離開亮的話肯定一走了之,就算是職業獵人也別想找到我。」

  金子聽見這樣的篤定聲明,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事實上雖然將小光留在身邊是明子的期望,但是人各有志,如果小光有自己的安排倒也不便說什麼…

  晨光中,柔和的光線灑落在廚房平靜的氛圍裡,而金子明顯感受到這份平靜的中心源自眼前青年恬淡優雅的舉止。

  金子此刻才突然發覺……對了,可能是因為以真面目示人的關係,儘管平時跳脫頑皮,如今卻明顯流露出貴族的高雅;雖然小光稱我一聲『阿姨』…事實上在業界他應當與我同輩,不能算是孩子了。
  小亮、明明…還有眼前的小光,都二十多歲了,即使不論輩分也不再是可以稱之為孩子,替他們編織保護網的年紀。

  光靜靜地品著咖啡,又幫阿姨添上一杯…隨後才斟酌開口…

  「亮他…有許多事情正在煩惱著,我不想給他增加額外的負擔…或許阿姨會覺得難以理解,不過不管未來周圍的人物環境如何變更,我依然是原本的我,這一切或許會帶給我不一樣的感受,是喜是悲事實上並不是在意就能改變的…而且我也不想改變,一切都順其自然。」這話說得籠統…不過也沒辦法。
  「…想不到你是逆來順受的性格。」金子挑眉,難不成小亮變了心?但是小光又似乎話裡有話…這些年輕人真是讓人摸不透,又或者職業棋士都是這樣……
  光笑笑:「說什麼逆來順受,太誇張了。」偏頭…微微思索:「我對亮的感情不只是阿姨您想的那樣…事實上目前我還沒感受到什麼與平時不同的地方。」好吧…我承認我變閒了…那也沒辦法,塔矢老師一直跟著亮,我不想閒也得閒…

  片刻後,金子緩緩開口:「…你沒覺得委屈就好,我不是很理解你跟小亮之間的問題,但很顯然你們不會用幼稚的方式去解決。」
  光笑開了:「呵呵…難不成跟亮打上一架、劍拔弩張的爭吵?沒必要吧…我又打不過他。」呃…但我怎麼覺得萬一真有萬一,很可能真的會演變成這樣…至少檢討棋局時就常常吵架…汗…
  稍稍將自己吃完的那一份早餐餐具收攏:「不過畢竟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嗯…大致上沒其他事情了。
  「…謝謝。」雖然應該用不上……
  「即使不是因為明子的託付,你們倆費盡心思指導佑輝,我也應該有所回報。」
  「這…阿姨太客氣了,我們很高興有佑輝這樣的學生,他一直都很努力,畢竟持之以恆本身就是了不起的成就。」
  金子略微思索片刻…開口:「『持之以恆本身就是了不起的成就。』這句話先向你借用了,我也會告訴我的學生。」如果有機會讓小光來我們學校教書的話…真的不錯…透過佑輝便發覺…那個愣小子能成長迅速是因為老師擅長指導。



  送走了關心自己的金子阿姨,時間尚早,光出門前往本妙寺轉轉。

  陽光投射在墓碑上,光背倚著支撐自己圍棋的石碑,默默地席地而坐。
  手中還擺弄著脖子上,自己織給亮的那一條圍巾…

  「有亮的味道…很想念。」北風凜冽裡,幾不可聞的訴說。
  「…我…那間房間…一直沒再打開過…」仰起臉,瞇眼望向冬日陽光。
  「我想把幸福鎖在裡面…愚蠢的想法卻很安心。」平視眼前地面,落葉枯敗。
  「…就像當初不願打開主臥房的門一樣……」這麼多年依然沒什麼長進…呵。
  「其實…我遠不如表面上那麼泰然自若。」只是…不得不這樣…
  「不是沒想過…亮如果…有一天…最後將走出我的生命。」那樣…會很難受。
  「但若亮很辛苦、因為沒有我在身邊而不快樂…其實……我反倒希望他乾脆別在意與我的感情。」這樣亮就能幸福了…

  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在寧靜的早晨放鬆身體與心靈…

  「或許跟與古瀨村的對話一樣…在與金子阿姨說話的同時……我也在一遍遍告誡自己,萬一有萬一…萬一有萬一…必須把持住自己的感情。」
  「我對於亮一直都不存在信任問題,或許以前存在過,但如今只要是亮說的…亮想的我都會去實踐…」這就是我對你的感情…
  「只是…內心遠不如嘴上說的豁達罷了…」其實我是很小氣的。
  「亮…對不起,我很狡猾……把煩惱的問題都推給你決定。」
  「雖然…我覺得亮一定認為一點都不煩惱…」

  光笑笑…睜開雙眼。

  亮一定會說…一點都不煩惱,我就是要跟光在一起。
第六部 第二三七局 翻出不該翻的
  新曆年當天,奇犽與小傑帶著一身海風回來,奇犽原本白皙的皮膚被海上的陽光曬成小麥色,小傑的則是更接近古銅色…差點連鷹大哥都認不出他們來。

  「其實潮汐波是由於海底成群的人面鯊魚迅速移動所造成的,嚴重的話沿岸地方都會引發海嘯…我們這次也是劫後餘生。」拼命吃。
  「原來超市日常拍賣的海膽絕大多數都是商人走私進口,這是這一次無意間的收穫…不肖商人任意破壞海中資源,太可惡了!」努力吃。
  「幸虧我們先想到要來這裡,果然該回這邊的家。」好久沒吃到正常食物。
  「一週後大清早我們還要前往龍三角,船長說那邊是變色龍海馬的故鄉。」好久沒吃到除了海產之外的東西,回家補給能量果然是上策。
  「這麼快就要走?」看著眼前活潑歡快的兩人,光突然有些落寞…

  儘管隱藏的很好,奇犽仍舊聽出光哥哥的內心透著淡淡的寂寥,不覺嘴巴稍稍停了下來………肯定跟亮哥哥有關,要問原因嗎?

  「扯摩沒縣刀量郭果?(怎麼沒見到亮哥哥?)」小傑漫不在意地問出口,滿嘴還塞著煙燻豬肉做的三明治。
  「嗯?對耶…」奇犽裝作若無其事地接話……由小傑問正好,若光哥哥想隱瞞什麼,我問的話光哥哥會有戒心,而且小傑問得很自然。
  「他這一年幾乎都在韓國,八號中午才會回來,」陪著另外兩位一起吃東西:「所以你們這一次日期剛好錯過了…還真遺憾。」

  明明則是八號晚上的班機抵達…然後隔天我有面對新初段的對局……亮…會到棋院嗎…很想念…

  奇犽臉抽筋:「為什麼我覺得你的表情一點都不遺憾…」
  「你多心了,奇犽。」微微露出一抹奸詐的微笑……要是讓你們還有塔矢老師、亮見面…光用想的就覺得麻煩透了…行程錯開正好。


  見到光哥哥堪稱『陰險』的笑容……或許…是我多心了吧,亮哥哥在韓國這麼長的時間,光哥哥會覺得悶也很正常…看來不用太擔心。
  望向身側狼吞虎嚥的夥伴…
  唉…如果我能有強化系的性格應該可以活得不錯…啊,不行,那樣的話到時候出了狀況,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不就蠢透了…

  「不過亮回國之後應該會緊接著又回韓國…呃…也可能不會吧…目前沒聽他提起…」似乎正評估著什麼的眼神……

  對面兩人不解……什麼鬼!?

  「因為亮成為亞洲區獵人試驗的對外委任考官…。」嗯,這兩個傢伙吃得差不多了吧…真是杯盤狼藉…
  「…那應該會在考官自己所在的地區考試吧,」小傑將最後的一片煎蛋丟入嘴裡:「平安抵達試驗會場也是成為獵人的測試之一。」
  奇犽安心一笑:「看來亮哥哥以後每年過年都有得忙了。」應該是為了保護光哥哥才會去蹚這渾水吧,看來不必擔心他們。



  兩位年輕獵人待在家的時間不是吃就是睡,休整了一週養精蓄銳後總算恢復了大部份精神(其實一直都很有精神),準備下一輪冒險行動。

  「你們又沒還沒訂位?這一次也搭飛行船嗎?」坐在房間窗框上,光停下手中的洋壎,對著正在電腦前訂票的奇犽詢問。


  夜風帶來了一室涼意,這一週的時間過得很快也很熱鬧…
  不過…亮很快就要回來了,至少…我們能在棋院見面。
  不知道他跟塔矢老師處得好不好…總覺得這父子倆要溝通起來有些困難…


  認真盯著螢幕,奇犽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你放心,這一回不會有某個傢伙翻出不該翻的陳年往事讓我們開家族會議到半夜。」
  床上翻閱著金的大書的小傑,聞言馬上回嘴:「喂…亮哥哥房裡那支錄音筆你也有份,記得一開始是你拿出來的吧。」
  「這麼說的確是…」滑鼠移動:「啊…原來光哥哥小時候長這樣…」是瑪瑙的照片…之前皺皺的小鬼現在看來還挺可愛。
  床上的鋼絲頭跳了起來:「是瑪瑙與小七嗎??我要看!」已經湊到螢幕前。

  光笑笑,翻身帶上窗戶…坐在床邊翻閱起金的大書…

  「他們倆很喜歡給孩子照相,我都存在資料夾裡,將近一千張了吧。」
  「好多…」滑鼠向下拉……他們帶著兩個小鬼開始旅行了…
  「真的好多…這裡是紅海吧,去了不少好地方。」
  「如果有一天…」光若有所思:「說得也是…我也可以四海為家,肯定消遙快活。」像金把見聞寫在書裡一樣,我把我的記憶存在情人碟裡面…這樣…或許有一天…亮也能看到…
  「你要跟亮哥哥去旅行嗎?」對一般有工作的人而言,這是個很遙遠的夢想…嗯?其實也不會…他們還滿富裕的,只要願意拋開一切就好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前往世界各地推廣圍棋,我答應了一位荷蘭棋士有時間一定前往拜訪。」


  如果能一起旅行…一定很有趣,如果我們必須分開,我就把在世界各地的見聞存起來…定期寄給亮…我想亮會很高興圍棋得到推廣…因為即使我們分開了,但是追求夢想的心情、走在神乎其技的這條路上,依然彼此相伴…
  因為只要追逐到了終點時,我們會再相遇。
  那終點…在哪呢…


  我們若對生命有信心,無論多少輪迴,都能相遇。


  終點…這麼說起來就沒有終點了,我們事實上一直都在一起的,只不過要等到命運將我們的旅程再度重疊交會。
  有點遙遠呢…呵…


  「說起來…」小傑轉頭看向琥珀哥與他手中那本大書:「金的這本大書該不是模仿庫洛洛製作的吧?總覺得有點像。」
  「哪裡像啊?」奇犽也觀察:「我覺得一點都不像。」
  「我是說一種感覺、感覺啦…不是外表!」
  「只有不理性的生物才會憑感覺!!」

  光闔上書本,腦子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卻又不是很連貫:「…庫洛洛…蜘蛛團長也用書…」
  網路上是有這樣傳聞,不過跟庫洛洛最『熟』的酷拉皮卡…從來沒對我提過蜘蛛團長的絕招…或者什麼的…

  「是啊,是用書,不過我覺得一點都不像。」銀髮在電腦螢幕透出的光線中蓬鬆著,思考評論:「但是…我想小傑的意思是…金收集了自己在世界各地的所見所聞,集結成冊…嗯…庫洛洛則是盜取了許多念能力者的念能力收藏在他那本書裡…」
  小傑點頭:「所以我說,就某種意義上而言還挺相像的。」
  「誒?因為都是收集進入書本嗎?」奇犽無奈:「大概只有我能理解恐龍腦在想什麼了。」
  『奇犽!!』又說我恐龍!!吼!!

  看著房裡已經打起來的兩個傢伙,相互對罵吵鬧的呼喝喧鬧…光卻突然覺得這平靜的生活…一切都離自己很遙遠,內心世界在一瞬間變得寂靜無聲。

  「琥珀哥…」小傑首先發現不對勁,於是鬆開咬著奇犽手腕的牙齒。
  「…你…怎麼了嗎?」奇犽也把踩在小傑太陽穴上的腳丫子移開。

  光用力捂著心口,似乎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在兩位少年面面相覷的同時,緩緩出聲:「…你們…有見過庫洛洛如何竊取他人的念能力嗎?」我想知道真相…

  直覺上,小傑告訴自己暫時別回答比較好,雖然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
  奇犽則是覺得光哥哥的表情不妥…但是…光哥哥執意要知道的話,透過網路也很容易查到傳言吧,與其道聽塗說…還不如我們告知正確情報…

  「怎麼會突然有興趣?」小傑使用拖延戰術:「我們雖然見過庫洛洛,但是沒有正面交手過,嗯……坦白說我跟奇犽即使聯手,在當時也未必是旅團任何一個成員的對手…」
  光只是用安靜的聲音重複詢問:「庫洛洛如何竊取他人的念能力?」
  「這…」我總覺得現在告訴琥珀哥這個好像不太妙…說不上原因…
  「我們沒親眼見過,」奇犽開口:「酷拉皮卡的話…我不清楚,不過我的爺爺與爸爸跟庫洛洛交手過…」

  光靜靜地盯著奇犽,很靜、很認真。

  「從書本放出不同樣貌的念獸,爺爺提過最常使用的是念魚…不過吞噬他人念能力的念獸樣貌似乎以庫洛洛自己當時的心情而定。」

  兩人仔細觀察著坐在床邊的人嚴肅的神情…不知道到底想到了什麼?

  似乎意識到奇犽與小傑觀察的視線,光微微一笑:「…放心,我只是想知道一下而已,因為剛剛似乎想起了某些兒時記憶。」

  於是兩人為了這一笑鬆了一口氣。

  奇犽繼續透露:「如果酷拉皮卡是具現化系轉特質系的念能力者,庫洛洛大概是屬於操作系轉特質系…大概啦,我也不清楚…不過如果推測成立的話,他放出的念獸本質上不會有太大的差異,常用念魚竊取他人能力的話…其他念獸的型態很可能都是他自己假想出來的水系生物…這是爺爺跟老爸當時說的。」

  光的心臟似乎停擺了一下……水系生物。

  「意思是除了魚,舉凡喜愛傍水生活的螃蟹、青蛙、河馬……這一類的?」小傑問出了光認為事實上已經不需要確認的問題。
  「嗯,是吧…誒??動物你比我熟不是嗎?」奇犽挑眉。
  「……我有個朋友…很怕蟾蜍,蟾蜍也是嗎?」將大書還給小傑,一邊詢問。
  「念能力這種事情很難解釋吧,如果庫洛洛想要弄出一頭有魚鰓的獅子也OK啊,更何況癩蛤蟆原本就是兩棲綱的。」
  「……庫洛洛…」聲音失去了溫度:「是不是披風背後有逆十字架裝飾?你們見過,對吧?」
  在奇犽與小傑不安的眼神下,光起身……甚至不需要他們的回答便能從眼神中確認……面向電腦螢幕坐了下來:「…票都訂好了?」
  「嗯…」看不見琥珀哥的表情:「清晨六點的班機。」
  「這樣啊…那你們早點睡吧。」淡淡的聲音。
  「可是…」

  小傑話沒說完便被奇犽推出房間…最終那句『現在才九點』被掩蓋在奇犽的掌心裡。

  「那晚安。」銀髮少年把夥伴架走…並且細心地將房門帶上。
第六部 第二三八局 三人沉睡時
  「與其讓光哥哥到時候自己道聽塗說相信謠言還不如一開始就告訴他正確情報!」壓低聲音吵架,還不忘用枕頭反擊。
  「但我們倆明天就離開了奇犽你怎麼放心讓琥珀哥一個人!?」抄起金的大書就準備猛敲銀色腦袋!
  「亮哥哥明天中午就回來了中間那一點空窗時間不會有事!」我踹!!
  「你太過安心了吧!」我踢!!
  「你這恐龍腦什麼時候想這麼多!」我掐!!
  「就是因為我想不出琥珀哥在想什麼才恐怖!!」我咬!!

  奇犽突然鬆開了攻勢…小傑感覺到後也跟著鬆手。
  兩人癱在床上,良久後奇犽才開口……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告訴他對不對…光哥哥在這方面跟西索差不多,就算是亮哥哥也未必會猜到他的想法……」
  小傑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扒扒自己的腦袋後準備刷牙睡覺:「…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我的直覺告訴我…西索跟琥珀哥恐怕很合得來…」
  「不管怎麼說,打通電話給亮哥哥知會一聲比較妥當。」細心的思考過後抓起手機撥號。
  「說得也是…」

  小傑見奇犽知會了亮哥哥也就不再多說什麼,滿嘴泡沫地刷著牙。



  而奇犽萬沒料到此時亮哥哥的手機由於飛行中而關機,無奈之下改傳的簡訊並沒有即時讓亮哥哥看見。
  由墨爾本飛往首爾的班機上,亮疲倦地靠著椅背,閉目養神,準備深夜回到徐老師家,次日一早終於能搭乘歸國的班機回東京。



  【爸爸…明天中午我們會到家,晚上…明明的行李好像很多,我會開車去接他。】一邊說話一邊整理行程……這一陣子真的太忙了。
  塔矢行洋心裡明白,小亮為了讓自己開心…真的累壞了。


  原本已經十分倉卒的行程中,小亮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與朋友聯繫過後立刻壓縮行程,興高采烈的帶著我去見兩個孩子,小七與瑪瑙。
  即使是在小亮還沒解釋的當下,當我一對上兩個孩子的眼神,立刻知道他們看得見我;而藉由特殊的直覺,看著其中一個孩子聰慧的琥珀色大眼,我立刻明白那孩子與小光關係匪淺。
  小亮向我解釋了孩子的由來,於是我明白雖然名義上兩個孩子是眼前這對外國夫婦的兒女,但是藉由念的力量,他們事實上是念的產物,而名叫瑪瑙的孩子是小光的複製個體。
  兩個孩子對我很好奇,小手拉了拉我的手。
  如果在強大對手之前拈起棋子的觸感是震動而興奮,那麼當我觸摸到孩子的手時,那樣的感動並不下於棋逢敵手。

  是溫暖而單純的悸動。


  【再怎麼說於別人眼中看來我跟明明是夫妻,暫時還得與美津子阿姨同住一個屋簷…希望爸爸別介意。】溫和而疲憊的眼神,向父親請託:【明明是我的朋友,他腹中的孩子對他與對光而言都相當重要…】等孩子出生了,光一定很高興!

  塔矢行洋透出一個極淡的笑容,這讓亮微微一怔。

  【…爸爸很喜歡瑪瑙?】不過我們時間不多,行程太趕…還得盡快出這一屆獵人試驗的考題…不過爸爸有過經驗,就照徐老師說的,第一次我先學著些。
  【他是個相當聰明善良的孩子,而且那對夫妻非常細心栽培,不出意料的話他們將來都是人中龍鳳。】環顧整個機艙,形形色色的人們聚在一起卻互不相識…
  亮笑笑,很真誠:【小七有音樂獵人的遺傳,瑪瑙有光全部的DNA,當然優秀,但我只希望他們倆平安長大,說不定以後可以讓三個孩子一起研究音樂…也不錯…旋律說光沒空的話他也可以指導他們。】不過酷拉皮卡根據趙石家的情況判斷…就遺傳而言,由於明明懷的是女孩,像媽媽的可能性比較高…但我們都認為光還是會很開心。
  看著自己蒼老的雙手,彷彿孩子的體溫猶在:【是嗎…】
  【…爸爸?】

  【小亮,你還年輕,會這麼想很正常,】看著自己的兒子:【但是到了爸爸這個年紀再來回顧過往,反而希望你多受到現實的砥礪磨練,人在適度的磨練下會更加成長。】
  亮苦笑,卻是輕鬆的語調:【這就是爸爸當初把我丟到中國參與聯賽的原因了,事實上我明白的……只是隔年回國過後,一直到接近夏天了,才看見爸爸留在佐為棋譜中的《觀書有感之二》。】
  【已經發現了。】顯然是欣慰的神情。
  【嗯…那一年…】亮回憶著,靜靜訴說:【回到東京的那一陣子…爸爸也都看見了我當時的記憶,我對光做了相當過分的事情。】
  【為父不曾想過你會因為壓力而傷害小光,這讓我非常震驚。】聽小亮的語氣似乎是明子與我過世後開始對小光蠻橫起來…但至今我依然難以置信。
  【不是那樣的,】疲倦的語氣,卻很坦然面對:【我絕對不會因為壓力這種小事情傷害光。】

  塔矢行洋沒有出聲,只是望向機艙裡的眾人…大多數昏昏欲睡,也有的拿起報章雜誌閱讀,在旁人看來,小亮只是在發呆而已吧。

  知道父親在等自己開口,亮於是緩緩繼續:【當時…其實現在想來真的太過偏激,知道父母幾乎在同一時間去世,我卻決定在中國進行最後一場聯賽。】見到父親似乎想說些什麼,於是趕忙繼續:【我明白無論如何決定都會有遺憾…而事實上藉由念能力,當時我很肯定,即使立刻回到東京…媽媽也已經過世了…雖然情難割捨,但喪禮的事情可以由光負責…所以我當時幾乎沒有猶豫就決定參與最後的聯賽。】

  回憶起在中國棋院大對局室裡,楊海及時阻止了自己打電話回家的衝動…時至今日,一瞬間所有的感謝、無奈、悲傷與懷念都浮上心頭,即使事過境遷,當時眾位棋士支持自己的掌聲,那樣的誠懇…也依然在自己遇到困境時激勵自己。

  望向窗外,似乎是在回憶好久以前的事情…卻又這麼清晰:【…回到家後我一直不願意開口說話,光他…一直裡外張羅著,當時緒方先生也還在…不知道為什麼,當時的我一直認為光在我身邊是理所當然的,下意識認為自己對他好所以理應得到自己所希望的回應,即使光沒有回應我也無所謂…至少不應該接受任何其他人…現在想來當時真的很幼稚。】

  塔矢行洋靜靜聽著,雖然神情沒太大變化,眼底卻充滿了期許……明白的感受到孩子的成長。

  【之後…過了很黑暗的兩個月,我跟光都是。】亮神色一黯,隨即深吸一口氣:【…因為看見媽媽的那枚戒指,我以為光背叛了我…之後簡直像失心瘋一樣,每天都在理性與慾望的邊緣掙扎…光卻從來不說什麼,甚至什麼事都順我的意…】
  【…】看著疲倦而哀傷的小亮,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懊悔…但為什麼明明後悔了,現在還要用一樣的方式對待小光?
  【當時我真的快要把光弄死了…直到因為一個契機將誤會解開…否則光大概會一直笑著…靜靜等待自己的生命消逝吧…光他…真的很傻。】
  塔矢行洋開始有些不解,心中泛起了疑惑的漣漪……最後終於出聲詢問:【小光他原諒你了嗎?】

  誰知兒子突然笑了出來,笑容很淡卻溫暖…有點像明子。

  【這真不像爸爸會問的話…】亮顯然又回憶起了往事,卻是神采飛揚的眼神:【我曾經不只一次道歉,儘管光始終沒給過我臉色看,我對他做了那樣的事情他還一如以往地待我,但我依然想要道歉…可是啊,爸爸知道當時光怎麼說嗎?】

  難得見到小亮打開了話匣子,塔矢行洋只是用眼神示意自己正聽著……事實上小亮已經有好久沒露出這麼輕鬆自然的神情了。

  【光說…嗯…當時的對話我記不清了,但他的意思是…假如他說出『我原諒你』或者表現出之類的行為,就等同於自己曾經怪罪過我一樣…他不願指責我是加害他的人。】愛憐的眼神浮現在眼底…彷彿光如今就在眼前一般…


  聞言,塔矢行洋顯然震動了…

  孩子看似簡單的思想事實上意義何其深遠?又有多少人能為對方設想到如此地步?單純的一個決定,其意義代表著小光以小亮為中心思考運作…凡事皆不為自己而是為小亮打算。
  其實小光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境遇,我想他真的並沒有容讓或忍耐什麼,而是只要能跟小亮在一起,或者出發點是正面…那麼即使用負面的行為去進行,也不會真正觸及小光的內心的某些原則…因為那孩子最在意的是事物的內核。
  小亮當時對小光的所作所為,很明顯是害怕失去…小光明白這樣的依賴的情感並沒有錯,所以儘管小亮挽留的手法殘暴,在誤會完全釐清後,無論過程有多心酸,小光也能一笑置之。


  見到父親震驚的神情,亮持續傾訴著:【光他…真的待我很好很好,我都不知道怎麼待他才好了…但是一切若是由別人做出來我會感到受寵若驚的事情,由我們為彼此付出的時候感受起來卻又如此自然…】說到此處,突然回神:【…我今天話好多。】也不管爸爸是否接受得了便自顧自的一直說…呵,只要說到光,我大概很像小孩子吧…一個不自覺就很容易把光掛在嘴邊。

  塔矢行洋似乎思考著什麼…看著疲憊的兒子,俊秀的容貌與明子十分相似,那雙遺傳自自己璧玉般的雙眼輕輕闔著……顯然已經沉入夢鄉。
  聽小亮的言語…小光至今似乎保有與他相同的情意,兩個孩子面前,同性情愛……我該如何面對?




  正當奇犽與小傑因枕頭大戰而鬧得筋疲力盡陷入沉睡,亮在飛往首爾的班機上對父親訴說過往後頂不住連日疲勞而闔上眼簾時……

  光將房門鎖好。

  望向那扇大窗上自己的倒影,不用仔細確認也能知道雙眼呈現黯藍色。
  同樣的,不用想也知道酷拉皮卡一定詳細地知道庫洛洛的一切能力,他沒有告訴過我,甚至是在偶爾提起蜘蛛時也沒提起過…意思很明顯。
  他知道庫洛洛盜取了我的念能力的同時發現了窟盧塔族火紅眼的美麗,因此策劃奪取。
  如果不是為了替我除念,雷歐力不會四處尋找除念師…十萬人、甚至千萬人之中只有不到一位是真正的除念師…雷歐力……沒找到很正常。
  追根究底…就是為了替我除念,蜘蛛才會發現火紅眼的美麗…才會釀出之後的亡國之禍……

  突然一個驚懼的念頭竄入光的腦海。

  亮他…已經知道了。

  前年秋天前往青森時…亮幾度對我欲言又止…在我開始與旋律一起陣痛前,亮最後問我…要我說說小時候自己的念能力…所以旋律也是知道的…
  所以當時旋律才突然對我說那些話…當時亮跟酷拉皮卡在樓下…
  對了…我也曾經對奇犽他們說過…幫我除念的人有一本大書…他們只要仔細一連貫……就會知道…

  我是導致滅族的禍首。

  抓起枕頭,跌坐在窗邊角落,用柔軟的觸感用力捂住自己的口鼻。
第六部 第二三九局 以為你都知道
  天還矇矇亮,寧靜的社區裡連送報紙的打工族都還不見蹤影。

  小傑背著背包,踏著步伐:「…奇犽,你昨晚有沒有聽到怪聲?」
  「嗚啊……」哈欠連連:「…啥怪聲?是你的打呼聲吧…」
  「就是一種…嗯……悶悶的聲音,像溺水一樣…」小傑努力湊合著形容詞。
  「沒,是你的錯覺吧…我啥都沒聽到。」好睏啊……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抖擻著精神,兩位少年再次踏上冒險的旅程。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將聲音壓抑在枕頭裡,而當意識到自己在哭叫吵鬧的時候,自己已經叫了好一陣子了。

  聲音被自己悶在枕頭裡了……等光回過神後,天微亮。

  喘著氣息,發覺自己擁抱著被淚水與體內呼出的氣息沾濕的枕頭……頹然將之擱在一旁……
  搞什麼……居然會下意識地隱藏自己想發洩的情緒…其實就算讓他們倆知道了也無所謂吧…小傑與奇犽又不是制不住我…當然我也清楚自己周圍的朋友不會落井下石。

  只是不願讓需要早起繼續旅程的他們擔心罷了。



琥珀…無論未來發生什麼事情,希望你記得,我們大家都很喜歡現在的你。
已經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挽回什麼,促成一件事情的起因往往是經由許多人的行為導致的…不光是一個人的問題,請你一定要記得這個道理。



  深吸一口氣…賴在床上伸展四肢,曲腿弓背了一整晚、悶著哭鬧了一整夜…真的很疲憊…頭也很痛。
  記憶中不斷重複著旋律對自己說的那段話…
  真的…在這種時候能想起這樣的一段話……真是太好了…
  雖然我很清楚大家對我的好…理智上也明白擁有那樣的能力不是自己的錯…但是總覺得若沒有自己的話就好了…又或者至少自己擁有駕馭念的力量…雷歐力就不需要四處去張羅除念師…蜘蛛也不會注意到火紅眼…
  我當然理解旋律所說的話,但是追本溯源一切還是我的原因吧…雖然說我並沒有做錯什麼就是了…是因為蜘蛛看別人眼睛漂亮就想挖走…真正掠奪了他人一切的是蜘蛛才對。


  成大字型癱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呆…很想做些什麼有意義的事情,但卻有一種洩了氣的皮球似的落寞感…有氣無力的感覺,很討厭。

  戶外陽光漸漸暖和了一室冬季,房間溫度逐漸回升,社區漸次出現人們互相問候的聲音,和樂安祥。
  窗框的影子由模糊轉而清晰,傾斜的角度隨著室溫改變,落在光身上…光只是睜著雙眼,靜靜躺著。

  「…不行。」一鼓作氣坐了起來……得找點事情做。
  明天還有與新初段的對局,就某種層面而言這比頭銜戰的意義更加重大,所以得趕快振作…看要去哪散散心或者吃點好吃的…總之要轉換心情。

  查閱手機裡面日積月累的簡訊………『倉田美食指南』,嗯…沒啥意願…




  「歡迎…啊!阿光!」市河小姐顯然十分驚喜:「過年都沒出門遊玩嗎?」
  光笑笑:「沒有…光是一個人住要大掃除就夠忙的了。」哈,大過年的會所原班人馬卻都到齊了……不知道椿大哥那邊是不是也一樣…
  「我說小市,光老師現在是三冠王了,你不能在叫他阿光了!」
  光眨眨眼,看向難得為自己說些好話的北島先生:「…但是市河小姐明明已經是椿太太了,北島先生一樣稱呼為『小市』啊!」
  『哇哈哈哈哈!北島被反將一軍!』
  『臭小子!我是替你說話!』
  「噢噢!你叫人家『臭小子』!大家都聽到了喔!」
  心情似乎放鬆多了…轉向櫃檯忙碌的身影:「能給我綠茶嗎?亮喝的那種…」
  「OK,等等。」


  逕自往熟悉的座位走去……來到這裡真是不錯的選擇,原本想要去看看椿大哥,卻來到了與亮初次相見的棋會所……這裡是我跟亮的開始。
  呃?嗯…是這裡吧…不管了,差不多啦…

  指尖輕輕滑過棋盤表面,縱橫交錯的紋路就像人生的每一個交叉點一般…平方擴張……而起手無回,無論棋局或人生的境遇如何,我們只有前進。

  淡淡一笑,指尖…滑落棋盤,在桌面與棋盤相接的縫隙微微試探…

  棋盤與桌面之間的平行空間並未完全貼合,有那麼零點幾公分的高度,只有非常非常細心的人,認真留意才會發覺。

  光溫和一笑,笑容充滿了幸福與期待。

  「喔?阿光笑得好可愛,交女朋友啦?」市河小姐賊賊的笑容…頗為八卦的神色:「來…綠茶。」
  「謝謝。」伸手接過……心情總算平靜多了。

  有茶葉…再加上坐在這裡…感覺有亮的味道……

  「呵呵,阿光有時候好像小亮喔!」市河小姐銀鈴似的輕笑。
  「誒?」光歪頭,不解…
  北島先生沒好氣:「亮老師比他有氣質多了!哼!!」
  光裝出一副疑惑的神情:「北島先生輸棋了嗎?心情不好?」
  『臭小子!!!』
  「哈,北島啊!你鬥不過光老師的嘴巴啦!」
  「你是跟人家老師八字不合嗎……多大歲數了還鬧!」

  沒再繼續聽眾人閒扯,光看向立於一旁的市河小姐:「…我哪裡像亮了?」我想知道…這樣以後即使我出遠門旅行,也好像我們在一起似的。
  「就是剛剛用雙手托起茶杯,輕輕抿一口茶的動作啊,像極了!」抱著托盤興奮地說著:「畢竟從小亮很小的時候我就一直看著他長大了嘛,他的小習慣我很瞭解。」
  「這樣啊…」似乎有一種幸福的感覺:「可能跟他住在一起久了,多少被他影響了吧。」媽媽也是這樣喝茶的…
  市河小姐索性坐到一旁聊了起來:「阿光,你老實告訴我…雖然老公說你有你自己的打算…但是看你剛剛的神情,嘿嘿…」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女人果然是很奇怪的生物…
  市河小姐壓低聲音:「…有心上人啦?」一副青春少女的模樣。

  光汗……隨即:「這種事情無所謂吧,眼前最重要的是明天的新初段賽。」
  市河小姐將托盤邊緣抵在下巴上,捉弄的笑容:「別無視自己的心情嘛…連小亮都結婚了,雖然過程簡潔了些…但…」刻意停頓…
  「??」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市河小姐到底??
  「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家兄弟姊妹原本就多,想說可以見面吃個飯聊聊天…嗯,嘿嘿…我是想介紹我小妹給你認識,好不好?」溫和的笑容。
  「咳!咳…」光聽完,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勉強忍住沒噴的後果是被熱茶嗆到。
  「這、小心…抱歉…這是什麼反應…」顯然沒料到對方會有這種反應,一時慌了手腳。

  光此時總算理解了為什麼平時看上去很正常的市河小姐今天這麼奇怪…

  「……這就是…天啊。」伸手一拍自己的額……這就是東方人傳說中的相親嗎?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居然連相親都被我遇上…看市河小姐的長相也挺清秀,這麼說來我藤原光艷福不淺。
  不對…不是不是、不是這樣啦…雖然說多認識朋友正好可以打發我其他悠閒的時光,但是我印象中所謂『相親』好像不是單純的交個朋友大家開個Party熱鬧熱鬧…

  「雖然阿光在報章雜誌上有發表過不婚聲明,但是我一直覺得你看上去很健康啊…該不是藉口吧…」女人的直覺!

  光再汗…看來得好好拒絕才行了…
  環視周圍,老先生們各自一邊低聲閒聊一邊對局…
  看看時間,亮差不多要準備降落了…很快我們就踏在同一塊土地上了。
  又看向雙眼正在發光的市河小姐,光清清嗓子,也壓低聲音…

  「市河小姐,」斂容正色:「我是不會結婚的,正如同椿大哥說的,我有我的規劃,所以……您的好意我只能婉拒了。」
  「…身體真的有問題嗎?」見到這麼嚴肅的神情,開始擔心了…
  光無奈一笑:「身體確實有些問題,」問題就是火紅眼很危險:「不過妥善照顧就不會有危險…」這話還真籠統…好彆扭…
  「那…」試圖說服…
  「重點是我的確有心上人了。」光笑笑…像是小女生在說秘密一般的神情:「我很珍惜對方,所以…無法接受別人,我用我全部的生命愛著對方。」
  市河小姐睜大雙眼:「…阿光…你知道嗎…你說的話好浪漫…是怎樣的女孩?可愛型的?成熟型?」完全忘記自己的妹妹,開始八卦…
  「呃…臉蛋很精緻,體格也不錯…」但不是女孩。
  杏眼再度圓睜:「原來阿光喜歡身材火辣的!」立刻下了結論:「所以是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
  「呃…嗯…」這…好像不太對…但也沒錯…誒?呃…算了……
  「你們進展到什麼程度了…都說現在年輕人很開放…」繼續八卦…


  光的臉瞬間刷紅,而且紅色面積逐漸擴大…沒有擦到粉底的耳根滾燙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東方女人似乎也沒有比較含蓄…但是明明也從不會問琥珀這種問題……呃…或許被他逮到機會也會問吧…
  不過…陰鬱了一整晚的心情,也因為市河小姐的八卦而放鬆了…這樣也好。

  見到阿光這等面紅耳赤的神色…市河小姐突然大聲了起來:「阿光!你說不結婚該不是把人家吃乾抹淨了還想始亂終棄!?」

  光汗死………市河小姐我是哪裡得罪了你啊……
  於是棋會所開始喧嘩………

  「哎!人家年輕人有自己的考量啦…市河你別突然大聲嚇到人…」沒錯,要保持安靜。
  「就是說啊,光老師不是那種人啦!他會負責的!」這…還真是謝謝您的辯護…
  「…誒?我剛剛想好的應手被你一叫都忘了…」久米先生果然很專注於棋局…
  「他們倆你情我願不就好了…輪到誰下啊?」沒錯…感情是雙方面的。
  「亮老師還不是奉子成婚,沒什麼啦…咱們這些老客人不是都知道…」
  「是今天的飛機吧,雖然沒有對外公布,但亮老師自己透露已經七個月大了…」
  「小聲一點,別讓外人聽到……媒體發覺了可不得了!」
  「時間過得好快…當年個頭兒小小的亮老師要當爸爸了…」
  「那是你老了…哈哈…」
  「塔矢老師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
  「幸好沒讓媒體知道,不然塔矢夫人肯定不得安寧…」
  「一定很可愛…結婚時沒送賀禮,孩子出生時一定要送…」


  這是第一次,我聽不到自己的心跳。
第六部 第二四○局 不成文約會
  好不容易閃過媒體,戴著眼鏡與假髮『簡略易容』的明明上了車,由機場返回家中…任由記者繼續守候在機場。
  看著一旁略顯疲憊卻精神不錯的兒時玩伴,或多或少有些放鬆的感覺。

  「小亮…你什麼時候買車的?」恢復成栗色長髮隨意紮成的馬尾,垂在胸前。

  雨刷勤快地在擋風玻璃上運動著,明明隨便找話題。

  聞言,亮突然眉開眼笑:「去年…不、前年冬季吧…也是送朋友上飛機,從機場回家的路上突然彎去買的。」
  「突然?」買車這種事情能突然的嗎…明明汗…扯下自己臉上的偽裝眼鏡。
  流暢地運轉著方向盤,笑意溫暖:「因為那天光說喜歡坐我開的車,所以就讓他幫我選了……現在天色很暗看不出來,但是這一款香檳綠的烤漆光似乎很喜歡。」幸好爸爸沒跟著來接明明,不然說這麼多我也會有些不好意思…儘管我跟爸爸已經沒有這麼多秘密了…

  但是要爸爸接受還是很難吧…不過,至少現在爸爸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不那麼排斥了……所以,光…再一陣子就好了!希望光能得到爸爸的認同與祝福…
  因為我知道對失去家人的光而言,伴侶的家人,很重要。

  挺著稍顯臃腫的肚子搭了十七小時的飛機,欣賞雨中熟悉的東京,明明疲倦地笑笑:「嗯…因為香檳綠是你們倆相加的形象顏色吧。」
  「儘管不是性能最好的…但是只要光喜歡我就很高興。」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好像見到光挑選的東西就如同見到光一樣。
  「啐…」明明笑著噘嘴:「看見幸福的傢伙總會想好好賞他一個耳光,你們倆都一樣啦。」卻是有些惆悵的語氣。
  「明明…」自從中午回到東京後,想著明天到棋院就能見到光…太興奮了…忽略了剛剛才失去戀人的明明的感受。
  「安啦…準媽媽是很忙碌的,我可沒時間沮喪。」將座椅空間調寬一些…再過幾週應該就不能坐前面了。

  明明努力振作起來的神情,亮盡收眼底…自己身為朋友,頂多給他跟孩子一個名份,讓他未來不至於難以在自己的業界立足…不過也最多做到這樣了,雖然光也很期待趙先生的孩子出生…嗯…說不定以後光能夠指導這個孩子,但這是極限…畢竟光也同時討厭欺騙。


  車行進入市區,冗長的車河讓亮轉移話題:「其實我覺得明明很瞭解光。」
  「我?」有嗎…
  塞在車陣裡的駕駛臉龐映著都市霓虹的七彩光芒,靜靜地開口:「香檳綠,明明一下子就知道光的想法,」俊秀的容顏轉向身側:「我都還多虧了光的解釋呢。」
  明滅而潮濕的燈火下,明明花容略顯憔悴,卻是語調明朗:「阿光他啊…很像我的初戀情人。」

  聞言,亮的手一顫…隨即不動聲色……
  女人果然是直覺敏銳的生物…雖然讓明明知道應該也無所謂了,說不定光還能夠陪明明解解悶,但是…總是基於私心總感覺不妥。


  「這只是一種直覺,雖然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就是感覺有某些層面相似……嗯…」撫了撫自己的肚子:「哎…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啦,總之就是知道不一樣卻又覺得像,當然少女時代的愛戀早已經放下了…不然也不會和岩交往。」

  雖說理智上明白告訴明明真相也無所謂,但是就是…或許我在心中的某個角落仍舊想把光據為己有吧…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跟光好好說說話、沒有好好看看他…只能藉由棋譜得知彼此近況的生活…其實…真的非常非常想念…這種瘋狂的想念正在侵蝕著我的靈魂…深入骨髓…我最心愛的光也和我一樣吧。

  光,只要再堅持一陣子就好了,我有預感…爸爸不會堅持太久。




  冷鋒面漫過一個清晨,微弱的陽光還帶著水氣…時急時緩的雨一陣一陣。

  『什麼!?』坂卷先生從辦公椅上跳了起來:「你說…藤原老師病假無法出席新初段戰…」雖然對頭銜持有者而言可能不是什麼重要棋賽…但…
  「是的,他讓我頂替。」伊角指著自己。
  明顯鬆了一口氣:「原來他有安排好了,雖然對那孩子有些過意不去…但也只好麻煩伊角老師了,今天就拜託您了…」
  「我明白您的顧慮…對方是小池議員的兒子,很崇拜阿光…所以阿光有說狀況好轉後會補下一局,也會跟他合照。」
  「真是太好了……」舒了一口氣,重新點菸:「現階段棋院得罪不了任何人。」
  苦笑:「我理解…只是阿光情況真的不太好,不然也不會出此下策。」
  「狀況很嚴重嗎?」
  「他說全身無力、心臟抽痛…我有拜託義高去看著他了。」
  坂卷面色嚴肅:「心血管方面疾病嗎?發作起來可不得了…和谷老師行不行啊…總覺得…」這人不是很靠得住…
  伊角再度苦笑:「不行也得行,還是先去樓下拍照吧。」
  「說得也是…真是難為你了。」


  小池仁志,以第三名的成績低空掠過職業棋士門坎。
  伊角原本以為議員的兒子會不太好應對,卻沒想到是位好脾氣的少年…得知阿光病了立刻毫不隱藏關切,這讓伊角略略改善了為棋院前途擔憂的心情。

  「請兩位面對面說幾句話…」攝影記者在馬路對面揮手喊著。

  看著眼前有些不安的少年,好大哥的好脾氣再度出現:「阿光是我要好的朋友,比起頭銜戰…事實上我明白他很喜歡與新初段對局,這一次他真的感到很抱歉,他委託我轉告…日後一定會私下與你對局。」
  「呃…沒、沒關係的…藤原老師他還好嗎?」非常緊張…怎麼說眼前也是多次衛冕天元的頭銜持有者,身高的差距更令人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錯覺。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這次的棋譜阿光一定會向我要的,我不能辜負朋友的託付,你也不想下出難看的棋局給阿光看吧。」
  「嗯…也、也對…」
  「所以我們都要加油喔。」怎麼覺得自己當年與桑原老師對話時被調侃得很慘…但是剛剛我明明很和善,這孩子還是一樣緊張…


  事實上阿光只說他心情很差,沒辦法好好對局…想一個人靜一靜…所以我並沒有委託義高去探望阿光。
  大概跟塔矢有關吧…他好像昨天回到東京了………
  …那是…嗯?

  與記者一行人準備前往對局室幽玄之間,伊角聽見身後有動靜…

  碧綠的雙眼泛起毫不掩飾的憂色,清早滿心期待能近距離見到光的亮震驚異常:「坂卷先生…您說…光病了?」【怎麼可能!?我怎麼會沒有感應到??】
  【小亮,冷靜。】好像只要是關於小光的事情,小亮就很容易失控…
  「是的,不過阿光老師事前委託了伊角老師…」有必要這麼激動嗎…好吧,我剛剛聽到消息的時候自己也嚇了一跳,本因坊太弱不禁風了…

  求助而疑惑的視線投向正在電梯前等待的伊角與眾人…

  不方便在眾人面前說什麼…於是:「你去看看他吧,我想沒什麼大礙,別太緊張…」兩人見面好好談談也好…看神情就知道塔矢非常在乎阿光的一切…其實阿光也未必是為了塔矢心煩吧…

  一邊跑出棋院,一邊感應光的位置………那個方位附近有…
  金子阿姨家??
  光肯定是受了什麼委屈,而不是生病…因為媽媽的信,所以才會在那裡!他在等我去找他!

  【小亮,】行洋此時突然阻擋於兒子身前,見到小亮驚愕的眼神,簡短交代:【既然那麼肯定小光沒生病,你認為這代表什麼?】
  努力定一定神,掌心透著冷汗…耐著性子回答問題:【…光基於某種原因無法對局…所以我…所以!】恍然大悟的眼神……

  爸爸只是要我冷靜下來而已…不是阻止我去找光…

  【小心駕駛。】我年輕的時候…對明子有這樣嗎…




  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光第一次理解到何謂『腦子一片空白』。

  睜開雙眼的時候,自己在一片高級住宅區中的小巷裡,背倚著某住戶的圍牆…稍稍一抬起視線便能看見對面的洋房…那是金子阿姨家門口。
  自己真的開始鬧彆扭了…像個小鬼…居然無意識地走過大半個東京,來到這裡…期待亮能在這裡發現自己…給自己一點解釋。
  並不想給亮添麻煩…我只是安靜等待……等亮出現,當然亮也可以不出現,而我所能做的只是等待。若亮也記得媽媽為我們留下的這個退路,並且真的在意便會找過來。

  腦中不斷放映著昨天的情景…自己就這麼無意識地走著…何時離開棋會所…離開時是什麼表情…自己已經不記得了…
  恍惚間,知道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去了虎次郎那裡,坐了好一陣子,最後實在提不起精神…只好打電話給伊角…努力打起精神請他幫幾個忙。

  夕陽西下,不知何時開始降下冬雨…時緩時急…

  離開本妙寺…繼續走…不確定方向。
  香檳綠的轎車映入眼簾,在相當遙遠的距離外停住…車門由內被打開來…
  對了…這一區是亮的家。

  十年前我也在雨中,在差不多的地點看著一輛黃色雙門小轎車駛離視線…不同的是當時我是從車上下來的人,身邊有關心我的人們,自己卻拼命與眾人保持距離…如今我是站在遠方的人,卻渴望安慰。

  亮很細心,盡可能地使車子邊緣靠近大門口,以免下車的人淋濕…
  雖然穿著大衣,但依然看見明明的身材豐腴了不少,亮的孩子在…裡面…
  我看得很清楚…遠比在北京天壇看到的『祈年殿』匾額清楚。
  美津子阿姨急忙從屋裡迎了出來,擁抱過女兒後,幫忙提行李…三個人在雨中忙碌的模樣頗有些狼狽…

  卻很有一家人的溫馨味道。


  思緒回到現今,蜷縮在別人家圍牆邊的我…也很狼狽。
  感受到日出了,感受到雨停了,感受到又飄雨了…感受到雨又大了…
  其實…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希望亮出現…
  如果亮能夠好好接受新生活…也很不錯…
  至少至少,在棋盤的另一邊…還有我這個對手的位置…也不算太壞。




  終於見到不遠處低於視線的地方隱約透著熟悉的色彩…凝神細看,滂沱的雨勢洗出一頭金髮,亮急急忙忙衝了過去…

  『光!!!』幾乎是用嘶吼的聲音…見到如此不堪一擊的脆弱身影,只覺得心如刀絞……
  光會哭泣、會無奈、會慌亂、會隱忍、會悲傷的笑,也曾經失去理性。
  卻從不曾像現在這樣…如同一隻棄獸一般,失魂落魄過。

  「天啊…」緊緊將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擁入懷裡,抱得死緊:「光!光!?你是清醒的嗎?我是亮,你聽得見嗎?」立刻發動周包裹住光的全身,光的體溫…好冷…

  塔矢行洋見到如此情景也微微變了臉色。
第六部 第二四一局 發酵過的美好
  「……亮,」光微微甩甩頭,將視線聚焦……接著露出一抹驚訝的神情:「亮淋濕了…為什麼亮會在這裡…」
  光再度甩甩腦袋,探手撫上亮的臉龐:「……為什麼要…這…今天的雨下貓下狗的大你幹嘛跑來這裡!!?」居然大聲了起來。

  見到光神志清醒了,而且還會罵人,亮只將光擁得更緊…

  「沒事就好、還好…光還正常…」顫抖著用力撫摸光的髮:「光嚇壞我了…光還清醒著…太好了…」太好了…至少還醒著…
  「……亮…」感受著擁抱自己的雙臂……亮比起上次見面時…更瘦了。


  兩人一魂幾經折騰終於躲進車裡,亮顯然滿腦子都是光,塔矢行洋也不多言,銳利的眼睛觀察著眼前兩個孩子……似乎想確認些什麼、思考些什麼。


  「傻瓜…光怎麼了?怎麼沒去新初段賽?發生什麼事了?居然……」疼惜愛憐的眼神……居然委屈到蹲在金子阿姨家附近…到底怎麼回事…

  後座上,久別重逢的兩人互相緊摟著彼此…從前天晚上開始沒吃任何東西的光,飢餓感開始刺激意識…此時已經完全清醒,真真切切地感受著亮的體溫,被大雨淋濕的兩人此時被亮的周包裹覆蓋……潮濕卻溫暖。

  「亮…我…」別說『沒事』。
  說『沒事』的話亮一定會很緊張,亮現在看起來好憔悴…好狼狽……但還是非常在乎我,所以趕過來了…這樣就夠了…不管是因為制約與誓約找到我,還是因為記得媽媽的信…總之亮來找我了…這樣就夠了…不是嗎?
  「我…」但是…給不出合理解釋好像也說不過去…

  將光的身體四周仔細檢查一遍…儘管制約與誓約依然在第二種模式卻始終放心不下…直到確認安全後,亮開始扳起臉:「說清楚。」

  光笑了,很淡卻很開心……果然一確認我沒事之後就開始兇了…亮關心我的方式依然一樣直接,還有…擁抱一如以往的溫暖。
  注意到光的神情起了微妙的變化,亮貼近額頭,兩人潮濕的瀏海相互摩擦著。

  「…一緊張就兇你,對不起。」心疼地摟得更緊……語氣甚至有些發顫:「對不起…但是光真的嚇壞我了…」
  光笑得更開心了:「亮也只會為了我的事情緊張…不是嗎?」回應地挨蹭著:「對不起,我這次有些過分了…居然連新初段賽都缺席,不會有下次了,我保證。」



  原來如此…小亮只會因為小光而情緒化,小光理解,並且知道這是小亮對他表達關心的方式,小光相當瞭解小亮。



  「光…這不是事情的重點,光到底怎麼了?一到棋院聽說光病了…我方寸大亂…原本好期待今天終於能見到你了…」擔憂焦急…
  輕輕吻了眼前明亮的雙眼:「現在見到了,不就好了嗎…」笑容滿面。
  「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別敷衍我!」聲音微微發抖,緊擁的力道差點讓光換不過氣來………看到剛剛在雨中那樣令人心痛的景象…是真的嚇壞了。
  「亮…」
  「光…你在想什麼?別不說話…」乞求的眼神…拜託別這樣…

  亮在害怕,怕我出事…怕我沒照顧好自己…我知道亮依然珍惜我就夠了…亮已經很累了…難道我還要每天看著亮為了維護我而疲於奔命才開心!?那樣算什麼?如果我的存在不能為亮分憂解勞…甚至成為亮的負擔…那樣算什麼?


  「光,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好不容易見面了,卻不明白光的想法…怎麼會這樣…

  怔怔地望著亮,緊緊擁抱著潮濕的身軀,嗅著熟悉的味道…內心稍稍回溫。

  「光?」怎麼回事?光好像很悲傷…

  指尖輕輕滑過亮的眉梢…萬般珍惜的撫摸…這雙眼睛總是很明亮,臉龐瘦了不少…卻因為周而溫暖,這份溫暖同時也包裹著我…亮總是這樣很心疼我…

  「亮…」這是我最珍惜的名字。
  「什麼事?」期待的眼神…
  牽起亮的手…看見時間仍然順著圓心轉動著:「還在。」
  「嗯?當然還在!這是光的心跳!無論如何都不能拿下來,當然一直都會在!」鄭重聲明!
  「嗯。」這樣就很好了:「……心臟時時刻刻、每分每秒都隨著亮手上的秒針而跳動,大腦以亮為出發點思考,生活以亮為中心運作。」這是最後一次重複這句誓言…即使對亮而言這不算婚禮…也沒關係。
  「光??」怎麼會…這麼悲傷…
  指尖滑過亮的耳根…鎖骨…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亮的手機…」
  「嗯?啊…一直沒開機…」探手在前座椅背後的置物袋摸索:「…在這。」

  看著亮按下開機按鍵,機子無聲無息地啟動,隨後靜悄悄地震動了兩下。

  「倉田的垃圾簡訊還有…」奇犽?

  看著亮迅速閱讀信息,車內只有兩人平靜的呼吸聲…看著亮低頭的側臉,光再度笑笑……笑容有些惆悵,有些悲涼。

  『光!那不是你的錯!』原來是這樣…所以光才這麼失常!
  「嗯!?」怎麼突然這麼激動?
  「那不是光的問題…奇犽都告訴我了…乖,沒事了…」將手機丟到一旁,溫柔地緊緊擁抱著、順著背脊安撫著:「原來是這樣…對不起…原本那次去泡溫泉時就想要跟光說明…但是…孩子們的出生使得我忘了這件事…對不起。」稍稍挪開一點距離…細心觀察著光……難怪這麼難過…光肯定認為自己是亡國元兇…才會…
  「對不起…我不該忘記酷拉皮卡託付我的事情…讓我的光這麼悲傷…」

  光眨眨眼,隨後竟笑了出來:「亮為什麼要道歉呢?都是那兩個小鬼不好…早不出生晚不出生…才害得亮忘記的嘛…」原來奇犽傳了信息給亮…那就這樣吧,反正我心情不好一開始也是因為這件事情…
  「光?」
  彎眉淺笑:「呵呵,理智上我當然知道啊…但是不可否認…若我沒有那樣的特殊能力,或者至少能夠駕馭…也不會釀成日後的災禍。」

  「光…那不是你的問題。」急切地想導正思想:「所有的事情並不」話沒說完便被光以唇封緘。
  「光…」好久…沒有親吻彼此…

  亮,最後一次…這是我最後一次吻你…

  「嗯…我已經想明白了,亮放心,」溫柔地截斷了亮的發言:「雖然不能說完全不關我的事,但我覺得自己也有責任…當然有責任不代表我有做錯什麼事…這兩者是不同的。」
  聞言…亮明顯鬆了一口氣:「……看樣子雖然失落頹喪了一陣,但光最終還是想通了,的確…有責任不等於做錯事…而且這不光是一個人的責任。」
  「嗯…我明白,呵呵…」頑皮的笑臉:「不過真是多虧了這一次…才能看到亮像落湯雞一樣狼狽的模樣,可惜附近沒有記者。」
  聞言,亮氣不打一處來:「還敢說我!?你就這樣在外面淋雨,先不說原形畢露會被發現,萬一病了讓我怎麼辦!?說清楚!你到底在外面多久了!?」
  噘嘴:「…反正不都沒事了…亮若真的擔心的話快點送我回家啦!我要洗個熱水澡補眠。」
  「意思就是你整個晚上都在外面淋雨沒睡覺!!?」
  「誒!?」被發現了……


  一陣擾攘過後好不容易回到藤原宅…或許亮是真的太過思念伴侶,也或許是刻意忽略…便順著彼此的心意親密無間,不再顧忌身邊的魂魄。

  塔矢行洋看著兩人相處的情形若有所思,卻沒說什麼。
  到了這個年紀,無法評斷的事情切勿妄自斷言,在確認心中所想之前保持緘默,至少我還能做到如此。



  「亮接下來都會在日本嗎?我是說獵人試驗…」

  兩人安頓下來後,光像貓咪一樣在沙發上蹭著亮…好舒服。

  「嗯,不用擔心,我會一直在日本……光,乖…別蹭…來,我幫你把頭髮擦乾。」這兩天不斷搭飛機,現在見到光完好無缺…放鬆下來後突然有點睡意了…
  立刻坐直身體,乖乖享受亮的服務:「獵人委外考官很忙吧…我們…在棋院就能見到面了嗎?亮別把工作都搶去做,我也要幫忙分擔。」我不想…成為亮的負擔…
  「其實也還好,真正忙起來也就是兩天的時間而已,協會也會派人支援我,光不用擔心,」溫柔地擦著金髮…沖過熱水後臉色紅潤多了:「光搬過來吧,雖然有美津子阿姨在我們無法像往常一樣相處…但至少能時時見面,孩子出生後還是多一個人手比較好。」光會很開心的,至少趙先生留下一個希望…
  聞言,光心中又鈍痛了一下…隨即堆起笑容:「我看還是不要吧,美津子阿姨很囉唆,亮在中國的那一年我可是天天被唸。」
  「哪這麼誇張…別動,頭髮亂翹了…」順手撫平伴侶的髮絲:「光不在我身邊…我會非常想念。」說到這裡,明白光並不想住在一起…神色微微黯淡了下來。


  見到亮的神情,光顯然會錯意,理解成亮也不願造成今日局面……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苦澀……其實我又何嘗不想念亮呢?但我無法傷害明明…即使他對亮現在還不存在愛情…但畢竟是亮名副其實的妻子。
  或許日久能夠生情…至少亮願意擁抱明明,表示對明明有一定程度的好感…都已經走到如今這一步了,就讓時間來決定一切。


  「亮在韓國的棋譜我都再三擺過…我會常常過去找亮對弈,到時候可別輸給我喔。」接過亮手中的毛巾:「…其實我很喜歡亮的頭髮,來…換我幫亮擦乾…」以後…恐怕沒有機會靠得這麼近了…亮。
  「光…」將頭靠在光的肩上,兩種髮色微微交錯著…
  「嗯?」好漂亮的頭髮…可惜亮太過勞累了,連髮絲看起來都失去光澤。
  「只是想念光的名字而已。」稍稍攏一攏浴衣:「光…」依偎得更緊密…
  「嗯?」
  「…沒事,只是很想呼喚你的名字……」有光在真好…好安心:「伊角那邊…新初段賽應該結束了吧。」
  光笑笑:「行了…我知道亮不是想問這個,」調整姿勢:「邊擦邊睡吧…我知道亮累了。」其實我也很累…不過我更餓。
  「…果然在光身邊我最能放鬆…」幸福的情意盈滿眼底…枕在光的腿上,嗅著熟悉的味道:「只有光會這麼體貼的照顧我…謝謝…」
  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墨髮…看著亮輕輕闔上眼簾:「…我們之間不必說謝謝了吧…」往後…就是一個棋盤的距離了…最後一次,以戀人的身分…現在我所能做的就是讓亮好好睡一覺…


  受到中午陽光的影響,雨勢趨緩…成為綿綿細雨…
  用手指細心地整理著亮的髮絲…沉靜而深情地凝望著。


  塔矢行洋在小光眼裡讀到了一種叫做眷戀的情感,而由小亮不再緊繃的言行舉止中理解到有小光在的地方才是小亮的家…不管是在藤原宅或是汽車後座。
  暫時保持沉默才是上策,長年累月對於兩性結合的觀念在如今這種情況上讓我措手不及,既然已經確認了兩個孩子對彼此的情感,那麼我需要長考…在想出答案之前不宜擾亂孩子們原有的生活步調。


  「…笨蛋,這將近一年…累壞了吧…」愛戀地凝視著已然沉睡的面容,低聲呢喃:「亮要記得喔…亮絕對不會失去我,因為即使我不在身邊,我對亮的感情依舊。」

  小光這孩子…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

  「亮,我真的…」很愛很愛你…對不起,就這麼一句亮想聽的話…我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我真的從來沒有感到這麼抱歉過。
  「相較於亮所犧牲的一切…我真的很沒用…」擁抱不相愛的對象,最算有一丁點好感、就算對象是明明…雙方面也都不好受吧…相較於此,在這一年中,一直被亮所庇護的我又付出過什麼?
  「我是最沒資格抱怨或者情緒化的人吧。」

  無論是以什麼樣的姿態,只要亮依然將我視為重要的人…那麼即使將愛情的部分擱置心中,我也願意陪著亮攜手走到生命的盡頭。

  「…塔矢老師…您在嗎?」輕輕呼喚…有些話必須說…
第六部 第二四二局 Hikaru
  年節過後,時序輾轉進入初春,櫻花尚未盛開,滿街卻已見到許多含苞待放的淡紅,隨著時間即將綻放絢爛生命。
  棋院的氣氛隱約開始透出緊張的味道,各項頭銜戰的一、二次預賽彷彿不曾為了過年而停滯般,已經如火如荼地展開。在亮關注十段淘汰賽中將由誰勝出的同時,光也在注意著王座戰將由哪位棋士向自己挑戰。

  一切一如過往地進行著…年復一年。

  在日本棋院的時候,行洋有時會自己單獨行動,四處走走…但都不會走遠。一方面是想給小亮一些空間,一方面自己也需要安靜思考一些事情,除了棋局之外的庶務工作,行洋通常不會跟著孩子。

  我跟小亮都太緊繃,我明白小亮敬重我,父子親情加上師徒情誼…卻與佐為和小光的感情不同;雖然小光在幼年之前便遇見佐為,但是小光有自己的父親,加上國情不同,佐為也是孩子心性…相處起來十分融洽。
  想來是我們父子性格使然…這也不難理解為何小亮會選擇善解人意的小光…如果不是十分理解自己的對象,與我們這樣生活嚴謹的人相處…事實上大多數人都會感到疲憊吧。
  仔細想想,明子也是溫柔的女人,溫柔卻堅強,其實小光的個性與明子有幾分相似。是小光原本就有這樣的特質,再加上與明子相處久了,潛移默化之中小光也學習到了明子身上的許多優點,那孩子的學習能力不只在棋盤上,連他自己也不曾意識到自己全方位的吸收能力。

  佐為,我很喜歡小光…但…
  該當如何思考這件事……

  魂魄腳步沿著樓梯而下,來到二樓一般對局室前…
  從年輕時代至今,棋院改變了不少。

  那是…小光。

  緩步來到另一位兒子身邊,棋局尚未開始,棋盤兩端二人正在對話。


  「真的不用去幽玄之間嗎?我已經借到了說…」光顯然有些訝異。
  對面的少年笑得靦腆:「我…我…呃,我希望等到…挑戰頭銜的時候…」
  「噢,小池是希望成為挑戰者時再進去,是嗎?」大概跟亮當初想要拿下名人之後再進入棋室的心情雷同吧…那小池會不會也遇上幽靈?嗯?我在想啥…
  「是的…」好緊張…是我崇拜的藤原老師…
  光無奈:「小池,既然有遠大的志向就應該抬頭挺胸說出來,別畏縮。」這世界真是一樣米養百種人…他是怎麼從職業試中脫穎而出的…
  「是!我會努力的!」
  「理直要氣和。」這傢伙真單純…
  「是,我會努力成為挑戰者。」剛剛太激動了…沒想到老師很健談…
  「不對…是會努力達到神乎其技。」拿過白子…其實他滿可愛的,不過要反貼目的話還是要小心下,以免被反咬一口。


  沒錯,我們的目標是神乎其技,佐為,孩子們仍然努力不懈。


  新科棋士有些怔住:「…神乎其技…可能嗎…最完美的一手棋…」小小聲:「根本沒有人見過吧…」拿過黑子。
  「哈,我倒是覺得棋士之中,不…一般會下圍棋甚至其他棋類的人見過的應該不少吧。」認真面對眼前滿臉疑問的少年:「雖然這麼說有些太直白,不過因為每個人的水平不同,對弈的對象也不同…如何在自我的極限中突破極限,下出比過去更優秀的棋步?只要感覺到由自己下出的某一路應手不同於以往,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有所進步,那麼這一手棋的意義並不下於神乎其技,不是嗎?」
  「這…呃…」怔愣:「…我也有…一兩局覺得自己有超水準的表現…」
  光笑笑:「那樣很好,只要記住當時那樣的感覺,今天的自己不斷超越昨天的自己,即使小池依然把『神乎其技』當成虛無飄渺的說法也沒關係。」



  我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的確…對於眼前這位容易緊張的孩子與一般圍棋愛好者而言,這樣想就很容易激勵人心,況且這種想法也很好。
  音量不大,周圍的人們卻都看過來了。



  少年細細品味自己崇拜的對象所開導的話語:「……也對喔…其實只要每天都有進步,就算是虛無飄渺的理想…也總是更接近一步。」
  「意思是我們…也能達到最完美的一手…」鄰近座位的伯伯。

  光轉過頭,才發現許多人往這邊看了過來…有些驚訝,隨即只是笑笑…
  「只要每天都有進步,大家心中都有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就像生物一樣,每天都在成長進步。」

  「是這樣嗎…好不可思議的感覺…」幾位院生模樣的孩子頻頻點頭。
  「你不覺得聽了這話充滿幹勁嗎??」某位興奮的老爺爺。
  「的確不只是職業棋士有得意棋局,我也有幾局自己覺得下得不錯啊!」
  「你的程度差遠啦!」
  「哈哈哈哈哈哈……」
  院生甲若有所思:「那好像在兔子前面綁了一根胡蘿蔔,每天都要有進步卻還未必能吃到…想吃到胡蘿蔔就要突然飛撲過去嗎…要突飛猛進!」
  「你拿阿光老師說的話當什麼!?」院生乙。
  「你腦子有問題…居然拿胡蘿蔔形容神乎其技…」院生丙。

  一陣插曲過後,眾人繼續自己眼前的對局,氣氛卻悄悄地改變…神乎其技的理想似乎並沒有這麼遙不可及,反而使人人都希望每天能夠有更多的進步。


  「老師跟院生很熟悉嗎?」怎麼大家都沒大沒小的…
  光倒也不急著對局,指指自己的腦袋:「嗯…基本上常出入棋院的人我都記得名字,所以我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院生,於是稍微查過你的資料…一個人在自己讀的葉瀨中學創立圍棋社…今年能考取真的滿不容易的…你的師承是怎麼回事?空白的…」隨便問問。
  「那個…小時候爺爺會請不同的棋士到家裡來…爺爺過世後就中斷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該寫哪一位…」有些猶豫地開口:「剛剛…那個神乎其技…」
  「嗯。」微笑,表示自己有在聽。
  少年眼神認真:「雖然感受自己每天都有進步很重要…但是促使自己進步…呃…我不是很會表達…對不起…我的意思是…雖然阿光老師這麼說…」
  「嗯。」已經變成『阿光老師』了,但他還是很緊張…還是他天生就這個性?

  少年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鼓作氣:「我認為我想相信遙遠的說法,然後也同時期待自己每天的進步,呃…這樣雖然有點貪心…不過我覺得有理想就應該要貪心一點沒關係…」
  「嗯。」喔…一口氣說了好多話…加油!
  「我明白阿光老師的意思,您那麼說是因為不斷超越近程的目標,像爬樓梯一樣一階一階,有理想但是不可好高騖遠;但是我也知道有遠大的理想時,近程的目標就會順勢到來……所以我覺得這兩種觀點可以綜合一下…」
  「……嗯……」光突然若有所思起來。



  這孩子說出我過去曾對研究會門生說的話,不知道小光會如何反應。



  少年慌了:「對、對不起…都我一個人一直說…」
  「啊…不,你剛剛說你沒有師承對吧…」
  疑惑的神情:「…算不上有…因為學得很雜亂…其實這次職業試…也有大多數運氣的成分…我自己的實力其實…」
  「回家後跟你爸媽商量,你剛剛畢業吧,以後有時間就來我家吧。」
  『咦咦咦咦??』去老師家??
  「我收你當弟子,當然也要取得你父母同意才行。」
  「……收…收我當弟子………我爸媽一定很高興…」怎麼好像很隨性…
  「當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這種事要你情我願。」怎麼說得好像在談戀愛…哈。
  「…」會有人不願意嗎…但是:「真的可以嗎…我的程度…」實在不好…
  光開始認真的慢慢解釋:「我在意的不是你向我學習之前已經學了多少東西,而是往後能由我身上吸收多少。」其實…是我必須讓自己更加忙碌才行…
  「是…」好像在作夢…
  「這一局猜子吧,我不反貼目了。」
  「咦!?可、可可以嗎?」真是…超幸運!
  「啊…」隨意應了一聲:「當然你要反貼目給我,我也OK。」
  「……………」這是笑話嗎…汗死……


  棋局終於展開,周圍也漸漸聚集了許多業餘圍棋愛好者。
  行洋看著逐漸擴張的盤面,少年的棋的確如他自己陳述一般,雖有根底卻雜亂無章。雖然早有預感,但小光真的因為一句話而收了第一位門生,或許與那天他所說的話有關…

  不再專注於眼前明顯的指導棋,思緒回到那個飄著冬雨的一月…



  「…塔矢老師…您在嗎?」

  小光。

  「沒前往對局是我不對,以後不會再犯…往後與亮之間也不會有越軌的舉止,我想今天只是因為太久沒見面,亮跟我都有些情不自禁了…」萬分不捨與珍惜的眼神,猶如用雙眼親吻著安心熟睡的愛侶…

  ………

  「雖然我曾經搭上佐為的名譽,保證與亮之間的愛戀不會展開…不過我並不擔心,老師您應該也明白這不關佐為的事情…是我自己沒把持住自己,」聲音很輕很淡,很安靜,也很好聽:「…雖然我的保證恐怕已經不足以讓老師您信任,不過還是想再保證一次…過了今天,只要今天就好…讓我跟亮像往常一樣相處。」

  ………

  「…我沒辦法擅自結束這段感情,畢竟這對亮是不公平的…我能做的只是避免親暱的互動;或許保留一份距離,我們也能將這份深愛著對方的心意放在心中,牢牢記著…不是掩蓋、不是抹滅,只是單純的記得這份情懷,珍惜著愛著彼此的心情……不管距離是一個棋盤,或是一片海洋。」

  ………

  「…請老師放心,無論是以什麼樣的立場,是對手、是朋友,亮都不會失去我…即使很久很久…遙遠的以後,即使亮將我們之間的情愛遺忘,也不會失去身為對手或朋友的光。」輕輕握住不知何時已經覆在手背上的手掌,兩人十指緊扣。

  小光…

  「佐為交代我不要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我並沒有違背自己的心意…請老師不必為我擔心,我是真心這麼希望。」悲傷卻溫暖的視線,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愛人輕閉雙眼的面容:「或許…在多年以後,等到我跟亮都老得無法執起棋子,亮會想起曾經年少時有過這份情愛…」憂傷而深情:「在亮想起的同時,代表他已經真的遺忘。」

  這孩子…

  「祈求…至少我還能在亮身邊,等到他對我說這些的那一天,這樣我就幸福了。」為那不是真的幸福,而幸福。



  指導棋已經進行到尾聲,行洋再多看一眼正欲講解棋局的孩子…走向與兒子約定的地點…
  面對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與年輕真實的情愛……我真的…沒有答案。
  小光…雖然我不會因為稱呼不同,而改變對你與小亮的關懷,但其實我喜歡你稱呼我父親,甚至是爸爸。
第六部 第二四三局 Akira
  庭院的鹿威再度傳來輕敲岩石的聲響,音節震動了春天裡圍牆上駐足的飛鳥,而長廊上、棋盤前的三人一魂卻毫無所覺。

  「如果換成這個角呢…像這樣…」光隨手擺上一子。
  「那這裡的事前防範似乎顯得有些多此一舉了,」亮撤下一子後又擺上幾手:「光是這個意思吧。」
  「嗯…不過這一局還是不太妙,秀英對『塔矢行洋』依然無法挽回頹勢。」
  「就算是你也沒辦法嗎?我覺得從這裡開始就…」撤下一大部分後手。
  光臉抽了幾下:「…這樣乾脆我們幫秀英下就好了…還用得著檢討嗎?」
  亮也不高興:「難道光沒發現第三十二手是個關鍵嗎?」
  「是三十六、三十六!亮剛剛自己也說這個時機不錯!」
  「光是笨蛋嗎!能及早做好準備才是上策!」
  「有那個時間還不如侵略左側這裡!」
  【…】行洋像是預見了什麼,淡淡一笑。
  「兩位…老師…請別激動…」

  一旁待著的小池仁志有不好的預感……
  想當初老師帶我來塔矢老師家參與討論,一開始簡直覺得太幸運了,如今卻覺得是噪音築成的夢魘…天哪…
  不過網路上的『塔矢行洋』真的好強…應該是塔矢老師用大師的名字下棋吧…


  美津子待在客廳裡疊著衣物,不時以憂心的眼神望向長廊棋盤兩端的兩人…
  再看向自己的女兒……明明靠在椅墊上翻著《新生兒指南》,一邊吃著久美子阿姨送的仙貝,對於棋局理所當然的漠不關心,最近也鮮少碰音樂。
  原本準媽媽緊張著迎接新生命是理所當然的,美津子對於明明這一陣子沒什麼接觸音樂倒也不甚在意…都讀到大學畢業了,又有個好歸宿,即使不回巴黎念研究所也無所謂吧…

  但是這孩子很堅持,只有一年的時間妥善生下孩子,接下來居然說要帶著孩子繼續自己的事業…彷彿兩邊都是龐大的使命…這是少女時期的明明不曾有過的意志,此一轉變讓身為母親的自己感到不安…
  還有就是老公認為我搬到這邊來住是多此一舉,但是明子已經不在了,小亮也專注事業,當然得由我照顧女兒…至今仍不明白他這是阻止什麼…只是這些日子的觀察下來,總覺得小夫妻倆與小光之間有莫名的…說不出的奇怪…卻又找不出原因…


  『說過了是三十二!』
  『三十六就沒問題了!』
  『我說你們兩個節制一點!』來自明明的怒吼,都說孕婦脾氣壞:「唉…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吵,阿光的弟子還在一邊呢…」搞什麼啊…害我想打個盹兒都不行…
  亮也總算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而且父親也在身邊…隨即:「抱歉,仁志覺得我們很莫名其妙吧,其實我們在棋院也是這樣吵。」笑著收拾盤面…神情輕鬆。
  少年慌忙點頭:「嗯…四月之前去棋院的機會還不多,所以是最近才聽說了兩位老師的『事蹟』…」
  亮淡淡一笑:「…什麼『事蹟』,其實我也只有面對這傢伙才會這樣。」
  「是、是、是……都是我的問題啦,哼…」站起身,離席:「我差不多該回去了,晚上跟義高約好去吃輝夜姬…森下老師也會去。」
  「這樣啊…」聞言…悵然若失的神色,只好起身準備送客:「前兩天有到森下老師府上拜訪過…」
  光一怔:「嗯…是為了…」應該是塔矢老師想念故友吧………
  得到亮確認的眼神,光轉向客廳裡的美津子阿姨與明明:「我們走了,不好意思,打擾了這麼久。」
  「阿光想過來隨時都OK啊。」明明繼續看著《新生兒指南》,眼睛也沒抬一下:「反正我也都跟媽媽睡,阿光就跟以前一樣住這裡不就好了…幹嘛這麼麻煩…」

  光注意到美津子聞言,臉色變了變………心中有些難過。

  以美津子阿姨的經歷,要發現自己與亮之間的感情恐怕是遲早的事情…看樣子就算帶著仁志,以後還是挑亮不在家裡的時候來比較妥當,畢竟就算明明再怎麼不介意…我也不忍破壞孩子出生後理應擁有的美滿家庭。
  畢竟明明與孩子才是亮往後理所當然的家人,而如今亮對我保有的情誼無疑是對亮與孩子將來生活的一種威脅…或許我的存在本身對孩子而言就是一種威脅…
  就跟亡國元兇一樣…更或許一開始就沒有我這個人會好一些……美津子阿姨…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女兒重蹈自己的覆轍。

  我剛剛說…『不好意思,打擾了這麼久』呢…
  也對,這裡已經不是我家了。
  我必須時時謹記:亮的身邊,已經不再是我家了。

  與仁志在玄關穿上鞋,與亮(塔矢老師)簡短道別後離開…很多事情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看著庭院的門被帶上,再也見不到光的影子,亮感到很深的失落…
  光每次都是真的只為圍棋而來,也總是帶著仁志。

  但是…再努力一陣子就沒問題了,光也明白的…所以…即使只能像目前這樣保持距離相處也沒關係,只要再忍耐一陣子…至少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爸爸正認真的思考關於我跟光之間的感情…必須多給爸爸一些時間。
  其實我很慶幸一開始在爸爸很激動的時候將他帶往韓國,等爸爸稍微平靜一些後才讓光知道爸爸的存在…我想…那天光說的話,爸爸有聽進去了,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卻沒想到保持一個棋盤的距離相處,對兩人而言竟是如此困難,所以光才要帶著仁志吧…不然…偶爾有些親暱的言詞,總會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我們剛才好像又在言談中省略了『你』,改成彼此的小名…



  【小亮,】來到棋室,行洋如往常一般,端坐於棋盤前。
  亮帶上紙門,也跪坐了下來。
  【你跟小光沒辦法永遠保持如今的關係嗎…】倒也不是疑問句。
  【…爸爸!?】驀然意識到父親的期望…驚恐:【不要!千萬不要!您沒看到光有多悲傷嗎?只要看眼神就知道了!光在忍耐…他很難過…我也很難受…】
  【…】
  慌張地說服:【我即使不用看也能感受到光的悲傷…為什麼爸爸您看不出來!?光他已經不可能回到過去了,我們再也不可能像沒有意識到愛情之前一樣相處。】
  【小光回不到過去,那麼你呢?】犀利的質問。

  沉默的氣氛蔓延開來,鹿威再度敲響一室寂靜。
  一聲短促音節過後,跪坐在棋盤前的亮以不可思議的眼神望向自己的父親…

  【……如果我說我可以、如果我說我能回到最初只做朋友的情感、如果…我說我可以當他是前兩天才戴著黑色膠框眼鏡被我扛回家的藤原光…即使我說可以,您相信嗎?】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了拳…鬆開…再握緊、再鬆開…努力緩和情緒。

  行洋只是觀察著自己的兒子,並不多言。

  【…爸爸…您的問題簡直是荒謬!】努力深呼吸:【難道您希望我成為背信棄義之人?光尚且不忍心讓我擔負不孝的罪名,您是我的親生父親…怎麼可以期望我做違背良心的事情!?】

  行洋依然看著自己的兒子,聽著小亮難得顯露的心聲。

  看著父親無動於衷的神色…眼淚最終還是緩緩沿著面頰滑落…卻依舊挺直背脊:【我們倆可以為了您的希望保持目前的距離,而我會這麼做完全是因為我敬愛您,當然光也一樣,我們可以堅持一輩子,維持一輩子的假象與形式…這些表面功夫要做多久、要怎麼做都無所謂!】

  小亮…很少這樣明確、強烈、有條理的說出自己的想法,至少對我沒有。

  【…但只有內心深愛著彼此這一點我們絕對不會妥協…如果連自己的真心都要背叛,如果不能連『記得愛著彼此的這份心情』都保存……】別過視線,不忍再看對面那無動於衷的表情……爸爸的眼神對我而言簡直就是一種親人的背叛,真不敢相信面前這人是人人敬重的塔矢行洋。

  ………

  【…那麼我的這裡,】咬牙…認真凝視棋盤對面的雙眼,右手壓著心臟的位置:【比起心死化成灰燼還不如!就算我的心臟會因為這份對於『孝』與『義』的相互妥協、為了這兩者的權衡而不堪負荷、停止跳動,也不能改變我對光的愛戀…與…】淚水持續落下…哽咽:【…對父親的敬重。】即使爸爸…已經不是我心目中那位仁慈威嚴的父親。

  ………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平靜流淚:【…在我十二歲悠閒地在棋會所過暑假的期間…光倉皇地逃離家園,與殘暴的敵人對抗、與惡劣的環境及現實拼鬥…好不容易來到我面前;僅僅只是他能夠活著出現在我面前這一點我就十二萬分的珍惜!】光…我知道你哭不出來,所以我代替你流淚了……因為我知道你很難受,我知道我的光在忍耐。

  ………

  【…不管有多痛苦光總是笑著,但那並不是因為他真能豁達到將那些逆境等閒視之…那是因為他不想讓我擔心,就像現在也只有我看得清他眼中有無盡的悲哀。】

  小亮也是真的很瞭解小光。

  【要如何回報給彼此這份相互重視、相互愛惜的哲學就是愛情,如果我連光的最低限度『僅僅只是記得愛著彼此的這份心情』都做不到,都要背棄…】努力平息悲憤的情緒:【那麼這顆還在跳動的心臟根本已經不配光的堅強與誠懇,還不如在我尚未按照您所希望的那麼想之前化作灰燼,倒還能與石灰一爭高潔!】說完起身離席,站穩腳跟,挺直背脊走出棋室。

  望著兒子決然的背影,塔矢行洋有些難以回神……

  男人只在守護心愛之人、事、物時,方有所成長,以剛才的態度判斷,顯然小亮遇上圍棋(物)之後,因而遇見的人就是小光;但同樣是堅持怎不如小光說得不卑不亢…果然一遇到小光的事情就很不理智。

  無奈地望向十九路棋盤……

  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也理當不能有所偏袒,隨便將小光交予小亮,更何況小亮還曾傷過他,我更應小心謹慎;先不說那孩子是故人弟子,於我而言也對他寄予與小亮相同的期望,明子更是一直對他視如己出、關愛備至…

  況且兩個男人這件事情我還得再思考。

  注意到小亮儘管悲傷憤怒,依然貼心地沒有關上棋室紙門,莞爾。
第六部 第二四四局 無聲的請求
  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和谷在奪得挑戰權之後,於塔矢亮坐鎮的十段戰上敗下陣來。

  『啊啊啊!!!可惡啊!!』和谷的哀嚎聲。

  但是於和谷而言最慘烈的不是輸了十段戰,也不是面對森下老師的酷斯拉式精神喊話,而是緊接著必須面對王座戰五番勝負…
  和谷義高九段,直覺敏銳、精於計算,今年終於突破了社清春晉級,率先拿下兩次挑戰權,儘管十段戰已經慘敗收場,依然是頗受青睞、前途看好的棋士;缺點是有時候很脫線,而且喜歡把腦子用在棋盤以外的地方。

  無論棋士們是如何的幾家歡樂幾家愁,棋賽都如常進行。

  經營方面,日本棋院由於本因坊老師收了小池議員的獨生子為弟子,經營狀態好轉了些,但是有官員照料不代表有資金來源,因此還在努力。
  光陰催促著季節,一切棋賽、活動都按照慣例進行著,偶爾也夾雜一些特殊宣傳;不同的只是以往號稱『體弱多病』的藤原老師開始頻繁參與各類圍棋推廣活動、只要有記者提出採訪都不會拒絕……對於以上這兩點,塔矢名人顯然非常不高興…莫名的反對。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棋院有給棋士業績壓力,讓我們倆拼業績,工作原本就是大家分擔,亮到底在跟我爭什麼?」

  行政辦公室裡附屬的會談室,坂卷先生面前,光就事論事地對亮理論。

  亮覺得光的態度莫名其妙:「光,你知道我的顧慮。」意有所指的眼神。

  坂卷吸著菸,對茶几對面的兩位沒多大干預,只是聽著…不過就是在棋院例行的指導活動,他們倆誰參加不都一樣嗎……
  塔矢行洋沒多說什麼,依舊保持緘默,觀察著。

  光想了想…隨後開口:「去年在中國我遇見了歐洲代表法蘭克先生。」
  「嗯,這三五年來西方世界圍棋活動逐漸頻繁,法蘭克先生算是先驅之一。」坂卷終於覺得自己有介入的餘地。
  「然後呢?」亮繼續(逼)問。

  光在內心嘆口氣……對於亮保護自己的態度,不知道是感到窩心的多還是憂愁的多…只能如此解釋…

  「也是一個契機吧,我跟法蘭克先生聊了一陣子…提到圍棋在歐洲的成長,他很崇拜你,塔矢名人…雖然他沒說得很明顯,但顯然一提及亮,他就很興奮。」抿了一口茶…溫度剛好。
  亮緩和了下來:「…所以?」看樣子光是有什麼想法吧…其實我也不應該太過限制他,無論是基於安全還是基於私心都不可以老把他關著…光畢竟是自由的。

  「比起亮,一直以來我因為健康因素很少參與推廣圍棋的活動,但法蘭克先生讓我明白了職業棋士除了追逐『神乎其技』之外,將一般群眾與圍棋之間的距離感拉近,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放下茶杯,溫和地望著亮:「在這方面比起亮,我真的差遠了,我可不想被你遠遠拋在後頭。」


  亮聞言…原有的怒氣消散了………這傢伙,故意這麼說,是想讓我不能反對吧,儘管知道光是故意的,但是聽了這樣的話任誰都無法再繼續堅持…

  行洋只是盯著小光的眼神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而光自己內心卻是另一番考量……這是唯一可以讓自己好過一些的方法,我必須讓自己盡可能的忙碌,別胡思亂想…當然…也希望多幫亮的忙,這樣亮會有比較多的時間陪伴家人…難得能夠擁有新的家人,希望亮不要再失去,希望亮珍惜現有的一切。


  坂卷看了看塔矢老師的神情…貌似達成共識了,於是撚熄香菸:「那麼就這麼決定了…其實這樣也好,塔矢夫人快要臨盆了吧,趁著名人戰還沒開始,多陪陪夫人才是。」
  「也對,」笑著面向身邊的亮:「多陪陪明明,雖然那傢伙很堅強,但也是需要照料的。」


  行洋繼續觀察著小光,即使沒有人發覺……總覺得小光哪裡不對勁。

  亮輕嘆:「…你老是趁我不在家的時候送一堆進補的食品過來,明明吃不下結果都是我吃,真是禍害匪淺。」光果然很期待那孩子誕生,這是當然的…這樣我才覺得那一紙婚姻沒有白費,至少換得了明明的安心與光的開心…
  不過看樣子光依然在『亡國禍首』的陰影裡面沒走出來,可能光也還需要時間沉澱……這一陣子多讓他忙碌或許是好事也未必…


  「阿光老師是關心您夫人,怎麼說是禍害…」塔矢老師好像只有對阿光老師說話會這麼不客氣……嗯,好兄弟就應該如此:「怎麼說阿光老師知道您要當父親都是最高興的人了,原本您瞞得滴水不漏,多虧了阿光老師宣傳。」
  亮苦笑:「的確多虧了他,簡直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不好意思,讓坂卷先生見笑了。」亮立刻恢復成有禮的模樣…


  ……看樣子待會兒得去拜託知情的天野先生盡可能不讓光接受採訪,推廣圍棋工作的確是棋士義務,就讓光忙碌一些也有助於他別胡思亂想…但是採訪還是能免則免。


  光彎起眉眼:「我也只告訴了出版部的古瀨村而已…還有和谷…」
  畢竟亮這樣隱瞞下去不是辦法…古瀨村說不定會是第一個找亮麻煩的人…幸好我在他發現這條新聞之前先表現了無所謂的態度…呼…不然明明就有麻煩了…好險…其他就是…應該都沒漏掉的,阿慎不是會找麻煩的人,小傑他們在海上全無資訊…嗯…酷拉皮卡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可能是亮帶老師去看小七與瑪瑙時亮自己解釋了…
  其他應該沒漏掉誰吧…我不想讓亮為難…


  「總之…亮這傢伙只有對別人客氣,對我超兇的…」一副委屈的臉…其實是真的…或多或少有點委屈吧…不過沒關係。
  「藤原光你少說兩句。」
  「看吧…」在坂卷先生面前掀了亮的真面目的奸詐笑容……我真的越來越會演戲,說不定真的能拿下演藝界的本因坊。
  坂卷先生笑笑,又點了一支菸:「對了,我還有件事情想與本因坊私下談談,」特地強調了頭銜名稱,顯然是公事了。
  亮於是起身:「我也有點事情想去編輯部一趟,先告辭。」得盡快知會天野先生與古瀨村。


  看著亮走出會談室的背影,筆直的身型,堅定的步伐……

  不准想下去,因為身為家人與戀人的我已經不能夠存在了…我是對手、是朋友,僅此而已,要時時刻刻告誡自己才行,不能鬆懈。
  亮已經有新的家人了,雖然對於明明目前還沒投入情意,但是會改變的…至少亮對明明有感情基礎,這樣一來就沒什麼大問題,他們只需要時間相處,即使無法成為戀人也能成為相處融洽的……伴侶…如果我能多接一些工作,這樣亮就會有更多時間陪伴家人。
  沒錯…至少我能幫亮得到一些平凡的幸福,雖然我不主動抹煞與亮之間的情意,但是可以利用時間淡化他…正常人的記憶…經歷個十年、二十年…總會忘卻一些情感的…我可以慢慢淡出亮的生活…這樣亮就不會感受到失去的傷心了。
  這樣…雖然時間會拉得很長,但是我能預見亮的幸福。
  只要到最後亮能夠得到幸福,那麼我是不是真的能夠因為亮的幸福而感到幸福,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阿光老師?」
  「是?」糟糕,居然恍神……
  「因為您已經衛冕了三屆本因坊,基於宣傳效果預估所能得到的利潤,棋院方面希望………………………………………」


  光聽著坂卷先生帶來的消息,微微有些震驚…卻隨即平復。



  「……說白了有些利益成分在裡頭,我們都明白這對棋士與頭銜本身不太尊重,但是您也知道…學習圍棋的年輕人口越來越少,青黃不接的情況日益嚴重…棋院也是有些無奈。」
  「……之前桑原老師是連續衛冕五屆頭銜而成為名譽本因坊,只要您今年七月再衛冕一屆就是四屆了,因為您年輕優秀,再說露骨一些…就是您的外在形象比起桑原老師好太多了,棋院這個決定…雖然有利益成分在裡頭,但是……希望您別介懷。」

  光思索了一陣…拿起茶杯一口吞了杯中液體:「…簡單說,若我這一屆也能衛冕,基於棋院希望將圍棋打入年輕人生活圈的考量,讓我提早得到名譽本因坊這個榮銜?」我都不知道呢,佐為……原來名譽本因坊還能這樣得來??
  「沒錯,雖然對您有些…不尊重…往後很可能也會有其他棋士的閒言閒語,在背後批評您…」
  「那無所謂,」光截斷了坂卷未說完的話語:「背後說我什麼反正我聽不見所以無所謂,至於明目張膽放話的傢伙其實也沒什麼關係,大不了我第五屆再衛冕一回就沒人有話說了吧。」志在必得的氣勢。
  坂卷怔了怔…隨即撚熄香菸,相當贊賞眼前青年的氣魄:「您能這麼想,棋院方面真是鬆了一口氣,坦白說要是塔矢老師恐怕就不會配合了。」幸好本因坊是在阿光老師的手上。

  光苦笑:「那傢伙其實沒有大家想像中的那麼死板,都能先上車後補票了不是嗎?」如同好友一般若無其事的背後調侃……原來我真的做得到。
  「哈哈哈哈哈…那倒是真的!不過人家是青梅竹馬的女朋友,關係原本就不一般,相信對其他女子塔矢老師可是相當嚴謹守禮的。」
  微笑著擺擺手:「這不用您強調啦,以前只要有女棋迷接近他,他就閃得老遠,要不就是冷冰冰的拒絕人家…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啦。」

  天曉得自己說這話時是什麼心情……我自己根本不敢深入探究自己的內心…不敢懷念那樣充滿情意的擁抱。

  「哇哈哈…所以身為把兄弟的你就要專門挖出塔矢老師的花邊新聞!真有你的,阿光老師!」
  「沒錯、沒錯…這樣我們樓上的編輯部才會業績長紅嘛!哈哈…天野先生也會很高興!」繼續裝瘋賣傻……至於那真正的大條新聞,將會永遠放在我心中。


  一陣熱絡的閒聊氣氛過後…

  「不過既然棋院方面希望我配合,那…我是否也能提出要求?」



  「怎麼這麼久?」亮等在一樓大廳門口,一見到光…雖然嘴裡說著埋怨的話,眼神卻充滿寵溺。
  光為這神情有些無奈,卻也眷戀:「怎麼在這裡等我?」現在…亮的眼裡還有我…
  「坂卷先生的菸味讓你很難受吧,來…我送光回家,」向棋院外的薄暮餘暉走去:「你還沒回答我問題。」
  捲起眉毛,噘嘴:「亮好像老頭子,好囉唆…」
  「光,我是關心你。」這傢伙…

  兩條人影走出棋院,光愣愣地看著棋院對面的那家咖啡廳,門口立出的店頭廣告上寫著今日優惠簡餐,還附飲料及甜點。

  「亮…」再一次吧…再一次就好…試試看…
  「嗯?」正準備往停車場走去,回頭…順著光的視線望去…
  兩步跳到亮的面前,彎眉淺笑:「嘿嘿…我們去吃那個好不好?」
  「光是不是在計劃著什麼?」愛憐一笑…

  只要是光的要求,別說只是吃頓飯,就算要我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我會盡己所能,無所不用其極的護衛著你。

  「沒啊,我想請亮吃一頓嘛…」明白亮已經答應了,說著就往對面走去。
  亮跟上,輕拍了一下光的髮…掌心有著充滿愛意的溫度:「在想什麼呢?怎麼突然請我吃飯?要請也該請輝夜姬吧…」
  「呵呵,我請亮吃咖啡廳的簡餐,輝夜姬留給亮來請我。」
  「行,只要我的光開心就好。」我知道光最近因為庫洛洛的事情而有些低落,也對…沒住在一起,至少陪他吃飯也好。

  說話間已經來到店門口,光笑著做了一個服務生開門的姿勢替亮拉門,惹得亮笑開了,眼神中有更深刻的寵溺與疼愛。
  夕陽下,兩人被拉長的人影最終消失在店內濃郁的咖啡香裡。


  門外立出的店頭廣告…
  『今日優惠:鹽烤雞腿排定食,錫蘭紅茶或招牌咖啡任選,提拉米蘇(採用紐西蘭新鮮乳酪);優惠餐點不提供外送服務,敬請見諒。』
第六部 第二四五局 相認第一句話
  『………所以這就是事情的前因後果?』秀英來自韓國的聲音。

  亮在房裡整理著物品,有過瑪瑙與小七的先例,使他明白許多不起眼的小東西對孩子都是具有危險性的,必須事先收到孩子拿不到的地方……對於擁有這偶爾的一點細心之處,美津子顯然相當高興;另一方面,明明有些準媽媽焦慮,依然抱著自己的教戰手冊孜孜不倦…也不管有沒有用。


  「嗯,」一口流利的韓語:「只要別人沒問我也不會主動提起,畢竟對女方而言也不是什麼方便對外明說的事情…明明一直到現在也還有些輕微憂鬱。」將一些文具用品放到較高的位置。
  電話那頭微微輕嘆:『永夏讓我別衝動果然是對的,沒想到你們能躲媒體躲到現在…也對,藤崎也是熟悉媒體動向的人。』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趙先生與塔矢的兒時玩伴原來是這一層關係…世界真小。
  「不好意思,讓你們掛心了…趙石的情況怎麼樣?我跟光昨天覆盤過他在春蘭盃的棋譜…看樣子已經恢復了。」
  『啊…我沒對上他,不過有跟他聊聊…狀況還OK。』似乎想到了什麼,氣憤:『倒是遇上了你們的社,結果我覺得自己的棋感真的跟以前差太多了。』輸得一敗塗地…

  亮無奈一笑:「這方面我沒經歷過,永夏怎麼說?」空窗期問題吧…儘管時常來找我對弈,畢竟與正規賽不同:「對了,光他最近一直在接工作…他又特別喜歡接觸新進棋士與研究生…嗯…我在想他很可能會自請去當北斗盃的解說或者是隊長…」
  秀英沉吟片刻…隨即:『永夏說我這症狀算是輕微了,可能至少還有你跟他隨時陪我的關係吧…然後那個北斗盃…如果他要去的話我也去吧…永夏的日語還不太好,棋賽也比較忙…我去的可能性很大。』好久沒見到阿光了…去回味一下北斗盃也不錯。

  亮心中放鬆了不少…真是太好了:「能見到你光一定會很高興,」光的情緒有些低落…見到秀英可以讓他放鬆一些:「你要快點恢復,我們也期待在公開賽上與你和永夏對局。」不過我怎麼覺得每次光一與永夏對局就沒好事…
  秀英突然笑了出來:『我也很期待…但若是高永夏VS藤原光…我看永夏大概寧可不戰敗吧。』
  「太誇張了…」永夏是真的怕了光吧…老讓他背黑鍋。
  『不說這些了, 祝你早生貴子…Bye。』切斷通訊的嘟音……

  亮拿著手機僵在原地…………秀英,『早生貴子』不是這麼用的。


  「小亮…原來你在家啊?我剛剛跟阿光說你不在耶…他說要送吃的過來。」阿光總是趁小亮不在的時候過來…這兩人吵架了嗎:「咦!!?你、你居然把和菓子放房間??」明明暈…不會有螞蟻嗎……

  亮笑笑,從抽屜最底層拿出自己心愛的盒子…書法題款精緻地印在盒蓋上…

  「這裡面沒有吃的……進來吧,小時候都不見你這麼有禮貌…」得記得把與光的對局資料也放進去……好好保存起來,畢竟我跟光不一樣…這樣不管經歷三十年、五十年…即使我忘記了也還是能常常溫習我們倆成長的軌跡。
  「也對…」明明挺著個大肚子,拉過書桌邊的椅子緩緩坐下:「對不起喔,小亮…給你跟阿光添這種麻煩…搞得你們沒辦法住在一起。」
  將盒子放到明明跟前的榻榻米上,眼神充滿懷念:「那沒什麼,我要準備名人戰,光也要進行王座戰…況且我們分開行動不是因為你的關係…事實上在前往韓國之前就已經分開住了。」已經一年了…

  看了一眼棋室方向……事實上主要是因為爸爸…

  「是這樣啊…真是這樣我心裡就安心多了。」明顯和緩放鬆的神情。
  指尖摩娑盒子表面的動作一頓…隨即:「…難不成你最近在憂鬱這個?」
  明明眨眨眼:「我看起來很憂鬱嗎……」
  肯定地點頭:「雖然我很忙,但是同住一個屋簷還是有感覺…一開始我以為是因為趙先生的關係…」
  「…」辛苦地稍稍調整坐姿,明明笑笑:「當然岩的早逝讓我心裡不好受,但同樣身為音樂人,又使用相同的樂器…我希望我能夠站在他曾經的位置上,成為首席。」雲淡風輕地笑笑:「其實一開始我因為肚子裡的是女孩,有些悶悶不樂,後來阿光跟我說了『女性與血緣理論』…想一想真有道理,雖然未來孩子不一定會對音樂有興趣,不過我還是打算盡可能栽培。」


  雖然挺著肚子,最近連移動都有些艱難…但說起未來的願景,可想而知雖然是一條艱辛的路,明明的眼神中卻是自信滿滿……看樣子明明真的重新振作起來了,光似乎常常來鼓勵明明,陪明明說話…
  思及此處…想起光,愛憐一笑…怎麼我這個『掛名爸爸』好像局外人似的。


  「但為什麼都沒聽見你拉琴?」一直以為是怕觸碰到回憶…難道不是?
  明明再度眨眨眼,一臉『原來你不知道啊』的表情:「因為我怕吵到你備戰啊,當然趁你不在家的時候拉吧…我又不是呆子。」
  「這…」亮啞口無言…隨即:「明明你不用這麼拘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所謂的,再說媽媽的琴房有做隔音…我想沒問題。」
  明明擺擺手:「不行啦…以我的情況根本不會想爬樓梯上到二樓。」
  亮看向明明那大得有些誇張的肚子……幾乎跟旋律懷雙胞胎時差不多:「…也對,不過事實上你可以不用顧慮吵到我,坐在棋盤前的時候大概…除了我跟光的名字…應該什麼聲音都聽不進去。」這一點集中力不可能沒有。
  「…是這樣啊?」恍然大悟的表情:「呵呵……我覺得好好玩,好像搬到房東家裡住的房客一樣,都幾個月了我們現在才溝通。」倒也不是很在意…
  亮苦笑:「我沒想到你會顧慮這麼多…其實我很習慣小提琴的聲音…」

  盒子裡面有明明當年那張光在拉小提琴的照片……要趁這個機會向明明解釋嗎…但是我覺得這種事情讓光自己對明明說比較好,事實上光的身分遲早都會被媒體揭穿,或許我們應該在那之前先給明明一些心理準備,不然大家相識一場,又都是自幼至今的難得情誼…怎麼說都有些愧對明明。


  「習慣?我怎麼不知道你會聽音樂…光是那首《Vincent》就從超小的時候聽到現在…」
  亮一怔:「你記得那家黃色的咖啡廳?」
  明明汗:「什麼黃色的咖啡廳……啊,算了…我是後來看相片回憶起來的,之前忘記了…後來仔細一想才發現原來是那時候聽的歌,你居然到現在都記得。」
  「我也不是一直都記得,是後來常常經過棋院前的咖啡廳,他們有時候也會放,所以喚醒了記憶…」意有所指的試探語氣:「我又不是光,不太可能記得吧。」
  「阿光記性很好嗎?」隨意接口。
  亮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平靜而認真,端坐在明明面前的榻榻米上:「記憶力非常好,可以把從兩歲至今看過的棋譜以及下過的對局都默寫出來…」正色凝視坐在椅子上的人:「連思考時間都記得。」


  一室靜默無語…春風漫過庭院池塘,微微泛起一絲漣漪…


  明明有些不解……圍棋自己是知道一些,但真有人能做到這種地步嗎?隨即注意到小亮一直相當珍惜地用指尖輕撫那個精緻的和菓子紙盒……
  嗯!!?摸摸自己的肚子,呃?肚子有怪怪的感覺…下面好像…是錯覺嗎…嗯?怎麼好像又沒事了…

  「…我在十二歲的夏天與光相遇,或許我沒跟你提起過…不過當時的他一副窮愁潦倒的模樣,甚至無家可歸。」想給明明一些暗示,但我該怎麼說呢…
  「阿光的事情我只約略聽明子阿姨提起過…」誒?我跟小亮結婚…那我是不是該改口叫媽媽…啊啊…好怪!小亮好像也都稱呼媽媽為阿姨…算了,隨便吧。
  「我剛剛說自己很習慣小提琴的聲音…事實上我曾經送給光一把琴……」
  「啊!!」明明似乎突然想到什麼:「明子阿姨住院時,阿光也曾經跟我借過琴!」
  亮驚訝:「光向你借?嵌合蟻事件時?」
  明明大幅度點頭:「在阿姨的病房裡…我沒借他,後來他唱了一首歌給阿姨聽,唱得不錯喔…比你好太多了,不過我不知道歌名。」還不忘記調侃一下眼前的小亮。

  『叮-咚--』

  亮並不多言,只是緩緩打開那個自己珍視的盒子…電鈴聲應該是光吧。

  「這是…」明明不解…
  「!?」怎麼回事…這…應該是光的傑作吧…原來他早已經打開過這個盒子了…
  明明看了一眼盒子裡的『雜物』,視線移到小亮手中的照片…
  照片…是自己當年被初戀情人婉拒後…對了,當時小亮借去看…但為什麼他要特意收起來呢?還在上面塗鴉?

  亮也怔在原處……原本拉琴微微側頭的動作被畫成用脖子夾著電話…至少看起來像是在講電話……這有什麼特殊意義吧,光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


  「背面好像有字…」明明有所發現…
  「…」翻過背面,兩串數字:「…這是我跟光的手機號碼。」
  「啊??」明明被弄糊塗了:「意思是你要打電話給他??」這啥?
  「不…是他的號碼『to』我的號碼…他有強調…」
  「亮也在家啊…」光的聲音突然出現:「美津子阿姨不在就算了,你們在家也不幫我開門…戒備感真差。」電鈴沒響嗎…幸好門沒鎖…
  【…】行洋聽見小光的聲音,也離開棋室,跟著走了過來。
  「戒備感?」明明再度被弄糊塗…在家裡要戒備感幹嘛…


  而光卻在此時發現亮身前榻榻米上被打開的和菓子紙盒,瞬間瞳孔收縮…

  亮仔細盯著光,並沒有錯過這個細節……光怎麼了?好像受到驚嚇?


  光隨即發現亮手中拿著自己曾經偷偷惡作劇過的照片…動作瞬間由定格轉為失控,宛如化身為靈貓一般,迅速卻準確地撲了過去!
  「啊…」迅雷一般的動作,等明明再次看清時,光已經由門邊的位置站到房間最內側……傻眼…
  亮原本就沒要與光爭…光輕易地在瞬間便將照片奪過……於是有些錯愕:「…光?」流光居然出現了混亂的顏色?不妙…

  行洋原本以為會有棋局檢討,但看來顯然不是…
  明明也持續不解…

  房中靜默著…


  光將照片緊緊纂在手掌心,亮看得出光正在顫抖…於是走上前:「…光?」
  『啪!』格開亮正準備伸過來安撫自己的手:『別過來!』明顯相當慌亂!

  亮看著自己被打掉的手……光應該有什麼理由,上次在沙發上是因為不好意思…那麼這次…呢?很明顯的是慌亂……

  「阿光…你怎麼了?有事情好好說…」摸摸肚子…奇怪…
  聽見明明的聲音、看見明明的動作……喉結被灼傷似的疼…咬牙:「對不起,嚇到你了…」眼神對上亮關切的視線:「抱歉…我只是不想讓亮看到…」
  犀利的眼神…流光稍稍恢復正常了:「但我剛剛已經看到了。」
  「…是嗎…」低下頭…金黃色的瀏海遮住了眼睛…

  明明看著那樣的髮色……回憶起了許多過往…
  葛城明日香經由明子阿姨介紹,在女兒節與我初次合作…到葛城小姐工作的地方留言之後得到回應、阿光好聽的歌聲、很像某個人的特質、跟自己借過琴…還有…某個人總是能在最適當的時機藉由網路推薦自己看適當的書籍…總是在最佳時間點對自己的瓶頸、考試有所幫助………


  「對不起…只是無聊的惡作劇而已,本來以為隨時被發現都無所謂…只是剛剛嚇了一跳。」再次抬頭已是笑容溫和,挪了兩步路…將手中的照片放回盒子裡。

  盒子裡的東西都還在,晶瑩剔透的白色陶笛依舊美麗…
  正好站在小光面前的行洋注意到…孩子的眼神有一閃即逝的悲痛…


  「……琥珀,雖然現在說這個好像有點不太合適…不過…」

  明明打破亮與光兩人之間微妙的制衡氣氛…呼喚出光的本名的舉動立刻吸引了兩人一魂的注意力。

  「…明明…」有些尷尬,畢竟這麼久以來都以藤原光的立場相處…

  「我好像要生了。」
第六部 第二四六局 沉默的愛
  明明實在頗有些尷尬…在認出琥珀後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我好像要生了』;這一句話帶動了房內原本遲滯的氣氛,美津子阿姨正好不在,亮光兩人瞬間動了起來…

  「光,照顧明明,我去開車。」迅速收拾必備物品離開。
  「OK。」

  明明開始微微滲出汗水…坐在椅子上勉強一笑:「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相認………好怪…」
  「你的證件呢?該帶的都要帶吧…」我雖然陣痛過但也沒生過孩子啊啊!!天啊!
  「都隨時準備好…客廳的黃色背包帶著…就行。」有氣無力…
  「我去拿,你忍一下。」盡量和緩著語氣…

  找到背包後光立刻背在自己背上,回到房間將明明抱了出來…如同抱著公主一般小心翼翼、不忍顛簸…卻是行動迅速。

  「阿光,沒想到…你力氣滿大的…」沒話找話,企圖轉移疼痛的注意力…
  「我自小被皇家武術操練得還少嗎?以前不都跟你埋怨過…」直往門外走。
  明明淡淡一笑:「還真的是你…」之後便不再多言…臉色已經刷白…

  說話間到了門口,美津子阿姨正好從外面回來…一起上車;見到自己的母親明明顯然安定了不少,亮光二人見到有經驗的女性正好趕上了也都鬆了一口氣,就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行洋也舒緩了一些。



  生產過程很順利,雖然嬰兒有些過重,但是身體健康…關於這一點亮認為是光帶太多東西給明明吃的緣故……而面對亮的說法,光只是笑笑。
  藤崎醫生從心臟外科趕到婦產科來探視自己的女兒,以一種涵義不明的眼神看了『女婿』與藤原光一眼。
  基於光過去也曾數次直接或間接地受到藤崎先生的幫助,棋院請假、混過健康檢查…北斗盃失血過多時也曾受到藤崎先生的特殊關照…亮光兩人都不敢失禮,更何況他還是亮名義上的岳父………儘管那眼神真的令人感到怪異。


  折騰了大半天,完全安頓好時已是晚間七點過後。

  藤崎醫生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美津子在恢復室內陪伴自己的女兒…亮光兩人雖然說穿了也沒做什麼卻有一種虛脫的感覺,兩人並肩癱坐在醫院長廊椅子上。

  「一切平安,太好了。」轉向身邊的亮,發自內心的祝福:「希望孩子平安長大。」這才是現階段最重要的。
  「是啊…太好了。」手指揉揉太陽穴…亮並沒有注意到光那複雜的眼神…

  混雜著喜悅、悲傷、平靜、悸動、坦然、落寞…與釋懷…

  「…亮餓了吧?我去弄點吃的過來…」起身。
  「一起去吧,畢竟光也累了。」
  「萬一醫生或護士有什麼需要…嗯…有男人在有時候比較方便。」斟酌過用詞…我知道說出某些字眼會惹亮不高興,畢竟亮現在似乎還對我留有情意…所以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別說什麼『爸爸』之類的。
  亮微微意思索…突然笑了出來:「這場景以前有過呢。」
  「嗯,塔矢老師第一次入院時,原本也是你我第一次在棋院對局當天…對吧。」沒想到亮還記得當時的事情…當時我們的感情尚未開始,如今已然接近尾聲。
  察覺到光眼中閃爍著少許悲傷…亮一愣:「光??怎麼了?是不是哪裡難受?」雖然明明是孕婦,但是光抱他一會兒應該不至於受傷…我也沒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異樣…

  所以光應該是心裡難過。

  「怎麼這麼問呢?」轉身準備離開:「我隨便買你們就隨便吃吧。」言罷,擺擺手,留了一個背影給亮……替除了產婦之外的人覓食去。

  亮望著光的背影…突然發覺有些事情不對勁了……

  【…小亮,】行洋總算發話:【你進去。】
  【爸爸?】但是光…
  行洋只是邁開步伐:【我最近會跟著他。】朝著小光背影的方向離去。

  對於父親的舉動,亮有些不解、也有些驚訝…卻認為這或許是個不錯的做法,以光的個性若有什麼難受的事情肯定不願讓正在名人戰中面對社的自己擔心…況且也是個讓爸爸多接近、多瞭解光的機會…



  「就算你不陪明明也麻煩你回家備戰啦!吼!」
  「光,外面空氣很差…」而且光的真有些不對勁…仔細想…這一陣子都不對勁!
  「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辦,不會馬上回家喔…」光向美津子欠身:「我先離開了。」

  隨意吃了一些東西,在美津子憂鬱眼神的洗禮下,光再三謝絕了亮準備送自己回家的好意。

  在亮正準備拉住光的當下,行洋終於開口:【小亮,小光現在只想一個人。】
  【爸爸…】
  【藤崎夫人讓小光感到有些不自在,你看不出來嗎?】
  【這我有注意到,很可能阿姨多少看出了我跟光的關係…所以光才專挑我不在家的時候來探望明明…但是光不是會因為美津子阿姨的心情而退讓的人。】
  光應該只會對阿姨的不滿一笑置之,然後等待明明勇於向自己的母親坦白,如果實在受不了了也可能會對美津子阿姨惡作劇一番,按照酷拉皮卡的說法是光會惡整人抓不到把柄…還讓我小心注意阿姨與明明………光…不應該會在意這種事情…這到底是怎麼了…

  塔矢行洋不再多言,只是攏起和服大袖:【小光說的沒錯,眼下明明有他的母親照顧,你需要休息,之後備戰。】說完,再度朝著小光消失的方向離去。



  離開醫院走到大街上,雖然都市的空氣實在不好,光卻終於鬆了一口氣。
  坐在公用長椅上等公車,上班族拖著加班過後疲憊的身形、穿著制服的學生戴著耳機…不知道是在聽英文單字或是流行歌曲。
  東京都是個繁華美麗的地方……光仰頭,回憶起了家鄉的繁星映在湖泊上的光景,漣漪擺蕩著銀色的碎屑…親吻著湖畔清新綠意,空氣裡還有古老森林的芬芳。

  情不自禁,深深吸了口氣…

  『咳、咳…』落寞的神情寫在臉上,眼神中有無盡的悲哀……族語低喃:「…我…好想回家。」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歡迎光臨。」一位與光年齡相仿的業務員。
  掏出自己的手機:「呃…我想終止這支門號…」隨意在服務臺前坐下。
  業務員迅速調閱資料:「藤原…藤原光…是世界王座藤原老師!」業務員抬頭,看向眼前沉靜的青年…隨即:「啊…看我真是失禮了,家父常常擺您的棋…」
  「原來如此。」堆起笑容…

  所以現在可不能一臉落寞…我現在還在外面…有很多人認識藤原光。

  「您剛剛說要終止這支門號,」眼神轉向電腦螢幕:「但是這支門號您用了很久了…是有什麼問題嗎?現在終止並不划算…」印表機傳出機器運轉聲…
  光笑笑:「不是貴公司的問題,是我自己個人原因……」
  「真的要終止啊…那麼請先核對一下您之前填寫的基本資料…」由印表機上抽出一張紙…

  光再度笑笑…反正都是偽造的資料,藤原光這個人的存在或許本身就沒什麼正面意義………

  將資料掃視一遍後,交回:「嗯…都沒問題。」
  「確定要終止?那麼要辦新的門號嗎?搭配我們貨架上現有的新款手機目前有優惠專案………」非常熱心的介紹。
  「嗯…要辦新的門號,手機就不用了,我只是想要一組新的號碼而已。」
  「沒問題,」業務員視線離開螢幕,抬頭:「…這…呃…藤原老師,您…不要緊吧?」
  不解的笑容:「我怎麼了嗎?」
  「呃…」順手抽了兩張面紙:「您…您…」

  看著對方遞過來的面紙,光伸手撫上臉頰…
  原來我哭了啊,真沒用。

  「呃…藤原老師…有什麼心事吧…」頓一頓,看向周圍:「反正今晚就我一個人當班…呃…我的意思是…我跟您又不算認識…您要說說心事也沒關係…有些話是不好跟熟人說的,我明白。」
  擦乾眼淚…依然小心翼翼地怕自己掉妝,隨意的語氣:「謝謝…不過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一些無聊的…心思罷了…
  「…」業務員一臉『你騙人』的表情。

  光苦笑……也對,反正我又不認識他…說說也好,畢竟在七月以前我必須保持良好狀態,得拿下『名譽本因坊』才行…我的使命還沒有結束。

  【……】魂魄立在一旁。
  「我…」嘗試訴說…
  「嗯…」洗耳恭聽…
  光為對方的反應再度笑笑…比較真心的那一種:「我在我愛人的手機裡面設定了一組我專屬的來電答鈴,是一首告白的歌曲。」
  對方點頭,表示瞭解:「就是您說想要終止的這支門號?」
  「嗯…只要我用那一組號碼,每打一通電話給對方,對方就會聽見我的告白…」笑容依舊,眼底卻是深刻的惆悵:「我知道對方一直期待聽見我說告白的話語,但是當著面我又難以開口…所以就想出了這個辦法。」
  業務員點頭:「我也該學學這一招哄我女朋友,真沒想到藤原老師是會害羞的人……那對方聽了應該很高興吧?」
  光搖搖頭:「職業棋士中有一半以上手機是從不開聲音的。」很輕的聲音。
  「誒!?」又驚訝又惋惜:「那、那個告白不就……」心儀的女流棋士嗎…
  笑瞇瞇的眼神:「將近十年來…每天…每一句『我愛你』…都石沉大海了。」

  一陣靜默迴盪在店內…

  業務員再度開口:「…為什麼現在要終止…這是您的心意吧?呃…我不大懂您的情況…但是…很可惜不是嗎?十年…每天一通電話的話…少說也有三千多句吧…」
  「其實今天對方差一點就發現了,」持續保持笑容:「但是發現得不是時候,所以我阻止了。」先前…日子一忙…都忘記了照片塗鴉這回事了…
  業務員依舊不解:「…即使現在不是時候,也用不著終止吧…不如我幫您轉個最便宜的方案,您就暫時養著這組號碼,等到適當的時機再打對方號碼…總之先保留著再說…您覺得如何?」
  「…」暫時保留…嗎?

  也對…剛剛會掉淚是因為自己要扼殺自己的心意吧…那是我對亮的告白……我只要不用那組號碼就好了,至少…把這份心意保留下來吧…如果每個月花一點點錢,就能保有自己藏在內心深處的愛情…又有什麼不好?或多或少…也是一個曾經愛過的證明…畢竟我也不想做違背心意的事情…

  「…也好,」光又笑了,悲傷卻真心:「就照你的方案吧,不過我還是得申請一支新的門號日常使用。」
  業務員也釋懷了,立刻開始作業…一邊忙一邊說著:「這樣我心裡也好受多了,家父曾說起以前受到過您的當頭棒喝,多少能幫您一點忙我想他會很高興。」
  「…」光看向桌上的業務員名片…先前沒注意:「原來您是御器曾棋士的兒子…」
  「誒?」御器曾二代有些靦腆:「…原來您記得家父啊?他的戰績一直不怎麼樣…也已經不是棋士了。」

  回憶起過往,有些恍如隔世…那個販賣秀策假簽名的事情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說起來這兩三年的確沒在棋院遇見令尊,他還好嗎?」當年棋士會似乎記了兩個大過給御器曾…之後我也沒再理會這個人…
  「嗯!事實上家父有告訴我當年的事情,」持續電腦作業著:「當年他的確是鬼迷心竅了,不過由於他的戰績實在不怎麼樣,我三年前就業之後他就卸下養家的擔子退休了…現在社區附近的小孩子們放學都會來我家,由我爸指導一些圍棋的基礎…不收費的那種。」

  光笑了…很真心的那一種:「…那樣真好。」這也是不錯的生活方式…佐為、虎次郎…你們聽見了嗎?
  御器曾二代將相關資料交予客戶:「有問題的話請隨時聯絡敝公司,我們會盡速解決您的問題。」
  「你真敬業,謝謝。」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替我向令尊問候。」
  「嗯…藤原老師也要加油,我是說告白啦!不是棋賽啦!我爸說你已經夠強了!」

  回應了一個無奈而感激的笑容,離開。
第六部 第二四七局 葬愛
  光進入家門,將門帶上後…疲憊不堪地靠著門板滑坐在玄關地上。
  手捂著心口…而後,淡淡一笑…很悲涼…

  只是光沒料到自己躲回家中後,落寞的一切全都看在行洋眼底。



  手機嗎?我不瞭解這些高科技產品,但顯然剛才小光想隱瞞一件重要的、原本打算要對小亮說的事情,但是後來被那位御器曾先生勸緩了。愛情這門學問原本就包含了許多正面情感,舉凡對彼此的感激、信任、欣賞…都在其中。


要如何回報給彼此這份相互重視、相互愛惜的哲學就是愛情。


  能在年輕的時候就說出這樣的道理,遇見能讓你明白這層道理的人…小亮,你很幸運。


  行洋立於藤原宅玄關,凝視著緩緩起身的小光…
  佐為讓小光別做違心之事、明子也同意了,甚至給了孩子們祝福…說起來,我將一生奉獻給圍棋,沒為明子付出過什麼,兩個孩子又用情至深…就這麼一次依了明子的心願又何妨?



  明明內心已經天寒地凍,光卻洗了個冷水澡。
  對著鏡子裡自己的那雙黯藍色眼睛,深呼吸……說著自己習慣的方言…

  「亮…棋盤之外的計謀,你終究是太嫩了。」對著鏡子自嘲一笑。
  「……像是被冷開水漸漸煮沸的青蛙……第一個月三天見一次面,第二個月五天,第三個月一週…我會慢慢淡出亮的世界,讓我們的關係回歸到『朋友』…」
  「而我也確實感受到…亮漸漸放開愛情…掉入我所設下的陷阱。」
  「我不會刻意抹煞彼此的感情,一切都交給時間與亮自己的心意決定…但是,我不想傷害明明…還有亮的孩子…所以…設下這個圈套…亮若能遺忘是最好的,」流光的顏色也黯淡了些:「亮說過我像是日記本,所以我會替亮記得…永遠記得我們的感情中,還有愛情這個層面。」
  「藤原光,」對著鏡子中的自己:「你要加油…拿下名譽本因坊,然後我依然是亮的對手、是朋友…就像十二歲的時候一樣,沒問題!加油!」

  換上家居服,掠過了端坐於客廳的魂魄,走向二樓。
  打開裝滿幸福回憶的房間,開始打掃、整理。


  這裡…有亮的味道…
  桌上有亮的文具用品,韓文參考書與中文辭典都還記錄著亮的努力;衣櫥裡有亮的西裝襯衫,摺線的地方我熨過了,亮穿起襯衫的模樣很英俊…棋子似乎還殘留著兩人指尖的溫度…檢討對局的吵鬧聲彷彿正在喧鬧著。
  換過一組床單,回憶起每個相擁入眠的夜晚…每次受傷或者病痛時,照顧著彼此的情景……
  往後不會再讓亮為我涉險、不可以再讓亮因為我而受傷,像是在草原上差點送命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再發生…因為亮現在有新的家人了,他有他的責任…不可以老是顧及到我。
  幸好多年前的那一手棋,想著要顧到四面八方…儘管這些年來有不少人知道我跟亮的感情,但幸好都能補救及時…不會給亮造成流言蜚語的負擔。
  亮今天當爸爸了…看得出來他很高興,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更要拴緊自己的心,往後以朋友的立場盡己所能的維護亮的幸福。


  「像佐為離開時一樣…」努力地深呼吸,截取幸福留下一點氛圍,似乎只要讓這種空氣充滿胸腔,就能抬頭挺胸的迎接明天……我會護衛著亮重視的一切。


  從自己的房間將Tivolina禮餅盒拿了過來,另外零星帶了幾件東西。
  跪坐在衣櫃前,衣櫃底層還放著價值上億元的念能力者專用遊戲機。
  揭開盒蓋……兩只腳環依然光彩奪目,看到鴉天狗面具時…想起佐為,光笑笑、護照也還在……將那管紫竹洞簫拿了出來。

  一人一魂,一站一坐在衣櫥前好一陣子……時間緩緩流逝。
  看著小光的神情與舉動,行洋感受到小光似乎正在努力想要保存些什麼,抑或是埋葬些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清冷的路邊街燈閃了幾閃,微光透過窗簾…最終熄滅…原來已經午夜。
  穩定心緒,將亮送的一張雷恩寇伯製作的《Taming the Dragon》龍笛專輯放入盒子中…同時也將那個地震過後,龍笛鳴唱的夜晚…存放到盒子裡…



那…我要你在我身邊,光,可以嗎?一直留在我身邊?
一直嗎…那對局怎麼辦?
光,你的腦子裡真的只有圍棋。
我很認真在想辦法回應你的要求啊!
那我修正:你願意永遠留在我身邊嗎?
如果修正成:在塔矢要我離開前,我都會留在你身邊…那我就會接受,而且我頂多…也只能答應這樣。



  淡淡一笑,沒錯…這樣就好,在亮說要我離開之前,我都會守在亮身邊…即使相隔一個棋盤的距離、即使兩心之間已是一片汪洋,也不會更改。
  將自己的鑰匙串上,那隻馬來貘解下來,也放了進去……



明天起,光就不能與我對弈了…早上光不會叫我吃早餐、也不能一邊吃著你做的飯一邊談心…光最好不要隨便上網下棋,畢竟只有你一個人在韓國,萬一遇到跟先前一樣的情況……總之不准你上網下棋。
嗯,我本來就打算盡可能不接觸外面的世界,頂多看看圍棋雜誌,這樣才能專心編輯…說起來真是艱鉅的任務。
沒問題的,我的光最棒了。



  亮……我沒有變,我依然是屬於亮的光,但我知道亮已經不可以再屬於我了…所以…即使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放手…我會漸進式的慢慢淡出亮的生活…之後…就會像我跟義高他們的關係一樣,亮也會用看待一般朋友的目光面對我…
  有人說緊握著雙手,拳頭裡能掌握東西的空間太小…所以只要攤開掌心,放手了,就能擁有全世界………其實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這個選擇顯然沒有違背過往對亮的承諾,也有按照佐為的說法…沒有違背自己的心意。
  還有這卷幸福的錄影帶…謝謝亮替我向尹老師要來了…



我一點都不勉強,你以為拿你一命換不知道是否真會發生、即使發生也不知道是否真能挽救的爸爸的危機,我會高興嗎!?
無所謂的,只要亮往後心血來潮的時候還會想起我,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教育把你塑造成這樣…應該不只是經歷問題吧…
亮…這沒什麼不好,我們這一世…很顯然我又被當了,所以,亮…我下輩子還會來重修學分,也一樣會與你相遇,只要我一直被當,就有機會相遇吧…我只要這樣想,就覺得沒關係了。



  下輩子再來重修學分嗎……的確,這一世的我們顯然又被當了…不過也可能被當的只有我,或許我才是那個在三生石旁邊徘徊,老是不及格的傢伙。
  盒子快要塞滿了…明明已經把最佔空間的洞簫請出來了……沒關係,生日時亮送我的小提琴是絕對不可能放進去了,不過最後一樣東西體積很小。

  「…最後就是…」拿出舊的手機SIM卡…存有『我愛你』的門號。

  每個月花一點錢,保有自己的這一份心意…應該很划算吧,存放在盒子裡,總比完全扼殺來得好些…自己心裡不會那麼痛苦,也不違背佐為的交代。

  將SIM卡放入盒中,苦澀一笑…其實自己很清楚,這份告白將被永遠埋葬。
  最後再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物品……
  …今天,亮有了新的家人,所以…我必須為自己的愛舉行葬禮,帶著有亮的完整回憶生活的同時也要拴緊自己的心…當年沒有對塔矢老師實踐的諾言,從這一刻起實踐。
  拿過膠帶,咬緊牙關……不知道為什麼手有些發顫,按著對角線交互纏繞…形成一個平面的莫比烏斯無限大記號…將幸福封死在鐵盒子裡。



那個…不是8、光…請你一定要記得…那個不是、阿拉伯數字8那、是無限大∞…
要記得…我們在一、起…時間就會…無限延伸…像莫比烏、斯帶一樣…像我們的制約與、誓約…一樣…如果…
…像莫比烏、斯帶…我們…就算陰陽…相隔…也能一起走下去…會看著…沒有、盡頭的路一、起走…所以…
千萬…別把光的…時間拿走…我要一、直戴著光走下去…
傻瓜…何必難過…呢…只要我們對、生命有信心…無論多少…輪迴都能、相遇…



  岩石的重量因為亮的保護…我完全沒感覺到,鼻腔裡卻似乎還有土壤與汗水的味道…亮的鮮血滴在我身上的那種溫度,彷彿還灼燒著皮膚,滾燙在記憶深處。亮總是費盡心思,幾乎用盡了生命的能量固執地守護我……

  我…也希望亮能夠幸福…這一次,換我來守護亮的一切。

  我沒有念能力,或許那個帶來滅族之禍的能力不要有會比較好…畢竟,就算不是我的錯,怎麼看我也都是不祥之人,我不想害了亮…正好亮現在擁有了新的家人,我會用盡一切方法護衛著自己深愛的人,如同亮曾是那樣護衛著我一般…
  我知道…我感覺得到…亮原先守護我的心意正在慢慢轉移到他人身上,但我不會有所改變,亮不會失去我,我依然是亮最初的那個光。

  將封得密密實實的盒子,深刻眷戀地看了一陣。
  指尖還在發顫…咬緊牙關,將盒子放入衣櫥最底層。


  「至少…我不可以忘記。」將電腦裡那個『塔矢亮』的資料夾也存入有我們過往回憶的那個…隨身碟,我捨不得埋葬它…今後它也將記錄身為朋友的我們。

  身邊有亮在某一年生日時送自己的小提琴,那是那一年的夏季黃昏,亮見到自己在庭院給佑輝示範過後…挑選的生日禮物,後來媒體還誤以為亮是要送給明明的。
  上窄下闊的烏木長條指板、楓木琴橋…雕刻成漩渦形的琴頭…很像亮的性格…因為沒有把握所以選擇嚴謹而一般的樣式……卻想像得出當時他在店裡苦惱了許久的表情…肯定很有趣。


  午夜的風掠過窗簾,灌入室內…
  會吵到鄰人嗎…但我受不了積壓在心中無處宣洩的情感…即使生活再怎麼忙碌,依然無法平息內心的壓抑。
  無法平息、不能忘記、注意力也無法轉移……只有將壓抑過的情感再度壓到最底層…從此將幸福封印在寶盒裡,埋葬。

  悲傷而莊重的旋律在房間裡隨著深刻眷戀的情意緩緩蔓延開來……月夜下,佇立在窗邊的魂魄也感到悵然若失…
第六部 第二四八局 父子名人偵探
  時序進入五月,所有頭銜戰的準決戰與循環圈相繼展開,年復一年,如同過往一般,棋院隱隱透著緊張的氛圍,少年棋士最在意的北斗盃也即將舉行…儘管光已經相當忙碌,卻自請了日本隊隊長一職。

  就宣傳意義而言,棋院方面與北斗通訊公司自然是求之不得,但畢竟三冠王擔任隊長這一回事的確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日本棋院也只有我跟亮能通三國語言,曾與我共同參與第一屆的兩位隊友正在山形廝殺,我怎麼也閒不住。」

  被問到的時候光總是笑著這麼說,誰讓他的弟子剛好超齡兩週,無法做為藉口與擋箭牌。

  在山形縣舉辦的名人戰上,亮與阿社陷入苦戰,糾糾結結地即將進入第七局。

  「阿社屢次與頭銜失之交臂,不過每挑戰一次就更加犀利…坦白說我都有點怕了。」

  塔矢宅的棋室裡,光盯著亮在小官階段認輸的第六局盤面…與亮討論。

  犀利的目光從棋盤對面投射過來:「怕?真不像你說的話。」

  「是嗎…好吧,除了怕之外也有興奮感。」掃掉眼前棋局,收拾。

  「依我看和谷吸取了前兩次的經驗,挑戰你的王座時也會進步很多…沒想到他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開始突飛猛進了。」卻是不甚在意的語氣。

  光笑笑:「…那什麼語氣?擺明沒把他放在眼裡……」略一思索:「事實上亮說的我也感受到了。」阿社跟義高最近勢如破竹…

  「對了…」亮抿了口茶,眼神看向魂魄也看向光:「如果後天的第七局能衛冕,我想在今年夏天重新開始塔矢研究會。」

  緒方先生當初應承了卻來不及實現的承諾,後來又有瑪瑙與小七…許多事情接踵而來所以把這事擱下了…趁現在爸爸與光都在,獵人協會在冬天前也暫時沒事…可以籌劃一下,一方面是我的希望,一方面這樣爸爸與光都會高興。

  特別是光最近心情一直開朗不起來…儘管他一直給自己找事情忙,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研究會雖然也很忙碌但至少是在我的視線範圍,有什麼狀況我也能夠照顧得到。

  光想了一會兒:「對喔…大哥當初……」也是答應要過來主持的…說起來大哥也是因我而亡…

  「光,我們要共同守住緒方先生的雙冠,不只是為了神乎其技而已。」

  光聞言,微微一笑…轉向一旁看不見的魂魄:「我可以帶仁志一起過來嗎?」

  【當然。】

  「當然,」亮轉述父親的意思:「怎麼今天沒帶上他?」

  「因為…」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阿光!」明明晃了過來,探頭進入棋室:「太好了,你們下完了。」一把將光拖走:「小音好不容易睡了,來幫我選曲…開學前有一場………」

  於是光丟給了亮一個『就是因為這樣』的無可奈何眼神…被拖走。

  明明的女兒名為『藤崎音』,以嬰兒而言身材十分壯碩,換上粉色系的嬰兒服頗有一種金剛芭比的感覺…不過明明一點都不擔心,根據美津子的說法,他這個新科媽媽在二十四年前也是一樣的狀況,正所謂女大十八變……不必在意。

  雖然透過亮,行洋間接向明明表示孩子的姓氏不必介意,重要的是往後必須讓孩子知道真相,但是明明以『藤崎家只有自己一位獨生女』為由,向外界解釋姓氏問題…而且聽起來合情合理,連美津子也沒有起疑,權當是小亮的大方與女兒對藤崎家的心意。

  「再三個月…美津子阿姨、明明與小音就要飛往巴黎了…」看著光離去的背影,亮輕輕說著:「有一種鬆一口氣的感覺。」【雖然為了避阿姨的耳目,最近跟明明同房睡是可以聊天,但多少都會不自在…明明也一樣吧。】幸好這樣的局面就要結束了:【雖然當初答應下來時不是沒有料想到,但是對連小學夏令營都沒有參與過合宿的我而言…真有些疲倦。】

  【小亮…你…】塔矢行洋今日難得的…有些猶豫的語氣…

  【是?】亮為父親不曾有過的態度微微驚訝…爸爸居然也有說話猶豫的時候…

  行洋話到嘴邊打住,起身來到長廊上…望向庭院中的優雅景緻。

  亮見狀…立在行洋身側,微一思量:【名人戰回程的時候,爸爸要不要順道去青森看看?雖然季節不對,不過楓樹林也沒規定一定得秋天去。】

  行洋回首,和煦地笑了:【小亮…你真的需要休息。】微微思索過後:【若是你成功衛冕,我們父子倆一起走走也好,畢竟難得。】

  【嗯!有鑒於光跟佐為的關係…我…一直很重視能與爸爸相處的日子。】這大概是我跟爸爸極少有的感性對話了。

  行洋望著自己的手,若有所思的和緩語調:【…既然這樣,要記得好好籌辦研究會。】

  【是。】淡淡一笑…很像爸爸會說的話:【爸爸剛剛在棋室想說什麼?】

  再度陷入猶豫的年邁眼神,年邁卻銳利…斟酌再三後才緩緩開口…

  【…小亮,你跟小光是從何時開始…同榻而眠?】

  略一回憶後…坦言:【…應該是十五歲的五月…北斗盃過後。】雖然之前也會睡在一起…但是北斗盃過後因為趙石的關係確定了光的身分…嗯:【當時光的情緒很不穩定,之後整整昏睡了兩個月,我跟旋律日夜輪流守著他。】

  【…爸爸不是問你這個…】平日嚴肅的眉宇間頓時出現困擾的神色…

  【?】不是問我何時開始同榻而眠嗎?

  二樓的房間緩緩有琴聲傳出,春天的庭園頓時更添生機…

  【是明明在拉琴。】亮望向二樓:【看樣子小音睡在有隔音的琴房裡,他們出來練習了。】現在才下午四點左右……希望藉由音樂,光與明明能彼此治療心中各自的傷痕…

  【跟小光的琴聲有明顯的不同,明明擁有明顯的企圖心與對未來的抱負。】

  亮驚訝:【爸爸…聽過光的CD嗎?】

  【不,】行洋在長廊上坐了下來:【小音出生的那晚,小光拉了一首曲子。】

  【…】爸爸自從回來後便沒提光的事情,而且神色間總像是在思考些什麼,我也不便多問…只要確認光平安便稍稍安心。

  【雖然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目,但是單就感受力而言是不分棋士與音樂家的,那是爸爸聽過最令人難受的音樂。】

  亮再度驚訝:【光的音樂令人難受?】怎麼可能!?

  【爸爸的意思是指聽了之後感同身受,體會到那樣的悲傷。】

  【…】果然很不快樂…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還在為了滅族之禍無法釋懷嗎…

  光真的…越來越會隱藏情緒,坦白說要不是爸爸跟著光,我真的很難發現光悲傷到什麼程度…為什麼連在我面前都不願意卸下心防?總是想著不給我添麻煩,卻不知道我最擔心的就是這樣…

  【那天小光離開醫院後,在賣手機的店裡遇見了一位御器曾先生。】

  迅速看向身邊的父親:【御器曾棋士!?他對光…】

  【不,是棋士的兒子,那位年輕人替小光解決了一些問題…但是小光的手機看起來似乎沒有更換…】實在不懂這些東西。

  【只換了號碼,所以御器曾先生是…業務員…】回憶起那張盒子裡被塗鴉的相片:【光他原本似乎想藉由手機對我表達什麼。】

  【…其實爸爸不清楚是否該將小光決定不告訴你的事情告知你,你們倆都是我兒子,我不能不顧及小光的隱私…】行洋有些踟躕了:【我只能說,小光將一些他認為很重要的物品收藏起來,似乎是想保存、也似乎是想就此塵封。】

  亮思索…緩緩抬頭再度望向二樓:【很重要的東西…】

  【其中包括他從手機裡拿出的一張小卡,看得出來他很珍惜。】

  亮神色一黯,是SIM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什麼事能讓我的光有這麼大的轉變…甚至對我隱瞞這麼多…難道是因為我變得不夠可靠?不值得信任?還是我不該放任你在我的視線之外生活、忙碌…但我這幾天細想過,或許光對美津子阿姨退讓,只是因為不大願意周旋在明明他們母女的欺瞞裡…畢竟光有絕不欺騙的榮譽感;光的退讓其實是想置身事外……嗎……

  「亮,怎麼這種表情…」光突然出現:「不好好備戰小心輸給阿社喔!」

  光下樓來便見亮一副寧靜深思,卻有些落寞的神情,坐在長廊邊。

  「我只是在休息,晚餐過後想要靜坐一下,接下來的時間對局或是檢討棋局反而擾亂思路。」看著光笑容滿面的神情…亮只覺得心疼…

  觀察著亮的神情,光蹲到亮身前的草坪上…抬頭凝望著亮:「別擔心,對手越強越有機會下出好棋,前面六局都是不錯的棋譜,亮沒問題的。」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光的臉上,溫和鼓勵的語氣…完全看不出是偽裝的笑容…連行洋都有些錯愕,以為數週前的那個夜晚是幻覺。

  察覺亮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眼神滿溢著感傷…頓時有些不明所以……

  對了,大概是我待太久了…對局檢討結束了,我就該回去…美津子阿姨跟小音待會兒出來,我在這裡也不太好…明明現在也在陪小音,已經沒我的事了。

  我在這棟屋子裡存在的意義是陪塔矢老師與亮研習棋藝、陪明明準備開學前的獨奏會,不可以忘記…千萬不能鬆懈自己的立場,不然亮會為難的。

  「光,等一下佑輝會過來,一起留下來吃飯吧。」

  光的笑容真的無懈可擊…但聽見平時極少表露情感的爸爸居然用了『悲傷』、『難受』這樣的字眼形容光的音樂…在我見到這樣堪稱完美的笑容時,心中只是一直抽痛。

  光皺了皺眉:「亮該不是棋賽前不安吧?」壓低聲音:「我實在不想在美津子阿姨眼皮底下吃飯…會消化不良。」其實只要來到這棟屋子…我就覺得很累。

  「是嗎…」明顯的失望,顧不得父親就在身邊:「好久沒吃到光做的菜。」伸手,指尖輕觸光金黃色的瀏海。

  卻不知這一幕被二樓正好離開琴房的美津子看在眼裡。

  光笑笑,坐到亮身邊,不著痕跡地躲了開:「佑輝這年紀食量很驚人,人口這麼多…亮可別為難我,況且女人對廚房是有領土意識的。」知道亮還有些懷念過去…心中有些高興,卻也擔心…或許我該淡出得更快些…

  「那…光,」午後庭院裡,溫柔的璧玉視線:「能告訴我那張照片上塗鴉的涵義嗎?」

  沒有亮預料中的慌亂或是避而不答,彷彿早有準備一般從容不迫…

  「呵…那個啊…」傻傻的笑容,抓抓自己的雙色頭:「現在時機不對……或許很久以後我會告訴亮吧,抱歉…現在不行。」很久很久以後…等亮的幸福穩定過後、等到小音長大了、甚至我們都滿臉皺紋了…或許…會有這麼一天吧。

  【…我認為小光說的是真話。】攏著衣袖,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光身為皇族,立過嚴重的誓約…絕不撒謊,但是沒撒謊不代表他情願。】但就是這一點最難懂…

  「亮…呃…我不知道亮現在在煩惱什麼,但我總覺得現在這樣…大家都過得挺好的,其實…」不知道要如何措辭:「我真的覺得現在這樣還不錯…所以請亮先別煩惱,一切以名人戰為重,好嗎?」懇求的視線…

  聞言…亮無奈一笑:「放心吧,我想儘早成立研究會,所以這一局我會獲勝的。」心中是說不盡的愛憐…

  「幹嘛這麼無奈的表情。」啐…

  「因為光總是讓我擔心。」

  這回光驚訝了……隨即別過頭,望向庭院:「謝謝……我也只是最近忙碌了些,會照顧好自己的。」

  【…】行洋微微蹙眉…這話不假,卻不是重點。

  銳利的眼神掃向身邊人:「少來,從我回國過後,光一直因為心情不好而故意使自己忙碌,別以為我連這都看不出來。」

  「拜託…」回應了一個苦瓜臉:「知道了庫洛洛的事情…我多少受了打擊,現在又是五月,亮別強人所難了。」無奈地笑笑。

  【光說的庫洛洛就是導致窟盧塔族滅亡的元兇…這件事情有些複雜,往後爸爸想聽我再解釋。】

  【…那倒不必。】只是小光這話依然屬實,卻也沒說到核心。

  儘管知道光的話語始終在重點之外老遠的地方打轉,但由於小音開始哭鬧,光便也趁機告辭…一來名人戰在即亮也不便挽留,二來亮也不想勉強光做不情願的事情…這次短暫的談心便就此作罷。

  只是此時一人一魂都沒料到,亮光兩人下一次平心靜氣地面對面交談,將是在整整一年以後。

  〈第六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