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默編年
作者:形草
【伍】
【伍】 第一四七章 弱肉強食
  別過那個令聶雲頭腦發脹的話題,問問女兒的情況。
  「唉?是不是只能待在這裡的意思?確實啊……外頭那環境實在糟糕,我現在也都讓雁兒別離開魔羯市,其實吧,光是在第二這邊和魔羯市都有很大差別!」
  「這一點我想我們這種從五萬年來的,都能感覺到……」都市等級不一樣,配給到的資源與經費也相差甚多,環境淨化程度自然也不同……沒辦法的事,但總體而言都一樣糟。

  知道阿雲將小雁(子翎)拿來與親生骨肉比較,采苓與楊鵬卻是兩種心思……
  做母親的立場在這種情形下不好責怪丈夫對親骨肉都沒這般上心,十多年來心中的委屈只能化作無奈苦笑;楊鵬知道聶雲對子翎愛護有加,自是放心,雖知采苓心中有苦,只是前路難料……此時也說不出什麼寬慰采苓的話……本來麼,自己也不是這麼愛管他人家務事的性子。


  「對啦!那個小匣子項鍊……」聶雲心中惦記著這件事:「我知道它挺重要的,就讓雁兒戴好,不能隨意拿下,可他老在那邊把玩著開開關關也不是辦法……就算不拿下來,遲早也玩壞,要知道,那東西看上去小不啦嘰的不很結實啊……」
  「小匣子?」這是采苓……嗅到歷史的味道了。
  「開開關關……」似乎意會到什麼,忙表示:「絕對不能讓他繼續如此,子翔,你回去後嚴格禁止他打開,這事情重要!」事關子翎的解藥,楊鵬語氣嚴肅了幾分……真是!我明明在川城交代過,嘖。
  「喔,那沒問題,他挺乖,我說一次他便明白的。」

  會面時間還沒到,隔離室內的采霞還在揮動著炭筆……
  人工暮色在昂貴的四開畫紙上,積澱著黑色。


  「楊先生知道什麼的話,也別一個人擔著,說出來吧,」或許我也該試著說些心事出來:「若不是這回事件,我們還真不知道你已到特別危機處理群服務。」
  「……」楊鵬挑眉,看了眼不遠處的監控裝置……

  雖然自己對聶雲與采苓,絕大部分事情都選擇坦然相告,但……卻是基於彼此都在同一條船上,與聶雲的『同鄉之誼』不同,自己為子翎打算,不代表眼前兩位也是,有家累的人要考慮的事情多了去……立場不同,看來在這三千年,真正為子翎想的,如今……怕是只剩我了。
  聶雲……看到自己的閨女,眼睛都直了…………
  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是解藥,」這部分不衝突,告訴他們也無所謂:「未來的子翎會成為PS,而他的好友會將解藥放在項鍊裡頭,讓他帶到五萬年去。」
  「啊?是那個每月發作一次的解藥?喂……能有藥的話早點吃了吧,還讓他老發作?」聶雲這次倒是馬上明白楊鵬在說什麼:「你不知道,這兩個月來雁兒發作得比以前嚴重啊,以前我用真氣護住他,他倒也能在家裡安分待著,翻翻書或看電視還行……這兩個月痛得厲害,只能在床上縮著……」

  「……這兩個月?」不解:「為什麼是這兩個月?」

  「其實該是自從上次圖書館那事兒之後,你該也知道……雁兒很能忍的,我也不是那麼擅長處理他這種小心思……怎麼話都不說說清楚吶?讓我怎麼辦才好……」話音到最後,已經成為碎碎念……
  「是癒合能力吧?」仔細想想,不難連貫……忙壓低聲音,背向著監控:「那次事件屬於萬急,這也沒辦法……嘖!」說起來都是我,是我失誤害了他:「他難道沒跟你提過,癒合能力用得越多,身體越不堪負荷?」
  「是提過……但……」

  采苓只是聽著,主要是注意手腕上的時間……還有不到五分鐘,便能與女兒見面,也是一家三口第一次團聚,而自己的丈夫此時卻還心心念念另一個孩子……
  倒是聶雲聽了楊鵬的話,先怔了怔……似乎回想起很遙遠的事情……


  白石山前,烏木鳥居,月華淡淡,海濤聲彷彿猶在耳際……


「因為我是人,雲哥哥,一般來說人不可能跟我一樣,所以這種『復原』的能力不能亂用,會遭天譴的。」
「天譴?什麼樣的天譴?」
「嗯……你想,如果世界上有神,祂能允許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發生嗎?但事實上卻發生在我身上了,所以我每用一次,也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沒說過?」楊鵬狐疑著……但依照子翎的性格也不無可能。
  「不……雖然雁兒前陣子有告訴我……可說起來是我自己發覺,他原先不打算說……」聶雲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臉跟髮:「而且,他……子翎他……以前在菊城時,應該算得上是說過的……吧。」

  聶雲這話說得模稜兩可,采苓畢竟心思不在這兒,不很在意,楊鵬倒是馬上猜出了個大概……八成是那彆扭的傢伙不忍告訴他寶貝的雲哥哥,因此沒說得很明白,卻又不想欺瞞,便只用暗示……嘖,聶雲什麼腦袋你不知道?不直接說明白他能懂嗎!?哼哼……

  中斷腦中亂七八糟的腹誹,繼續:「反正……總之就是他朋友會趁他不注意時,把改善這種體質的藥放進去,」眼見聶雲馬上又要插嘴,立刻抬手:「先聽我說……」頭痛:「那藥現在還沒煉好,恐怕得再研究一些時日,那小匣子……」不知怎麼說才妥當,乾脆:「嘖!總之那藥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弄好,等子翎的朋友把藥偷偷放進去後也不能馬上吃,得配合天時地利,不然就無效了。」這麼說乾脆些,省得日後風波不斷……反正目的達到便好。
  「喔……是了,也是有這種藥,確實啊,我師父也說過很多藥材得按節氣服用的……」確實啊,這三千年別說節氣了,四季都分不清……若能到五萬年再吃肯定好些,原來是這種用意啊!


  采苓依然注意著時間,眼神總在隔離玻璃與自己的手腕上來回。
  聶雲叨唸著要自己記住,千萬別忘記回去叮嚀雁兒……別老把玩那小匣子。
  楊鵬在腦中檢查自己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深怕說出不該說的事情……


  「對了……你們,」楊鵬似乎突然想到奇怪的事情:「你們第一次到我那兒,沒觸動警鈴?」
  不解:「沒啊……」也不過就幾個月前的事,那晚的事自是記得:「你說護院吧?確實沒有。」
  「……是嗎……」楊鵬開始沉思……

  馬禿子能不驚動保鑣,可以說是他可能在我離開那屋子之後,為了怕被人綁票,狡兔三窟,用上只有他自己那種腦袋才能有的辦法,自由出入,雖然這兩個月我一直想見他,但總被人盯得死緊,嘖。
  聶雲跟小子翎哪來那種本事?子翎當時應該很虛弱,即使優秀卻也不過是個負傷的孩子……真有那種腦力與馬禿子做同樣的事?或是他另尋他法?


  「阿雲,你到底還要擔心別人的孩子到什麼時候?」見到丈夫老想著雁兒,采苓終究不高興了……新婚兩天,守寡十六年,畢竟太苦。
  此時才出現這麼簡短一句怨懟,在楊鵬聽來……算得上脾氣極好。

  「唉?可雁兒也是我的孩子啊。」擰著眉頭:「我當他是我親生的啊。」語調真誠。

  拿下戴著的假眼鏡,楊鵬對聶雲的情商有些暈:「你還是快去看你女兒,好好陪你老婆,嘖……其他別多說,照這樣做沒錯。」這人也真自我了,都不用考慮采苓的心情?是了,他不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想現在對子翎好,彌補子翎的嗎?也沒想過對子翎而言可是傷口上撒鹽。
  是了,其實若是能為子翎好,解藥提早吃倒也無妨,只是那樣……我們是否還能相遇?嗯……至少那晚我不可能在壁櫥找到孩子似的你,在戟家你也沒機會把刀架到我脖子上了。
  「呵……」回憶起過往種種,居然都是些奇怪回憶……嘖,說穿了就是你這怪傢伙害的。


  楊鵬對采霞沒多大興趣,來看他純屬謹慎起見……怕與歷史有違,經過重重消毒,極光依舊如趕麵棍般將身體輾過,難受,卻是照個面便離開……將時間與空間還給那理當團聚的一家三口。
  人生,時間太過珍貴,所有人都一樣。
  即使寂默守護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你我相處的時間,我依然如此護衛著你。



  「呵呵呵,看不出來他是個情種……」馬禿子在自己的研究室很自在地喝著涼水。
  「……」馬遠看著監視畫面,一邊聽著剛才音訊程式破解出的聲音……突然愣了愣……
  「怎啦?」注意到兒子不對勁:「聯邦的監控再兩分鐘我得還給他們了,不然官僚再蠢,也會懷疑的。」
  剛滿十一歲的馬遠突然攤開手掌,看著自己的掌心:「……上一次在航廈那邊兵荒馬亂,我又落枕,感覺不深……這次倒是聽到解析過的聲音就有反應……」
  「啊啊啊?」慣性的三連聲。
  少年歪頭,之後突然凝視自己的老爸:「我們人造人若是面對面,很容易就能感應到彼此屬於親戚關係,那個真聶雲……」
  馬聰明閃亮的禿頭汗了一下:「別別別,可別告訴我有其他兒子這麼蠢。」
  「……老爸你都沒聽過物極必反嗎?」

  隨著馬遠最後一句問話尾音落定,不大不小的研究室頓時鴉雀無聲……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確實,物極必反這種事似乎是人間定律,大至被開發到極限的地球自然反噬人類,小至人太過走運會樂極生悲……這種事好像總是上演。


  馬聰明抽了抽臉,袖子抹抹額角上油光:「那麼他會是我們的誰?」
  「我哪知道……」頓了頓,再度看向監控螢幕:「不過我剛剛看他們幾個都到齊,排排站好,倒很容易解釋為何他們進入楊先生的住處沒驚動保鑣了。」
  「喔喔喔,那倒是。」似乎同樣意會到某件事,看著螢幕:「等會兒楊鵬會直接殺過來問吧?他就算被看著,也忍不了多久了,再說要襄助我完成時光膠囊,這下可來得名正言順啦。」撫了撫自己的肥肚子:「就怕你們倆都不來看我,我怪悶的,你的話是能跟你說比較多有用的話,楊鵬吧……逗他挺有趣。」
  「……只要有機會申請外出,我一定來看你。」

  馬遠說這話確實真誠,雖是一顆精子的聯繫,卻也可大可小,相遇或許需要幾分緣分,在聯邦嚴格控管下,彼此都至少必須懷著『見見也無妨』的心態簽下認親同意書,但其後感情本是靠經營,父子倆有共通話題,也有共通秘密,與其說是一顆精子的聯繫,不如說是同舟共濟的夥伴。


  「可是……我要怎樣才能受到感染……」回首,放眼望去研究室由機械運作的各色試管。

  五隻機械手臂不斷地規律運動,將沿著滑軌送到前方的試管放入儀器篩選、檢測。
  『回歸』病毒。
  經由提香與雲豹七號在TM本營竊聽到的資訊,得知白石與小雁一樣,身上擁有這種病毒,以及TM曾經多次試探聶雁,最後決定出手抓拿,不難猜出,TM該是『Time Medicine』。

  對照馬氏父子觀察許久的這一夥穿越人,彼此之間都有緊密聯繫,不難想出所謂穿越其實是某種病毒感染,調閱出楊鵬剛被抓到PS的口供,準確度簡直是百分之百。
  楊鵬來自未來,並且頭腦不錯,武功也行,於PS有利用價值,反觀手無縛雞之力的白石,自然成為拘禁對象,有利於往後實驗了。
【伍】 第一四八章 溫室裡的花朵
  「你說……」廿三歲的正美綁著高馬尾,依舊是靈動的眼睛:「那個雁兒有癒合能力?就是你老公養的那孩子?」
  「嗯,是這麼聽他們提起的。」采苓沒多想什麼,在自己房裡隨意與好友聊聊:「受了傷能快速復原,這真的是好事嗎?」
  不解,眨眨眼:「有什麼不好?那樣很方便不是嗎?我多想要那種能力啊!」
  以年長者的姿態,有些無奈地蹙眉勸說:「正美,那樣的話,哪還懂得所謂『身體髮膚,不敢毀傷』……長此以往,人們將不再愛惜自己的身體,那樣太不孝了。」

  正美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將身體摔入采苓的床褥裡:「呵,所以我喜歡跟你說話,真有趣……不孝又有什麼關係?我連我親生父母都沒見過幾次……再說了,我又不是母親懷胎十月生的,」突然不知在得意什麼,高傲的語調:「我可是由我們聯邦最高權力中心的男人提供的精子,加上百分之一的機率,極偶然才擁有的女性人造人。」
  「這………………嗯。」張了張嘴,本想說些什麼……卻又作罷。


  三千年,就是這樣的世界,自己不是早都知道了嗎?又有什麼好說的?
  正美是高官之女的身世不是秘密,要塞內許多女人都是百分之一機率才製造出的女人……不管人造男人比較容易,或是由於種種不可解的因素,女人太少是事實……為了所謂的生態平衡,需要大量卵子,然後再製造出更多男人,九十九個男性之後再生產一位女性……不斷反覆,繼續破壞均衡……


  「對了,正美,」采苓突然想到一件異想天開的事:「幾年前你曾說有個博士,研究時光機,後來如何了?」如果可以,我想念五萬年的山水,更想念自己的親友……我還有個妹妹……
  「喔!那個啊!」正美突然從床上彈了起來,湊近臉,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語調:「我聽說現在博士已經被PS保護起來,在他們總部提供的研究室做最後階段研究!消息來源是PS的科學醫護人員,我在卵子被取出的時候跟他們閒聊得知的!」
  「這……有什麼好神祕……」怎麼這種語氣?
  伸出一根食指,在好友眼前左右晃晃,一臉得意:「這可不是一般情報,要知道,最重要的不是博士在做什麼研究,而是代表PS已經不把聯邦政府放眼裡,把所有認為正義的事情都搶過去了。」
  「……認為正義……的事情……」


  認為正義的事情,又會是什麼樣的事情呢?
  你們不是一直都在保護本該絕種的生物?認為這是對的。但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誰又理會?你們一直都在苟延殘喘,認為人類不該滅絕,認為人類才是值得永遠生存的生物。
  你們一直都不肯向現實低頭,此刻,如此高傲的人類自己選擇的正義……不可能是謙卑的正義。


  「采苓姐,采苓!」馬尾巴不滿地噘起嘴:「喂,我在問你話呢!」
  「啊,呃……嗯嗯?」我又多想那些無濟於事的事情了。
  「就是你剛剛說的癒合能力啊,你說的快速復原,是報導上說的『回歸』吧?要不然怎麼快速復原?」
  無奈笑笑,起身拿過一瓶水:「這我怎麼會知道,你知道我不大理會這種新聞的。」吸管,戳入……汲取水源。
  繼續躺回原位:「是嘛……也對,害我還聯想到終極兵器,可那畢竟是傳說中的事情,連我爸都不肯透露,況且現在聯邦政府又公開研究更加優秀的人形兵器了。」

  「人形兵器?」秀眉蹙起:「聽起來就讓人不舒服。」
  「哪會!就你自己老愛想太多,你想啊,如果武器長得跟人一樣,它接近敵人豈不是輕而易舉?隨時能秒殺掉對方?比方說第一要塞TM這一類的……」
  「可是相對也會有人這麼突然接近後殺了我們,不是嗎?」
  「唉呦!殺我們女人幹嘛呢!怎麼可能!」


  正美事不關己,采苓便也不再接話。
  只是片刻後,正美按捺不住寂靜……悄聲詢問……

  「所以那個雁兒是終極兵器?」
  無奈地將瓶裝水的空包裝扔入垃圾管道,苦笑:「就跟你說了我不知道嘛,今天還是頭一次聽到這什麼兵器的……孩子,很晚了,你快回你房間吧。」
  「哼,就愛趕我!」抄起采苓的枕頭抱住:「才不要呢!」
  「正美。」其實這女孩只是寂寞吧……
  「吶吶!采苓姐,」抱著枕頭蹭,開心地說著:「不管那個雁兒是不是傳說中的終極兵器,或者現在的人形武器,反正只要確信他擁有回歸,采霞不就有救了嗎?」
  對於這寂寞的女孩,無奈,只是站到房門邊開門……準備送客:「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你再不走,趕不上晚點名了。」

  聽到必須點名的事實,正美只得從賴著的床上起身,手上抓著枕頭,伸個懶腰……
  最後踩著拖鞋啪噠啪噠地晃到大姊姊身前,俏皮一笑……

  馬尾巴微微蹲低,笑得可人:「知道啦!知道你為我好,可你也該為采霞想想,他老爸陪個第一類那麼多年,拿他的器官換他的器官不為過吧?」
  「……正美……」采苓撐大雙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嘛!?」殺一人救一人!?
  「嗯?」已經來到廊上:「不就是采霞嗎?依照我們現代的技術,換器官也不算什麼大手術了,一直沒幫他換更好的器官,不就是因為所有器官都得連帶一起替換,偏偏沒有同一個人可能同時捐贈這麼多臟器?」
  「……真是……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用那種表情說這種話!

  「怎麼?你難道不高興?」轉轉脖子,隨後一臉無所謂的語氣:「可是聯邦不大可能用其他第一類仍有用途的東西去幫采霞動手術吧?他們巴不得像圈個寵物一樣繼續豢養著采霞,反正根據你說的,那個雁兒本來就是多餘的啊!如果你想要……嗯……」態度突然真誠了起來,面對好友:「如果你想,雖然在聯邦管轄內不容許,但……我拜託我爸,興許有辦法讓你跟采霞偷渡到他處的實驗室去進行……我是認真想幫你。」

  「……正美……」為什麼能這麼真誠地說出如此殘忍的話……
  「好好考慮嘛,晚安啦!」


  看著年輕女孩踩著輕快的腳步,跳躍著移動回自己的寢室……彷彿剛剛對自己說的,確實是個熱心好友的真誠提議……
  采霞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多年來母女倆相依為命,可心愛的孩子卻日漸衰弱,活不過二十……那該正是人生最美好燦爛的時刻啊!

  采苓擰緊眉頭,沉沉地將門帶上,反鎖……隨後蹲了下來,抱緊膝蓋……
  第一次希望自己擁有多一雙手,抱緊自己的同時,希望另一雙手能安撫自己的頭,撫平那波濤洶湧的糾結情緒……

  ……其實自己,並不高尚。

  早在聽到雁兒擁有快速癒合能力的時候,這個殘忍的念頭便一閃而過,只是在略微猶疑過後,便努力地用自己的良知加以否決,畢竟,不想讓阿雲努力拉拔雁兒的心意白費、也不想讓自己的女兒變成殺一人救一人的對象。
  可是,看著自己的骨肉至親、唯一的親生孩子無法離開那個房間,即使只是在同一樓層走走,都得大費周章地吊上點滴,施打加強免疫力的藥物……更不可能走出這棟大樓,到外頭去逛逛。

  「……天啊。」我該怎麼辦才好?你們救了雁兒,那誰來救我女兒?




  「溫室裡的花朵?」小雁從那本《人造人》中抬頭,一臉驚愕地看向雲哥哥……彷彿這個詞彙從雲哥哥嘴裡吐出來是比第二要塞冒出山泉水更加詭異的事。
  「……是啊,就是個……女孩。」雁兒不知道我有老婆,突然跟他說我有女兒?好像也不好,他回第二有危險,那樣我也不可能介紹兩個孩子認識……怪寂寞的,不如不說。

  兄弟倆大眼瞪小眼……各懷心思。

  黑色雙人沙發上,小雁舒適地躺著……隨即將手中厚厚的讀物闔上,擱在一旁。
  其後,對上窗邊看著自己的眼睛……

  「女孩?」靜默卻又欣然的眼睛:「喔!雲哥哥有新對象了?」對了,因為這陣子常出門,遇上喜歡的女人也不足為奇:「對方很年輕,所以稱為女孩?」
  「這……不是啊。」懊惱地摳摳臉……是不是不該提這話題啊:「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
  「這麼小……」也就比我大一點而已,雲哥哥喜歡這類型?

  彷彿意會到雁兒完全想錯方向,本就不善表達的聶雲,頓時無措……

  似乎是對雲哥哥的尷尬完全會錯意,小雁自以為體貼地繼續拿起書本,躺著看……裝作毫不在意,以免雲哥哥尷尬:「那對方見到你開心嗎?應該不只見過一次了吧?」雖說我跟雲哥哥能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但這世界女人本就稀有,雲哥哥人好,若能讓他遇上喜歡的對象,也是好事……我雖然寂寞了些,但也不好綁住哥哥的人生。

  「噢!見到我是真的開心,」想到女兒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神情:「雖然一開始挺難接受的,但是說過話之後……就好多了,是個很標緻的好姑娘。」確實啊,十多年來沒見過嘛,好不容易父女相認……說起來還真幸虧有采苓在,不然我一下子沒法好好說話,挺尷尬的。

  「雲哥哥是面惡心善的人,能讓人知道你的好,自是再好不過了。」故意裝出不在乎的神情,閒閒的語氣:「這年代哪個女人不是溫室裡的花朵,雲哥哥也別太在意,又不是古人……你也別挑剔了。」有女人沒被你嚇跑,還願意聽你說話,算是三生有幸了……

  「是……這樣啊?」頓了頓,又摳摳臉頰,彷彿想把臉挖出個洞來一直摳:「也是啊,這年代都是這樣的。」
  「難道說對方想脫離保護?」雁兒此時才放下書本:「一般都是男人住進去吧,我記得有開放特別樓層……詳細不清楚,可是真會有女人想過外面的生活?」
  不解,一臉莫名:「外面自然比裡面好啊,怎麼說都自由自在的。」
  手上拿著書本,眨眨黑眼睛:「噗……雲哥哥你好奇怪。」
  「誒?」

  雁兒最終還是將書本擱在一旁,背脊蹭了蹭柔軟的沙發,雙腳伸直……正好頂到毛茸茸的沙發扶手,隨後翻身坐起,順手整了整柔軟的黑髮。

  「是我剛剛說的話有誤,」斟酌著用淺白的話解釋,微笑淺淺:「這世上哪個人不是溫室裡的花朵?不只是女人,男人也一樣,大多數人終其一生沒有離開過所屬要塞,即使離開,也得趕緊回來,或者盡快抵達下一個隔離罩之內,對吧?」
  「那倒是真的……說起來就是沒辦法,唉。」

  雁兒他……越來越像子翎了,那笑起來的樣兒,真的……越來越像。


  「那……同樣都是失去自由,空間大些小些,又有什麼區別?」這麼說,能明白嗎?
  「誒?」一眨眼,龐大身軀,蹲到雁兒身前,嚴肅:「怎麼會沒差別?人就得多活動活動筋骨,這樣身體才會健康。」
  歪頭:「雲哥哥平時教我練拳腳可用不上這麼大範圍呢,」說著,環顧身處的客廳一周:「也就差不多這麼大地方便足夠了。」
  「唉!」擺擺手:「不是這麼說的!」
  苦笑:「知道你聽不明白,」將額頭抵在好哥哥肩上,輕聲發話:「但沒關係,我明白你想說什麼……只是……」
  「只是什麼?」雁兒真的越來越像子翎,好像……真的總是懂我,我卻常常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只是這一切都是沒辦法的事。」
【伍】 第一四九章 再見之日
  「還沒想通?」劦不耐煩。
  「小夥子……哎哎哎,你這年紀不能稱為小夥子了……」馬禿子從正專注的顯微鏡上方抬頭,拍拍腦袋,斟酌著想用更加淺顯的詞句解釋:「不過你得將你來到這裡的前因後果詳細說給我聽,對研究才有幫助。」
  「以及,你我的交易才有成立必要。」劦接話,暗指聶雁的安全全在他的掌控之間。

  馬聰明的研究室裡,楊鵬盯著眼前一胖一瘦兩人……感到莫名頭疼!
  靠!幹嘛事情這麼繞腦?

  面對馬禿子正在觀察某種東西的肥胖側影:「跟你說可以,」視線突然轉向劦:「可是我不想在這人面前說。」我不信任他,一如他無法信任我,現在的我還真能設身處地體會戟當年的感受……嘖。
  「……」馬聰明眼角餘光瞟了如今正在PS當權的劦一眼……沒說話,就立場上而言,自己也挺怕這年輕人。
  「等到你需要時,」言罷,瀟灑地轉身,研究室的門因感應而開啟:「記得來求我陪你玩歷史遊戲。」
  內心暴怒,卻只能面不改色:「哼,要真有那天我楊鵬的名字倒過來寫。」

  不信任劦,一方面是劦沒有馬禿子與自己的交情,一方面那人知道太多,實在不清楚他心裡作何想法?陰陽怪氣……在三千年,自己連馬禿子是否真的可信都存疑……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也得在有選擇的前提下。
  拉過把椅子……鬆口氣地找個舒適的角度坐下,劦走後的空間,氛圍稍稍緩和了些,機械手臂仍持續著動作,微微的響動更顯得室內寧靜異常。


  「這些怪手是怎麼回事?」打破沉默。
  馬聰明將右眼從顯微鏡移開,再度看向自己的前保鑣:「用你應該聽得懂的話說……從白石身上取下的血液樣本,經過複製,想要取得可用的回歸。」無奈搖頭:「但如你所見,兩個月都過去了,還不就是這樣……毫無進展,沒辦法,分量稀少,也就一根手指的感染罷了。」
  不是很理解:「白石?就是我身上也有的那個?叫做回歸?」誰啊?
  「你不知道白石的事?」馬聰明轉了轉痠痛的脖子,站起身,伸展軀幹:「嗯嗯嗯……噢,還是站起來舒服些……」
  見到那臃腫的身材,想起知遇之恩,難得好心:「你也開始有白髮了,不要老是坐著不活動……哼哼,是說你死了有兒子給收屍,還算不錯。」彷彿好好規勸會掉肉似的,就想損兩句。


  馬聰明聞言,肥胖的身軀再度原地轉了幾轉……看了楊鵬一眼。
  隨後二人相視而笑。


  「嘖嘖嘖,好久沒聽你這張嘴損人,哈哈!剛剛聽著還客氣了!」
  「數年前一別便沒再連繫,這一陣子我們都被看得緊……說起來,三稀堂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確實很久,有個五、六年了吧……來到三千年,真的很久了……

  久到如今的我能在要塞自然而然地深呼吸,也不會再被金屬器械過濾的空氣嗆咳。


  馬奈想到自己那如今被迫關門大吉的店,內心難受,手指來回摩擦著鼻孔掩飾:「哎哎哎!想念我就直說吧!這麼彆扭,像誰啊?」
  紅色短髮的男人抽起嘴角:「哼,我彆扭?還有,誰想念你了?就是有些擔心。」又想起他了!靠!
  「呵呵呵,我明白、我明白,擔心對吧。」玩笑過後,馬聰明認真起來,壓低聲音:「你可千萬別惹毛劦,我說真的,嘖嘖嘖……你也太不上道,你從別的時空過來的事我在三稀堂早問過你,你偏不承認,現在耳目眾多,你讓我如何幫你?」說著,下巴微微指向看似毫無瑕疵的一大面白牆。
  「是你不信,我也沒不說。」同樣看了牆面一眼…...

  兩人都很清楚,是監控。
  楊鵬心思轉了幾轉,看著眼前的馬禿子,很想再回首看向那面牆……卻似乎意識到什麼,因而作罷。

  繼續:「在三稀堂我早跟你說我是皇太子好不好?哼!」人為刀俎又如何?我還是得說,不是嗎?
  懷疑的眼神:「……你真的是皇太子?」
  擺擺手:「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什麼白石?什麼回歸?為什麼不是從我這裡取?」認真想弄懂所有的事情:「若所料不差,我這裡該也有,而且該不少,對吧?」

  五隻機械手臂傳來規律的運作聲,中央空調讓研究室保持良好的溫度與濕度。
  馬聰明頂著油亮的腦袋,轉身往角落一台小型筆記型電腦走去……肥碩的手指飛快在鍵盤上移動,楊鵬只好奇,那看似油膩的皮膚究竟是從哪裡攝取到這麼多脂肪?

  胡思亂想沒多久,馬聰明似乎搞定了監控,神情愉悅……倒是說話一字一頓……

  「我想先知道我跟我兒子會如何?」沒有回答前任保鑣的問題,平日怕事的人在轉換為父親的角色時,難得犀利:「你都知道,對吧?」畢竟私心占大多數,想確保馬遠的安全為第一優先。
  「……說真的,」雖然挑眉,卻是安撫與真誠:「我是真不知道你會如何,但你兒子確實到了五萬年,如果手邊的線索我都沒解讀錯誤,他將在那邊娶妻,在我離開五萬年時,他德高望重,是一方人民景仰的對象。」

  馬聰明歪了歪臉:「幹嘛景仰他?」碎碎念:「有那麼了不起嗎……都幹了些什麼事啊?」
  楊鵬回憶了會兒……感覺像是在回憶許久以前的事情:「行俠仗義、認養孤兒……地方上小至嬰兒取名大至山泉引水工程……他全包辦了。」
  油亮的禿子瞪大眼睛,隨後得意:「這麼神?」嘿!我兒子!
  「……這對你們三千年的人而言,說穿了也不是太大不了的事。」聶雲不老說自己師父是神人?自然很神了……哼。
  「……也是。」雖然對楊鵬的敘述還算滿意,但依舊疑心:「你確定嗎?」
  「確定……吧。」
  「『吧』?」

  在馬奈期待的眼神中……楊鵬細想了會兒關於剛到三千年時的一切……
  與聶雲從天而降後,聶雲翻出了自家師父給的布囊,當時聶雲確實說過,喬老先生交代『萬急時打開』,對照采苓的境遇,以及其他種種……

  「……喬先生有小紅書,又說是朋友交給他,請他交給聶雲……」楊鵬拿掉卡在鼻梁上的偽裝眼鏡:「這眼鏡真是不管戴多久都不適應……嘖,總之,八九不離十,就是這樣。」
  「你……剛剛說小紅書?」馬聰明看向那面隱藏著監控的白牆:「我們時間不多,太久了會被發覺。」
  「馬禿子你……其實也挺悲哀的。」楊鵬盯著對面那肥胖軀體的主人,若有所思,想的卻是與馬奈全然無關的人。

  幾經思量……子翎不是容易與人深交的個性,朋友應該也不多,但一旦交往到某種程度就會上心,彼此都會成為不會背叛對方的至交……從聶雲平日描述的成長中,這種個性似乎是先天的,至目前為止,他在圖書館或者配給住宅區,有很多交朋友的機會,但他都沒這麼做……可在五萬年見到森的當口,他卻是真的開心,可見他將小紅書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別人的機率很低。

  那湖族……不,洪城擁有的小紅書又是哪來的?嘖!是歷史還沒給我足夠的線索?還是我太笨想不通?


  「悲哀?」這人有時候說話真讓人摸不透。
  「……」楊鵬的眼睛轉了一圈,看了眼那面牆……視線拉回,聲音彷若嘆息:「你兒子還有我那位關係人……就是子翎,都會在十四歲時通過PS畢業考……」
  「十四歲?」馬聰明拍拍腦袋:「哎哎哎!那不是再過一陣子就得報名了?十歲……十一歲……通過招考外加培訓……時間差不多了啊。」
  見到馬禿子在乎自己兒子的神情,楊鵬肩膀瞬間垮了下來,似乎是鬆了一口氣:「所以這就是我今天坦誠相告的理由,我想以我的腦子,快要撐不下去了,」看了看那面白牆:「就算我壓根兒不知道你是否真的關閉監控,也只有告知一途。」
  「這……」

  果不其然,白牆外的劦已經透過鎖骨上的通訊裝置,在邁出腳步的同時,請屬下調閱出聯邦人造人,馬遠的資料,另一方面,順帶做了個沒有人料想到的決定:推薦撫養子翎的聶雲到聯邦去,當康丁斯基的臨時保鑣。

  一來這人能數次單槍匹馬地將TM特工打發走,肯定有過人之處,二來……
  不容許有任何無法掌握的事態發生,那個終極兵器聽來會自動回到第二要塞參加PS招考,但那個撫養人卻是個無法掌控的存在,若放任他,天曉得之後會如何?不如趁著有個無關緊要的職缺,將人納在眼皮下;再說已經有一個花瓶轟,也不差多個外人擔任不重要的職務。

  ……依照現有情報資料顯示,若能讓他在聯邦的那個女人去遊說,又是在與女兒剛相認的這段期間,相信不會被拒絕,看來我又得回那充滿官僚腐敗臭味的地方走一趟,或許讓晶去好些?同樣都是女人,應該好說話。



  「……你怎麼知道我……」馬聰明有些歉意,也有些無措。
  沒有嘆息,但眼神在嘆息:「哼……千萬年,人類亙古不變的就是爾虞我詐,如同我知道小黑裡頭有監聽裝置,就是知道你即便不出賣我,也未必會幫我。」子翎,可悲的是我竟窮途末路到需要靠這樣的人際關係維繫你我的相遇。
  「唉唉唉……」馬聰明倒是真的嘆氣,刻意戴上一副厚得誇張的眼鏡:「我倒也沒害你的意思,確實是想知道兒子往後如何……」
  「哼,廢話,要不你現在還活著!?」早被我抄了!
  「喂喂喂,我說真的,劦已經走了,」戴著眼鏡,看向白牆確認:「沒錯,走了。」
  「靠,天曉得他又想到什麼把戲繼續玩!」這時候走人不是好現象……代表他有比聽我跟馬禿子說話更重要的事要辦!
  「所以我發想的時光膠囊能成功?」馬聰明沒在劦的問題上打轉:「快說吧,能自由說話的時間可是很珍貴的啊!」

  這回換成楊鵬站起身來,動動筋骨……
  指節扳出的喀喀聲響,搭上研究室的機械手臂運作聲,實在不是動聽的旋律。

  「幹嘛?」馬聰明退後一步。
  瞥了一眼,繼續伸展動作:「沒幹嘛。」
  「喂喂喂!早知道就拉著劦別走,哼哼哼,就會欺負人!」明明是臃腫肥胖的身材,卻偏偏想把自己縮小成膠囊般看不見。
  「時光什麼的有沒有完成我不知道,但是我跟子翎,還有聶雲、采苓、你兒子,確實穿越時空,對了,你兒子是在十四歲畢業考期間跑到五萬年的。」
  「所以我跑到五萬年去幹了啥?」門外一把聲音突然出現……

  馬遠晃了進來,手上拿著的瓶裝水正好發出吸乾了的空扁聲……下半身穿著古董滑板褲,上半身是價格昂貴的皮米衣,十分奇怪的搭配。

  隨手將垃圾擱在附近的工作檯上:「我看你最好交代清楚,不管你是以聶先生還是楊先生的身分,」小鬼頭行為看似隨意,說話倒很有氣勢:「你們這幫人很在意歷史吧,那就都說說清楚,我全部一件件理清它。」
  楊鵬乍見來人,張了張嘴:「……」隨後別過頭去,似乎正努力忍耐著什麼。
  「唉?你可別不說話啊,幹嘛啦?」雙手插在褲袋裡,一副吊兒郎當的神氣。
  「不,沒什麼。」定下心,看向眼前的孩子:「那就從望穿秋水說起…………………………………」

  看到森,想起在水溢婚禮上的巨變,那時短暫相逢,也正是那時,能看見子翎的不同面貌。
  而在流星雨降臨的夜晚,喬家腹地,臨別時一句『再見不知何年何月』,當時說起來輕鬆有趣,沒有絲毫感觸,如今面對態度截然不同的森,卻是感慨萬千……
【伍】 第一五〇章 都是我害的
  「東亞聯邦所做的事根本就是對文明的褻瀆!」
  「哎?這我不懂……合著你們兄弟倆怎麼完全一樣又完全不一樣啊?」

  在最低限度的自由範圍內,康丁斯基一逮到機會,便對聶雲進行洗腦攻勢。
  由於與畢沙羅容貌酷似,在得知聶雲與弟弟的關係後,康丁斯基便無所不用其極地訴說TM的理念,並且靜待時機,即使不回TM,也得逃離此處。

  狡兔三窟,更何況達利雖與我名為主從,但交情深厚,恐怕早為我四處奔走,為了因應他突然的救援,我也必須有所準備……先收服眼前這人。

  「你想,就拿他們正待討論的未來貨櫃清單來說吧……我們人類自然而然生長在這塊土地上,因為需要,又自然而然產生出許多不同的工具,那麼長久的時間,千百年來所有的發明,為何要因為這單一時間點的『不需要』而被剔除在外?」
  聶雲雖說是保鑣,但也充當門衛,十分盡職地把守著門口,捲起眉:「不需要的東西自然就免了麼……省點空間也是好事啊。」這都說幾天了,怎麼我還是聽不明白他想說什麼……要是雁兒或少主在此就好辦了。

  「那只是一時的不需要!」康丁斯基火起……雖然知道能跟弟弟交朋友的對象,腦子不會太好,卻沒想到如此不濟:「那萬一未來需要呢?」
  「這……」始終摸不著腦:「那以後的人會有自個兒的打算麼,要我說什麼都不該留下,你沒聽人家說,祖產越多,敗家子越多……」一副又要開始教育經的好爸爸樣。
  火大地從單人沙發上跳起:「不是這個意思!」

  在可容許範圍內的硬體設備上,康丁斯基的待遇不會太差。
  康丁斯基好歹曾是個官,還是第一要塞首領雷諾瓦的兒子,雷諾瓦本是科學家出身,雖然雙方目前為此事件沒有多作談判,但不代表TM不會將人領回(無論康丁斯基個人意願),東亞聯邦方面自是知道康丁斯基回去未必會是好下場,但多養個有用的人質也不耗費多少水電,何樂而不為。


  「要帶就該全部搬走!而不是人為刻意地篩選,那是主觀的,凡是主觀的事情都有盲點,都有失誤!」察覺自己言語過激,容易引來其他維安……康丁斯基看了一眼監控鏡頭,最後既煩躁又洩氣地將自己的身體摔回坐墊裡。
  「你也別激動……」聶雲見到與老友相同的一張臉正在犯愁,於心不忍,立刻想法子寬慰:「哎,要不……我讓你跟能說得上話的對象見個面?」這性格跟誰比較能聊呢……這下可傷腦筋。

  抽起嘴角:「哼……你不能說上話嗎?」

  「我……」懊惱:「你這都說好些天了,我也不是真聽不懂,但想法差得遠了……話不投機,自是無法讓你解悶了,我又不善表達……」
  「……所以你覺得?」燃起希望的眼神……這傢伙難得說出比較長且具正常意義的句子。
  「噢!我剛說啦……啥都不該留下!不管是吃的用的,人吶,要是事事仰賴人,不能自己想辦法,那還指望成什麼事?」

  「不是那個!是說整體的理念!」弟弟專門跟莫名其妙的傢伙來往:「真難想像畢沙羅能跟你深交,難不成你在唬我?」
  「沒啊!」依然把守在門口,十分認真地舉手發誓:「我跟畢沙羅真真真是好兄弟!我發誓!」
  「哼……」不屑:「既是好兄弟,又怎可能助紂為虐?看樣子我這些天簡直多費唇舌。」語調到最後,僅是喃喃自語。

  聶雲別的不行,聽力眼力都是極佳之選,成語這東西拜喬家夫婦努力教導之賜,也懂個七七八八,當下聽明白後便不樂意了……

  「說什麼助紂為虐……」大個子捲著眉,頓時有些委屈了:「這兒待遇不錯,我老婆女兒都吃他們閒飯來著,這都吃這麼多年了人家也沒說什麼……就算讓我做白工,也是當報恩,屬應當的,何況我還領了人家薪資……總之我這種沒身分能用的人,不管上哪兒,啥都不是,也真幸好人家不嫌棄用我。」
  「哼……」明顯聽不進去:「養女人的是東亞聯邦政府,可不是他們特別危機處理群,那不過是一群殺人兇手。」

  堵在房門口的身影雙手抱胸,教訓的語氣:「怎麼說是殺人兇手,這誇張的……再說你們這兒的人殺人還少麼。」回憶起好友:「……畢沙羅還建議過我家雁兒以後進聯邦工作吶,我覺得不賴啊,吃的用的都好,那樣我也安心些……」
  「那是進聯邦,不是進PS。」
  「……不都一樣麼。」
  「不一樣,」康丁斯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關鍵,動作慵懶,卻又眼神精明地看向聶雲:「你知道畢沙羅怎麼死的?」

  這一問,聶雲瞬間當機數秒。
  原想畢沙羅這麼大個人了,要躲風險自是能躲好……興許鋒頭過了,便有再見之時,這一陣又與長相一模一樣的康丁斯基相處,雖說個性相差十萬八千里,於聶雲單方面而言,卻是一份相當珍惜的緣分,一心認為這份工作不但報恩,還能跟好友親近,更能常與妻女見面,實在是份好差事,真把剛認識的康丁斯基當成畢沙羅一樣的交情。

  長相一模一樣,不代表是同一個人……自己不是早知道的麼?

  「畢沙羅他……」歪著大腦袋重複……
  微微瞄了一眼監控,手指擋住了雙唇,悄無聲息的聲音:「被PS一槍斃命,這裡。」說著,食指敲敲自己的眉心。

  看穿眼前這個傻大個兒確實極重感情,一方面為弟弟的死添加一分惋惜,一方面也利用這分惋惜的情緒,試圖控制眼前壯漢:「都說PS是聯邦一手創立,但是近年來與聯邦極不對盤,總之幫你養老婆女兒的可是聯邦政府,跟他們PS沒什麼鳥關係。」當務之急,看是否能利用這人逃出去,即使不回第一,也得找地方避一陣。
  他既能被請來做保鑣兼門衛,定有過人之處,過去我的手下多半也都被這人打發,雖然看起來頭腦不好,但若我能控制住他,一文一武,未必不能逃出去,出去後先找個地方避避,即使家鄉反派當權不便回去,也好過待在此處……總之,這麼待在第二不是辦法。

  天曉得什麼時間點局勢會變,屆時要逃也萬難了。
  總之一定得控制住他,不然繼續待在此處,不死也是終身監禁!


  「畢沙羅……他……」

  那邊康丁斯基內心已經繞過九彎十八拐,這邊聶雲還在震驚的當下……半點沒消化過來。
  這都怎麼回事啊?小時候居無定所的……也難交到朋友,雖說亂世就擺在眼前,人死也是見怪不怪的事了,但說來我這輩子還真沒碰過什麼知交好友的……孩子時代落魄街頭,我也知道自己長得難看,大家多半避著我,就算遇上幾個孩子願意同我走一道的,也多半……就是看我壯,能捱能打……雖說我是不介意多幫著人,可總之……唉,要說真能說上話,又真能互相幫忙的……

  現下想想……還真只有畢沙羅,就這麼一個……算得上真朋友。
  是啊,明知有麻煩,他也沒想避……還送著我們到魔羯市那邊去……這下都是我害了他的!


  康丁斯基用好似盯著獵物的眼神,仔細評估每一寸閃現在大個子臉上的表情,細細判斷各自代表的心境與意義……隨後,低低的音頻在不大的空間中響起,好似魔咒般地催眠……
  「沒錯,就是PS殺了他,一槍斃命,PS是你的仇家,可跟聯邦政府對你有恩沒關係。」

  聶雲至此已然呆滯,神情木然:「……為什麼要……畢沙羅是很好的人……他是我朋友。」難得的朋友,說來我還真就這麼一個朋友……


  「這我還真不知道,」我必須控制住他,這樣才有機會逃脫……幸好這似乎不難。
  「當時子彈來得太快,或許我們長太像了……只是誤殺,說起來可能是我害了他。」瞇眼瞧向眼前快要爆發的大傢伙:「但,PS更可能只是嫌他礙事罷了,你知道,就是在將我脅持來此的那一趟任務中發生的事,他們畢竟都是人造人,對於人命自是不如我們在意。」
  強調彼此站在同一陣線的語調,聲音聽起來悲傷,卻是容易入耳的舒適嗓音:「聶雲,別聽PS指派做事了,他們不是好人,養你老婆女兒的不是他們……」


  聶雲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就是自己去第一那兒找馬博士那時?為什麼自己當時啥都不知道……只傻傻的沒進去裡面?興許入了那營區還能救到畢沙羅?怎麼自己啥都沒做便讓好友……走得這麼不明不白?
  上回與畢沙羅在魔羯市外話別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當時情急,沒能好好說話,一心想著來日方長,不想居然……成為永訣,為何在這個啥鬼制度一堆好像很厲害的時代、處處都有藥者的時代……該能救下更多人命啊,可人命怎就變得如此不值?這一切……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彷彿一道雷劈中腦海,儘管聶雲很不想這麼想,卻還是這麼想了。

  是為了……雁兒嗎?
  難道就跟上回想的一樣,一切都只為他,一個人?
  會不會是……其實我跟少主救了不該救的人?當時雁兒就在屍坑裡,就剩口氣……難道是我們不該救他?我們違反了天意?說起來那血能治傷本身就很怪,我們是不是逆天而行?人是肯定不能勝天的!是不是那時候別救他了就不會鬧出這麼多事情?是不是那樣的話我們……我們好像也就不會來到這奇奇怪怪的三千年?

  為什麼?我該有家人……采苓與采霞……卻必須守著雁兒?
  這一切,究竟所為何來?
  誰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所為何來啊!?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魔羯市週四午後依舊是雷陣雨,欠缺維護的天頂帷幕,閃電依舊不怎麼霹靂,灰濛濛地淅瀝著淋不濕的雨,倒是彩霞的顏色調整過,想要鮮豔,卻因帷幕太舊,只能將彩度調整得更濃烈,反倒失去了黃昏應有的浪漫色調。

  但三千年,沒多少人真正見過彩霞,自是不會在意。

  「雲哥哥,明天記得帶定期票,別又不能上車了。」雁兒一邊嘟囔著,一邊幫忙收拾包袱。
  「……嗯。」聶雲呆呆地盤坐在地毯上,只看著雁兒……沒說話。
  總覺得這半個多月來常被盯得全身發毛,小雁只能強自鎮定:「這……要是沒什麼問題,我看我們還是搬回第二吧?都過好一陣子了……」看向最近不知在想什麼的人,有些戰戰兢兢地……輕聲試探:「雲哥哥,我看你是想大夥兒了吧?我們就搬回去行了,別想東想西,那樣你工作也方便些?」

  沒有得到答覆,最近總是如此。
  充滿安心黑色調的屋子,此時的黑竟顯得格外深沉……
  沉默寡言不是聶雲的性格,這些日子,小雁越來越不明白好哥哥在想什麼……但心中的感受卻是鮮明的。

  疏離感。

  眨巴著美麗的黑眼睛,對上雲哥哥彷彿在看著自己,卻又不是真的在看自己的目光……只能在心中低歎……想起那個十一歲會離別的預言,心裡大約明白,疏離恐怕又是件沒辦法的事,只能盡己所能,盡可能對雲哥哥更好,期望疏離感不再加深。
  可心中真正希望的……自是別在這種情緒下,與親愛的雲哥哥分離。

  ……其實很想說,雲哥哥,至少別讓我往後想起你時,總是那麼不快樂。
  那眼神,是責怪……好像一切都是我害的。
【伍】 第一五一章 次要
  「嗯?白石哥不見了?」一瞬間,小雁有些不明所以。
  「還不就上回那件事?之後他就不見了,連家也沒回……」張叔神情緊張地四下張望,一邊對著腳邊回答。

  第二要塞,剛重建後的圖書館,強化玻璃製造的屋頂透出人造陽光,今日設定天氣,晴。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念故鄉,或許自己想念的只是與雲哥哥歡快相處的昔日風景,通過第二要塞入口的消毒光束後,遭受輾壓的全身感官,搭上一路上映入眼簾熟悉的一景一物,好像再也膨脹不起來。

  小雁知道,自己前所未有的落寞,儘管這是第一次遭受到這種情緒,卻清晰地知道。
  忍不住問自己:可不可以不要知道?


  圖書館內,自覺進入第二要塞該低調行事的小雁,此時偷偷窩在服務台內,蜷縮在張叔腿邊……沒幫忙打雜,只是抱著自己的膝蓋,抬頭看向忙碌的人。
  「……是不是跟我有關……」一種很難受的情緒,湧到發聲處,使得少年逐漸開始變音的嗓子聽起來有些沙啞。
  「這個嘛……」張叔一邊將手中的讀物掃描,一邊自語:「說有關該是有關,不然哪這麼巧?他這人一窮二白,有什麼用呢……但我想你也未必是直接因素。」
  「……終究一切,是我不好。」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在那個時間點失蹤……加上雲哥哥無法常住在第二,與朋友見面……也難怪雲哥哥會用那種眼神看我了,畢竟他那人很重朋友,果然,一切都是我害的。

  眼見小鬼頭心情不好,張叔一個人又還得頂替白石的工作,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安慰,見手邊擱著那本剛被小雁歸還的人造人專著……有些事情,還是能不問就不問比較妥當,所謂一知半解吃大虧,在這亂世,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來得強。

  轉過話題,張叔眼神往四周掃了一圈:「哎!不提白石,倒是你,就一個人來?」不明原因,語氣透著小心翼翼。
  蹲坐著,用手指在地板上畫圈圈,難得毫不掩飾情緒,鬱悶:「嗯……雲哥哥這些天都從魔羯市通勤,好像在這邊有工作了。」對黑戶而言中繼都市的工作畢竟不好找……明明不缺錢,卻還是想要工作……總歸是捨不得要塞的朋友吧。
  「喔……你們一道來的。」不知道是不是小雁的錯覺,張叔的情緒聽起來……很複雜。
  不疑有他,繼續憂鬱地畫圈圈:「不……我是背著雲哥哥來還書的。」其實……也是想透透氣、看看你們。

  聞言,張叔的神色更複雜了,工作中的手突然定格,更加頻繁地往四下張望了起來,神色有些不自在。

  「怎麼了嗎?」終於察覺有異的小雁抬頭,便見到張叔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小雁……你……」

  「現在說啥都遲了。」一把聲音突然出現在頭頂上,只見原先還坐在閱覽區的一位綠髮男子,身法極快地轉瞬進入了服務區,手臂上擱著一件常見的奈米風衣,裡頭包裹著槍,面向張叔:「幹得不錯。」

  聞言,又見那槍口指著自己,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些,只是身體好像被灌了鉛似的,無法起身,完全動彈不得:「張叔……你……」張了張嘴,卻接不下任何語句。
  扼腕地別開視線,張叔好不容易從齒縫中迸出一句:「……小雁,別怪我……我也有重要的家人跟朋友……」只是那句道歉的對不起,梗在喉嚨裡,沒說出口……

  「少廢話,」不速之客眼神犀利地緊盯著獵物,卻對張叔發話:「你不過是沒告訴他這裡早被控制,是他自個兒要來,再說即使他不來,我們也會上魔羯市搜他。」接下來的話是針對獵物:「早在聯邦大肆破壞圖書館後,便知道此舉定有收穫,埋伏四個多月,總算值得!」

  聶雁沒看那意圖逮住自己的人,只一直看著死抿著唇、一臉愧疚的張叔……
  又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妥當。
  好半晌後才看向拿槍指著自己的某組織成員,黑眼睛眨巴了幾下後,開口:「是不是我跟你走了,張叔和他的朋友就安全了?」總歸一切是我害的,冤有頭,債有主,雲哥哥是這麼教我的。

  「小雁……這……」

  綠髮青年沒有多作思索:「沒錯,但你必須完全配合,我知道你挺厲害的,」風衣依舊遮蔽著槍管,保持自認安全的範圍:「外面埋伏了一整連的人馬恭候大駕,我們需要你。」
  「張叔,」彷彿沒聽到威脅似的,轉頭面對曾經每天相談甚歡的人:「如果雲哥哥有來尋我,幫我告訴雲哥哥一聲,就說我走了,祝他安好。」這好像是第二次,在同樣的地點,交代差不多的……遺言。

  「這……小雁……我實在……」要是我沒借你書就好了……你也不必來還:「要是將來我們……」
  「一邊涼快去,」提槍的敵人用自己的身形擋在兩人之間,終止忘年之交的對談:「他不會有將來了。」

  彷彿沒聽見張叔的歉疚與敵人的威嚇,微闔著黑眼睛,低聲的語調扯出有些寂寥的微笑:「……如果他沒來尋我,便算了,雲哥哥也有很多比我重要的事得忙。」
  雖然雲哥哥是我的全部,但畢竟我不是雲哥哥的唯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雖沒有明目張膽,但一連八十餘人完全出動,並且在已經擒獲目標物、不必再隱蔽的當下,想要視而不見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小雁步出圖書館,腰後可以感應到約距五公分處,那不明型號的槍孔對著自己,鋼鐵的分子能讓身體感受到一陣陣寒意,揮之不去……最後只得仰頭,對天眨了眨眼,瞇眼看向熱情的豔陽……

  「……」原來如此,想起來了,他就是擄走馬博士的人。
  「怎麼?」身後傳來警告聲:「別想耍花樣,博士要你,很有用處。」

  聶雁搖頭,沒管是哪位博士……輕聲,約莫只有自己能聽見:「過兩天,是我生日呢。」原本……一開始,雲哥哥說要給我買皮米衣當禮物的時候,還有點期待的啊。
  突然回首,看向敵人,也不在意是否會因此喪命,便繼續:「以前明明過得比較慘,但因沒嘗過何謂快樂,所以不知道,只以為那是常態……唯一幸運的是我當時還有不想死的求生本能。」

  沒提槍的手直接扯掉奈米風衣,至此小雁才看清那是一把老式沙漠之鷹。

  「原來在曾經擁有後,復又失去,是這麼痛苦的事情。」平板的語調完全聽不出任何悲苦,只是眼神透出無盡寂寥與悲哀……如果可能的話,能不能不要明白?

  『砰!』第二要塞管轄內,圖書館正門口,男人近距離直接將少年爆頭!正中眉心!

  「上面說過萬一太難搞,死屍也無妨,主要得讓達利那邊完成任務。」首領布桑轉頭看向兩位見狀出列,準備幫忙的同袍:「我們得盡速離開此地,車上安排好冰櫃,博士交代,要讓屍體盡可能完整。」
  「是!」
  「……不必了。」

  正待兩名士兵撒腿準備開始張羅必備物品與準備撤離的當下,那平穩的淡漠嗓音再度出現。

  「不必了,」剛倒地的小雁突然坐起身,手掌月骨輕輕揉了揉剛剛中槍的眉心:「這就走吧。」要是不隨他們去,張叔會有麻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被冰久了弄不好真的會死。

  三大一小,眾人靜默了……

  布桑首度出現異樣的表情,死擰著眉,見明明剛才該死在槍下的少年緩緩起身,用手揉著傷處,起先是前面眉心,接著是子彈貫穿大腦的後方,少年半低著頭、皺著眉,似乎很痛,手繞到後方,努力幫自己的後腦勺做加壓止血……
  不一會兒,血止住了,少年撫著額,輕輕晃晃腦袋,彷彿在確認自己腦內的重要資料有沒有因剛剛的槍響毀損,也可能只是在調整視野與視線焦距……總之,三個大人至此,反倒退後一大步,不約而同。

  人類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會本能地想逃,更何況是待在環境惡劣的三千年,且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職業軍人,每個人都嗅得到危機的味道。

  「走吧。」小雁確認自己安好後,再次重申:「已經驚動保安了,你們八十多位正規軍,即使是現任PS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我不必多作掙扎,只是別人話說一半突然開槍,很沒禮貌。」


  而此時小雁不知道的是,綠髮首領突然開槍驚動保安的真正原因,不過是藉由此任務調虎離山,想幫助己方陣營的其他隊伍達成更重要的其他任務。
  即使是獵物,也有重要與次要之分,而小雁往往是次要的。


  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沒聽過東亞聯邦總部的警報鈴響,這得歸功於特別危機處理群長年的守護,但在雙方逐漸出現摩擦的現在,各自為利益糾纏,警報鈴響起的機率便大幅提升。
  紅色警戒的閃光永遠都顯得刺眼,一百多層樓高的建築,包括女性宿舍的每一層都閃起了紅光,刺耳的警鈴好似能震穿天頂帷幕,單一惱人的音色直直刺入樓內眾人的心臟,陰霾與焦慮自此揮之不去。

  「出什麼事?」
  「快清點糧食與水!」
  「清點所有女性名單!讓她們列隊報數!」
  「資料室已緊急切斷對外網路。」
  「……」
  「……」


  一片風聲鶴唳中,聶雲背向著康丁斯基,稍稍探頭往外望……
  「這都怎啦?出啥事了……」不敢擅離職守,但走廊上人來人往,誰也沒空理會誰,聶雲說話快不了,想想還是別耽誤別人正經事實際。

  康丁斯基聽這警報,內心暗自估量:「……好機會。」雖然不清楚原因,但這種警報大概一世紀都未必會遇上一次,真是千載難逢的時機,說不定是達利來援?只是與聶雲相處時間還不到兩個月,現在開口有點早,我原本希望至少再過一週的,不知他是否願意助我逃出去……但如今看來只能放手一搏……聶雲,是重朋友的人,這種心理戰對付他這種頭腦簡單的人,該輕而易舉,看我的。

  「聶雲,」
  「啥?」探出的大腦袋抽了回來,望向室內:「你說外面怎麼啦?」
  裝作無所謂地聳聳肩:「演習吧,我們TM那邊有時候也這樣,不算什麼,就是大家忙了些。」
  「噢!這樣……」將門掩好落了鎖,聶雲才安心下來:「沒我們什麼事就好。」
  注意到聶雲的用詞是『我們』,康丁斯基嘴角微微勾起上升的弧度:「對了,反正大家都在忙,要不我們去看看畢沙羅?」

  聞言,一愣:「可你不能離開這間房啊。」面對那與好兄弟完全相同的一張臉,倒是沒有立刻回絕,但言下之意也算是堅定立場。
  流露出無盡悲傷的眼神,康丁斯基輕聲:「當時……弟弟他倒下得太快,我們那兒內部亂糟糟的……說來慚愧,我也不大肯定有人能為他收屍……唉。」雖然達利定會幫忙處理善後,呵。
  瞪大銅鈴般的眼睛,有些怒了:「怎麼這樣!?你是說沒人好好葬他?這怎麼成?」
  「我也不是說絕對,」語速極快,卻盡力表現出哀傷:「你也知道,當時事出突然,唉……還不都是PS惹的禍,要不是他們草菅人命,弟弟也不會死……」

  「這……唉!」垂在手邊的拳頭捏緊,想到好兄弟竟死無葬身之地,內心憤慨!

  留意到聶雲的小動作,工於心計的人繼續:「再說了,我好歹是哥哥,有生之年聚少離多,死後……總該去探望一下,這都月餘了,即使有人替他處理了後事,我這為人兄長的至今還未出現,未免太不厚道。」頓了頓,觀察到對方已經動搖,便緩言繼續:「我知道你為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你看我又打不過你,你就讓我去看看吧,你也順帶一起,之後你再帶我回來,也不算負了PS介紹你給聯邦看管我的任務。」

  最後這句平凡的話,直刺入聶雲心底。
  人生遇過不少待自己好的人,師父師母是、風城上下是、子翎是,卻沒有真的能交心的好兄弟,而畢沙羅卻是年齡與各方面都相仿的一個,憶及過往,每每總在夜闌人靜時,兩人看著雁兒打拳,相談甚歡……如今自己居然連他死了月餘都還不知道,甚至受殺他之人所託,看管好友的兄長……

  咬牙切齒:「……該死,這都是所為何來啊!?」
【伍】 第一五二章 愚昧與聰明
  臭味。
  應該是實驗室的味道,只是一般人類無法察覺。


  聶雁在前往第一要塞的押解旅程中,直盯著窗外毫無風景可言的景觀看……有綠色的泥沼,有紅色的天,也有砂礫平原,狂風呼嘯的時候煙塵蔽日……一路靜默,直到第一要塞的消毒光束輾壓過全身,才從發呆的情緒中回神。
  八十餘位孔武有力的男人,沒人敢動一個少年,哪怕只是想把他的眼睛蒙上,都膽寒。
  原因無他,只是在看到極其不正常的『復活』實況後,沒有人類願意靠近……直至進入雷諾瓦實驗室的腹地範圍,一臉波瀾不興的聶雁終於皺起眉頭……

  為首,一直走在身邊保持警戒的布桑這才開口:「現在後悔跑不掉了。」
  聶雁抬頭,看了他一眼,復又直視前方,腳步沒有緩下來:「我還希望張叔快樂,不會跑。」
  「看不出來,人造人這麼善良。」是諷刺,也是事實。
  聶雁沒再抬頭,懶散的嗓音靜靜地傳來:「說起來我就跟上帝一樣。」

  「啊?」綠髮軍官笑了出來:「上帝?你是指普遍的神嗎?」
  「隨便,佛祖也好,阿拉也好,『人類因愚昧而有了上帝,因愚昧而扼殺了上帝,又因愚昧而叫上帝復活』……但願你們可以不要再這麼蠢,或至少多多承認自己的愚蠢,這樣才不會讓世界更慘。」

  好半晌,身為高階軍官的布桑說不出話……因為少年說的話不符合他的年齡外表,也因為很容易意識到少年想要表達的東西。

  「人因為怯弱恐懼而有了上帝,情願相信這種因自己的負面情緒而幻想出的東西,真是難以理解,高貴的神明立足前提居然如此不堪。」小雁語調與腳步都很平緩,有時微微歪頭,似乎正在思索著相當複雜的問題:「而更難以理解的是到了三千年,人類的畏懼似乎已經到達了頂峰,畏懼糧食危機、畏懼自我心靈的空虛,然後無可救藥地製造出更多的人,消耗更多糧食,讓人造人的才能遠超過他們,導致更加空虛畏懼,接著又扼殺這些人,不同的是這些人有些沒有按照他們的期望死去,有些不小心就復活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布桑已經摸出了微型手槍,儘管知道未必有用,依然與身邊的拘拿物保持距離。
  只是此時此刻,如此畏懼的心境,彷彿被拘拿的對象是自己。

  「……」聶雁噤聲,沒再多言,不是不想多言,只是……

  如果我搞得懂人類的話,就不會說剛剛那一串了。
  結果我還是不懂人類在想什麼,如此,自然也搞不懂雲哥哥在想什麼。
  但人類因為自己的恐懼與懦弱,製造出一堆有的沒的,高貴虛幻如神、悲哀現實如我,好像成立前提都不怎麼好,說起來人類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生活在恐懼與妄想裡。

  「……這樣不累嗎。」看著實驗室大門,各類藥劑的刺鼻味道絲毫不受阻擋地透了出來,聶雁歪著頭蹙眉,不知是在想這是以後自己生存的空間,還是在繼續想剛剛的問題……




  東亞聯邦在警報響起十三分鐘後,陷入第一波前所未有的混亂。
  原先一直沒有人注意的采霞,不見了。
  第二波混亂則在十五分鐘後,發現監控室六名成員不是被一槍斃命,就是見血封喉,而被關押的康丁斯基與保鑣聶雲雙雙失蹤,儘管幾位官方高層馬上封鎖聯邦大樓,依然連帶的,連采苓的身影都沒找到。

  但聶雲有可能被康丁斯基策反、采苓為人母恐怕會失去理智,即使是被挾持也願第一個跟著采霞離去,雖然真正出狀況的機率極低,但這些都在合理推測之列,對聯邦而言,一個寵物消失無所謂,一個已經漸漸失去研究價值的女性亦算不上什麼損失,可怕的是總部大樓與比肩佇立的PS總部,有如雙子星般守護第二要塞,說是第二要塞最後的堡壘、人類最終保障也不為過,但六名監控官與數名維安被殺,行動寂靜迅速,能完成這等級任務的絕不是幾個零星的小組織。

  當然也極有可能,被策反的聶雲內神通外鬼,與康丁斯基一個動手,一個動腦,合作無間。


  『砰!』聯邦大樓,劦一拳捶在會議桌上!
  早在己方PS上回侵入TM順利完成任務後,當時便該立即加強雙子星大樓的警戒,更何況還有康丁斯基這個人質在手……即使對我們已經失去拷問意義,但對TM而言,無論要回去後是否處分,總需要回去。
  還有!低估了那個傻子被策反的機率!這回可算是……極大的失策!

  「該死的TM!」
  「圖書館是幌子!」開啟鎖骨上的微型裝置,劦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冷靜些,發號施令:「臨檢所有TM可能撤退的路線,搜到相關人等不必追回,放行後回報並持續跟監,當心各路線上所有可能設伏處,另,傳令所有實習生在要塞內用方格法搜索,十分鐘回報一次,任何微不足道的可疑狀況都不得放過,飛鷹五號,」畢竟是同事,深呼吸後……稍稍緩過語氣:「……麻煩你現在立刻潛回TM整合TM內部我方基層幹員提供的情報,帶上雲豹五號、七號與轟。」想起東亞聯邦的壓迫,如今還得幫聯邦追人,劦一向冷靜的腦子頓時光火,補上一句:「遇襲殺無赦。」

  雲豹在三隊中破壞力最強,兩隊五號一冷一熱,互補不足,七號能遠距離攻擊監視,無論遇到什麼狀況,人員安排上該夠了


  「嗯?嗯……他們確實帶走了個孩子,」沒管劦正氣急敗壞地指揮一切,晶的手指飛快操作著鍵盤,雙眼死盯著螢幕牆,電腦解析、放大、清除雜訊:「那一槍是真的命中額頭嗎……還是特殊效果?也可能串通好……」若有所思的語氣。

  劦沒有多話,很多事情不是同事便可直言相告,如果要讓磊的接班人順利沿著歷史軌跡走,並且不負『磊』這個代號,自己勢必得幫花瓶轟的忙。
  擺出高姿態、高調地欺壓需要幫助的人,事實上只是掩飾自己的不安,深怕連所愛之人身後的一切都穩不住!哪怕只是個職銜!但如今,聯邦被襲,PS顏面掃地,此時此刻狼狽的自己日後怎有面目去見他!?

  ……原來,這真的是愛嗎?


  眼見劦心中煩燥,品大叔心中思量,隨後,接近晶:「看不清楚就關掉吧,反正都去追了,回來後真相遲早揭曉,」司令職缺空懸,群龍無首,很傷腦筋,雖然大家都識大體且不強出頭,盡可能溝通協調,但沒有統整資訊的人,整體上效率很低……唉。
  視線彷彿能穿透掩得密密實實的窗簾,望向不遠處的PS大樓:「那四位該整好裝了。」

  晶突然按了按自己的耳朵,似乎正在傾聽屬下報告,隨後有些煩躁地撥了撥自己的亞麻色秀髮,起身:「目前看來被破壞的系統已自動修復完,沒有造成嚴重災情……我得回工程組聽匯報。」
  依舊瀟灑的背影,輕輕帶上門時好像很難分辨出由內或由外,總歸掩住了一室焦躁。

  仗著年紀大,品拍拍劦的肩……幾經猶豫後,開口:「說出來吧,馬博士在研究回歸?」看剛剛那畫面,想到劦如何強硬地將馬博士從官僚手中帶回……八九不離十,只得搖頭:「他是工程機械方面的人才,這種生化方面的事情,畢竟不是他的領域,事倍功半。」

  事多繁忙,在晶離去後,劦雖想稍稍放鬆,卻依舊緊皺著眉,無助地將自己摔入會議室的滾輪椅,滾輪在一瞬間發出抗議的吱聲:「……我知道,原先就想請你從旁協助,但,」閉上雙眼,手指揉揉煩躁的眉心:「太忙了,我連說句話都沒空。」
  「瞭解,」長輩式的安撫,有些髒的白袍透著親切感:「說來也難為你,有什麼狀況就說,大家都挺你,你知道的。」

  「……嗯。」穿越時空這種事,該說嗎?不該說?什麼時機說?不該說的理由?
  嘖……或許是我自己太過懦弱,才會相信轟的說法,希望磊沒死,而是到了另一個時空,也許如今我所做的一切不過一場空。
  但即使如此,我也希望,在你離去後的PS,依舊是正義且神話般的存在。


  「我走啦,說來同為學者,也該去跟馬博士打聲招呼,」頓了頓,門邊準備開門的手定格住,似乎想起了什麼:「回歸……那個年紀,不會吧?」剛剛螢幕上那孩子的年齡……
  一臉無語地睜開雙眼,復又閉上,疲憊:「就是那樣,我先睡,贔應該正忙著統計損失與修復金額,通知晶,必要的話由他發號施令。」眼看就要睡著了,或被現實擊倒。

  「……你就是看我好說話,嘖。」確實該讓劦休息,那四位該追蹤的應該都出發了,我快去會會馬奈實際:「其實你夠資格升任司令,怎麼婉拒……」
  「不想。」我想跟磊站在同一高度,看事情。
  「……不是看不出你的牽掛,」歎息的眼神,勸告:「只是,你也該考慮一下大家。」知道劦其實是個明白人,略略提醒後便打住,留下在風聲鶴唳中淺眠的指揮官。

  這些年,這些孩子一個個長大,越來越優秀,其中幾位更是我挑選的精子與卵子促成的優秀結晶,這些年輕精銳偶爾願意在我面前表露脆弱的部分,是否與親情這種抽象詞彙有關?嗯……或許我該想辦法研究研究這個課題……是了,找個機會做一次研究計畫。

  倒是回歸,我從一開始經手時就很有興趣,難怪劦壓力大了……回歸加上采霞被綁,身為科學醫護組,不難想像雷諾瓦想做什麼,再說光是回歸也已經夠振奮人心了,真是人類空前最聰明的選擇,偉大的病毒!

  如果雷諾瓦能成功實驗,將那女孩的各項器官汰換,我倒想親臨現場觀摩手術實況,但依照采霞的身體機能判斷,他到達第一後不可能馬上進行實驗,至少需要休養兩天,不……保險起見,四天,而這期間可以從那孩子身上取得大量的血液,取出更多回歸。嗯,雷諾瓦算盤打得精,一方面驚動我們,製造兒子脫逃的機會,二來……即使康丁斯基逃脫失敗,但這確實是個不錯的實驗,基於學者的立場,會強烈地想知道回歸帶原者的恢復程度,以及其器官與自然人、人造人、複製人……等的融合情況,這下連兩個天然人都去了第一要塞,也難怪劦頭痛了。

  若不是身為PS的一員,我還真想見識見識……
  但不知雷諾瓦那邊是否知道那孩子是終極兵器……不,不會知道,這是聯邦醜聞,倘若知道我們研發出金屬激素,並能透過對胎盤的施打,使胎兒出生便擁有這種異類能力,那小鬼肯定早就遭殃了。

  於公於私,都想把小鬼奪回來,讓我研究,只可惜給雷諾瓦搶先,嘖嘖,恐怕最後連渣都不剩,不過我很可能也得盡快逃亡,離開第二要塞……或者我可以直接前去參與雷諾瓦此次的實驗?我擁有采霞詳細的身體機能資料,能讓實驗成功機率大增,嗯,他們該會歡迎我。




  飛行碟啟動了隱形裝置,一行四人快速掠過所有己方設置的空中關卡,直接前往第一要塞。
  提香拿著鏡子東照西照,研究自己的變裝,原以為不必再回TM,與TM方面認識的夥伴失聯已久,單就這一點,加上如今事態緊張,此行便凶多吉少。
  雲豹五號依舊話少,凝視著暗不見天日的窗外,不知看向何方。
  唯一的女性七號,拿著四合一武器保養專用油,保養吃飯傢伙。

  楊鵬依舊不再是五萬年的模樣,眼鏡、短髮、沉澱風霜的臉龐……只是此時緊握著拳,雖也望向窗外,但更像是死命瞪著倒映中的自己……提香注意到,那緊握的雙拳已滲出了血,可見內心暴躁,絕不如表面上鎮定。


  「陸地上傳來消息,」雲豹五號突然開口,微微側頭傾聽來自耳朵裡的聲音:「看樣子TM比想像中的大手筆,地面上我方派出跟監的基本兵,全軍覆沒。」
  七號同樣正聽著那楊鵬聽不見的聲音,蹙起秀眉:「居然出動了三個師,這不是特工單位能解決的數字。」這樣指揮至少是少將了,約十萬人,難怪全軍覆沒……

  提香偷偷瞟了夏丹一眼,撇撇嘴後,難得不帶髒字地開口:「你眼球還在吧?」意指真正的夏丹的眼球,當然包括指紋。
  「……」迅速點頭,但努力克制自己說話。

  不是不想說話,只是理智清晰明白,子翎被綁,還是被生化專家雷諾瓦綁走,想也知道不可能有好事發生。此時自己一開口,情緒肯定一發不可收拾,跟著PS前往是能見到子翎最快的方法,自己萬萬不能此時因情緒失控落人話柄,給人趕下碟的理由。

  忍,到了公元三千年,每天都在忍。
  忍。
【伍】 第一五三章 彈指間
  「不妥不妥……」聶雲在潛艦上直搖頭:「我得去看看雁兒,實在不成,連他一起帶著走!」說著,就要往一片漆黑的窗外亂撞,企圖衝撞出密室般的潛艦。
  「阿雲!這都什麼時候了,你盡惦記著那孩子!?」采苓握著女兒的手,萬分不滿。

  聶雲瞪著窗外,復又瞪向一臉疲憊地看著自己的妻女,妻子的眼神充滿不諒解,女兒則是一臉受傷外加虛弱,似乎正在質問:為何自己的父親擔心個健康的人造人,比擔心虛弱的女兒多?
  擔心雁兒是出自真心還是習慣,或者都有,聶雲從沒想過要分辨,或許習慣是一種輕便的枷鎖,只有意識到時,才能感覺到它的沉重。

  ……至最終,聶雲在那兩雙眼睛的注視下,氣勢弱了下去……


  康丁斯基見狀,心中打起算盤表面則打起圓場:「唉,聶老弟,」學著畢沙羅式的稱呼,讓眼前人有親切感:「我們都知道你責任心重,但他也是個少年了,懂得照顧自己,倒是你,即使晚些我們回PS解釋,那也是晚些的事,這期間要是讓第二要塞的人撞見你我與他在一起,說不定認為他是同謀,你也知道……唉,雖說只是看看亡友的墓,越獄也總是不妥的。」
  「越獄?」

  聶雲再度瞪大雙眼,好像被隕石擊中了腦袋般,完全傻了。
  是啊……因為是畢沙羅的哥哥,又受到禮遇……所以一直沒將他當個囚犯,可……他確實是囚犯沒錯啊!我們這行為與越獄有何不同?糟了,我受人之託沒有忠人之事,哪怕是仇家託付的事,我聶雲答應過便是答應過,即便真要反悔,也得當面同人家說清楚,怎麼就這麼跑了?還把老婆女兒都帶上了?這下人家不誤會都難啊!

  思及此處,也是萬般不解,忙回首見臥在簡易醫療區內的采霞,見女兒雖微微喘息,但雙眼還算得上有神,便稍稍放心,問向采苓……
  「這都怎麼回事啊?怎麼你們像是約好了似的?我們明明剛剛才決定趁演習走的啊。」這倒是再傻的人都能分辨……說著,還轉頭向康丁斯基尋求附和。

  接過手下遞上消毒毛巾,擦了把臉,稍微讓自己清爽些後,康丁斯基翹起二郎腿,神態比起在關押室裡輕鬆了許多:「這我不清楚,但我確實是在等待某種契機。」說著,雙眼望向前方駕駛座上,那一身小燕尾服的軍官:「達利,我的好兄弟,幫我解惑吧。」

  被喚作達利的男子,約年近四十,一雙深黑色微闔的雙眼從鏡片後方透出內斂的微光。

  「我們是與采霞小姐約好了,沒錯。」沉著的聲音,意味不明的笑意,在不大不小的空間中迴響:「炭筆。」

  采苓不解,但緊握女兒的手沒有放開,輕聲細問:「畫筆麼?怎麼了?」
  「……一開始,只是想……想著媽媽描述過的家鄉風景,咳……」聲音透著疲倦,也透著一股令人戰慄的莫名渴望:「到後來……筆下所畫,再也不是想像中的咳、景色……我想看……好想看看,咳,有生之年一定要看到……那樣美麗的風景……」
  沒注意到女兒奇異的執著,冷靜回憶著往昔那些沒被珍藏的畫作:「……炭筆,被動了手腳?」

  「啊?」聶雲一頭霧水,但見到女兒似乎非常難受,也趕忙進入醫療區。
  無視兩名隨行醫護人員的阻止,大手忙扣上女兒纖細的皓腕:「噓,說話輕聲點,這兒不大,大夥兒都能聽見,你少耗點力啊!」緩緩輸送內勁時,語調不自覺地溫柔可親了起來。

  至此,采苓稍稍轉圜了剛剛的慍怒,見自己等了十多年的丈夫總是對女兒不錯,心情好多了。

  采霞微喘口氣,滿足的眼神凝望著不熟悉的父親……聲音放輕了許多:「我猜……是奈米腦……繪畫用具都是由品先生幫我健檢的時候,咳咳,順便帶進來的……長年累月咳的檢查,搜身早已沒這麼嚴格……」

  也不知道康丁斯基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一臉恍然大悟:「噢!是了,我們第一要塞的炭筆在富豪當中也是相當搶手的,其他這方面產品也是主要收入之一。」看向前面駕駛中的達利:「嘖嘖,我猜猜……溫控啟動的奈米腦,對吧?」只要這位大小姐手握著,一段時間後,炭筆彷彿會有自己的意識,開始傳遞訊息,當然……這些訊息都是達利希望他看到的。

  哄女孩子是達利的專長……嗯?不,若按照時間推斷……

  「達利,是老爸……」他早就在打這位大小姐的主意?他應該明示了大小姐所謂『生機』,才讓個溫室裡的花朵甘冒風險,自己配合逃出保護圈。
  「沒錯。」聞言,沒有回頭,但多年的默契知道對方所指。

  聶雲夫婦仍然關注著愛女,隨行醫護人員接到這燙手山芋,亦是不敢怠慢,忙前忙後。
  康丁斯基沒再看向操作潛艦的達利,只盯著窗外,不發一語,緩緩理清所有蛛絲馬跡……

  ……事件最早,是十年前斷了線的情報,所有派出的人一去不返,而稍晚,東亞聯邦終極兵器的傳聞傳出,即使我們目的性地引導畢沙羅到第二要塞擔任清道夫的工作,依然沒察覺任何不對勁。說來弟弟也真傻,無論如何都是雷諾瓦的兒子,怎就沒懷疑過為何什麼工作都沒人錄用,偏偏只能到第二要塞做清掃工作?

  其後,父親很奇妙地交代我,屢屢試探聶雁的身手,從運動時的體溫、脈搏,到戰鬥模式,細節連習慣向左或向右閃避、圖書館看過的書目,都做全方面記錄;父親那時說時光藥即將完成,差了回歸,想也知道這次另一小隊抓了聶雁去的目的是要取回歸了,當然這事不能讓聶雲知道,這人暫時留著,他雖頭腦簡單,但也因此四肢發達好控制,興許還有用處。

  只是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何關聯?十年前的終極兵器?現在的聶雁有回歸?父親好像不是那麼在意終極兵器了,雖然我們TM首要目的是製出時光藥,但若真只是如此,以前老是把馬奈綁來做什麼?製藥他雖不是完全不行,但沒老爸在行吧?現在突然把後面兩個天然的女性騙來,雖然我想像得到老爸想做換器官的實驗……嗯,那應該是在取得大量回歸後,嗯?不對,雖說我不算太瞭解,但是反推論回去……

  汰換大小姐的器官可誰都沒把握聶雁生死,就算全身都是回歸病毒,如果心肝脾腎肺全都挖走了,似乎就不那麼保證了……我看那采霞這麼虛弱,這實驗有難度,但即使不做器官汰換實驗,聶雁與采霞各自仍具有研究價值。
  總覺得有某個環節沒扣上,到底身為科學家的雷諾瓦在想些什麼?恐怕不是身為父親的他願意告訴兒子的……說穿了父親就是太過熱中研究,母親才會抑鬱而終。


  「嗯,有狀況。」前方駕駛座突然傳來聲音:「他們反擊了。」一開始只出動基本兵探探情況,不過PS不可能會想到我們輕易地在陸地上出動了十萬人,並且監視海空,這已經違反了地球和平公約了,真是大手筆。
  「喔?」康丁斯基從自己的思路中回神。
  從駕駛座扔過一片閃著二色光點平板:「我們是綠色。」

  康丁斯基眼見代表兩軍的紅綠雙色,雙方呈現對峙局面,己方綠色明顯有備而來,雖說在面板上看不到細節裝備,但從佈局上能看出己方藉由時間之利,早早咬住東亞聯邦後方不放,但東亞聯邦的指揮官也不是等閒,立馬補救,長出的中間部隊直刺己方要害,雖勢險惡,但毫不妥協的決心由此可見一斑。


  「唉?這怎啦?」見女兒狀態轉好,聶雲回頭,正好瞥見新奇的事物。
  康丁斯基微微一笑:「老想著弟弟,徒增傷感,玩玩遊戲吧。」
  「噢噢,以前我也給雁兒買過類似的遊戲機,」彷彿是種直覺,深怕自己提及雁兒會惹母女倆不高興……回頭見後方醫療區無異狀,聶雲忙在康丁斯基身邊就座,湊近大臉,壓低聲音:「別瞧我這樣,這玩意兒,雁兒可從沒贏過我,嘿嘿。」

  康丁斯基聞言,著實愣了會兒……才繼續:「你說,聶雁沒有贏過你?」那孩子的智商應該算高的,雖不及老爸或馬奈,但也是萬裡挑一的人才,看他讀過的書就知道了……或者他天生不擅長謀篇布局?

  「是啊,」也不是很在意這檔子事,趕忙轉過話題勸說:「唉,我說啊,咱們探望了畢沙羅,就得快些回去啊,不管演習再忙、人家有沒有發現咱們不見啦,我們還是得回去的,」接收到康丁斯基似乎不大高興的目光,繼續勸:「我知道你認為我幫助殺了畢沙羅的兇手,心裡責怪我,可我說啊……就算要走也得光明正大,要不我過些天就回去,好好跟他們都說說清楚,說我不幫他們啦。」

  皺眉:「你不幫他們,然後還得押著我回去?」康丁斯基心下尋思……趁現在是個好機會,把他腦子繞暈:「我說你這人怎麼搞得?你看你一家三口在這兒了,哪還有什麼放不下?」
  「我還有雁兒啊。」理所當然的語氣,雖然語調不知怎地……有些喪氣:「怎說他都是我弟弟,很多事情我想……也不是他自願的,怪不得他,唉。」

  「他人不是在魔羯市?再說了,你現在是逃犯身分,真要回第二要塞,還沒接近就被斃了,到時想想後面你老婆女兒,會多傷心?」作勢看了眼後方,回頭,繼續在聶雲耳邊危言聳聽:「真要惦記著你弟,不如送個信息傳給他,讓他自個兒來第一找你,我看比你去找他方便又安全。」

  「……是啊。」采苓肯定會傷心,成婚兩天,他等了我十多年,可我從沒為他做過什麼……
  都已經下定決心了不是?說好以後他想要的,都給他!當然還有采霞也一樣啊!況且畢大哥說的也不錯,雁兒聰明絕頂,我到了後託人帶口信給他,讓他自己來尋我,指不定真比較安全,他人小,人海中也不容易找到,要混入第一要塞該很容易,再說他光明正大地來也沒什麼關係。

  采霞看上去雖然穩定了,總也是需要多照顧的,采苓這麼多年,一個女人家……人生地不熟,就這麼陪著他長大……說來我就睜隻眼閉隻眼,再說畢沙羅的哥哥也不會是什麼壞人,我又何必老死腦筋硬要跟PS說清楚?若他們才是壞人,就怕怎麼說都不清楚。


  「聶老弟,」極似故人的面容,相同的稱呼,遞過手中的『遊戲機』:「別想太多,玩玩看,等會兒再想,你說你挺在行,那幫我贏看看。」這人難道還有其他用處?
  「喔,」眨著銅鈴般的大眼,扒扒自己的鋼絲頭:「咱們是?」
  「綠的。」接收到前方達利的眼神,立刻繼續發言:「當然,太離譜的話我會阻止。」這話意味不明,可說是說給達利聽的,可傳到聶雲耳中也像回事……
  「放心,這點小遊戲難不倒我,半點不離譜。」生疏地用粗大的手指給面板指示:「……誒?怎麼這遊戲機比較薄?好像反應比我買的那些都還快啊……果真便宜沒好貨麼……」

  聶雲嘴上嘟嘟囔囔,渾不在意,彈指間,檣櫓飛灰湮滅。

  康丁斯基隨著時間流逝,首次在被俘後出現大幅度的情緒波動,瞪大雙眼,盯著平板,隨後乾脆死盯著身邊看似輕鬆的聶雲……
  這人,有利用價值!




  「糟!」駕駛飛行碟的飛行員,右手食指狂按緊急按鈕,一邊慌亂地呼叫:「觸動敵方監視網,觸動敵方監視網……」隨後音響傳來與第二要塞通訊受阻的雜訊聲。

  飛鷹五號、雲豹五號、雲豹七號,及楊鵬,均立顯嚴肅,面面相覷。

  「怎麼會觸動這麼基本的東西!?」知道情況不妙,九死一生,提香率先發飆:「操你媽你是實習生啊?早知道我就親自駕駛!」
  「這……」連忙回報最新狀況:「不知怎麼,第一要塞突然改變監視網布局……這……啊!」

  一陣晃動伴隨轟響!讓飛行碟搖晃劇烈!搖搖欲墜!

  「媽的!靠么!有飛鷹在碟上居然敢跟我拚飛行!你他媽不想活了!」也不知是在罵敵人還是罵自家駕駛員,粗暴地把人扯下駕駛座,往後扔,自己爬上前去,努力穩住碟身:「軍用雲海FY-3891型,幹!又來!坐穩了!」

  座艙一陣天旋地轉!俐落地閃過四、五枚肉眼可見的微型導彈,楊鵬相信若不是性命堪憂,自己肯定會為提香的技術喝采,即使是外行人都能看出,比起剛剛的飛行員,簡直堪稱神乎其技……而且提香似乎一摸到飛行機器就變了個人似的專注,不愧是飛鷹隊員。

  「嘖,估計四十秒後得迎擊下一波,不過我可先警告你們,不可能撐到第一要塞,我靠現在逃回去也不可能了!你們快想想對策,」一面按下左邊一個一公分見方的方形按鈕:「回報各部詳細受損資料。」

  緊接著,一道熟悉的女聲響起,至少楊鵬覺得很熟悉。

  『飛行碟雲海系列FY-3891型,普羅透斯號,現在回報各部詳細受損資料………………』
【伍】 第一五四章 戰爭遊戲
  「接下來嘗試以油性物質引發的火焰,最後是酒精,先選脂肪分布較多且均勻的部分進行測試。」雷諾瓦沒抬頭,直盯著手中的數據,十分熱中的眼神。
  好半晌,沒聽見助手動作的聲響,白髮中年人才抬頭詢問:「孟克,怎麼不動作?」

  「……教授,它身上沒有地方能進行測試,若嘗試修復,預估最快需要半小時。」年輕的助理身著白袍,推推黑框眼鏡,似乎有些不滿地低聲繼續:「再說,都還沒吃中午,午休也過了。」
  雷諾瓦此時才注意到牆上的掛鐘,一愣:「都這個時間了,」起身,年過半百的科學家活動活動久坐的筋骨,向幾位助手發話:「都去午休吧,兩小時後開始修復作業。」
  「教授,請問要用鹽酸,或是凌遲?」孟克一邊咬著自己乾瘦如柴的手指,一邊說出自己的想法:「鹽酸比較不費工,但後果較難預期,凌遲後所長出的新肉該都是初始的狀態。」
  「嗯……」思考中……

  卸下軍職的雷諾瓦,將大半工作交給兒子康丁斯基打理,不再壓抑本身科學怪人的劣根性,熱中各項研究,而長子被俘後,很自然地擬定了這次計畫,交由信得過的達利全權佈署。
  雖然期望將目前世界上唯二的兩位天然人抓來做研究,畢竟物種珍貴,保護周密,期望不大,直到達利將奈米腦置入炭筆,煽動采霞渴望自由、渴望健康的心蠢蠢欲動,再算準母女聚在一起的時機,將人帶出,確定成功離開二要塞的消息傳來後,自己才真正開心起來。


  「凌遲吧,耗時些,但不會有殘留的副作用,這東西得來不易,要小心使用,」白髮人瞧了實驗品一眼,發話:「幸好它體積不大,花不了太多時間,你們辛苦些吧,順帶測試長出新肉的所有過程與所耗時間,每次都要測量,最後再考慮酸性腐蝕。」
  「是。」
  「其他人都快去吃吧。」說著,自行走出實驗室。



  腳步聲細瑣地在光滑的地面上移動,實驗室的乾燥空間裡,聽得見空調系統微微地運轉著,嗅覺早已失去作用,分辨不出任何藥劑的味道,也漸漸失去對手腕、雙臂、頸、腰、腿、腳踝上,拘束帶的知覺。

  據說人類死亡後,最後失去作用的感官是聽覺,看來是真有其事。
  前提是我是人類的話。

  直到最後一道腳步聲將房門帶上,聶雁才微微撐開雙眼……
  白茫茫的實驗室映入眼簾,但是右眼有三分之二黑了一片,早已想不起是什麼東西造成的陰影,視覺恢復還需要點時間。


  「喔?第一天的主題是燙傷?」門被打開了,看來在研究員們午休的期間,這個人被派來負責監視。
  「真沒創意。」聶雁語調冷漠,踏入實驗室的第一句話。
  布桑驚訝,愣住後開口:「……你都這樣了還能說話?」
  「說話只需要聲帶與大腦,很多人類是不會說話的。」
  「……你又想說什麼……」微微的怒意……
  「意思是人類多半是腦殘的極品。」

  『砰!』拳頭擊中左眼的聲音,後腦勺撞上緊貼著的等高測量儀,傳來震動!

  「哼哼,挑釁對你沒好處。」說著,趁少年還在暈眩的當口,塞了顆膠囊進去:「今天的主成分是維生素C,你可得確實吞下去,博士要記錄你的復原速率與食物的直接關係。」
  「原來你的職位是送飯的。」
  「砰!」又是一拳:「你最好閉上嘴!」為什麼每次面對它都很焦躁!?
  「……」吐掉一顆牙,浮腫的雙眼盯著前方聲源處:「你真以為幾條拘束帶能綁住我?」
  布桑皺眉,不自覺地退後一步:「……」可怕的東西……

  體無完膚,不過如此。
  全身都是燒燙傷的實驗傑作,不同藥劑的測試下,潰爛的傷口有些正滲出血水,有些正以不同顏色肌理的結痂止住,原本清秀的臉顏面也有三分之二,傷可見骨,只是還在說話,眼睛還看著前方……
  即使對象物的眼睛已經傷重得無法完全睜開,身經百戰的軍官還是感受到那睥睨一切的視線……讓人顫慄膽寒。

  「請你們搞清楚,我有隨時秒殺這群研究員的實力,只是我選擇不那麼做。」




  「到雙魚市呢!?」
  「靠么我沒那麼神開到那邊啦!頂多寶瓶啦!」提香吼著,百忙中又閃過數枚連續攻擊:「幹!不行了啦!風動力失衡!我得迫降了!大家等著領死吧!」

  說是等著領死,座艙內沒有人認為是自己等死,而認為是接下來即將面對的敵人會死在自己手上,儘管內心明白此時四人外加一名飛行員迫降到十萬大軍所在的地面上,不可能撐過三分鐘,但一個個氣勢不減,在天旋地轉的座艙內清點各自擅長的各項武器,整裝,準備在迫降被敵軍包圍的那一瞬開始戰鬥!

  機身傾斜四十五度,即使客觀條件惡劣,提香依然漂亮地閃過一連串地對空掃射!

  「已經進入機關槍射程了。」十四歲的少女此時為求行動方便,已是少年打扮,凝神將自己心愛的T-19塞入貼身口袋,另外單手抓起一把衝鋒槍,背上所有能背的成排子彈。
  「……劦自製的ME系列竟派上用場了。」話少的雲豹五號,清點全身火藥,將自家生產的ME系列榴彈掛在腰際。

  楊鵬的基本配槍在腰上,其他的……用不慣科技武器,只得撿了維修箱內看上去似乎還算稱手的工具,一把開口扳手,當作護身符……至少是合金鋼材質,與從前自己的那把鋼刀,算是有些雷同……怎麼決定穿越的當下,只想著子翎,也沒想帶上武器?嘖……

  大軍壓境是什麼感覺?努力回想年少時洛城與菊、風二城的戰役,回憶突然縹緲了起來,對照起周遭滿滿的科技裝備,顯得很不真實。
  子翎,如果你還掛在懸崖上,是不是會笑我?笑得我不知所措……好好的城主不回去繼承,偏偏選擇一條坎坷的路?
  但你或許永遠不會知道,我的想法,我能預期繼承洛城後的日子,卻無法預料落崖後的種種,是為你或為自己?說真的,我沒想過,只知道若森當時私下對我說的話是真,我不願我們從未相遇過。

  如果我們的相遇不是偶然,請你一定要平安……我真的,從未向神明如此卑微地乞討過。

  ……子翎,雖然我恨不得立刻殺入TM營區,但對照如今你我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態……嘖,可笑可歎!即使現在抵達又能為你做什麼?我沒半點計畫,只希望盡快到你身邊,甚至沒心思去想接下來數秒後即將面臨的殺戮。


  「約十秒……七、六……」
  當普羅透斯由飛鷹五號口中接過讀秒,人工智慧模式啟動,飛行碟的防彈外殼立刻開始承受地面上的狂轟亂炸,提香在搖晃中掙扎著迅速整裝,長期合作的默契還在,楊鵬隨手替他拿了慣用的藍色行星,塞入對方腰間口袋。

  飛行員顫抖著雙腿,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戰爭就是如此殘酷。
  即使心底深處在意,也沒有實力在意,每個人都很清楚,上萬人對上個位數,不是電影情節上繞個圓背對背,將背後交給信任的同伴,便可化險為夷。

  想活,只能自己殺出去,沒有人會帶著絆腳石,楊鵬也一樣,沒有比較高尚。


  飛行碟勉強迫降的後果,是主電腦所在的三分之一圓直接擱淺在龜裂的土壤縫隙,引發火星,目測估計迫降定點距寶瓶市約六公里,飛鷹五號直到最後,都盡力將飛行碟摔入公約上規定的中繼都市周邊安全界線內,不可使用強大火力的範圍中。
  堅固的移動堡壘毀於一瞬,楊鵬還來不及思考普羅透斯該如何是好的當口,一枚閃亮的碎片直往眼前刺來!戰爭已經開始!第一要塞的敵軍如潮水般洶湧襲來!

  隨手一抓,光點般的碎片落入自己的皮米衣口袋裡,楊鵬壓根兒沒意會過來,這時代沒有暗器飛鏢這種東西。

  飛行員的慘叫聲在兩秒後被雜沓聲淹沒,楊鵬聽見了,卻無法有所動作,只能將來到三千年後,因長日無聊而每天修練的武功成果,發揮到極致;儘管腰腿都有配槍,但就是用不慣。
  用不慣不如別用,省得死無葬身之地!

  仗著三千年人類不懂的武功優勢,移形換位,盡可能躲過攻擊,直往寶瓶市衝去!
  合金鋼製的長扳手,舞動得如飛花寒光,沒有縫隙,儼然成為無法靠近的領域,連子彈都難以接近……一瞬間,楊鵬有回到川城的錯覺,似乎護送鷲妹闖過楓橋還是幾天前的事。

  是九重葛,飛舞的紙花,與如今喋血眼簾,踏屍而行的景色,重疊了。

  殺人不是第一次,但踩在屍體鋪的路上行走,卻是第一次……各種喧囂好像遠離人間的頻道,彷彿被一層薄膜包覆了,又好像是自己耳鳴了,聽得見雲豹五號的指示,自己竟還超感應般,能在震耳嘈雜聲中分辨出七號的槍響。

  「撐著點!再往前殺兩公里!背向寶瓶市就有機會生還!」由於不能傷害中繼都市的隔離罩,四公里內嚴禁任何火力朝中繼都市發射,但基於防守原則,己方對外攻擊自是沒有破壞疑慮。
  這一點自然敵人也發現了,老早守在寶瓶市入口處守株待兔,裝甲戰碟、微型火箭,成排在眼前,儘管嚴禁火星,但是列出的陣仗,足以使任何人膽寒。

  「趴下!」雲豹五號的聲音,楊鵬立刻臥倒!
  下一秒,劦自製的榴彈光榮地派上用場。

  人類的臨死前嘶吼聲與畜生別無二致,屍體內臟也相去無幾,遠處的星火好像在悲泣,楊鵬聽見雲豹五號連續發號施令的吶喊警告,暫時將其他雜音關閉,彷彿選擇頻道一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或許真是心境問題。

  ……吶,戟,你一定不知道,公元三千年的人多可笑,你也一定不知道,身處五萬年的我們,爭那一點利益,是多麼微不足道。




  「怎麼還在玩?」康丁斯基關心地問。
  聶雲抓抓頭,一臉不解:「唉,這是怎麼回事啊?這一點點紅色老是滅不掉啊。」

  剛到第一要塞,聶雲一家立刻進入了TM方面為聶雲一家在賓客專用區內準備的活動空間,兩房一廳的小屋子,布置許多色彩鮮明的塑膠花草,空調適宜,很有家的味道,母女正睜大眼睛瞧著四周,尤其是采霞,從未踏出過東亞聯邦,此時雀躍的心情,即使虛弱得坐在輪椅上,歡喜之情依舊溢於言表,使得整個人容光煥發。
  整批的醫療人員早有準備,不敢怠慢這位嬌客,貨真價實的食物、純淨的水,精緻地擺放在蕾絲花邊的桌巾上,點滴、血壓、脈搏……都細心檢查。


  康丁斯基內心思忖一陣,末了:「……事情有趣了,要不要滅了他們呢。」視線看向一旁的達利。

  達利聳聳肩,不表態,倒是對聶雲的戰略天賦刮目相看,沒有阻止其繼續調兵遣將的意思。
  兩人都心知肚明,這一小撮人馬才是PS派出的精銳,看樣子PS方面也有人也很在意小鬼身上的回歸,至於聶雁與終極兵器之間的關聯性?回歸將如何應用在時光機上?就不是兩人能理解的專業問題了。

  時光機與時光藥的戰爭,爭奪回歸的戰爭,聶雁的人生。


  「行了!這樣就滅掉兩個,剩下兩個……」聶雲聚精會神,嘴裡嘟嘟囔囊的,手指依舊不斷飛速移動,將戰報道來……
【伍】 第一五五章 紅色羚羊
  「提香!」
  「靠、么……叫我五號……啦!」說著,飛鷹五號咳出一口鮮血:「夏丹……你……」

  利用幾人湊到附近的短時間,雲豹五號引爆了劦的某幾件偉大發明,連續火光不但出乎敵人預料,威力也出乎己方預期,毫不顧忌破壞地球公約,炸毀寶瓶市入口處幾輛裝甲戰碟,連發之下爆破威力比一般常規火力更添聲勢,寶瓶市入口一帶轉眼成斷垣殘壁,無數煙塵細菌由入口處擴散進入寶瓶市,光束消毒系統失去作用。

  同時雲豹五號也從此再無聲息。

  人類其實是很自私的物種,怕死,所以不在乎別人死,人類其實是很殘酷的物種,因此自以為是地不斷破壞、殺戮,解救自己的同時將自己推向地獄深處。

  楊鵬趁著敵方混亂的極短暫空檔欺近入口處,拖著被自己人炸傷的提香前進,雲豹七號殿後,一路用衝鋒槍斷後,最後幾把手槍隨用隨扔,原本俏麗的臉龐已被血色渲染,全身多處傷痕、血流如注,還撐著。

  這一點,沒用槍的楊鵬也沒好到哪兒去,即使從子翎那邊感染了治癒病毒,但終究比不上真正的複製人、人造人,及其他。


  寶瓶市的警報早已響徹天頂帷幕,一小隊中繼都市保安立刻上前,全副武裝,正待楊鵬張口欲解釋之際,七號注意到頭頂上方,天頂之外,第三要塞空軍已經近在眼前,另外地球公約維護軍的旗幟也漸漸飛入肉眼可見範圍……
  當機立斷,七號抬手,直接將為首的武裝保安斃命,剩下幾位也在掏槍之際,被拖在地上的飛鷹五號用淑女手槍消滅,耗時不到三秒。

  終於有空暇填充子彈,少女一邊眼明手快地動作,一邊暗自留心上空,彷彿是在自語,也可能是給新上任的轟解釋:「寶瓶市屬第三要塞管轄,他們沒理由庇護我們,沒落井下石算萬幸。」基本上,三個要塞都是敵對的。
  「快藏……」這是提香,受到餘波波及,七竅流血……楊鵬懷疑他是用耳朵裡面的通訊裝備才聽得見雲豹七號說的話。

  左右張望,迅速觀察之餘找尋藏匿的地方,與一般的中繼都市大同小異,只是周圍的人們見到此番意外景象早已紛紛走避,山賊本能此時發作,轉瞬找到合適的定點,稍作休整。
  依照提香目前的體能,不能走遠,楊鵬橫抱起夥伴,飛速踏上階梯,揀了條居高臨下、易守難攻的巷子,雲豹七號腳下亦不敢怠慢,立馬跟上,準備至少據守數分鐘……而事實上,三人心底都清楚,這不過是讓提香交代遺言的緩兵之處。


  「……咳,」幾乎已經無法言語,提香動了動手,在腿邊某個口袋掏出了樣東西。
  楊鵬看也沒看,便接過,趁著同伴平躺在地的空檔,探手稍稍提高對方體內的氣:「你別再動了。」

  提香是在這邊幫我最多的人,與馬禿子畢竟一開始還是互惠互利,而提香幾乎都是在幫我!沒想到此時此刻,我竟一點辦法都沒有!遠不能救子翎,連近在眼前的同伴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逐漸死去!幹!真他媽的窩囊廢!

  「我懷疑指揮官換人了,這不是TM慣常使用的幾種作戰方式,難怪飛行員突然誤觸警戒,」男孩模樣的七號,蹲坐在巷口,一邊監視,一邊略作休整:「歷史上也極少見到類似的模式。」

  聽到了七號的話,也僅僅只是聽到而已,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提香又有動靜:「我……估計,再三年……左右……時光藥,會完成!咳!」說著,又噴了口血,想來傷到內臟已深,連人造人都難以自癒。
  「時光藥?」一邊提高氣,一邊微蹙起眉……疑惑地重複。
  「這……才是我、除了率、領底……層幹員外,潛伏的真正、目的……」又吐了口血,努力平撫呼吸,繼續交代:「森隊長、監視多年……那交易、是被滅口……隊長其實死、了。」
  「等等!時光藥是幹嘛的?」突然意識到一切都有連貫性!

  馬禿子常常被TM綁架、正在研究的回歸病毒、TM測試子翎多年、這次同時抓了采苓采霞……雖說雷諾瓦本身生化研究的身分已讓我對子翎的處境相當不安,但這回意識到更深層的東西。


  「大氣破洞……女媧補天。」飛鷹五號,連髒話都沒力氣說,艱難地斷續,想說清楚自己的任務內容:「一開始……本意在、效法傳說中咳,的女媧,綁架馬奈……藉由機械、專業的咳,補起天……終極兵器有、回歸,我真不知道……」
  「回歸、用在大氣,這……簡單說、雷諾瓦的、原意甚好……」大口呼吸著喘息,視野漸漸模糊了起來,也不再聚焦:「但後……竟走上、想穿越時空、的歪路……那些底層……」

  楊鵬見狀,於心不忍:「其他內應幹員我會接手照顧,夠了,你先別說了!」

  「有人來了!」雲豹七號警戒了起來,立刻單手瞄準巷外,另一手瞄準頭頂,毫不猶豫,立刻開槍:『砰!』好像頭上有眼睛似的。
  一具維安的屍體自由落體,掉落在楊鵬身旁,摔爛,骨骼斷裂與腦漿迸裂的聲音,在戰爭之後聽來,竟格外令人麻木。

  聽到七號帶來的動靜,不知飛鷹五號哪來的力氣,掙扎著定了定神,咬牙,抬手猛然抓住同伴的衣襟:「阻止病毒、擴散!我的、咳……小紅書在……」
  「提香……」
  「在……」至此,突然斷氣。
  「提香!」可惡!可惡可惡!

  「來了一隊人,」雲豹七號已經感應到隊友身亡,沒有回頭,緊張感瀰漫至整條巷子:「都是武裝保安,轟,你有主意嗎?」這話是商量語氣,畢竟年少,入隊時日淺,但轟也是入隊沒多久,且是身分微妙,此時剩下兩人搭檔,不知前景如何。

  收起眼底不忍的情緒,摸出剛剛從飛鷹五號手中接過的小東西,頓時一愕。
  ……是當初,滅了真正夏丹屍首的那化屍水,與固化薄膜……所以提香的意思是……


  「有辦法,你拖三十秒。」毅然拔出刺刀……提,不,飛鷹五號,抱歉了!
  「瞭解。」

  巷口槍聲暴響此起彼落,巷裡手起刀落。
  沒有猶疑,不代表心裡甘願,不代表真心願意,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一般中繼都市維安對我跟七號而言不足為慮,但眼下寶瓶市被第一的敵軍包圍,領空尚有第三空軍,我尚且可以變換身分藏匿,可雲豹七號萬難逃脫,單就女性的身分萬一曝光,在大街上亂走就很引人疑竇,再說他看起來又不像風塵女子。

  「接著。」將眼球,與指紋,拋過。
  「……」聞風聲,辨位,隨手接住。

  七號確認到手的物品,以巷外四起的槍聲做為背景……在巷內掩蔽中,靜默著凝視了足足兩秒,才妥善收納入自己的皮米口袋,楊鵬不知道他是何感受,就如同自己也不敢意識到,看似乾脆地剮人眼球的自己,又是何種滋味一樣。

  化屍水轉瞬讓飛鷹五號永遠消失在地球表面,連聲嘆息都沒有留下。
  只有越來越近的槍聲、軍靴雜沓聲、包圍聲……急速而至。




  「現在馬奈受到嚴格保護,實在很難再把他提來。」
  「不過最近教授好像沒有那麼想跟馬博士交流了?」研究員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個總是有氣無力的孟克,該是某個小嘍囉:「有時候還真不知道教授怎麼想的,你們從軍的倒好,不用揣測教授的心思。」
  「……但我們得揣測康丁斯基與達利,嘖,領薪水的,哪個不是看老大臉色過日子……」

  談話聲從門外傳來,是布桑,與研究員的聲音。
  聶雁微闔著眼,努力讓自己維持意識,只要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挑釁絕對有苦頭吃,但也因此,自己才挑釁,若不是布桑的拳頭,說真的……自己早就暈過去了。

  如果都要死,可別真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那樣未免可笑。

  努力不讓自己暈過去,將注意力集中到門外的對話上,雖然兩日聽下來,布桑與幾名研究員所言,多半不是自己有興趣的話題,但好過沒有,眼下視覺需要休息,身體被束縛,只剩下聽覺能刺激自己的意識。

  需要意識清晰做什麼?自己都很奇怪,為何如此執著?放鬆死去不是更好?

  可心中多少還惦記著,最想確認的是張叔是否一切平安,畢竟許多事情因自己而起,雲哥哥說過,冤有頭債有主,但願不再有人因我的關係受到連累……另外,最希望的,或說是有點奢望,很想見到雲哥哥,如果能聽聽聲音也好……

  按照研究員休息的時間看來,時間應該已經過了兩天,這是第三天正午,考慮到時差,雲哥哥這下應該在第二要塞工作?也有可能因為我不見了到處找我?他會找我嗎……會吧?雲哥哥很照顧我,所以會找我的,或許他找不到,但不會對我的消失無動於衷……說起來我不偷跑去還書,說不定還能躲過一劫,就這樣離開雲哥哥,他會擔心吧……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不偷回圖書館就沒事了。


  「你剛剛有沒有聽見什麼?」似乎是聽見微微的嘆息,布桑將視線轉回實驗室內。
  「你太緊張了吧?」研究員似乎也往裡頭望:「……說真的,要不是數據顯示它是活物,我還真不認為它還活著。」這連硫酸都用上了,居然沒死。
  「你可別小看這東西,」布桑好心警告:「若沒控制好它,有你苦頭吃。」
  「知道,光看數據我就知道了,不是人類的東西,都很可怕。」

  耷拉的黑髮只剩一半,另一半被硫酸強烈腐蝕,整顆頭顱正處於努力再生狀態。
  不同於生長肌肉神經的痛,聶雁聽聞此言,難得微微一笑……

  ……我倒覺得人類才是最可怕的生物,呵,既可怕又愚蠢,或許他們的可怕之處就在於愚蠢?
  總之幸好我不是,不管我是什麼,總好過當個人類,這種生物的存在簡直玷汙了世界。


  「對了,你來得及嗎?那個要移動過來吧?我聽說了今天的測試,想留下來見識見識。」
  研究員收回望向實驗品的視線,點頭:「嗯,劍羚,今天要移過來的可不是複製品,是原件,已經很老了……」似乎是抬手看了看時間:「這會兒應該正在來這裡的路上。」
  「劍羚?」畢竟是三千年的人類,沒見過多少生物:「羚羊還有分別的嗎?」

  「喔!羚羊有好多種,據說當年抓到這頭的時候是在東南亞一帶,可是也不知怎的,很難歸類。」嘗試跟外行人解釋的語氣:「牠介於劍羚與狷羚之間,不過世界動物維護組織由於沒再發現相似物種,似乎牠是單一存在,於是我們接管後,暫時把牠歸類在劍羚……說真的,相關資料上還真沒記載過有此物種。」

  「聽你說得這麼文謅謅,具體長什麼模樣?」說著,聶雁彷彿聽見布桑轉頭盯著走廊起點的脖子轉動聲,引頸期盼。
  「就是……赤紅赤紅的、嗯……」似乎很難解釋:「等你看到就知道了,具體數據的話,十年前捕獲牠時正值壯年,肩高記得是一點六米,體重則是一百八十八公斤……現在的話,三天前的數據顯示……」
  「哎,算了,等我自己看吧,」布桑揮手,打斷了研究員的話:「別再說數據了,這哪能成概念……」
  「不,只有數據是客觀的。」聶雁彷彿還能聽見推推眼鏡的聲音。

  ……羚羊,紅色的……長什麼樣子呢?不曾存在過的物種,聽起來跟我有點像?不過把羊弄來實驗室做什麼?有我當實驗品也夠了,為何又非得拿其他生物來做實驗?簡直低能到無以復加,或許是因為人類智商普遍偏低,所以無法不透過實驗鑽研道理?
  不過……我也真想看看,可惜視覺短期內無法恢復了,只在圖鑑上看過……

  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見識見識……紅色的羚羊。
【伍】 第一五六章 最後的堡壘
  寶瓶市與魔羯市都屬常見中繼都市,遊民多,補給品多,凡人口聚集處總有偏僻與繁華之分,提香人間蒸發後,楊鵬與七號兩人花了五秒清點全身火力,開始並肩作戰。
  由於都市巷戰,楊鵬也開始拔槍,雖不習慣,但遠距離彼此觀察暗算的作戰方式,槍,確實好用;提香那把藍色行星淑女手槍被自己小心地捧著,七號分了些火力出來,這一點直讓楊鵬乍舌……嬌小女子,全身上下竟這麼多裝備……

  「女人,終究要防身。」七號僅僅到楊鵬胸前的身高,側身隱蔽在巷口,觀察外頭動靜。
  「……」真該為想動這女孩的人禱告……

  收起玩笑的態度,兩人俱是將所有感官張開到極致,早該感到疲乏的戰鬥神經如今已在臨界點,幾欲爆裂……

  「這樣下去不妥,」楊鵬畢竟閱歷較廣,審時度勢後:「我們先殺出這巷子,之後必須找個地方休整。」就算是PS,到底也只有十來歲,我會武的大男人都累,這女孩肯定是在死撐。
  「同意,不過我們得盡快出寶瓶市。」銳利的眼睛依舊觀察著遠處,隨即抬手指向一棟大樓屋頂:「你看,狙擊手已經開始準備作業。」

  「……我看不到。」
  「噢,聽說你是自然人。」
  「……」這女孩長得不錯,但性格真糟,話說PS怎麼多是這種徒具外表性格彆扭甚至惡質的傢伙?果然基因還是有缺陷……嘖嘖。
  「你在腹誹什麼?」沒有收回監視的視線,聲音靜靜的。
  「想起個人。」彆扭人物選拔,子翎堪稱第一了……

  不知道這傢伙現在如何了?千千萬萬大的小的都要沒事……大的還掛在懸崖上嗎?小的……嘖!不過若歷史沒有改變,小子翎這回應該能化險為夷,畢竟我跟他的相遇,目前印象什麼的都很清楚,沒有不妥,所以……

  現在還在劇本上?


  「若是這樣就好了。」如此,稍稍寬心些……
  「你拿著藍色行星想幹嘛?」沒管夥伴說了些什麼,雲豹七號尋了個約莫安全的空隙,回頭望向夥伴,隨即挑起秀眉:「這東西是一般是女性或者格鬥力低的人,近距離防身用,射程不到六十公里。」
  「啥?」不到六十?抽臉:「那五號老拿這幹嘛?」他算挺能打的啊……
  聳肩,繼續眼觀四面:「誰知道。」頓了頓,臆測:「我們這類人多少有些收藏癖吧?藍色行星外型很好看啊。」
  「好看……」楊鵬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對了,因為我們早已知道七號是女孩,所以一直陷入盲點……女兵本就極為罕見,而他為求方便,又是少年打扮,剛剛在外頭殺聲震天、場面混亂,單就他一手一把衝鋒槍掃射的氣勢,誰知道他是女的?頂多就以為是少年軍團的一員……


  「七號,我有主意!」頓了頓,明確快速地道出自己的點子:「你換回女裝吧,讓我脅持你,這時代人權什麼的好像很管用,女性更是珍貴,他們以為你是路過的,就不敢輕舉妄動,之後我們就有辦法逃脫。」
  七號眨眨眼,思索一陣:「……我不認為出動了這麼多人,會為個女性人口而善罷甘休。」但外頭現在成千上萬……圍捕之勢,形式險惡:「倒是第三要塞很愛錢……說不定……」
  「可有不少居民都在收看直播吧?無論第一第三,若是犧牲『無辜女性』,肯定落人話柄。」

  我自己接受的是領袖教育,當政者最怕的就是城民動亂,現在情況最好是逼他們即使知道七號是女兵,也無法出手,我們只要營造出無辜形象,他們便無法輕舉妄動,這時代別的沒有,資訊傳播特別快,相信現在全球都在報導寶瓶市陷入戰區的新聞。


  「……」七號秀眉緊蹙,但沒有猶豫太久,也沒多少工夫猶豫,便暫時離開巷口:「換你監視,我整裝。」得把自己弄得女性化些……有上過化妝術,就算沒有化妝品,美姿美儀,這類事情應該沒問題。




  「你果然也在看著。」新聞直播。
  馬聰明翻了翻白眼:「唉唉唉!這怎麼說話的,我不看行嗎我……」

  第二要塞,晶門也沒敲一聲,直接進入與自己有一顆精子連繫的馬奈實驗室,掃視了周圍一圈,五隻機械手臂還在運作中,便皺眉……

  「看來雷諾瓦的效率高出許多。」
  「好女孩,你就別損你老爸了,我本就不擅長這方面。」馬奈繼續盯著直播畫面猛瞧:「劦大概氣炸了吧?但想也知道派人去救這兩人不符成本,這兩人也只能自求多福。」

  新聞正直播著第三要塞直屬的寶瓶市內發生的脅持案件,被第一第三聯軍包圍的楊鵬脅持著一名女性,向地球公約維護軍要求飛行碟,並禁止所有追蹤裝備,而第二要塞內,特別危機處理群中的自己人,自是知道該名女性便是雲豹七號,自然不可能有『到安全處便釋放』之說……全都是新上任的轟胡扯。


  「險棋,沒用的話就當場斃命,第三要塞應該不大在意死幾個維安,看來得幫忙賄賂一下第三的人,另外……TM那邊應該會對我們派出的探員很有興趣。」晶說著,又看了一眼不斷運作的機械手臂:「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聞言,馬奈看看那些從白石身上取出的實驗樣品,又看看晶……嘆息:「唉,就是騙不過你跟你弟。」空鋁箔包隨便亂放,兒子也知道我在消耗時間。

  晶轉了轉眼珠,亞麻色的髮絲好像每根都在回憶這個不太熟的弟弟……未果。

  「剛開始研究白石病毒,實驗室剛建立起來,那孩子來過一趟,由隨便將飲用水罐子到處放的態度,我知道他肯定也知道我在裝模作樣……只是……不拖不行啊。」
  晶瞇眼:「意思是,其實你早就知道雷諾瓦的研究?甚至擁有與他相當的進展。」肯定句。

  不算擁有太多感情交集的父女,面對面,目光交對中彼此互換信息……

  很顯然,在過往歲月,馬奈屢屢遭雷諾瓦綁走的過程中,兩個智商相當的人,不可能只有一方窺探出一方的想法,馬奈是聯邦投資的科學家,卻屢屢遭人綁票,安全問題遲遲不見解決,本就匪夷所思,若是反推論,馬奈是否是故意讓自己被抓,意圖表現出非自願狀態,又希望接近雷諾瓦,聰明如馬遠與晶,早已識破。
  先前收集的情報加上直至楊鵬出現後的時間,好些年過去,馬奈不可能毫無進展地進駐PS研究室,肯定已有了一定程度的把握。


  知道現階段,劦肯定沒力氣監控這間實驗室,即使有餘力,也被晶給屏蔽,馬奈撓著光禿的腦袋,開口:「時光機與時光藥之爭,沒錯……TM不是Time Machine,而是Time Medicine,這一點我早有懷疑,但確實是在得到白石病毒後才確信的。」頓了頓,補充:「好女孩,與雷諾瓦對峙,沒有你想像中容易,我們做研究的人,無論研究項目,最後都將通往哲學的道路,世間存在的真理永遠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永遠都因應每個個體而不一樣。」

  「……」晶沒有找位置坐,只是微微點頭,示意自己聽著。

  「白石病毒確實有助於動力,」看向那些不斷移動的試管輸送帶,眼神充滿希望:「當然時光機與時光藥之爭,我不可能選擇後者這條我沒勝算的道路,再說了,要談勝算,本也沒多大意義,目的達到就好,只是你是否想過,若我現在公布了時光機完成,將有何種後果?」

  晶歪頭,秀麗的臉龐微微顯現出疑惑,卻沒說話。

  馬奈光亮的腦袋依舊泛著油光,胖胖的臉上掛上無奈的笑:「第一,那位白石肯定馬上失去利用價值,失去利用價值的人類會有何種下場?」他已經知道些許內幕,不可能讓他活著離去。

  「你想救個無關的人?」這人有這麼慈悲?

  「我從不認為只有一顆精子便能做一輩子的父親,所以好女孩,我才願意這麼對你坦白,你該學著看多方面,而不是一個點,」說不清是好爸爸的眼神,還是老學究的眼神……或者都有:「剛剛說了,所有的研究都將回歸到哲學的道路,不管是工程,或是宗教,甚至是語言,最後總是殊途同歸。」
  撓著腦袋的手轉而撓起自己的大肚囊:「我說不清想救白石與否,但總歸為他拖延點時間,該是自己能做到的範圍,我是自然人,他也是,楊鵬也是,無論你和你弟弟之後擁有多少後代,都不可能改變人造人、複製人……源自於自然人的事實。」

  「所以?」他到底想說什麼?

  「我不是勸你慈悲,那需要天賦,但我希望至少PS能夠更有人性,」抓著自己肚囊的手終於放下:「從楊鵬,也就是假聶雲花瓶轟的說法聽來,PS應該可以變得更有人性,至少現在被抓去TM的那孩子可以,你弟弟也可以,就連劦也用自己的方式朝這方面努力,」注意到女兒似乎對劦的評價有些猶豫,補充:「……他看小說這件事我知道,不管效果如何,總之,我希望身為自然人的我也能有所貢獻,人類最後的堡壘從來都不是要塞或者時光機這類玩意兒,而是心底深處,更抽象也更深層的東西。」

  晶滿腹疑惑地盯著眼前的『父親』……褪去了腦滿腸肥的無能憨樣,坐在滾輪椅上的人,似乎直至此時此刻才有學者該有的模樣,而不是懦弱得到處被綁來綁去,靠著技術尋求活命機會的中年人。


  馬禿子倒是被自己的漂亮女兒盯得渾身發毛:「喂喂喂……不管你明不明白,應該沒其他問題了吧?」
  晶收回視線,腳步卻沒移動,只是眼珠子朝天花板轉了圈:「所以時光機完成了?」直白。
  胖到沒有脖子的腦袋,歪著評估了會兒,斟酌回答:「該說是,配合病毒,隨時都可以完成,剛剛說了,『殊途同歸』。」這孩子已經知道回歸病毒,但是當年的終極兵器身上擁有大量回歸病毒,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又是如何成形?

  「那雷諾瓦?」

  馬奈搖頭,帶著些許惋惜的意味:「他已經走上歧途,早在他因偶然而得到那頭羚羊,發現回歸病毒,放棄尋求『補天』的可能性時,便已走上歪路。」原本把大氣破洞補起來,是好事啊。
  「羚羊?嗯,好像是有這麼一則新聞,是在東南亞那邊……原來是那時候就得到回歸,」晶的視線回到新聞直播上:「所以這回雷諾瓦到底想幹嘛?」
  馬奈再度搖頭:「沒有人能知道瘋子的想法,因為我們不是瘋子。」


  新聞直播畫面上顯示著第三要塞由於女性介入,加上損失不多(幾個男性而已),便保持觀望態度,地球公約方面表示,已將逃亡用的飛行碟停放在寶瓶市入口處。
  螢幕上的紅髮男子用藍色行星指著一名落魄少女的太陽穴,少女穿得很少……幾乎裸露,成千上萬雙男性的眼睛瞪得雙眼發直,知情的PS自然明白,雲豹七號根本沒便服可換穿,正好以色攻心了。

  只是馬奈與晶專注於畫面時,未曾留意外頭……
  門外,劦的冷汗涔涔而下……

  ……十年前的羚羊、回歸病毒因而發現、動物交由第一要塞處置……但,為何我們第二要塞的聯邦政府能在幾乎同時便擁有以回歸病毒製造終極兵器的機會!?

  不對,順序上完全錯誤,除非……我必須快速歸納……
  十年前能夠東奔西跑取得回歸的人、瞭解病毒這類東西的人、能得到聯邦官僚信任的人、實驗失敗後能快速抹滅終極兵器存在的人……答案只有一個。
【伍】 第一五七章 三方面
  「聶老弟,別傷腦筋了,放生吧。」過了有兩天了,這傢伙性子直,這時就特別執著了。
  「哎?行麼?」

  康丁斯基懶在沙發上,仰著頭,無奈笑笑:「遊戲而已,何必認真……再說,飲用水不算上,大軍一個人一天給兩顆膠囊,為了這兩個人這麼耽擱,實在不合成本。」
  來者何人,心中有數,肯定是聯邦探員,放這兩個探員過來我們這兒應該會很有趣,該可以收集到些情報,反正他們的目的十有八九是實驗室,我都平安回來了,示威也該結束,看看第二那邊的動靜,尋個適當時機撤走吧,免得又被那些愛護地球的組織罰鍰……哼哼,凡事只要套上環保名義,可是很傷荷包的。


  聞言,聶雲才從遊戲中回神:「哎啊,是了!不過就是遊戲啊,我怎就當真了!確實是該算算,這要是真搬到現實陸地上,得算算糧草補給,是不划算啊。」說著,將遊戲機歸還給畢沙羅的哥哥:「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去看看畢沙羅啊?」念念不忘此事。
  「不急,等你老婆女兒適應些,帶著一塊兒去吧,」一邊說服一邊調侃的語氣:「弟弟若是見了你那如花似玉的閨女,肯定羨慕,最好能別病著去。」

  聶雲憨憨一笑,歪頭看著好像正與當地官員商量著什麼的母女:「你說,我女兒病能好麼?上回聽第二的人說,好像是環境影響,可這也沒法子啊……四處不都一個樣麼?」
  「該是有辦法,主要就是器官容易衰竭,把器官換過新的不就成了?」
  「哎?」銅鈴般的大眼眨了眨,突然霍地站了起來:「那……那不成!絕對不成!」

  母女倆注意到聶雲的動靜,兩雙美眸往這兒看來,聶雲這回倒是說話利索,沒半分猶疑。

  「怎能容許殺一人救一人這等事,不成!就算有人願意,我女兒也不會要。」這話說得莫名有底氣。
  采苓蹙眉,站起身,頗有微詞的神態:「你怎就知道采霞不要?這麼多年,他哪兒都沒去過,這回幸虧有能人相助,又鼓足了勇氣冒了大風險,加上幾分運氣,才好不容易來到這兒,你怎說不要就不要?你就這麼要當個好人?自己孩兒的性命都不顧?」
  聶雲被這麼說,更加不樂意:「怎麼能說我不顧他性命?」注意到孩兒的眼神,也是幽幽地望著自己,想起自己十多年來未盡父親職責,語調終究放柔了聲調:「活得辛苦些,但卻心安些,也無不可啊!加上我又有內功修為,每日每夜守護,該是比過去更舒適些的。」

  采苓沒有吭聲……自己來自五萬年,自然比自己的女兒明白,不可能用殺一人救一人的方式救人,早在知道只要犧牲雁兒便有可能能救采霞時,自己便想過,只是被自己的良知一再否決。這檔子事自己自是沒向阿雲提及,第一要塞是否有其他辦法幫助自己的女兒?在心中,確實是如此期望的。

  沒有母親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健全,采苓也只是平凡人,不是神仙。


  「聶先生不必太激動,」剛才正與母女倆對話的白衣官員適時地發話:「我們當然不會做殺一人救一人的事,這種事情任何要塞與中繼都市都有明文規範不可執行,我們身為醫療人員也不願做這種事情,所以我們提供了其他方案。」
  「噢,就是有別的辦法。」康丁斯基出聲,拉了拉聶雲的手臂:「一起坐下,緩緩,聽聽人家科學家的說法,有些我們外行人辦不到的事,行家自能辦妥,你也別急,就聽聽看而已。」其實這人很好控制,吃軟不吃硬的類型。

  康丁斯基依舊愜意地坐在沙發上,與白衣孟克交換了個眼色……
  第一類人造人,本就不屬於人類保護範疇,自然是能隨意拿來使用的,況且那水晶身分,冒用罪名第二要塞還不知道呢,他們沒用上的實驗品,我們用了又何妨?


  「若是有辦法,我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兒健康,」這倒是真心話:「就是這年代沒豬沒狗,要是能殺隻畜生來頂用,我願終身茹素,換我采霞健康。」是說這年代也不必茹素了……這都什麼世界啊。
  「爸爸就不怕動物的器官弄髒我……」采霞噘起嘴,囁嚅地說了句,不料依然被聶雲聽見……
  「你說那什麼話,牠們救你你還嫌棄?」頓時覺得自己得好好教導孩子:「動物的命也是命,牠們也是有爹有媽,為父說這話已是相當大的讓步了!沒其他可能!」說著,雙手抱胸,一臉沒得妥協的神氣。


  孟克伸出細瘦的手指,推推自己的黑框眼鏡,期間又與康丁斯基交換了個神色……
  事前已從康丁斯基處得知聶雲的脾性,人多少都有弱點,采霞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從一出生便沒嘗過苦頭的嬌嬌女,儘管本性未必壞,但自己得利便行,其他人的死活確實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內;再說采苓,雖不知從何處冒出這麼一個天然人,但獨自一人拉拔女兒長大,背後也隱藏不少不為人知的祕密,堅忍之處,可以想見,相對,疼愛女兒之處更是別人望塵莫及的。

  聶雲的弱點,康丁斯基還沒摸透,但這人確實好騙,有些話不用想便知真假,卻會相信人言,但有時候又靈敏得過分,像是指揮兵力布署,簡直讓人不敢相信與被連哄帶騙而來的是同一個人。
  不過聶雲既然與聶雁相處日久,不用康丁斯基交代,任何人都明白,實驗物之一是聶雁這種事情自是不必說了,一筆帶過為恰當,省得麻煩,畢竟這人動起粗來,力斷鋼筋夾板之類的事情以往偷襲時,可沒少紀錄過。



  「事實上有許多人因為發生意外或者其他因素,在各項器官機能良好的情形下,逐漸邁向死亡,無法挽救……」細瘦的手指推推厚重的黑框眼鏡,一臉惋惜的表情:「這些擁有高尚情操的人們往往希望自己能救助更多需要的人,當然了……會有種種因素,即使采霞小姐接受他人高尚的贈與,也未必能夠適應,互相排斥的事情總會發生,不過依照現代的醫療技術,這方面問題幾乎可以確定能在日後根治,妥善應對……怕就怕采霞小姐本身體質就不好……」黑框眼鏡看向虛弱地側臥在沙發上、蓋著厚毯子、必須時時施打營養針的女孩。

  聶雲聽完解釋,雖然不完全懂,但重點部分是聽明白了……視線隨著也轉向自家閨女……接觸到那雙渴望的眼神時,安撫一笑,好爸爸的神態。
  而這神態足足令采苓放了一百二十個心。


  「……噢,那是,人要死了,還惦記著要幫助人,這真是了不起。」這或許就是三千年的好啊,很多東西咱五萬年那會兒是想都沒想過的,要是我也能這麼做,肯定會義不容辭地做……回首看向采霞:「如此我就安心了,你也不必怕什麼動物……接受他人好意而活著,如果能讓你更加愛惜自己身體,也是好事啊。」

  「……我本就很愛惜自己……」這話確實是幾不可聞,這回聶雲是當真沒聽見。
  「為了讓整個過程萬無一失,品還遠從第二要塞來看你,全程參與喔。」孟克在說話中摻雜了點人情味的語氣,配合那枯瘦的身材,總感覺不真實。

  「品醫生也來了?」這是采苓,聽了後更加放心,轉頭便對丈夫說:「就是這些年來一直照顧我們采霞的醫生,有他在我就放心多了!」
  對此,聶雲也是一萬個同意:「那是,一方面人多好辦事,一方面是熟人,自然放心。」

  此時,聶雲與采苓渾然不覺,就在幾個營區外,數百步之遙的實驗室內,小雁奄奄一息的慘狀,也渾然不知經由聶雲的遊戲,被害慘的楊鵬與七號,疲於奔命、掙扎脫險的萬急事態……




  「哈啊、哈、哈……咳……」
  「我提你!」

  覓了個妥當的地點,驅碟竄入獅子市,便趕忙離開這敵人提供的交通工具,雲豹七號畢竟身材嬌小,兩人離開飛行碟後,雖沒有重裝備,可輕便的火力也都在他身上,負重加上奔波,體能逐漸耗盡。
  楊鵬仗著自己來到三千年後,因閒來無事便時常練功,內功修為不同於以往,不斷飛奔之餘,耳聽八方……

  「雖然追蹤器已經都被我們扔了,但追兵還在,」見七號跟不上,像是拎隻兔子般,提起少女後領:「我提你一段!」腳下生風,速度竟比剛才兩人同行快上數倍!
  雲豹七號一時愕然,卻也欣喜,雖不明原因,但能脫離險境總是好事,連忙調整自己的氣息,也一邊幫著注意所有經過的大街小巷,各種從耳邊掠過的動靜……


  「你別忙,交給我,」楊鵬見狀,知道這孩子不休息不行,腳下不停,趕忙出聲:「現在起微微閉上你的雙眼,平撫呼吸,想像呼吸的空氣在血管裡面移動,對了,就是氧氣在移動。」這麼說應該可以。
  「什麼?」這人在說什麼?
  「先別問,照做,我會提你到你說的地點。」原來每個中繼都市都有一、兩個PS預防萬一的中繼站,仔細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在寶瓶市被包圍不便行動,只要能到達定點,幾乎就能脫險了!

  雲豹七號沒有猶豫太久,反正深呼吸幾下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正好是在中繼都市內,空氣品質不算糟,連忙照做……


  「現在想像你的腳趾、手指,指尖也能夠呼吸,讓空氣中的養分由指尖緩緩滲入……對!就是這樣!」不愧是被挑選出來的人,這就是基因優秀的差別,我不過是稍微提點,便能做到!
  「進入體內的空氣,由末梢神經、血管末梢……緩緩地將養分輸送到軀幹、五臟……最後是心肺,要慢慢的,不能快,定下心……有危險我會處理。」

  聶雲在教子翎的時候應該也很容易,只可惜子翎的體質太過異常,光看那金屬從身體裡長出來的態勢,就知道正常的運作調息於他而言很容易到達極限……雖是人才,也實在可惜,幸好目前三千年這邊不需要什麼絕世武功也能活,有了絕世武功也一樣活不好。

  大環境使然,無可奈何之處,總是躲也躲不過。




  第一要塞設定的黎明朝霞,還沒甦醒,空氣中傳來人類酣眠的頻率。
  當然,TM營區的實驗室除外。

  「……」奇怪的觸感……濕濕的、黏黏的……有點噁心。
  有細菌,好像經由漸漸癒合的傷口……滲入我的肉體……

  依照膠囊的餵食次數來看,現在應該是第三天的凌晨……不斷被逼著使用癒合能力,導致熱量消耗太快,而且好像越來越難控制癒合能力……有時候會下意識地自癒,如此一來可不妙,再過不到兩天我就會發作,這回使用了這麼多能力,肯定不是鬧著玩的。

  他們需要的數據資料,應該已經得到大半,昨夜開始放血,用意該是收集,也就是說,現在殺出去張叔應該已經沒有危險了……可是,現在的我恐怕沒多少力氣,實驗室門口,上回目測距離五公尺……但僅僅是這麼短的距離,現在的我要如常人般行走,已是萬般困難。

  「……嗯……」話說這濕濕黏黏的東西……好像是?怎麼好像是在舔我?可是羚羊應該被隔離在另一端吧……還是牠自己掙脫了?
  「噗……你比我強悍呢。」沙啞的聲音,幾不可聞,也壓根兒沒在意是否有人監視:「聽說你被關了十年,這樣就掙脫了。」而我被綁僅僅數日,卻已筋疲力竭。

  紅色大羚羊已經老邁,聽了小雁的聲音,繼續輕舔著受傷的少年,輕輕挨蹭,很溫存的那一種……好像是在向回憶中的剪影傾訴衷情。

  「……可惜我的視力還沒恢復,不然真想見見最後對我好的你,究竟長什麼樣子呢……」斷斷續續,不斷有新的荼毒,根本好不了。
  「呵呵……好癢,你是不是聽得懂我說話啊?」這真有趣,我沒見過羚羊,倒被羚羊舔過:「雲哥哥要是有機會見到你,肯定手舞足蹈……不知道雲哥哥現在在做什麼呢……」

  不知道雲哥哥有沒有惦記著我?
  應該會的,我們在一起這麼久……總會掛記著彼此的。

  是了,魔羯市週四午後雷陣雨,不能曬衣服……要記得。
【伍】 第一五八章 地獄之一
  「我們恐怕不能休整太久,」楊鵬額角依舊淌著汗,透過監控畫面,謹慎地觀察四周:「雖然甩開追兵,但……」
  「我懂,」雲豹七號也不避諱,直接脫了,幾乎是以光速換上全新的皮米衣,外罩一般便服:「既然被發現了,行動只有兩條路,一是刻不容緩,二是拖個一年半載,但不可能是後者。」

  歲數相差一倍多的兩人躲入了PS在獅子市中的中繼據點,一般小型加水站地下隱藏的小型兵器庫,內含充足的水資源與膠囊,也提供臥室休息,小而完備的臨時據點。

  「你在……」看著雲豹七號的動作,疑惑。
  沒有回首便回答:「指紋開啟這地下密室的同時,便有了我們的使用紀錄,我在簡述因何情況來此。」少女用手指快速輸入:「反正是被追殺至此,沒啥好說……嗯?」
  「怎麼?」
  少女眨眨眼,盯著顯示面板:「上面偵測說我們跟普羅透斯號一起在這裡?」一時間沒弄懂,終於回首同伴:「那個不是墜毀了嗎?飛行碟?」

  聽雲豹七號這麼說,楊鵬一時間沒有反應……也確實不明所以,只是事關普羅透斯,肯定重要。

  「你身上有什麼東西嗎?」這時候似乎終於想通了,開始打量同伴依然襤褸的衣著:「我剛剛處理的衣物都自行檢查過了,你也快點,我們趕時間。」剩下兩個人,要救三個人,那對母女以及圖書館前的少年,肯定吃力。
  雖說不論有沒有『救』回,情形也都差不多,同樣都是聯邦這回顏面盡失,能丟的『人』都丟盡了。

  眼看要在少女的虎視眈眈下被迫更衣,楊鵬只得自己摸著鼻子隨意往一處隔間快步走去……隨後,確實在口袋中掏出一枚陌生的晶片,約莫指甲大小。
  ……是那時候,以為是暗器,順手接住這年代的暗器,想日後再拿出來看看,沒想到竟是這種東西……難道這跟普羅透斯有關?


  趁夥伴將舊衣物塞入垃圾箱內分解的空檔,雲豹七號細心端詳:「就是這個,怎麼剛好在你身上?」
  「……歷史的巧合。」思來想去,沒其他解釋:「這個……不是微型潛艦之類的?」當時在望穿秋水,確實說是微型潛艦……難道是我記錯?還是根本就有兩個普羅透斯?
  「啊?」對夥伴的提問完全摸不著頭緒:「為什麼說是微型潛艦?」歪頭一邊思索,一邊回答:「反正都可以吧,想要它是什麼就是什麼,三個要塞統一規格,就連市公車都是同樣規格的晶片,你愛裝在小便斗上面也行。」

  聞言,楊鵬整裝的手頓住了……
  ……意思是,現在普羅透斯在我手上了,所以接下來我該會遇到沒有晶片的微型潛艦,然後把這晶片裝上去,是這個意思嗎?雲豹的意思是說,隨便我裝在任何飛行碟、裝甲碟,甚至是小黑……都可以的意思?這麼說起來,雖然我沒確認過,但小黑確實也有的差不多大小的插鑿,只是沒有可以轉來轉去的『頭』,因為廉價,所以也不會說話。

  也就是說,我手上的『普羅透斯』不是任何一種東西,只是某種機械的靈魂,或說是……
  對了,子翎當時說了,是人工智慧。


  「與總部取得聯繫了。」
  雲豹七號動作很快,一轉眼處理了不少事情,剛才楊鵬注意的監控畫面已經被劦的大頭佔滿,七號重點式地將所有經過交代清楚,簡明扼要地報告後,等待劦的最新指令。

  「我接任了正式司令官,」螢幕上的劦看起來依舊是很討人厭的冰山臉,但此時楊鵬無法升起任何討厭的情緒,約莫是因為看得出對方太過疲勞的關係:「不必理會聯邦的那兩個女人,康丁斯基既被救回,也不必為了面子浪費人力,反正該問的也差不多了,」食指推推好像很久沒休息的鏡片:「倒是必須對保鑣做出處分,不過以救回圖書館前的那少年為第一要務,其次才是保鑣處分。」

  劦的指令,楊鵬聽得明白,沒有提及聶雁的名字,也沒有提及聶雲的名字,因為雲豹七號在場,誰也不知道該用何種措辭稱謂最為恰當,只能如此選擇。
  第二要塞的東亞聯邦,此次顏面掃地,所有的追討不過是亡羊補牢,楊鵬內心明白,此時選擇撤退才是明智之舉,但是劦有心遵守交易,因此才讓兩人繼續前往,首要救出子翎。

  ……就怕是,無辜牽連了毫不知情的雲豹七號了。


  「另外,這是原本就潛在TM的底層幹員傳回來的情報畫面,但該隊員目前無法營救目標少年,」螢幕上的劦頓了頓,眼神複雜地望了楊鵬的方向一眼:「你要有心理準備。」語調依舊淡淡的,但是楊鵬有很不好的預感。

  緊接著,楊鵬見到了此生最難忘的影像,絕對不是美妙的景象,而是讓人椎心刺骨的畫面。

  「……嗯,」一向大膽的雲豹七號皺眉,摀住嘴,隨即別過頭去:「不好意思,我有點不舒服。」太噁了……受不了!
  「沒關係,」螢幕上的劦依舊是一號表情,接著透過數位傳遞眼神,望向楊鵬:「你……」按照小說情節,這種時刻該是安慰人的時候?或是鼓勵人較為恰當……我真的不會也不懂。

  連一向淡定的雲豹七號都受不了的畫面,楊鵬足足站定在螢幕前,盯著看,整整五秒……
  接著轉向兵器庫,以轟的身分提領所有自己還算會用的武器,快速回到螢幕面前繼續通訊:「讓七號回去,我一個人去救他。」子翎……真是,夠了!

  「我反對。」少女一邊掩著欲嘔的嘴,第一個抗議:「任務優先,我既接受了飛鷹五號的遺志,就必須完成使命。」右手按在心口上,那個口袋裡,有飛鷹五號的眼球及指紋。
  「七號必須跟著你,」劦又恢復了一貫的淡漠表情,看向楊鵬:「你們一個太年輕,一個任務經驗不足,必須彼此幫助,附帶一提,品已叛變,可能會在TM遇上,屆時別上當。」

  見楊鵬沒有要爭論的意思,劦又看了兩人一眼,隨即切斷聯繫,想來PS內部由於品的叛變、磊與森的職位懸空……雖說不至於混亂,但是忙亂卻是必然的,一個人當三個人用更是在所難免,沒有更多時間對即將進入那恐怖實驗室的兩位做更多心理建設。


  楊鵬沒再將雲豹七號支離身邊,雖然提出要求,但那是基本道義,因為只有自己與劦明白,七號沒必要為救子翎犯險,但七號確實是個很大的助力,誠如劦所言,自己經驗不足,有七號在,絕對是好事。
  離開與PS總部保持聯繫的補給密室,但那稍早由基層潛伏幹員傳回的畫面,好像直直燙在腦中,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那個已經幾乎看不出人形的少年,居然是我心愛的子翎!

  而更讓人撕心裂肺地疼的是,那樣的你,數年後完好無缺地來到我面前,與我說笑,偶爾打鬧,好像從沒發生過這種事。
  子翎,你是怎麼辦到的?告訴我!沒有人能辦到!對吧!?


  「轟,你還好嗎?」上了停在加水站一旁的民用碟,雲豹七號開啟所有動力,才注意到夥伴的情緒:「你在哭?」
  「是,我在哭。」眼淚不自主地奪眶而出,痛心疾首莫過如此。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繼續動作:「……這其實是PS停放在這裡的,外表民用,內部火力其實不小,但我希望別用上。」顧左右而言他,一邊偷偷注意看了身邊的人一眼。

  「我沒事,不用這麼看我。」感應到視線,直盯著前方:「你累的話我來駕駛也行。」
  「不……你的駕駛技術很有問題。」逃亡期間領教過,轉移話題:「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但想來那少年很重要,對於PS或於你私人都是。」
  有些驚訝地望向身邊的女孩,以自己的年紀而言,他確實只是女孩:「你怎麼知道?」

  轉著方向盤,聳肩,將民用碟開上大路:「這種局勢撤退才是最好的選擇,劦不會犯這種失誤……就算我任務經驗不多,也知道,甘冒風險去營救,肯定不單純,再說了……對方幹嘛誰不綁就綁他?更加確定了他的來頭不小。」依然是淡定的語氣。

  「……」其實稍微思考,確實很明顯。

  「放心吧,雖不知道你跟那少年是什麼關係,但我本身也不愛無功而返的撤逃,況且拿了飛鷹五號的東西是事實,附帶那慘無人道的折磨畫面,」想起胸前的眼球與指紋:「從考試到培訓,出的任務多到記不清,但這肯定是第一次讓我想趕盡殺絕。」

  「……」面對數量龐大的TM,說出想要將對方趕盡殺絕,這是一個十四歲女孩說的話。

  走向滅亡的人類,價值觀全盤崩壞,這就是子翎,你想阻止我到三千年來的原因,對吧。
  即使,自己來自地獄,也會守在門邊,固執地不讓人前往或誤闖,你就是這樣的人。




  「喂喂喂,我的天,你姊才走,你就來了!」這些孩子到底都是誰遺傳的智商?
  馬遠歪頭,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神色還著實有些抱歉:「知道你忙……可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出大樓一趟,這期間申請外出也不容易啊。」

  新聞還在報著數小時前寶瓶市的緊張畫面,父子倆在機械手臂持續運作的規律聲響中對視……

  馬遠看了那大量的試管一眼:「這些東西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裝模作樣,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楊鵬沒回來,沒有人知道下一步怎麼走才不會錯。」說著,頂著圓圓的肚子,坐在椅子上伸伸腿:「倒是你,提出報名了吧?」
  說不出是什麼情緒,表情糾結:「剛剛通訊處理了,只是……」
  「嗯?」

  「你真的要完成時光機?」
  「不,至少現在不,」怎麼姊弟倆問題一個樣:「有些話我沒跟你姊姊說,他畢竟已經是PS的一員,立場不同,很容易忘記初衷,但是你還來得及。」
  「哎?」歪頭。
  馬奈深吸了口氣,摸摸自己肥胖的肚皮,好像裡面藏的不是脂肪,而是大量的秘密:「就算我完成時光機,也不會拿來運送人類,我想清楚了。」

  馬遠將腦袋歪往另一邊,最後下了結論:「你不打算幫楊鵬?」
  中年禿子否定地搖頭:「我幫他,但是我自己決定不把時光機用在人類身上。」

  「啊?」少年抽臉:「可是你這研究室花了PS不少錢吧?」左右張望了一圈:「光是那邊那個阿法光波兩用儀就花了不少經費,他們可不會放過你。」
  「唉!想哪兒去!」揮揮手,示意誤會:「我只是覺得人既然生長在當下這環境、這時間點,總有些使命必須完成,既然是人,就必須去完成自己的生命,而東西可不一樣啊,我倒是不介意幫聯邦政府或者PS運送些什麼物品到未來去。」

  少年一臉無語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所以我的畢業考穿越恐怕得自己想辦法?」
  當爸爸的聳聳肩,愛莫能助的表情:「原先我也希望由自己送你去,但仔細想過之後,總覺得未必是好事……再說啦,還有雷諾瓦的時光藥,從前那些死不見屍的隊員,或許早到五萬年或者哪兒去了,總之未必需要我這一方時光機的助力。」

  馬遠轉了轉褐色的眼珠,好像在思索著什麼……末了:「這算是父愛的一種表現方式?」
  「算。」十分肯定。
  「好吧,那我接受,」頓了頓,離開前聲明:「可是我不能保證是否有一天,我會自己盜用白石病毒,或者你的研究資料,把自己送到別處去。」
  「……嗯……」斟酌著、同時思考的語氣:「我認為那是你自己的選擇,而我相信,自己的孩子,當你自主做出決定的時候,那才是成就你完整的人生。」


  父子的對話在不明不白不緊不慢中結束,各樓層廣播中、幾名隊員的耳朵裡,都不斷傳來新的指令聲,第二要塞居民的生活雖然沒有多大改變,但矗立的雙子星大樓內部早已亂成一團。
  而現階段沒有人知道,馬聰明的『一時想通』,正好符合了歷史的潮流。
【伍】 第一五九章 快瘋了
  人造夕陽將百葉窗燙得微紅,可惜被束縛住的實驗品無法感知。

  所有的知覺好像已經遠去,再也無法計算日期……應該是第四日午後?或是第五日?假設時間早已失去意義,只是實驗好像停下來了,血也快被放乾了。
  如果給我一個契機,不知還有多少能力反擊?百分之十……不,或許更低,手腳已經麻痺,視覺全毀,連聽覺也變得很模糊……糟糕的感覺,即使有契機也感應不到,無法把握。


  「血液收集起來了嗎?」
  「收集完成。」
  「嗯,」雷諾瓦看了一眼實驗物:「還有氣嗎?」
  「照您吩咐,剩下最後一口氣,應該已經毫無意識了。」

  孟克與眾研究員各自收拾東西,第一階段實驗結束,準備從生化實驗室轉移到醫療大樓,此時所有的研究員都動了起來,也都輕鬆了起來,該取得的數據一樣不少,第一階段實驗後將有不少研究員退出,由醫療專業人員繼續接手,總之,各自都是一派輕鬆的表情。


  「正好維持這狀態,省去打麻醉的費用,畢竟這東西要打麻醉肯定不是正常劑量,」雷諾瓦望向各自收拾物品的研究生們:「品呢?」眼神尋找。
  「剛剛將受試人類的各項身體數據傳過來,」孟克細瘦的手拿出隨身面板,點閱:「采霞小姐身體各項數值都已調整到正常範圍內,隨時可以開始,他的生父已經簽屬同意書。」
  「算那不肖子有些用處,這次這麼大狀況都能給我帶來收穫,哼……」雙手插入口袋,又看向一旁隔離室內的羚羊:「這傢伙還有再跑出來嗎?」

  孟克尷尬地笑笑:「這兩晚都跑出來,但看樣子也沒出什麼錯,便只是把牠再拴回去……」
  「嗯,接下來牠沒有用處了,備份的複製羚羊目前數量?」
  「廿八頭。」
  「足夠了,」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的學生一眼,低聲:「牠就送你吧。」
  「是!」興高采烈……這是最高級的獎勵,看要怎麼實驗都行:「謝謝教授!那這東西……」看向手腳、肩頸都被脈搏測量束帶縛住的『東西』。

  白袍中年人又看了實驗物一眼,隨即望向眾研究生,朗聲:「雖然有些晚了,但大家再辛苦些,早早轉移,明天要繼續第二階段的研究員今晚好好休息,剛好讓這東西再生些血液,有助於器官移植。」
  「是!」顧不得消毒,有些研究員已經脫去穿了幾日的白大褂,確實累了。
  雷諾瓦拍拍助手的肩膀,語帶期許地交代:「接下來交給你負責,讓布桑來監督轉移。」
  「是!」


  聶雁側耳傾聽,微微蹙起眉……如果還有眉型的話。
  ……他們好像要把羚羊送走?還是要把什麼送走?糟了,真的連關鍵字都聽不見了……
  那羚羊對我真好,我能感受到……或許是因我們同病相憐,被拘禁於此,可惜我現在連自保的力氣都沒有,不然多少能護著牠……只是即便我保護牠,牠在大陸上沒水沒草料,一樣會死。

  只可惜到最後我都不知道牠長什麼模樣……
  好累……我好想睡……
  雲哥哥……



  「等動完手術就能去看爸爸的朋友,」采霞很興奮,雖然病弱,語調卻也高了幾分:「品醫生,會順利的,對不對?」一旁的采苓亦是充滿期待地盯著熟識的醫生看……
  儘管這樣的問題,品今天已經回答不下十次了。

  「要保持平常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倒是你父親的朋友……」品說著,望向窗外的人造夜色:「因為在比較遠的地方,所以你父親今晚先去探探路。」
  少女噘起嘴:「怎麼他總在處理奇怪的事情,路不熟到時候我們一起慢慢找也一樣啊。」由於虛弱,話說得很小聲,抱怨的語氣倒是明顯。
  采苓見狀安撫:「你爸爸是不忍讓你走遠路,怕你身體受不了,這父女倆一個比一個傻……呵。」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幸福地笑了。

  品沒再多提什麼,收回望向夜幕的視線,再度檢查了采霞的一切健康數值,確認無恙後,才再三交代不少細節,雖只是一個晚上,卻是小心異常,三人皆戰戰兢兢地迎接這次戰鬥,與自己生命的戰鬥、與自己前途的戰鬥……直至一切安妥,才道晚安離去。


  夜幕沒有低垂,只是黯然神傷地掛在一定的高度上。

  聶雲跟著康丁斯基走在營區裡,不時與組織大小官兵錯身而過,多數看到康丁斯基的人都行禮以示尊重,少數幾位也笑著打招呼,雖是夜色深沉,倒讓聶雲安心不少……

  「雖說你是畢沙羅的哥哥,所以之前也倒還好,可今晚我才真安下心來。」聶雲突然開口。
  「喔?你之前不安心?」我有露什麼破綻給這傻蛋嗎?
  聶雲摳摳自己的臉,邁著大步伐襯著這靦腆的動作顯得有點怪異:「總覺得你說話不盡不實吧,可我常想人嘛,總是有許多苦衷的……大家都在彼此遷就,所以也就不愛問,不過是真的很謝謝你關照母女倆。」

  康丁斯基半長的髮在人造風中招展,沒有看向身旁,只有聲音飄了過來:「別那麼說,應該的,倒是畢沙羅他……」
  「哎?」此時聶雲才左右張望:「是啊,這都走挺遠啦,到底在哪兒啊?」到時候采霞怕是沒法走那麼遠了,得推著才行:「是了,我也得早早聯繫上雁兒才行,怎麼說畢沙羅以前挺疼他的,是該來表示一下,可差你們的人去也沒下文。」

  有所圖謀的人聳聳肩,漫不在意:「這都才幾天?他一個孩子,聽你說的,他脾氣也倔,不讓人護送也屬正常,哪像你說走就走,臨行門戶什麼的總得打點打點。」
  「噢!那是啊,」抓了抓自己的鋼絲頭,腳下不停,想了會兒:「也好,如此他來了指不定采霞也康復了,能好好玩一塊兒,這樣也挺好……這都到哪兒啦?」

  聶雲仗著藝高人膽大,加上心思單純,倒是沒想過康丁斯基會把自己如何。
  只見此時摯友的哥哥停下了腳步,在一個『大箱』前……旁邊有個起重機,在大箱正上方吊著足以壓扁大箱的鐵球,以聶雲的眼力,不難看出在人造風中,極其微幅輕晃的態勢……有些危險。


  「弟弟他葬在很遠的地方,其實是我父親用人類屍體做為實驗,將母親與他一同送走,」康丁斯基此時才轉頭,望向身邊的人。
  「啊?」這都啥來著?半點沒聽懂。
  也沒管眼前的人是否明白,繼續:「前幾次實驗物是兩頭羚羊,但是動物過於稀少,時光藥又無法用在非生物上,只能嘗試以人類的屍體施打未完成的時光藥,加上製造出的危機傳送,但儘管如此,我們依然無法得到實驗品是否真的成功到達設定上的公元五萬年的證明。」

  「……五萬年。」聽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詞,腦子有些短路了……聶雲的嘴張成O型。

  康丁斯基收回視線,眼神看向貨櫃:「總歸未來的消息無法傳遞到三千年這邊,關於這一點,家父只好死心,相信既有的傳遞資料,當作證明。」
  「……」已經說不出話了,完全不明白。
  「聶雲,這可是我為你的妻女爭取來的,事實上整個過程都在試驗,第一階段是取得回歸,與實驗物的恢復能力測試,第二階段是我父親私心想測試內臟再生能力,第三……」

  「等等等等!」聶雲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康丁斯基:「這都說什麼呢?我完全弄不懂。」頓了頓,語帶懇求:「你能不能說慢些,再說一次?」
  人造星空太過光彩,康丁斯基仰頭,輕閉雙眼:「……不明白便算了,總之,時光之藥能把你們一家三口送回五萬年,你願不願意試試?」
  聶雲一懵,歪頭:「哎?你又怎麼知道我們來自何方啊?」

  「來自天然世界的人類,地球找不出其他人了,我們只是懷疑,」微風中,有一班士兵巡邏經過,步伐整齊地掠過兩人身邊:「當采霞開始與奈米腦交談,經由交談內容,便已確認。」頓了頓,故意顯出疑惑的表情:「你夫人沒告訴你?」

  大腦袋搖了搖,轉過個念頭,接話:「不過你們聊這話時,好像我在玩遊戲機?唉!如果采苓認為沒問題,那我想多半是沒什麼不對的,再說能回家是好事啊……哎啊!」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表情:「這下糟了!雁兒得快些了,我得帶著他走啊,他那體質在三千年是不可能調養得好啦,回咱們五萬年,我師父定有辦法可想!」說著,還頻頻點頭,認同自己的說法……末了直接抬頭問:「那咱們何時動身啊?」

  康丁斯基怔愣了數秒,隨即大笑!

  笑聲替早已遠去的軍靴尾音攪亂深夜:「哈哈哈!有你的聶老弟!這麼容易接受現實!行!動完刀,采霞身體恢復些,算準了有顆彗星會經過附近,加上自家裝置,」眼神看向那大鐵球:「一切妥當就送你們一家三口回五萬年。」
  「還有雁兒!」這一點聶雲沒忘記。
  康丁斯基沉默半晌,才開口:「要是你家雁兒留在三千年這邊,你是否願意與他一起留下?」我倒是真希望聶雲留下來,這人好用極了!但也要那實驗品真能連內臟都再生才有機會:「時光藥目前還在實驗階段,劑量也有限,你要考慮考慮。」

  「這還考慮啥呢?」聶雲大腦袋滿滿的疑惑:「這不用想的啦,雁兒得跟我一道走!」話說至此,突然自己收聲。
  ……是了,先前子翎在五萬年那會兒便提過,說是十一歲啊!是了是了!鐵定是這時候啦!有辦法回五萬年,也就是說……哎,我想想……意思就是……
  「哎啊,我明白啦!所以這會兒就是我離開雁兒,去見子翎的時候啦!就是如此!」難得的,自己想明白了。


  沒管聶雲自己在那邊自言自語,總之達成共識就好,雖說聶雲離去有些遺憾,但也沒什麼,自己還有達利在,又有大批手下,雖說經歷PS一劫,權勢不如從前,但憑著父親實驗成功,倒也沒人敢得罪,況且實驗物資還都是因這次騷動而獲得。




  「我先換成TM身分混進去,再連絡你。」楊鵬早已易容成夏丹的模樣,努力壓抑著著急。
  「你的耳朵……好像還沒裝吧?那樣聯絡沒效率。」

  接近黎明時,進入第一要塞,雲豹七號先在附近繞了幾圈,小心翼翼地探著情況,畢竟只有兩人深入敵營可不是鬧著玩的,最後選擇在距離TM營區約兩公里處的一條商店街邊,停妥飛行碟;才剛剛將碟停入圓形格子,便見自家轟隊長趕死似地往外頭去……

  聽見沒效率三個字,楊鵬立刻回首:「怎麼做最有效率?」不可否認,要論任務經驗,七號勝我數倍,可是我……
  七號此時看了一眼夥伴的手:「你的指甲掉了。」仍舊淡漠的音色,倒是秀眉微蹙。
  「……」楊鵬此時才注意到,自己早因過度壓抑情緒,緊握雙拳的手,指甲承受不住握力,斷去數片。

  「冷靜,坐回來,我記得這裡有……」少女歪過身子,在副駕駛座前的抽屜掏摸:「有了……耳朵跟鎖骨湊過來,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幫人裝這個……別急,欲速則不達。」
  眼神很冷靜,只是聲音微顫:「不只急,而且快瘋了。」沒有時間猶豫,立刻歪過身體,將耳朵湊近。
  「是嗎……會有點痛。」
  「!」與晶片融入自己體內時的感覺相似,只是疼痛感高出許多,楊鵬差點叫出聲音!

  死擰著眉,努力適應耳朵裡的東西……像是一條蜈蚣似地由外耳殼躦動,直至延伸入中耳……到達深處,楊鵬可以感覺到,只差大腦還沒被隱形的網包覆。

  「搞定,」雲豹七號開始對著自己的鎖骨說話:「試試看,你這樣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嘶……」不適應地晃著頭:「聽見了。」好像直接在腦子裡說話,不好的感覺!
  「有事情用這個聯繫。」指著不遠處一棟高樓頂端:「我先到那邊,有需要狙擊的對象立刻通知我。」說著,抄起一個看似放古代畫卷的長型畫筒,當然,裡面是武器。

  「出發吧。」
【伍】 第一六〇章 七年
  完全沒有反擊能力地被移動,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四歲那年,被東亞聯邦報廢,先是在密室被毒氣封殺,當同類倒下大半,接著是嵌在牆內的槍開始掃射,只記得自己下意識地不斷地憑藉意志力閃躲,盡可能躲過要害,同類的屍體成為自己的最佳掩蔽,甚至不惜抓身邊依然活著的同類當作自己的擋箭牌。

  不過是同類,不是夥伴,我們每天都在自相殘殺,所以現在想來,那些不是夥伴,不是。

  被扔上聯結車的下一秒,立即感受到某個同類的屍體也被扔到我身上,還很溫熱,最後的視線是對方半邊的頭顱正好被彈藥轟爆的臉,但是屍體依然藉著重力加速度給我一個耳光……之後,我便失去了視覺、聽覺,也失去意識。

  當時幾乎喪命的我,對於自己能生還,至今仍感到百思不解,不可思議。
  書上說,人的一生幸運有其定數,每個人的幸運數量若都是十分,差別只在於發生的時間點,因此已被雲哥哥從屍坑裡救活過一次的我,不認為自己這回能夠再度逃過一劫,想要靠自己殺出去已是不可能,這回是真的準備結束了。


  「總算轉移完成,」研究員拍拍雙掌,一副事情辦妥,鬆了口氣似的神氣:「你這傢伙居然遲到,我靠!拖到快天亮了!」
  「哈,教授把羚羊給了我,我也就是一時半會兒捨不得走……沒想到拖到這麼晚。」孟克此時已經脫下白大褂:「等會兒跟我回實驗室?給你們看看好料的。」轉頭又問向護衛的同伴:「布桑,要不要一起?」

  「你還是省力些吧,牠被你切成那樣了,又跑不了,」布桑瞄了一眼已經成為破爛布偶的『器官捐贈者』,不帶任何情緒,開口:「我雖然不懂這些,但過幾個小時手術即將開始,這麼重要的事,你可要皮繃緊些。」
  「哈哈,輪你這外行人擔心我?」說笑間,向同為研究員的幾位夥伴招呼:「確認無誤了,大家快回去各自休息,幾個小時也好,散了吧。」
  「是!」
  「累死人……」



  驚慌:「沒有……」怎會如此!
  「意思是不在畫面上的實驗室?」雲豹七號壓著耳朵,細聽夥伴從營區內傳來的聲音:「你別輕舉妄動,我請示劦。」就算不請示,到了也最好知會一聲。
  「……這……」也不是什麼都沒有。

  為了不露出破綻,盡可能步履平緩地進入TM營區,接近黎明,遇到的人不多,與兩位『夏丹的夥伴』聊了兩句,打聽是在第幾號實驗室,雷諾瓦最近在做重大實驗,雖不知具體內容,但事件是眾所周知的,倒也容易探問,心裡想到劦的影像檔案,楊鵬更加心急如焚,因此到得很快。

  「……小、紅……」

  通訊器沒有回音,估計雲豹七號已經切換頻道,試圖與PS總部取得聯繫,但身在第一要塞的兩人是否能與總部順利通訊,而不被發覺,遠在四公里外高樓上的雲豹七號也不過是盡力而為,以不被發現為首要,若無法取得聯繫,便罷了。

  然而營區裡,楊鵬從沒想過進入實驗室後會見到眼前這幅光景……
  兩步衝上前,撫摸解剖檯上的動物……鮮血淋漓卻被這麼擱置在此,無人照料。

  「小紅?」是小紅!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牠在這裡?不是在五萬年嗎?
  一瞬間有個畫面從楊鵬腦中一閃而過,那是子翎某日牽著鬥雪紅回卡馬的畫面,記得當時子翎受傷,鬥雪紅身上也同樣染有血跡。

  用力搖搖頭,將這無關緊要的回憶暫時扔出腦海:「小紅,你振作點!」
  刻意壓低的聲音,透著萬般急切!即使沒有開燈,即使光源依稀,但藉著熟悉的曾經,依舊讓楊鵬不用太努力便能感應到小紅的情況……看樣子,小紅的年紀已經很大了,或許牠早我多年到此,細節如何已無人能夠明瞭。

  鬥雪紅往昔亮麗的毛髮早已因應解剖而被剃去大半,留有的棕紅色皮毛依舊鮮豔,但楊鵬顫抖著手緩緩滑過,眼淚不禁盈滿眼眶……只因那是被血淋漓的紅色,早已失去原本的生命力。
  從沒想過,再見之日竟是這番景況!

  「小紅!你振作點!」內心還惦記著子翎,可小紅自幼跟隨自己多年,如今在他鄉重逢又是身受重傷,楊鵬自是不忍:「小紅!」
  眼明手快,趕忙解開束縛的束帶,鬥雪紅依舊靈性,似乎終於感應到來人,使勁撐開銅鈴般的大眼,盯著主人看……楊鵬能從那閃現出些許神采的眼中,讀懂小紅見到了自己,是安心的。

  「小紅,」乍見到小紅還有意識,不敢隨意移動,趕忙跪到解剖檯邊,與小紅平行視線,對上眼:「你感覺如何?還能動嗎?我去弄點水?」
  「……」鬥雪紅自是不能言語,只是盯著主人看了半晌……隨後,微微張嘴……

  「這是……」看起來是某種實驗資料的複印?只有一張……
  在昏暗微光中快速掃視那張塑膠紙,楊鵬立刻對著自己的鎖骨發話:「知道了,在醫療大樓地下室!」再抬頭注視小紅的時候……眼淚終究奪眶而出……
  「……傻小紅!」一定是你趁他們不注意,偷咬了重要資料……你知道……有人會來救子翎……

  鬥雪紅微闔雙眼,早在楊鵬專注於塑膠紙的時候安息,直至最後,眼中依舊映著主人的身影。

  沒有時間猶豫傷感,但楊鵬選擇稍稍花幾分鐘,用了飛鷹五號給的化屍水,撒在小紅身上。
  「總比被敵人糟蹋來得強。」輕聲自語,安慰曾伴隨自己多年的夥伴,亦是安慰自己……隨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快速用小刀將一小撮紅色毛髮切下,放入口袋中,妥善收好。

  實驗室很冷,化屍水散發出毫無生命的味道,更冷,見小紅的屍身逐漸化去,楊鵬也隨著逐漸消散的魂魄……緩緩鎮定了下來。
  最後看了一眼化成一灘死水的鬥雪紅,無奈不忍,終須擱下,堅定腳步,往醫療大樓奔去。


  「當心,有一小隊人在你右前方。」耳膜裡傳來由高處監視的、雲豹七號的聲音。
  「知道了。」即使有易容,也盡量避開這些人,這次要救子翎,不可有任何失誤!

  踏出實驗大樓時,晨光已起,楊鵬再度與七號取得通訊,同時發力飛奔,期間偶爾掠過幾位充滿疑惑看向自己的基本兵,不為所動,腦中不斷安慰自己,至少自己的記憶還沒有任何混亂的跡象,代表子翎能夠逃過此劫……無論如何,終能繼續生存下去。
  儘管自己知道,內心在淌血的原因全然不是為了是否生存,此時的自己反倒覺得……

  ……即使記憶被改變、即使讓你我不曾相遇……都算了!夠了!如果你我的相遇是用這種曾經換來的、如果一定要用這種代價換得未來,夠了!子翎,我們不要相遇了好不好!?
  我不要你這樣!我真的不要!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在三千年也好、五萬年也好,在哪兒都好,只要你過得好就好,為什麼一定要傷到這種地步!?



  聶雲與采苓一大早便推著采霞進入醫療大樓地下室,再做最後一次術前檢查,一家人雖說不上多麼興高采烈,但是充滿希望的表情自是一目瞭然;只是聶雲怎麼都沒想過,自己會在這麼美好的早晨,在不合常理的情況下,見到那對熟悉的黑眼睛。

  只剩黑眼睛還認得沒錯,因為雁兒身上沒有任何其他部分可以供人辨識身分,幾乎所有的皮膚都已毀去,顏面傷殘,原本柔柔的黑髮剩不到一半……雙眼毫無神采,如果不是朝夕相處七年,聶雲不認為自己認得出來。

  沒有多餘的思考,直覺反應下,只一瞬間,聶雲破壞了隔離室整面強化玻璃,在警報器響徹整個TM營區時,衝到了小雁被束縛的解剖檯前。
  「雁兒!」直接衝著耳朵喊:「你是雁兒對吧?為啥你在這兒吶?這都怎啦搞成這樣?」
  「他就是這回要救你女兒的受試者。」一把氣喘吁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楊鵬總算在其他TM的人到達前先趕到了。

  聶雲本身武功高強,情緒激動之下居然沒發現後面來了人,回首才見到做夏丹打扮的楊鵬,一如過往曾在圖書館斜坡上相遇一般,突然出現,一時間完全沒了主意,忙問:「少主……這到底是怎麼搞的啊?怎麼雁兒成這樣啦?我還差人去找他呢,他該在你屋裡才是啊,怎麼……」

  「……嗯……雲哥……」不明原因,DNA開始躁動,早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雁兒居然含糊地開口:「夢嗎……」全身的染色體都在鼓譟,怎麼回事?我得讓自己聽見……至少,努力讓聽覺恢復……至少,讓我在最後聽聽雲哥哥的聲音……

  見到眼前突然驟變的情勢,采苓擰緊了眉頭,采霞似乎是感應到了這次汰換器官的手術未必會如願以償,神情頓顯失望……而這神情,完全落入做母親的采苓眼中。
  「阿雲,」轉頭面向被稱作少主的楊鵬,雖然打扮不同,但會被這麼稱呼,定是沒錯:「你們能不能先出去一下?讓我跟……它談談。」是它,不是他。
  「談啥了這時候?」聶雲跳腳:「是啦!快找那位品醫生!快啊,雁兒命在旦夕啦!」說著,拔腿便要往外跑去,也沒管自己到底知不知道品在何處,一如當年在菊城見到子翎眼睛被啄毀,一樣。

  采苓見狀,立刻擋在聶雲身前,對上視線,一字一頓:「阿雲,你曾答應過我,往後我想要的,你都會給我,這話還做不做數?」
  「自然做數,可現在不是說那些個雜事的時候啊!雁兒再拖下去會沒」話未說完,便被自己老婆一巴掌打得響亮……

  『啪!』采苓這回是動了真怒,壓抑多年的心情終究爆發:「什麼叫做『雜事』?在你眼中只有雁兒的事情是正經事?我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一個人待了十六年!周圍都是牛鬼蛇神還得護著采霞!你倒好,沒尋到我屍首便什麼都不必管!我呢?我呢?這些年來誰維護過我!?」

  聶雲張了張嘴,最後無聲,完全沒了聲響,有負於采苓母女終究是自己的痛處。
  倒是已經割斷束帶,準備無論如何先把子翎抱起來離開此地的楊鵬,聞言後心底一片冰涼……颼颼的冷意隨著采苓的怒吼聲直鑽入心底。

  ……得快帶子翎走,這情況發展下去,敵人馬上要包圍了,子翔本就不易拿定主意,又對妻女有愧,而采苓肯定是要犧牲子翎!絕對不能讓事態演變到那種情況!

  一切在電光石火間發生,楊鵬思緒剛過,布桑已經率人聞風趕至:「什麼狀況?」掃視狼藉的環境,注意到自家熟悉的軍服,便向楊鵬發問:「你是……人事組的,怎麼跑這裡來?」注意到此人抱著重要的實驗物,急忙命令:「把它放下。」
  下意識地,楊鵬抱緊了十一歲的子翎:「不行。」不明原因,在真的將小子翎護在懷中後,突然冷靜了,立刻應變:「……這到處這麼亂,也不好亂擺,好像很重要?」說著,還看了一眼四處都是玻璃碎片,與剛剛被自己破壞的解剖檯。

  「呃……」布桑本就不是這方面專業,此時見實驗物在己方手上,對方又似乎還配合,便發話:「真麻煩,確實萬一隨便亂放有細菌什麼的搞亂數據就糟了,我也不懂這些……」轉頭對帶來的人吩咐:「你們把地掃掃,收拾整齊了再說,嘖!看看有沒有其他實驗室之類的可以用……這時間康丁斯基還在睡吧……」語聲至最後已是自言自語。

  聞言,楊鵬稍稍鬆了口氣,只是內心依舊過於緊繃,手指牢牢地嵌入了子翎的血肉裡……下一步該如何是好?自己完全沒有打算,開啟的通訊裝置傳來雲豹七號同樣在聆聽現場狀況的數位音頻,只是,楊鵬知道,七號肯定心裡也沒準兒。

  「讓我跟它說說話吧,」此時采苓似乎已經平撫了情緒,緩過語調,掠過自己呆若木雞的丈夫,朝著楊鵬走去:「它就是我們采霞的器官捐贈者,慷慨大義,我想跟它道謝。」知道阿雲肯定不樂意,回首瞪視時立刻出聲:「你、答、應、過、我、的,而且也在同意書上簽了名,可別大意。」
  「我……」雖說是畫過押,難道就沒法更改!?為啥事情成這樣了?

  見采苓走近時的神情,楊鵬下意識地又緊了緊子翎,後退一步……
  四面楚歌,莫過如此。

  布桑倒是不疑有他,一邊指揮手下善後,一邊說:「沒關係,這位女士只是想說幾句話,讓他說,不要緊。」完全誤會了楊鵬後退的原因。

  而再度吸引楊鵬注意的,居然是懷中的人,已因為壓抑不住鼓譟的DNA,而微微撐開眼睛。
  黑眼睛沒有聚焦,但楊鵬惶恐地想起自己在極機密人事部門內,看過的,子翎的資料。
  關於生母的資料。

  「孩子,好孩子,」采苓柔聲,美麗的黑眼睛,對上同樣美麗的黑眼睛:「你雲哥哥養了你七年,請你幫幫忙,救我們的女兒,畢竟他養了你七年,對吧。」壓低聲音,威脅勸誘:「你雲哥哥已經簽過協議了,你很聰明,知道反悔會如何?對吧?你就當幫幫雲哥哥吧。」
【伍】 第一六一章 噓
【此括弧為通訊談話】





  「今晚付出多少努力,明天你就會獲得多少力量!加油!」
  「是!」嗯?所以努力跟收穫是恆等式嗎……嗯嗯……


  是了,我都忘了,付出與收穫必須是恆等式。
  所以……雲哥哥花了七年養育我,不可能毫無代價,我早該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才對。
  明明只要讓公式成立就好,沒有任何不妥,可為何我會有種被背叛的感覺?應該不是這樣的,有付出,就要有收穫,雲哥哥的邏輯才能成立,公式才不會有任何混亂。


  「孩子……」采苓還要再說些什麼,楊鵬又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而這一步的震動,讓聶雁終於注意到了懷抱自己的人,看了一眼。

  楊鵬有一種直覺,知道子翎此時是看得見的,而且似乎能感應到,自己跟他是『一夥的』,只是究竟是因為雲哥哥而激動,或是因為遇見生母讓DNA躁動使然,而恢復意識,就不得而知。

  「孩子……」還是采苓的聲音,步步進逼。
  「……噓。」似乎是一種感應,楊鵬又感覺到了,除了清楚看見子翎做了個噤聲的嘴型,還悄悄伸出食指,當然,食指不可能再有力氣抬到唇前做出手勢,但是輕輕一個動作,阻止了自己再度後退。

  的確,再退就麻煩了,那位叫做布桑的首領會起疑,屆時誰都保不了!


  【轟隊長,怎麼回事?】雲豹七號自是看不見細節情況,趕忙發問:【需要支援請舉起右手做為信號,雖然透過地面殺傷力頓減,但我至少能使剛剛進來的那幾位失去戰鬥力。】遠紅外線儀已經啟動,少女的眼睛沒有離開過瞄準鏡,食指已扣在板機上。
  「……」似乎是注意到楊鵬眼睛微微瞄向耳朵的瞬間,耳朵裡同樣有迴路的子翎似乎明白了什麼:「……噓。」又一次噤聲的嘴型,楊鵬不確定自己是否真有聽見聲音。

  「我會讓公式成立的,」根本沒有力氣轉頭看向朝思暮念的人,抑或是不敢看:「若是為雲哥哥,無妨,在此前我想喝水,這樣公式才能順利完成。」
  幾不可聞的聲音,在幾位收拾殘局的士兵動作聲中,更顯微弱,布桑根本不可能聽見如此細微的聲響,事實上從頭到尾根本沒注意到實驗品依然保有意識,但不代表內功修為有一定境界的聶雲與楊鵬沒聽見。


  「雁兒……居然當真願意?」聶雲好半晌才意會過來,雖然每個字都不是很懂,但大意是明白的:「是因為快要死了,所以才想幫采霞換掉全部……是了,我教出來的,肯定是好孩子!」這是聶雲的邏輯。
  「你幹嘛不先追問他為何快死了!?」楊鵬終究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副德行說他願意你居然相信?你……」氣得雙唇顫抖!臉色鐵青!雖然很想破口大罵……但已激動得語不成句。
  「啊?」這句話引起了布桑的注意力,轉頭,面向自家人事組部下:「誰快死了?什麼相信?」

  【照我的話說!】察覺自家鱷魚隊長情緒不穩,可能壞事的雲豹七號立刻幫忙:【說是實驗物快死了,會有礙實驗進行,先想辦法給少年需要的補給品。】
  「……」

  聞言,一時間,楊鵬突然笑了出來。
  真的快瘋了,這個世界,與我,都要崩潰。


  「你笑什麼?」布桑感到不對勁,帶著審視的眼神,直直地走了過來。
  搖搖頭,苦笑:「實驗品快死了,這樣下去實驗無法進行,我看先給水喝比較妥當。」
  布桑看了看那破爛軀體,思索著回應:「……確實,反正要死很容易,要救活可難,在大頭們醒來前我最好皮繃緊些,先讓它活著總比死了好處理。」隨即吩咐人取水,並且直接灌水。

  近距離看著被灌水的子翎,楊鵬如墜冰窖……只是始終沒放開雙手。

  子翎,你一定不知道此時此刻,我在想什麼。
  我恨!
  我恨這個世界!恨聶雲!恨采苓這女人!甚至恨雲豹七號幹嘛這麼冷靜!更恨能冷酷說這話的我自己!我恨!我為什麼沒有力斷金鋼的能力!?為什麼我不是身懷絕世武功的聶雲?為何我不依賴智謀與你的犧牲就不能救你?為何我不依賴雲豹七號不能獨自把你帶出去?

  我、恨、透、了!
  我為什麼這麼沒用?如果穿越時空是因為有什麼使命,那為什麼不是此時此刻讓我救你!?
  為何我的力量竟如此渺小!?我恨!我恨!


  似乎是因為得到水源,身體各項機能稍稍獲得回溫,聶雁感應到了類似的血液成分,幾乎要衝破緊緊保護自己的人的血管,此人的脈搏正在叫囂抗議……
  黑眼睛,再度微微撐開一條縫:「……噓。」第三次,極細微的聲音,楊鵬確信是對自己發出的,安撫之聲。

  在這種境況下,初次相遇,居然是,你在安撫我。
  叫我情何以堪?


  手術在兩個小時後,照原定計畫進行,楊鵬就坐在門外,與聶雲,采苓,一起。
  沒有人問過為何夏丹坐在此處,至少看守的布桑沒問。
  楊鵬只覺得連揍聶雲一拳的力氣都沒了,整顆心都被掏空了,行屍走肉,莫過如此。
  耳邊偶爾傳來雲豹七號的指示,包括安排接應時間、估計手術結束後的少年身體情況、預定撤退路線……雲豹七號是盡職的特工,十分理性地做了詳盡的計畫,沒多問不該問的問題。

  楊鵬覺得自己不是人,連人渣都不是,因為自己居然能夠冷靜地詳細記住所有七號交代的細節,只是在最後,當七號說要直接回PS總部時,楊鵬堅持先回到魔羯市,前提是子翎生還的話。
  沒有人知道直接回到PS,等待子翎的是否將是另一個實驗室……豁出去了!即使此生灰飛煙滅,也要讓你安全!

  前提是你生還的話。
  你若無法生還,我也不獨活,跳崖為你,你若喪命,我的存在毫無意義。
  可我恨我自己居然如此自私!居然還有心思賭你那微乎其微的生存率!僅僅是為了你我能在五萬年順利相遇!我恨我自己!自私自利!明明豁出去即使救援失敗,兩人死在一起也好!為何我卻如此殘忍地選擇想與你共生?

  我真的……從沒覺得自己如此差勁過,真的連人渣都不是。
  我太自私惡劣了……



  再次看到子翎時,已是廿四小時後,同樣是在黎明時分的地下室,所有的營救任務都不再困難……當采霞被如同眾星拱月般地呵護著推離手術室後,取得想要的研究數據的雷諾瓦與品……與眾多人類相繼離去,各個臉上都是心滿意足的神情……

  手術室內只剩下兩名善後人員,與只剩下部分皮肉與骨的子翎。
  要帶走他,簡單輕便地令人想痛哭失聲。
  而楊鵬卻沒有眼淚了。

  若說乍見鬥雪紅,隨即為之送終,內心是不忍與悲傷遺憾,現在還真說不出任何一種滋味,若說心臟被砲轟出一個鏤空的洞,約莫就是如此……空的,什麼都不剩。


  「雁兒……」聶雲終究是尋了個老婆不注意的空檔,回來了。
  「你滾。」楊鵬看都懶得看來人一眼:「有生之年,別讓我見到你與你的家人。」
  「……少主……」
  「滾!」

  沉默在充滿血腥味與人類殘暴味道的室內蔓延,善後人員早被楊鵬怒極而散發出的氣場趕離現場,只剩聶雲不動,與被判定無法再生器官因而死亡的聶雁,沒動。

  指尖溫柔輕觸了檯上的軀殼,輕得不能再輕了,聲音卻是暴怒:「你居然捨得傷他!他是子翎啊!是你弟弟!是你手把手教他武功教他做人的弟弟啊!」依舊不想看到身後的人,連渣都不想看到:「是了,你早已不認他做弟弟,但你這自私的傢伙,只做普世價值上認為對的,是吧?為了你自己,犧牲誰都無妨!更何況只是個曾經的結義兄弟!」
  「他對不起你什麼?每天跟前跑後,雲哥哥雲哥哥地喊,長大後為你打水梳頭洗臉……把你當寶伺候服侍!他到底對不起你什麼了!即便是個尋常路人,尚且不忍,聶雲!你的良心在哪啊!」

  「……我……我不能讓采苓難過,我答應過他了。」

  「畜牲!」用盡前所未有的音量狂吼,試圖解放些許恨意……或許也想撫平對自己的無能的恨意:「因為三千年認為子翎沒價值,所以你能因自己想討老婆女兒歡喜而傷他,」說到此處,總算回首,眼神卻是飄得老遠:「可在五萬年你連隻小動物都不肯多加殺害!你這只愛惜自己羽毛的敗類!你幹嘛不自己討你老婆歡心要拖子翎下水!?不要以為你那短短七年的恩義可以為所欲為一輩子!滾!」

  一段話,似乎觸動了回憶,聶雲張了張嘴……最後不能言語。


  「那孩子先前可能不會做惡夢,可給你一刺下去就會了!我這樣說你懂不懂?」
  「即便是有一天你親口讓我傷你,哪怕……哪怕有天要塌下來的原因,我都捨不得碰你一下!」
  「虧你平時聰明,這種道理……這心情……你又明白嗎?」

  在舉城白幡的川城卡馬邊廂,斑馬、羚羊與上好草料的香味好像還在,當日自己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只是誓言已違,承諾不再。

  「……最後,讓我看看他。」黯然神傷的彪形大漢,挪動了腳步,意圖往檯上的廢棄物前去。
  「你不配!」楊鵬擋在聶雲身前,碧藍的眼睛前所未有的充滿暴戾之氣,整間手術室所有的儀器都在微微震動:「我知道我打不過你,你滾,從現在起我加緊練功,有朝一日把你碎屍萬段!」
  「……」
  【注意,有一隊人來了,剛剛的善後人員應該是回報上級了。】雲豹七號知道轟隊長肯定是私怨未了,盡可能體諒地問:【現在該如何處理?我可以直接爆了這位聶雲,反正他是康丁斯基的保鑣,本就該受處分,但你們成功逃脫的機率將會降低。】依舊保持冷靜。
  「不必了,」這話是對著雲豹七號說的,同時也說給聶雲聽:「我要親自結果他才有意義。」

  「……不……要……」被觀察許久後判定死亡的實驗品,依舊軟在檯上,沒心沒肺,卻沒死。
  聽了這幾乎比空調運轉更加微乎其微的聲響,聶雲沒管楊鵬怎麼想,便直接撲了過去!

  「雁兒!」
  「……」楊鵬木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
  「雁兒,我……」
  眼睛沒有睜開,但依然有聽覺,極微幅地晃了一晃腦袋:「……」沒有言語。
  【不行!我至少得轟掉那一隊人!】雲豹七號決定行動……不然無法全身而退!


  楊鵬聽著不遠處地面傳來被七號轟爆的聲響,接著是慘叫聲,此起彼落……而近處,看著聶雲,卻又好像全然無視,眼神穿過那龐然大物,看向手術檯上只剩皮包骨的『人』,雙腿彷彿生了根,又好似失了根,無法,也沒有意願移動。
  哀莫大於心死,說的就是這樣……聶雲如此待你,我是如此待你。

  而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鍊子還在嗎!?」一陣傷感,總歸不是聶雲能理解的情緒,節骨眼兒上,只能想起實際的事情,一邊說,一邊忙著往實驗物脖頸間伸手。
  被切開的胸骨,項鍊躺在皮下不易辨別處,連品與雷諾瓦都沒有發覺:「在喔,一直都在……雲哥哥讓我小心保管的。」細若蚊蚋的聲音。
  「在就好,在就好……」確認項鍊仍在,聶雲頓感被交代的一切已然完成,看了看僅僅只是維持意識都萬般艱辛的雁兒,難得的,唯一一次……親吻額頭:「我……雲哥哥要去很遠的地方,這鍊子要記得,隨身戴著,千、萬、不、能、弄丟,明白嗎?」

  似乎早在意料之中,雁兒噘起嘴,如果那個部位還有唇形的話,該是很可愛的表情:「知道啦,你都說八百次了……還讓我不准打開,」隨即微挑起眉,明顯不滿:「你到底要上哪兒去啊?」
  「我……」我快沒時間了……
  氣若游絲:「你倒是說清楚啊。」
  也沒管雁兒是否承受得住,抱緊眼前的孩子:「等你十九歲!十九歲就會相遇!相信我!」
【伍】 第一六二章 代價
  「……先暫時隨他吧,」晶有些疲勞地用五指順了順自己的長髮:「你們在魔羯市?」
  「嗯,轟隊長不願直接回總部,」頓了頓,回首望向房裡的情況:「其實我也不建議,戰後陸地總有不可預期的抗力,眼下該名少年恐怕無法承受飛行的氣壓變化,也完全沒有自保能力。」
  「瞭解,每兩小時回報一次狀況即可,你做得很好,」即將切斷通訊:「還有其他要事報告嗎?」
  直立在螢幕前的雲豹七號,搖頭:「沒有。」是晶啊……運氣還不錯。

  通訊結束後,畫面回歸黑暗,雲豹七號回首,自家鱷魚隊長表現還屬正常,正在登記使用魔羯市中繼據點的前因後果……如果忽略他超過大半個地球的路程中都沒開口的話,尚屬正常。

  「……謝謝。」手指無力地離開操作面板,男人低沉的嗓音,透著落寞與狼狽。
  「嗯?」正事辦完,開始找吃的喝的……
  「……原本我感情用事,想把他帶回自己家,謝你阻止。」確實,自家雖然自在,可不比中繼據點應有盡有,藥材、糧食、水源,都不必自己張羅。

  「你是顧慮到怕我們也對這孩子幹一樣的事吧?」雲豹七號扔過一罐瓶裝水:「接著。」
  「有一點。」反手接過水,一邊坦承:「見到心愛的人,受人折磨至此,我光壓抑心中的憤恨便已耗盡全力,當時在獅子市,你堅持跟著我完成任務是正確的。」不然,有好幾次後果都不堪設想,那樣別說我……子翎肯定沒救。

  兩人看向一處隔間內,正平躺在單人床上休息的聶雁,由於雲豹七號細心安排,決定不換交通工具,長時間臥倒在民用碟後座,旅途期間,器官稍稍長回了幾分。
  也就幾分而已。
  楊鵬拿了水,打開,直接往床邊的人走去,自己半點也沒沾,便先撬開子翎的嘴,緩緩倒著……

  「用這個吧,滴管,可以控制份量。」這樣灌不淹死也被溺死……這裡果然什麼都有。
  「……不必。」

  隨即正值青春年少的雲豹七號,很微妙地抽起了漂亮的臉,尷尬臉紅。
  ……如果你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與年齡只有他的三分之一的少年接吻,會有什麼感想,雲豹七號當下的感想約莫一樣。

  「你這樣不怕他細菌感染?人類口腔裡的細菌數量……」直覺發表意見,也是沒話找話。
  「被折騰成這樣加上旅途勞頓都死不了,怎麼可能死於區區口腔細菌?」回首,陳述事實的表情,卻也在經歷這次後,完全明白當年在銀河畔,為何子翎能毫不珍惜地燙傷自己博取信任了。

  你到底……是用什麼心情……活著?


  七號歪頭:「有道理,那我多搬些水,放床邊,這一陣子他該很需要,」放下尷尬後,非常理智地評估現況:「現在品叛變了,這方面的知識我們得靠自己拿捏……我建議暫時別補充其他營養劑,畢竟也不知道他新生的臟器是否能夠負荷……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幫他補充些其他東西……我看趁你照顧他的期間,我自己上網查一下吧。」這種異樣體質,應該不好直接問自己人……

  「不必了,」掌心輕撫稍稍清理過的髮,鮮血淋漓的頭顱大半被繃帶包裹住:「他會自己告訴我,」彷彿背後長了眼睛,明白七號的疑問:「你不信?他就是這樣的人,不給人添麻煩,最高限度地要求自己,最低限度地求助他人。」
  「這樣啊。」眨眨眼,不知道該說什麼……
  深情凝視著醜陋的軀殼:「在下一個變數到來前,你把握時間休息,比較實際。」


  PS在魔羯市的臨時據點,實際上就在與三稀堂平行的另一條街上,外表看似一般辦公大樓的最頂層,魔羯市最高樓,有利於防範他人狙擊與窺探,樓下的市政廳警衛正好過濾多數閒雜人等;來到魔羯市,於楊鵬而言算是回了半個自己的家,對雲豹七號而言,也算回到PS的勢力範圍,整體感覺安全不少,兩人心態上相對稍稍放鬆。

  長途跋涉,疲累不堪,七號沖過澡,換了便服,舒舒服服地吃了個飽,充分休息,也按時給總部回報少年的健康狀況進展,楊鵬則是在第八個小時過後,在雲豹七號一臉嫌惡的表情下,被趕去把身體弄乾淨。
  一陣涼快的水源從頭頂灑下後,原先沒意識到的疲憊感頓生,但隨即想起子翎在外無人看護,用力甩甩頭,保持清醒,便又匆匆離開舒適的水源。


  「……你到底有沒有沾到水啊?」少女穿著乾乾淨淨的奈米家居服,與認定的骯髒生物保持安全距離:「犯不著這麼不信任我吧,我有種很受傷的感覺。」
  聞言,楊鵬愣了愣,才將視線從聶雁身上拉到七號身上……隨後才解釋:「你誤會了,不是信不過,只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會……變得非常不安。」
  「嗯……你這麼說我好受些,但總歸還是信不過我的能力足以照顧他。」
  「絕對不是,人類的感情很複雜,總之我沒那意思。」頂多解釋至此了,畢竟雲豹七號也不是什麼上心的對象。

  雲豹七號兀自思索著『人類的情感』,一邊將武器庫的幾把槍提出來保養,當作娛樂。
  與聶雁的手指微微交錯,楊鵬背倚著床,坐在地板上,柔軟舒適的淺灰色系地毯,確實讓人有放鬆的感覺,事實上來到臨時據點,並且需要使用房間的幹員,確實都是需要放鬆的,這不大不小的據點內,一切安排都很貼心,讓人很難想像是出自不瞭解人類的人的手筆。

  時間繼續向前滑行,十二個小時,少女躺在沙發上,翻了個身,玩著平板遊戲。
  楊鵬依舊坐在地板上,趴在聶雁身邊,淺眠……手依舊緊緊握著手,沒有放開……

  十六個小時,雲豹七號睡著了,鱷魚轟向總部回報狀況,沒有異常。
  廿一個小時……

  「嗯?」楊鵬不知是第幾次,從淺眠中醒來:「……雁,雁!你醒了嗎?」
  「什麼?」七號聽到有狀況,也趕忙從佔據的沙發上坐直身體,望了過來:「沒異常啊,你確定嗎?」倒是身體確實飽滿不少,只是還很瘦……器官還沒全長完吧?
  「我覺得他醒了,想表達什麼!」慌了,難道是交代遺言?會不會此生,你我再也無法相見?

  ……不,深愛著聶雲的你,若是就這麼死去,是不是會舒坦些?不必再過得這麼苦?


  「你先放開他的手,一般而言末梢神經該先有動作吧。」大概、好像、應該……
  「……」聞言,小心翼翼地鬆手,卻像隻忠犬般期盼地盯著床上的人,眼神不敢稍離半秒。
  仔細觀察一切的七號,瞇著眼睛盯住手指:「醣類、蛋白質、脂肪、水……止痛藥?他說他需要這些。」不愧是個行動派,馬上動了起來。
  「這就是所謂的摩斯密碼?」看著那微微移動的手指,確實是種不太費力氣的表達方式:「我也要學會才行。」

  「在他復原前的這段期間我教你吧,閒著也是閒著,這邊的槍夠亮了,不必我擦,」七號的聲音從補給室傳來,接著隨著腳步聲,拿來不少大包小包、瓶瓶罐罐,都散在床邊,開始指揮:「點滴先掛上,不是那邊……對,再高些,這邊用針筒直接注射會快些……」忙活中的七號百忙中又注意到傷患的手指:「呵,小我沒幾歲吧?真是個多禮的傢伙。」

  從旁幫襯著,一邊看著少女不斷忙碌,楊鵬這時是真的打從心底感謝七號在場了,自己都很難想像,若是感情用事回到自己家,什麼都沒有,子翎要如何復原?再說這種身體要怎麼費力開口說話,況且他本就不愛多話。
  想到那人不多話又彆扭的性格,想到許多過往,楊鵬突然笑開:「他一定是讓你別急,慢慢來……還說給我們添麻煩了,很抱歉之類云云。」
  「嗯?真準。」

  不只是雲豹七號有點驚訝,在兩人沒注意到的,繃帶下的表情……聶雁也同樣驚訝。


  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雲豹七號見狀態穩定許多,於第三日回PS總部,一方面報到,一方面也該補充臨時據點的補給品……兩個人外加一名傷患,消耗量確實驚人。
  第四日,楊鵬在聶雁不斷地輕喚水源中嘶啞聲中,度過……
  第五日,聶雁的身體飽滿許多,皮膚也漸漸恢復,楊鵬不禁有所感受,渡水的時候……觸感舒服很多……很想趁機多嘗幾口,只是自己始終沒這麼做。

  第六日,雲豹七號載了不少物資回來,確認狀態一切良好,沒有往不可預期的方向發展,便又回到總部,說是劦升任了司令,後勤所有部門有一連串新制度必須進行,前線的作戰三小隊除了日常勤務外,暫時處於休假狀態……總之沒空管這檔子事。
  另外,雖然知道非正常管道入隊的鱷魚隊長,一直屬於花瓶系列,但實際上共同出過任務的七號,自然不這麼認為,所以對劦沒要求轟回去,另撥人手看護少年,感到百思不解,或許真的太忙了?

  「那人的想法我懶得知道,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只想看著他康復。」楊鵬靜靜地,如是說著,視線一如往常,直盯著床上的人看……繃帶已經拆了大半,柔柔的黑髮也得到新生:「我幫他擦個臉吧。」
  弄不太懂人類感情的七號,無語:「……真的是個優良看護,你該去應徵照顧老人。」
  「對別人,我沒那種耐性。」非常坦白。


  第七日,依舊在不斷喝水中度過,但開始口服補充維生素,楊鵬注意到,床上的人氣色好了不少。
  第八日,七號從總部視訊,劦也在場,一切沒有異常。
  第九日……


  『沙……』繃帶滑落的聲音。
  「……嗯……」

  聶雁清醒後,緩緩,卻直接地坐了起來,手指揉著太陽穴,眼睛稍稍調整焦距,第一眼便想確認這些天時時刻刻守護在身邊、言談中如此瞭解自己的,究竟是什麼人……
  眨眨美麗的黑眼睛,看著趴在自己床邊,已經陷入沉睡的男人……雖然確切只看得到後腦勺,但單就體格以及一頭惹眼艷紅的髮……完全沒有印象。

  左手邊是一整片百葉窗,如今光源全被遮蔽,聶雁小心地微微移動身體,由縫隙中確認高度,判斷沒有被狙擊的危險,才輕手輕腳地開始調整百葉角度,希望放入一點溫暖的光源……

  ……是夕陽呢。

  「……嗯?」感應到動靜,楊鵬驚醒……坐直身後對上聶雁的雙眼:「雁!你感覺如何?怎麼坐起來了?」驚訝異常!同時開始手忙腳亂……總覺得該張羅點什麼。
  再度眨眨美麗的黑眼睛,聶雁盯著情緒激動的陌生男子,隨即一臉歉然:「對不起,吵醒你了。」
  「先別管這個,你的身體、我是說……」心中想過千百遍,清醒時想說的話,卻在此時詞窮!

  只是……看著夕陽金光中,聶雁彎起眼睛笑的神情,楊鵬覺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憶及當年,在洛城酒醒後的你……同樣在餘暉中對我淺笑。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恨你……」回憶排山倒海而來……壓都壓不住,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我該恨你的啊!聶雲如此對你,我又是這麼待你,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明明為你付出一切的是我!是我不是他!可為什麼我居然恨不起來!?為什麼!?」所有的情緒居然在這一刻潰堤……那些壓抑在心口的,永遠無法如釋重負,說出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聶雁微微歪頭,只看著一臉疲憊的青年……
  隨後別過臉,從縫隙中窺探那眩目的金紅色光芒。

  「又來了!你還是不看我!」雖然音量不大,卻明顯很煩躁!生氣!
  微微一顫後,立刻回首:「對不起。」趕忙順手將百葉全數闔上,遮蔽暖洋洋的光源。

  即便是人造夕陽,依舊令被囚禁數日的我依戀,但任何事情該割捨就必須割捨,沒有例外。

  留心到聶雁的細微反應,楊鵬頓感無措……畢竟眼前的子翎不過十一歲,與三十多歲的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截然不同,明明早已熟悉那細膩敏感的性子,可自己卻嚇到他了,明明受到傷害的人是他……需要安慰的人是他,而自己卻對他發了脾氣……

  深呼吸……楊鵬努力平撫情緒,深呼吸……深呼吸……
  正待開口,想說些緩和少年情緒的話,卻沒想到令人心碎的言語就這麼落入耳中,被遮蔽得極昏暗的夕陽金絲,條狀映在十一歲的子翎臉上,顯得格外蒼涼。

  「那時……謝謝你為我抱不平,抗議憤怒……」很輕的聲音,沒有猶豫:「我……除了身體,一無所有,如果你在我身上有想要的東西,請儘管拿去,當作是為了報恩,我不會反擊。」這世界,有付出,就要有收穫,所有的東西都有代價,所以這個人也不可能別無所求地關照我。

  我明白的,謝謝你,雲哥哥,讓我學會了這些。
【伍】 第一六三章 相逢何必曾相識
  聽了那貶低自己也被人貶低的發言,很想發脾氣,楊鵬緊握的拳頭鬆開,復又握緊,反覆數次,而最終,自己只選擇再度深吸一口氣……繼續平靜地對話。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拿走你的一部份,當作回報?」想通自己該做什麼後,反倒笑了,很邪惡、很痞的那種:「眼睛?耳朵?心臟也可以?你確定你的心臟短期內可以連續再生?」

  「……」半身依舊裹著被子,赤裸著坐在被窩裡,怎麼也暖和不起來,只能無奈地笑著看著眼前的人類……能不能再生,誰也沒把握,但若生不如死,又有何區別?
  或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即便這人也是為了完成某項任務,但當他為我不平怒吼的時候,我的心底深處有多麼安慰……但無以為報的我又能如何?至最終,如果能有什麼東西,補償這個人,好像也只有能夠不斷再生的身體而已。


  「那我不客氣了。」抽出隨身的短刀,澄藍的雙眼,幾乎是用撲的、惡狠狠地逼近:「你可以反悔,趁現在還來得及。」
  黑眼睛,微歛,淡淡苦笑:「不會反悔。」因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坦白說我為你吃了不少苦頭,會拿相當多的一部份。」短刀在昏暗微光中發出幽幽的光芒,言語威嚇:「不會比雷諾瓦少。」
  「……」輕閉雙眼,不再言語。

  常笑的人不是極快樂,便是極悲傷……因為他們將悲傷藏得很深。
  當短刀的風壓到了臉龐時,聶雁很努力地自控不要做出下意識的反擊。
  雲哥哥……你永遠不會瞭解,我的內心早已崩塌,不差這一次……


  預料中的痛苦沒有到來,便被一陣豪邁的笑聲驚得睜開眼睛:「……噗哈,不管幾歲!你這彆扭的個性還真永遠讓我吃不消!」楊鵬笑開,收起短刀,坐到床邊:「吶,謝禮我收下了,我拿了相當珍貴的一部分。」你這傢伙,不管幾歲,都能讓我心疼,更心動不已。
  「……」怔愣、疑惑,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男人。

  一小撮黑髮,柔柔地躺在掌心,楊鵬愛惜地反覆看了看,隨後拿出五號那好用的薄膜,珍惜地保護了起來,放到口袋裡。

  看異類的眼神,驚訝不已:「……這樣……真的可以嗎?」這個人,很奇怪,非常奇怪。
  「足夠了,」無奈的笑漫上而立之年的人臉龐,大手撫了撫少年的頭:「嘖,你表達謝意的方式實在很有問題,你想,我既然會為你抱不平,又怎麼可能做出與那些人相同的事?」
  聶雁歪頭,細想了會兒:「……是我思慮不周,」頓了頓,覺得解釋清楚比較好:「其實當時我的聽覺很模糊,只是大致知道事情的進展。」

  「有些令人厭惡的話,聽不見也罷,對了,」其實能這樣跟雁說說話,實在是夢寐以求的事情:「為何他們以為你無法再生器官?」手指逗弄著軟軟的黑短髮,好舒服。
  再度歪頭,一臉疑惑,彷彿理所當然:「因為……我想你的後援應該不多,而雖然被實驗了這麼多天,但我多少還能夠控制自己的能力,如果能在他們達成目的,放鬆戒心之後,你再執行任務,成功率該會提高很多……所以我盡可能地延遲了器官再生的時間,當然沒有養分補給也是重點。」

  輕撫柔軟黑髮的掌心,頓了頓……隨即露出了難受的眼神,再也無法自控地爬上床、抱住!
  都怪我沒有能力保護他!可惡!楊鵬,你竟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受盡折磨至此!可惡!簡直無能至極!
  「嘖!你竟敢這麼做?你知道吧?人體沒有正常運作,這樣即使是你也會死!」

  「……嗯。」這人感覺能與我做正常水平的談話,但好像很容易激動?

  力道稍稍放鬆些,但是心疼不已的情緒依舊:「所以其實你早給了我回報!以後別再說要拿自己當報答這種話,對任何人都不要……雁,你聽我說,」稍稍退開一點距離,萬分珍惜地凝視:「我固然是任務在身,但這次私心想救你,也是很多人知道的事,並不是每個人為人付出,都會要求報答……嘖!我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配合救援行動而已。

  察覺自己抓人抓得很用力,又再度鬆了鬆力道,努力想表達:「我只是覺得要談報答這種事情很見外,嘖,這麼說吧,這回我幫你,下回有機會,換你幫我,這樣人際關係才能成立,才是良性的互動。」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趕忙鬆手,手忙腳亂地調整百葉的角度:「……糟,我忘了,你想看外面,被關了這麼多天,任誰都會想看看外面……我不該一時失控……我只是……」

  「你是不是……認識我?」這回換聶雁發問,怯生生的語調,不確定感:「……我真的……感到萬分抱歉,你對我好,我知道了,可是……」懊惱,囁嚅:「我確實不認識你,腦中也搜尋不到任何關於你的記憶……」看著那想為自己迎接夕陽的人……像這樣細心體貼的人,我應該會記得。
  「我們通過一次電話,抱歉,沒有夕陽了……」沒太在意聶雁的言語,楊鵬看著窗外,滿心歉疚:「你難得,在我面前……表現出想要些什麼的神情,嘖,可惡!我卻……」我不但沒保護他,還欺負他!可惡至極!

  「沒關係。」看著那負疚的神情……彎起眼睛笑,淡淡的幸福感,莫名流過胸口:「那個……我能知道該怎麼稱呼您嗎?」說起來我剛剛都沒用敬語,好像不太好,這個人年紀大我很多,雖然情感直接,但是思想上看得出來,受過很好的教養,應該是有身分的人。
  「這……」驚訝過後,回首,一臉為難。
  「即使只是代號也沒關係,」退而求其次,很輕的聲音,繼續微笑:「當然您不便回答也沒關係。」這人救了我,為我做得夠多了,也沒接受報答……不可以給他添麻煩。
  「倒不是什麼不方便,只是在想……我一時衝動搞成現在這種局面……呃……」糟了。
  非常疑惑的表情:「……」也是等待聆聽的表情。


  一時衝動,搞到現在我跟子翎見面了,然後呢?還是以楊鵬的面目相見,性格也差不多毫無掩飾,嘖!怎麼辦?那樣……我的歷史會被改變,那樣……我不就無法與子翎相遇相知?
  可是……在知道了這些子翎的過去後,我真的還希望與子翎相遇嗎?靠……沒搞錯吧?我們相遇的代價竟是用他一身傷換來的,如此說來,子翎是不是也有知道的權利?聶雲一再被我交代什麼都不說,但仔細想來,若真為子翎設想,易地而處,我會希望被告知,若是絲毫無法抗拒地被眾人各自的立場,一無所知地折磨,永遠被人牽著鼻子走……是我肯定會幹譙!

  不……子翎不是我,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上火,但……嘖,反正不好受。

  下定決心,定定神:「子翎,」即使我會因此消失也無所謂,沒錯!你也有知道的權利。
  「是。」這人到底想叫我什麼呢?子翎好像是我的表字?他為何用這麼罕見的稱呼?
  仔細斟酌,組織了一會兒言語,隨後,萬分憐惜地繼續輕撫那軟軟的頭髮:「我……可以叫你雁嗎?」我一直、一直好想這麼叫你。
  微點頭:「嗯。」反正就是個稱呼,而且剛剛已經叫過了。
  「雁,」
  「嗯。」

  看到眼前十一歲的雁,表情微微透著疑惑,靜靜地坐在身前等待答案的乖順模樣,頓感時光倒流……曾經,在五萬年,你也讓我這麼摸過你的耳朵、頭髮……只可惜當時沒能這麼叫你一聲。

  「我姓楊,因為我單名一個鵬字,所以特別想這麼叫你一次,」認真,飽含眷戀的眼神,輕言細語:「我是鵬,你是雁,今天終於實現這個願望了。」
  「楊、鵬。」再度確認自己腦中,這個名字真的未曾出現過。
  「……你啊,一直都是這樣。」彷彿知道雁的腦子迴路,楊鵬笑開,手指不安分地不斷在頭髮與耳緣流連忘返……太懷念了。


  接下來楊鵬說了一段很長的往事,聶雁靜靜聽著,訴說者的口才雖屬一般,但聶雁身歷其境。
  魔羯市的星座沒有亮光,夜幕離高樓很近。
  聶雁一直聽著,聽著,風城鳥居,銀河璀璨,九重葛在流水聲中川流不息。
  楊鵬不斷說著,盡可能組織完善地說著,卻沒提起自己與子翎,的幾分。



  「大致是這樣了。」低頭看著身前,坐著時,身高甚至還不及自己肩膀的少年,笑容無奈苦澀……突然,大手用力揉揉黑色髮頂:「我該去回報總部,有點遲了,你還很虛弱,盡可能睡吧……」低低的聲音,掩飾不了強裝出來的灑脫:「總之先假裝還沒清醒,晚些我探探狀況,必要時把你偷偷放了,或者看看怎麼比較好。」

  聶雁看著離開自己的背影,復又看看剛剛還與自己窩在一起的被褥,攏起的地方透著殘留的體溫……再度歪頭,思考,靜默聲中,高樓戶外的人造晚風掠過窗邊。

  ……那個人,楊鵬……自己沒發覺嗎?他的手指在發抖,說話的時候,好像用盡全力,眼睛一直看著我,好像快要哭出來了,又好像怕我不見似的……似乎是個很好的人,但是很壓抑?或者他有什麼沒告訴我?還是說不方便現在告訴我?
  對了,時間是一直向前流逝的,所以……他回到了過去,也就是我的現在,我們才能在這個房間相遇,嗯?原來如此,那這麼說來,雲哥哥說不清自己從哪兒來,將往哪兒去,也說得通了。

  只是……楊先生他,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選擇告訴我這些?
  那樣,他不會消失嗎?畢竟……雖然他沒直接說,但從用字遣詞上聽起來,在五萬年與他相遇前的我,是不認識他的,至少我聽起來像是這樣……所以,他才用這麼難受又渴望的眼神看我嗎?不是怕我消失,而是怕自己消失了。

  我……為什麼值得他做這種犧牲呢?所以歸納出問題癥結在於,我在五萬年,與他的關係。

  「糟。」轉頭看向被關緊的房門,聶雁不敢貿然打開,畢竟外頭救命恩人正與他的上司對話。
  救命恩人,他剛到五萬年時,與雲哥哥一起,便救了我一次,這次是第二次。
  如果一切屬實,記憶中的紅色就不是幻覺,而是這個人……前提是一切屬實。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虛弱的身體逐漸不支,躺下的側臉依舊盯著房門……怎麼好像近期以來總盯著房門看,等雲哥哥,現在竟在等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努力將聽覺範圍擴大,側耳傾聽門外的響動,沒想到,聽見的話語字字句句敲在心底……


  「他還沒恢復,多觀察一陣吧。」
  「不怎麼打算,嘖,我實話說了吧,就是不想帶他回總部。」雖說是屬下,卻氣勢凌人。
  「說了他還在休息,靠!你還是一樣討人厭,嘖,一般人那樣早死了,他多睡幾天也不過分!」
  「不行,我會守著到他清醒。」昏暗中,雁突然感到好像有把刀刺進胸口。
  「知道了,我會回去,嘖。」像這樣袒護自己、愛惜自己的話……

  真的很希望……至少能在手術檯上,身體幾乎被掏空時,從雲哥哥口中聽到……
  ……雲哥哥,我不會不願意,只要你說,要我的命都可以,只是很希望……至少在奄奄一息,為你付出一切後,你能哄我幾句……我要的,真的不多,真的……只要兩句安慰就好。


  結束與不對盤、現在已升上司令職位的劦的對談後,楊鵬煩躁地抓著腦袋,思緒混亂地回到房門前,努力做幾下深呼吸,放鬆面部表情,才輕手輕腳,緩緩地打開房門……盡可能在雁面前表現出輕鬆的一面。

  「累了怎麼不闔眼?」昏暗中,見到雁還醒著,忙踱了過去:「你……在等我……嗎?」我能有這種奢望嗎?如今的雁不過才剛認識我罷了,即便他願意相信我所說的……但……
  回過神,側躺著,被子掩住哀傷的嘴型,卻沒掩住刻意裝出笑意的眼神,笑著,卻也悲傷:「我怕……楊先生會『消失』。」兩個字,特別強調。

  正想觸摸臉頰的手,頓了頓,隨即睜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了我!?」那麼離譜的事情他馬上想通了,而且馬上相信?我不過就是個陌路人,或者因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微微拉開點棉被,露出嘴巴,雖然悲傷依舊,但同時,笑得眼睛都彎了:「……果然是這樣呢,」虛弱的聲音:「因為楊先生雖然盡可能避免不提,但如此反倒顯得很不自然,果然我們在五萬年相遇時,我是不認識您的,對吧?」

  「這……」非常驚訝……這是十一歲的子翎,十一歲的雁?能夠直接地說出想說的話?
  同樣體貼、觀察入微、善解人意……但是多了分純真,少了分滄桑。

  剛剛才重新活過來的少年,虛弱地撐著眼睛,溫柔低語:「請楊先生放心,不會消失的,因為我可以裝作不認識你啊。」這個人,為了想讓我多休息,欺騙自己的上司,甚至想偷偷把我放走……我想為他做點什麼……無論他說的故事是真是假。

  碧藍的雙眼,滿是無奈:「不,很多細節,我確信不是裝出來的……」苦笑著撫了撫雁的黑髮,如同安撫孩子,也似乎是安撫自己:「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謝了,安心睡吧。」
  「……這樣嗎?我會再想辦法的,請楊先生放心,我不會讓你消失的。」
  「噗哈!個頭兒這麼小,想保護我?」孟戟,你知道嗎?雁他真是太可愛了!
  「嗯,我會保護你的。」氣若游絲。
  「哈哈!」

  撐著的黑眼睛總算緩緩闔上,再度休息。
  聽起來,在五萬年,我跟不認識我的雲哥哥再度相遇,希望屆時我能夠不要滿懷委屈,我希望好好跟年輕的雲哥哥相處,如果雲哥哥拿走了我的器官當作是七年的報酬,能不能讓我在五萬年,與雲哥哥過段無憂的日子,做為一點……被親愛的人背叛後的安慰……

  雲哥哥,你該先言明,養我的目的……那樣我會好受些。

  只是……我跟楊先生,究竟是什麼關係呢?真的只是合作的夥伴嗎?
  一般來說,只是夥伴不會動手摸臉跟耳朵吧……
  好累,明天再問吧……
【伍】 第一六四章 圈套
  「我們的關係?」低頭看著不到自己肩膀高的雁。
  「嗯。」點頭如搗蒜。

  聶雁這一覺睡到次日清晨,睡得很飽,中間楊鵬又添了營養針,現在身體狀況好了不少,但仍舊要多加休息比較妥當,按照聶雁的說法,就是剛充飽電的電池,最好等一會兒再使用(?)。
  只是楊鵬萬萬沒想到,醒來聊不到兩句,雁便直奔主題,年紀雖小,腦子半點不含糊。

  故作隨意地聳聳肩:「不就是合作夥伴嗎?」難道我露出破綻了?沒吧?
  抬頭,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方:「……感覺楊先生雖沒說謊,但也沒說出重點。」一般夥伴很容易成為朋友,更何況性格很合,但他連『是朋友』都沒提,而且老摸我。
  「……」好犀利。
  「……」不好應付。

  兩人排排站,吞了早上的膠囊,補充水分,楊鵬回報總部『中間清醒過,又昏過去了』。
  倒是在用完早餐後,聶雁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楊鵬的細心……


  「這些是這邊儲存的止痛藥,你……經歷過這次,往後別忍,該用就用,」回身將藥品室的密碼鎖鎖上:「多帶些好,我會跟上面說是這些天用光的,你存著,若往後有機會,我再偷渡些給你,或者放回我那間屋子,你再回去拿。」
  看著手中差不多有半公斤重的塑膠袋,裡面全都是止痛藥,小雁無語:「……你就這麼肯定你還有以後?」想盡量對救命恩人保持恭敬,卻忍不住噘嘴,碎碎念:「你不告訴我實話,我怎麼幫你?萬一你消失了,那我怎麼辦……」

  其實連小雁自己都很驚訝,雖然被至親之人刺傷的痛楚,自己刻意忽略不去正視,但萬沒想到自己竟能對實際相處不過數小時的楊先生如此說話,隱隱透著撒嬌與小性子……
  「……」我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因為雲哥哥不要我了,所以才將感情轉移?這樣的話對楊先生很失禮,還是說……難道有其他原因?我的自控能力有這麼糟嗎?

  「怎麼了嗎?」山賊確認能拿的不能拿的全打包了,留意到小雁的表情:「還想拿什麼嗎?我……」頓了頓,故作灑脫的笑容:「我可不能陪你太久,之後你一個人,萬一餓死可不好。」確實,萬一我消失了,得先幫雁鋪點路,雖然相信他的能力,但能力不代表整體實力,他還太小。

  聶雁看著自己的手掌心,又看看眼前彎身正看著自己的人,眨眨眼,努力感應……

  「長大後的我……是不是……給了你很多很多我的血?」突然冒出這一句。
  微愣:「這也能知道?」
  確認後點頭,隨即笑開:「原來是血液,難怪格外有親切感……對了,所以你家的保全系統才沒被驚動,原來如此,是成分問題。」不是我自控力差,而是因為血液,而且多到有反應的程度,應該是楊先生受了重傷,我救他。

  嗯?所以說,楊先生對我好,也是想報答我,因為我救過他?
  不對,按照這人自己說過的邏輯,這樣不成立,雲哥哥的邏輯是有付出就一定要有收穫,但是這人顯然不是有恩報恩的人,他認為是互相幫助,彼此才有良性互動,兩者大相徑庭。
  話說……這人應該不會有恩報恩,但卻會有仇報仇,我還是得小心點,比較妥當。


  站直身,離開藥品室時,大手順帶揉了揉軟軟的黑髮:「嘖,人小小一個,腦子不停轉……聶雲怎麼教……」話說到此,立刻收了尾音。
  小雁回首,看著往房間方向去的背影,從身後輕輕走近:「提起也沒關係。」抬臉衝著救命恩人笑笑,手中拎著一袋不知怎麼藏才好的止痛藥……這可不比藏項鍊這種小東西。

  見到那老說著『沒什麼』、『沒關係』的招牌笑容,楊鵬懊惱……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隨後決定長痛不如短痛,打開天窗說亮話,於是直接把人扛起,回房間,扔上床去。


  「……對不起。」我好像說錯了什麼,讓楊先生開始煩躁了……居然用扔的,還是他本來就是這樣?我得仔細琢磨一下這怪人的性格。
  「嘖!彆扭的爛性格!靠……」原以為小的會比較好搞定,結果一樣難纏:「關於聶雲,」
  「是。」聽到雲哥哥,立刻緊張了起來。
  見到寒毛都豎起來的小雁,剛坐到床緣的楊鵬頓感無奈:「你累就躺著,我只想問,為何那天我說要將他碎屍萬段,你馬上有反應,立刻說不要?」碧藍的眼珠,嚴肅逼視:「你要知道,這回要不是有救援,你、死、定、了,你會不斷的被實驗,直到再也無法再生,最後被當成垃圾廢棄。」

  晨光從百葉窗透了進來,條狀的暖黃色光源,今日設定天氣,晴。

  「我知道,」彎起眼睛,微笑:「但是有付出,就必須有收穫,那樣才是恆等式。」
  提起這回事,氣不打一處來,努力緩和語氣:「嘖,少天真了!這世界沒有這麼好的事,大部分時候付出都石沉大海,根本不會有回報,」嚥了嚥滿腔怒火,正對著小雁的眼睛:「雁,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不會如此公平。」
  繼續彎著眉眼:「嗯,我知道。」原來他在擔心我。
  「嘖!你根本不明白,即使聶雲養大你,你也不必為他做到這種地步!沒有人可以傷害另一個人,就算是親生父母也……」話說到此,又是自己住嘴!

  楊鵬現在很想抽自己巴掌!雁肯定已經感應到采苓是自己的生母!
  而自己的生母在初次相見時,開口閉口要挖了自己的內臟,情何以堪!?
  真是!聶雲還沒解決,現在又提起采苓!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似乎感應到楊先生的懊惱,聶雁這回的笑容稍稍開懷了些,儘管只有一點點:「提到母親也沒關係。」
  「又來了!」崩潰!又是『沒關係』!媽的!
  看著眉頭死擰著的楊先生,聶雁心中莫名地……有些高興:「楊先生真是個善良的人。」
  「啊!?你從哪導出這種結論?」荒謬!我是山賊啊!
  「呵,」微微探過身子,伸出手指……輕輕撫平那懸在眉心的結:「楊先生說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有付出就有回報,也知道生命是個體,即使是血親也不可以彼此傷害。」
  「嘖!你應該說,『正因為是血親更不能彼此傷害』!」為什麼這麼彆扭!明明很難受很想嚎啕大哭吧?幹嘛死命逞強!

  而接下來,晨光中,楊鵬聽見的聲音,幾乎讓自己以為是神的聲音。

  「因為……我剛剛說的是雲哥哥的邏輯啊,他認為有付出就要有收穫,」小雁彎著眼睛,楊鵬不知道他是真的在笑,還是因為不想讓眼淚流出來:「所以我順著他的邏輯做決定,沒有錯,雖然……其實我比較喜歡楊先生的說法,在彼此需要的時候,互相幫助,成為朋友。」

  笑容很苦,也很真:「我們每個人,幾乎終其一生都生活在要塞或者中繼都市的保護罩內,於客觀因素上,根本無法解脫,永生永世都處在囚籠裡頭,即使是古代自然環境沒被破壞的世界,也因為有了地心引力,所以不管情願與否,都必須足履平地,無法翱翔,這就是物理上不可改變的因素,我們必須這麼遷就著活。」趁著喘口氣,稍稍調整呼吸……

  「但是在心態上,我們每個人都只擁有自己的經驗,這些經驗形成主觀,凡主觀,便有其盲點,而我覺得,如果我們能夠走出自己的主觀經驗,盡可能去體諒、體會別人的感受與看法,如此,即便只是踏出一小步,也能成為一種超脫,當然……我想應該沒有人能十全十美地做到,但真的只要做了,那怕只是一點點,也是走出一個牢籠,如此不斷反覆,將成為內心安定的基石。」

  好像終於全都說完了,可似乎又覺得自己說得不好……有些靦腆為難地歪頭:「……我是不是很奇怪?但我真的這麼想,楊先生如果覺得我很怪……那……」微微透著寂寥的眼神:「便當我沒說過,其實我也是第一次跟別人說這些。」


  楊鵬只覺得時間好像定格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雁。

  「怪!你很怪!」突然跳了起來,手指指著小雁:「你太奇怪了!」他媽的!十一歲!靠!
  「呃……嗯,果然很怪。」囁嚅……有些不知所措:「那……能不能就當我沒說過?」
  「你!」火大!一整個火大!

  雖然雁他說的每句話於人格修養上都是極好的目標,但我就是莫名的火大!嘖!
  難纏!得用我的方式想辦法扭轉他的觀念!

  楊鵬站在床邊,深吸一口氣,稍稍冷靜過後,迅速想出對策:「你的意思是,在自己的底線前,盡可能按照對方的規則生活,對吧?」確認對方點頭後,擺出大人的姿態,馬上駁回:「這說好聽是體貼,說難聽就是……就是……」
  「是?」
  一時詞窮,氣勢凌人地指著傷患,卻憋不出半句話:「吼,總之你這樣做只會讓別人騎到你頭上,我跟你說,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這三千年的人不會不懂這個吧!」
  「嗯。」楊先生是屬於喜歡把簡單東西複雜化的人?

  努力想找個有力的證明,堅定自己的立場:「就拿我來說吧,在此前你不認識我,你又怎麼知道我的『經驗』如何?」
  苦笑:「可是楊先生認識我,所以你盡量體貼我,我們實際相處沒幾個小時,你為我按下好多次火氣、開百葉窗,今天為我拿了一堆止痛藥,」提起還握在手中的袋子,萬分珍惜地看著:「至少從這些,我能知道楊先生是個很溫柔的人……其他的,只能等你願意的時候告訴我了。」

  很悲傷的笑容,說著可能無法實現的願望。

  無奈地坐回床邊:「你就這麼堅持為了別人而活?嘖……」真是無法溝通,完全無力。
  將視線拉到身邊的青年身上:「事實上……如果不是這一次的悲傷,也無法知道有個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為我付出。」我真的,很謝謝楊先生。
  「哈!」抓到小辮子的語氣:「你總算承認你難過了!」
  不解,眨著眼睛:「我從來沒有否認啊。」說太多話,好像又有些頭暈目眩……揉揉太陽穴:「只是……現階段外界變數太多,沒時間悲傷,而且,如果我哭了或者大發脾氣宣洩,只會為難到關心我的楊先生而已。」

  楊鵬聞言……真有種想殺人的衝動!氣結!
  卻同時氣都氣不起來,心疼萬分……

  「你這麼希望按照別人喜歡的方式生存,嘖,」溝通不良,眼神冷了幾分:「我告訴你,你會後悔,特別是當時空錯亂,我擁有的經驗,於你而言尚未發生的時候。」
  「?」看樣子快要成功了。
  「看總部的狀況,短則一日,多則七八天,你真想按照我的經驗去過活,肯定吃不消。」欺近身,雙眼逼視的距離不到兩公分:「要不要試試看?」威脅的語氣,非善類的笑容立顯。
  「呃……」

  十一歲,與卅三歲。
  當聶雁本就頭暈目眩的身體更加感到天旋地轉後,才意識到自己被按在床上,肩膀傳來的力道很強硬,大腿被人僅用單手便制服,即使是身體健康的自己也不可能逃脫。

  「這是我的主觀經驗,你若按照這種經驗與我度過接下來幾天,我求之不得。」曖昧而帶著威脅的話語,在昨日還愛憐安撫的耳緣,輕輕響起。
  接著是啃咬耳朵、吻從眉梢眼角落下,算不上溫柔,也不粗暴……只是壓抑許久的熱情。

  「……噗呵。」很不合時宜的,聶雁突然笑了出來,算得上開心的那種。
  錯愕,跨坐在少年身上的男人拉開距離,隱忍著,瘖啞的嗓音:「笑什麼?」
  彎起的眉眼更彎了,真的很開心:「沒什麼。」
  「又沒什麼!?」火大地提起衣領:「你別以為你現在年紀還小我就不敢繼續!我……」話說到此,這個早晨,楊鵬第三次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晨光設定的角度,微微往中天移動,條狀的光線橫在兩人身上,距離,能感應到彼此的呼吸。

  「你這傢伙給我下套!」提著的衣領拽得更緊:「就為了知道我們在五萬年的關係?」我被算計了!我居然被僅僅十一歲的雁算計!?他的年齡才只有我的三分之一而已!
  眼睛已經完全洩漏笑意,身體倒是真的撐不住,聲音很軟:「楊先生早說就不會讓我這麼費神,要讓你入套很難呢……」知道了彼此在五萬年的關係,突然幸福了起來:「為何不願告訴我?」

  「我……該死!」彷彿是為了彌補剛剛的粗暴,懊惱的同時,萬分珍惜地將手中的軀體放下,蓋上被褥……既然被識破,索性自行在身邊躺了下來:「跟我告訴你真相一樣。」我不想束縛你,你有選擇的權力。
  往床裡挪了挪,騰出大一些空間給未來戀人:「我開始期待人生了。」


  如果能遇見這麼好的人,願意攜手……原來我的未來是幸福的。
【伍】 第一六五章 Message之二
  嘆息的眼神,在聶雁眼中並不陌生,只是第一次不是在鏡子中見到……
  日光的角度依舊橫在兩人身上,楊鵬懊惱地捏著鼻梁……

  「別說那種老氣橫秋的話,嘖!真完了,還是說出實情吧……」
  「嗯。」盯著天花板,很累,但是洗耳恭聽。
  「雁……在五萬年,你依然深愛著聶雲,不是我。」說實話,對雁比較好,儘管心裡刺痛著。
  眨眨眼,側過頭:「……」這樣嗎……嗯。

  雖然我盡可能不將雲哥哥的行為解讀為背叛,也因為傾盡全力復原身體,無暇顧及內心的悲傷,但是……感受是騙不了人的,即使是五萬年的那位年輕的雲哥哥,未曾傷害過我,難道我真大度到這種程度?不……與其說大度,不如說愚蠢,或許我願意與雲哥哥好好相處,多少留下些美好的回憶,但……很難想像我依然深愛著他。

  最多,謝謝他撫養我……但要毫無芥蒂,真的太難。


  沒有看向小雁,但是感應到那錯愕的視線,只得繼續:「你我雖然時常同榻而眠,倒也真不是剛剛我對你做的那種……關係,」說這些話時,心如刀絞,這樣的不甘,又有誰能明白:「大致上就是聶雲傷了你的心,然後我趁虛而入,可你也沒全然接受,算是戀人未滿吧。」
  「……」
  「接著我就到這兒來了。」雁他曾傾力阻止我墜崖的事情就別提了,眼下我不知何時會消失,提了也只是增加他未來的負擔,我不想讓他如此冒險。

  黑眼睛又眨了眨,有些睡意,似乎知道枕邊的人有些話沒說全,但也不是真的很想追問,只是疑惑,為何五萬年的自己沒有愛上如此瞭解,並且百般體貼自己的人……即使相處時間極短,但卻在自己只保有聽覺,並且全身癱瘓的這幾日,真切感受到對方表露無遺的情意。
  但沒發生的事情,很難說,不是嗎?所以也沒必要驚訝。

  「也許是我洛城少主的身分太麻煩吧。」楊鵬無奈,笑了笑,自己找了個臺階下:「畢竟我即將繼承城主,又早過了適婚年齡,不用想也知道繼承後馬上得娶妻了。」
  十一歲的雁內心還有許多負擔,決定閉上雙眼,真的有些倦意:「是類似太子的地位嗎?」
  「沒錯,雖然管理範圍也就差不多一個中繼都市,不大,但體制健全,」澄藍的雙眼盯著天花板,有些迷茫:「或許真是因為這樣……你看起來也確實是怕麻煩的傢伙。」

  闔上的眼皮,眼珠子在沒人看到的情形下轉了幾轉,發聲:「二十多歲的我嗎?或許人會變吧。」確實難說,未來的我會是什麼性格?會不會因為境遇改變,真的難說。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頓了頓,感應日光傾斜的溫暖:「難道以十一歲的你來看,不是因為麻煩?」無論話題是什麼,聶雲的事,雁不會全無受傷,能隨意聊聊是好事。
  躺著不便歪頭,所以閉著眼睛,只微乎其微地歪了歪嘴:「嗯……我覺得或許直到那時,我愛著的人即使不是你,但對象是雲哥哥的可能性很低,你想……」翻轉過身,盯著身邊的男人看:「如果我是怕麻煩的人,早知道雲哥哥會穿越,我為何還要讓自己多傷心費神?」

  「但你確實很愛他,」苦笑,沒看向身旁的視線,依舊正躺著,強壯的手臂遮住眼睛:「你確確實實說出,你愛著他,這樣的話。」雖說聊啥都好,可我幹嘛跟個娘們一樣說這些誰愛誰的事情?嘖。
  微微瞪大眼睛:「我親口說的?」
  「我沒聽見,但該是真的,」放下手臂,瞥了枕邊人一眼:「聶雲不擅說謊,這很肯定。」
  「嗯……所以你說我怕麻煩的假設就更加不成立了。」邏輯上不通。
  再度苦笑,碧藍的眼睛終於正眼看向身旁:「小孩就是小孩,嘖,感情的事情有邏輯可循的麼?」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額頭……算了,縱然是十一歲的你,我也依舊珍惜與你相處的光陰。

  摀著額頭,反駁:「雖然現階段我也不是多麼認定你,但……」
  抽臉:「幹嘛話說得這麼直接。」嘖!爛性格!
  「我很難想像有個待我這麼好的人在身邊,我還會選擇傷我至深的雲哥哥,」小小年紀,大人的口吻:「固然我不想報復,甚至希望好好與年輕時的雲哥哥相處,有段美好的回憶,但若要真的愛上……實在困難,性格上的不合可以互相體諒彌補,但是經過這次……我實在……」

  突然聶雁像是想到了什麼,手輕輕摀住了嘴。

  「怎麼了嗎?」
  「……嗯。」用力搖搖頭,不是拒絕回答,而是在想事情。

  知道雁好像想到了什麼,楊鵬也不多言,靜靜感受著身邊的溫度……
  沒有人知道我還能存在多久,若是下一秒就消散,至少……讓我記得身邊有你的感覺。

  「嗯,楊先生,」沒管救命恩人的感性,聶雁打破沉默。
  「叫我鵬吧,我想聽你叫一聲。」微轉頭,閉著的雙眼,好像看得到身邊的少年。
  「這……鵬哥哥,」
  睜眼,微微有點火:「嘖……你還是叫我楊先生吧。」搞啥!不是說盡可能按照別人的規則生活嗎,對我就這麼刻薄!哼。

  彷彿能感應到那內心的腹誹,雁不明原因地,微微紅了臉……
  「這……對現在的我而言真的有些困難,」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努力配合:「二十歲的我是這麼稱呼你的嗎?這對我而言……是相當相當親暱,才會有的稱呼。」越說越不好意思……低聲。

  「『相當相當』親暱?」我記得,提出直呼小名的,是雁,在倉庫裡,他問我可不可以。
  憶及此事,心情好了幾分,楊鵬繼續:「算了,不過是個稱呼,隨你吧,剛想說什麼?」

  「本想問你,我們相處的情形,」手指摳摳臉,有些靦腆:「可是我居然直呼你的小名啊……光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我們肯定是非常交心的朋友。」
  「是朋友也未必要成為戀人,沒關係。」又是故作灑脫:「畢竟這種事情不能勉強,再說了,依你那彆扭至極的性格,誰也保不準你在想啥。」
  「……嗯,說不定我真的挺彆扭的,」小雁萬分疑惑,對未來的自己感到疑惑:「我真的會直接說我愛著雲哥哥?很難想像我會說這麼直接的告白……」難道是我不夠瞭解自己?
  「不然你該怎麼說?」完了!我居然跟個小孩討論感情?完了……我肯定不正常!

  「這……沒發生過我也不知道,不過,若是對朋友親人,或許我能很直接地說出這種告白,親人我這輩子大概遇不上幾個正常的,」疑惑的眼神,透著疲憊,望向百葉窗:「但說針對愛情……或許我真的太小,沒有勇氣……可是……」
  「想說啥快說吧,說完別再扯這讓我難受的話題。」反正我又未必能繼續存在,即使存在,也未必能回五萬年,又何苦糾結於此事?最多是趁著存在的時間,多為你做點事罷了。

  專注於自己的思考,沒注意到枕邊人的無奈,少年繼續自語:「對親人或許可以,但若是真心愛上某人、若是我的性格沒變多少……最多最多,說出『很喜歡很喜歡』,如果是真的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也可能進階點說『好喜歡好喜歡』,但是要我直接說愛……嗯……」思索的語氣:「還是直接說比較好?也是,一個大男人這麼扭捏,二十多了連告白都說不好……需要改進,畢竟又不是壞事。」

  「不准改!」聽了這一段堪稱碎碎念的楊鵬,突然從床上彈了起來!坐直了身體!
  「嗯?」怎麼?我說了什麼?
  「你這彆扭的傢伙!不准改!」媽的!
  錯愕:「……喔。」
  再度跨到雁的身上,幾乎快吼出來了:「現在!立刻!答應我!不准改!」澄藍的雙眼,緊盯著!頗有要吞了人的氣勢!
  黑眼睛透著不明所以……卻像當配合,微笑點頭:「嗯,好,不改。」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

  以為只要自己答應這微不足道的要求,對方就會從身上下來的雁,只在答應過後,突然感到肋骨被勒得死緊,一股歡欣的情緒從楊鵬身上散發出來,幾乎是要普天同慶的那種,而自己被這種快樂,緊緊抱住。

  「……鵬?」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滿足地挨蹭:「再讓我抱一下,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但是再讓我抱一下。」天啊!
  「嗯。」
  「我好感動。」這是二十歲的子翎,給我的信息。

  當年子翎肯定沒把握阻止我穿越,也早料到我若來到三千年,會多麼辛苦,他全部都知道……他是知道的!我相信有很多細節他不是裝出來的,確實他已經因為某種原因忘了我,但肯定有某個契機讓他『突然想起了』,因為沒把握阻止我墜崖,但又不希望我太過辛苦太過執著,所以弄了個我若堅持七年便能聽到,若是放棄便不會聽見,這種穿越時空的訊息!

  因為那時在喬家腹地的子翎,肯定記得他當年,十一歲時,在這個臨時據點發生的事,以及我們之間,現在的每一句對白!
  居然,是『死心塌地』的那一種!我太震撼!太高興了!
  對了!馬禿子!我、一、定、要、回、五、萬、年!


  「千萬別改,拜託……」紅髮埋入了纖瘦的頸肩,萬分珍惜的溫度。
  安撫著,探手順著背脊輕撫:「說了,不會改。」難道我曾對他說過喜歡?嗯……會是哪一種?


  「我問最後一次,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沒有……硬要說的話,鵬,我是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真的。」



  聶雁再度陷入昏睡後,雲豹七號回來過,補充了些許物資,也探探真實情況,更傳達總部消息。基於劦有意遵守交易的前提下,確實沒人刻意想把雁往PS送,只是如此一來,只要復原狀況尚可,離開這個臨時庇護所是必然的,畢竟……人質安全脫離險境後,沒義務多養個人。

  時間繼續向前流逝,轉眼過了兩天,鵬萬分珍惜與雁共度的每分每秒,哪怕只是昏睡,也是窩在一旁,輔助給予一點氣,或是單純的依偎。
  自那日清晨之後,稍稍冷靜……想明白許多過去沒注意到的細節,比方,自己決意要回到五萬年,但世上真能如願之事又有多少?思及此處才意識到,當年子翎說出這麼一句『好喜歡好喜歡』,是多麼令人痛心的決定。

  ……你若成功阻止我墜崖,我便什麼也不知道,權當喜歡罷了,更有可能,你自己沒過多久便煙消雲散,甚至即將『不存在』,一句好喜歡,極有可能什麼都沒留下,只有自己明白自己心意的孤寂,如此寂默,若不是見到十一歲的你,我又能體會幾分?


  「幸好確實收到你的心意了……」週四午後,雷陣雨的音效下,楊鵬喃喃自語。
  「……鵬,」不知是因為雷雨音效,或是枕邊人的自語,聶雁醒了。
  「吵醒你?」驚訝地側過頭,微微帶著歉意:「嘖!我該記得你的敏銳!」

  輕輕搖頭,否認,側身對上身邊的藍眼睛……這一陣子經常如此。
  聶雁仔細看著這些天的枕邊人,藍色的眼睛跟古代文書上印的地球照片一樣,美麗的海洋顏色,搭上一頭紅髮,特別醒目……真要說自己相信他的故事,是騙人的,只是現在的自己太過脆弱,即使不是救命稻草,不過是根蜘蛛絲,也肯定會牢牢抓住,汲取溫暖。

  雲哥哥現在,應該跟家人愉快地團聚吧?至少依TM的設備,那女孩應該復元得很快。
  或許我只是不想孤單一人,因此選擇就這麼放縱自己與一個陌生人如此靠近,至少這人瞭解我是事實,對吧?至少這幾天很舒服,靜靜地聽這人說話,哪怕是些蠢話,也好過一個人。

  「怎麼今天沒說二十歲的我?」靜靜的聲音,透著寂寥……明天得離開了,說些什麼吧。
  「呵,你現在這樣子坦率多了,以前……不,我是說未來的你沉默彆扭得可以!」
  「是麼。」笑著,看著……眼神卻好像穿透老遠。

  「雁……你……」此時鵬見到這等不符合年齡的神情,愣了愣:「其實,你不願叫我鵬也無所謂,我也沒勉強你的意思。」糟了,我不該老想著懸崖上的雁,而忽略眼前的他的感受!笨!
  這些天,我怎麼那麼蠢?雁他本來就夠不好受的,十一歲而已不是嗎?被最親愛的聶雲犧牲,要說被生母謀殺也不過分,我為什麼沒有好好體貼他?老說些現在想來,他應該難以置信的話?然後老說未來的他,而不正視眼前的雁的傷痕!?

  兩人的本性中有些許雷同之處,幾日的相處,似乎能培養出默契,雁似乎感應到了枕邊人的思緒翻騰……眨眨眼,隨即笑開:「鵬真的是個很好的人,若能順利繼承城主,你的百姓就有福了。」不管他說的這些是真是假,這回救我、為我不平總是真,區區稱呼,當然讓楊先生開心些。
  離明天早上,剩下不到二十小時便要別離,突然有些不捨了,果然我只是怕寂寞罷了,此後楊先生有他自己的事要忙,我也該想想未來,該何去何從……
【伍】 第一六六章 知道的
  「刻意遺忘?」
  「嗯,這對鵬而言是最好的辦法。」

  清晨,設定的天色還濛濛亮,兩人卻是一夜無眠。
  鵬把臨時據點內能拿的東西都讓雁打包了,拿了最多的就是止痛藥、止痛針、鎮定劑……這一類能讓發作日好過些的藥品,其次是些昂貴的小東西,說是讓雁缺錢時可以經由特殊管道變賣,還細心地寫下以前幹保鑣時期的門路;只是雁見鵬轉身去搜刮別的物品後,往往立刻把東西又擱回原處……

  畢竟公家資產都有編號,被查到總是麻煩,或許楊先生的年代在這方面不講究吧。
  說起來我本來也是公家資產,有編號的東西。


  「這……你能做到嗎?」有些吃驚:「的確我遇到的雁已經忘了我,至少直到鷲妹出嫁前他是真的不記得,很多細節我不認為他是裝的,但……」
  靜靜坐在沙發上,看著眼前手忙腳亂想搜刮公家資產的人,微笑:「做得到,過去常用來輸入未曾見過的知識,只是習慣正常人的生活後漸漸不用,既然能輸入,當然能刪除,若把特定時間內的一段記憶刪除……」手指輕輕觸摸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是啟動某種開關的動作。

  立刻,鵬注意到雁的黑眼睛上好像有螢幕似的,雜訊般的字符在跳動。
  目瞪口呆……
  雖然知道雁的身體被改造得很異常,但萬萬沒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簡直欺人太甚!

  「不要,不要用這種方式!」立刻放下一堆雜物,踱到少年眼前,蹲下來,視線平行:「我不要你做這種事。」
  「為什麼?」不解……這對楊先生而言,是最安全的方法。
  「就是不要。」擰緊眉頭,也握緊拳頭:「雁,你要像正常人一樣活著,既然已經習慣正常人的生活,更不能因為我而委屈自己,別做這種事,我真的無所謂,即使我將不復存在,也不要你受到這樣的待遇!這不是我告訴你實情的本意。」
  彎起眼睛,笑:「鵬真是好人。」又發好人卡。
  懊惱:「嘖……是我不好,你叫我楊先生沒關係。」我不該勉強十一歲的他迎合我!
  「呵。」

  對最後一聲笑,有些不滿,輕輕扳住肩膀:「雁,你別這樣,有什麼話一定要說出來。」為何這麼逞強?明明很難過!是因為還不能信任我?
  苦笑:「鵬,我覺得……不管你說的故事是真是假,但是,我們倆很像。」
  「啊?」一頭霧水,又從哪裡導出這結論?
  少年的黑色瀏海,抵上青年的額頭:「鵬每次說『無所謂』、『沒事』的時候,跟我說『沒關係』、『沒什麼』的表情,一模一樣吧。」
  「呃……」為什麼?雁,你真的十一歲嗎?

  「所以……我想……」很輕的聲音,比晨光還輕:「即使我沒說,鵬也知道,我沒辦法以現在的年紀與時間接受你的好,但我又不知道你說的故事是否是真,雖然,我十分渴望它是真的。」極溫柔的袒護,在楊鵬耳邊響起:「我唯一能夠做為報答的身體,你只收了一點頭髮,不如讓我為你刪除記憶,如此,你就不用消失了。」楊先生,你不明白,當時為我不平的憤怒,那咆嘯的聲音,對我而言有多珍貴。

  「雁!那不是正常人能做的事!」嚴肅:「我希望你好好過日子。」
  搖頭,伸手輕輕按住青年的心臟:「沒關係,你的心意,現在的我無法回應,但若有未來,我願意捨棄現在,如此才能與你共度。」是共度,不止是相遇。

  靜默半晌,隨即睜大澄藍的雙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震驚過後,緩緩站了起來:「我未必能安全回到五萬年,即使你後來想起來了又如何?在五萬年,你人生地不熟,甚至沒有可以依賴的政權與親友,將孤獨終身,別以為我相信你會再找第二個第三個人當人生的伴侶!」

  雁,你很敏銳,你說對了,你我都是很死心眼的人!

  彎起眼睛,又笑了:「鵬果然很瞭解我呢,」比黎明更清澈的聲音:「即使寂寞終身也沒關係,我知道我的時間是你換來的,便不孤單,那是不一樣的。」寂寞,與孤單,是不一樣的。
  「雖然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希望你這樣!」有些火大:「你聽好,我要你好好過正常人該過的日子,在三千年這邊也好,五萬年也好,能娶妻生子也好,找個伴到老也好,怎樣都好,永遠別想起我也無所謂!」真是夠了!我不要你這樣!

  「嗯……鵬剛剛說了『無所謂』呢。」那就是有所謂了,心口不一,我們都一樣。
  一瞬間意會到自己的口頭禪被識破,咬牙、暴躁:「總之,不准你擅自刪除記憶,你想,若是你我沒有成功穿越,那我不是一輩子都要被你遺忘?」
  「鵬才不在乎自己被遺忘,」一語中的,溫和卻犀利:「能夠準備好迎接自己將不復存在的人,是不會在意這點小事的,再說,在適當的時機,我會讓自己想起來。」
  「……什麼?」這也能做到?這是什麼世界!?

  留心到楊先生變得極度難看的臉色,無奈:「現在嫌棄我還來得及,至少我沒有為你上心,願意這麼做,不過是感受到你的真誠,願意稍稍勉強一下自己罷了。」
  抽臉:「果然會勉強!那就不要做啊!」
  苦笑:「畢竟……這還是個人的身體,即使我的身體被多處迴路控制,在如今能控制我的主電腦早已毀去,我能自主控制大腦的現在,也有人體極限,」知道對眼前人而言一定很難接受,只能繼續解釋:「有點像是催眠,或者給自己下暗示,這個封印,等到某個契機,我會想起來。」

  「契機?像是催眠那樣?」聽聞此言,楊鵬總算稍稍鬆口,再度蹲到雁眼前:「你確定只是這樣?我知道催眠術,你能給自己下暗示?」
  「……」苦笑,避開回答:「即使遺忘,但曾發生的事,卻是知道的,不是嗎?所以只要先決定好『條件』,我就能在特定時機想起這些天的往事。」
  「這……」
  知道楊先生動搖了,開始撒嬌攻勢:「吶,鵬……二十歲的我,應該是能夠與你比肩而行,互相扶持的伴侶吧?我不希望輸給未來的自己,這樣說,你能接受了嗎?」
  「我……嘖!」聞言,楊鵬真想立刻賞自己幾個耳光!

  我到底這幾天都在幹嘛!?為什麼要給年紀小小的雁這麼大的負擔?為何我不多照顧他一點?都幾天了還是這麼瘦,給他東西他都放回原處,我知道!他怕給我惹麻煩!為什麼我什麼都給不了他?還要讓他處處維護我?為了維護而我絞盡腦汁,現在還要對自己做這種事!?

  這不是一再逼他承認自己不是人類嗎?


  「即使遺忘,但卻是知道的。」拉拉眼前人的衣袖,刻意撒嬌的姿態:「吶,現在的我就只能為你做這些了,成全我,好嗎?」
  「不要這樣……」跪了下來,緊緊抱住摯愛之人:「雁,在我面前你不用這樣費盡心機為我好……我知道了,我接受,但若失敗了也沒有關係,你無須在意,我知道你願意為我嘗試,此生足矣。」曾經,小月向我要你,你也曾這樣,費盡心機為我設想。
  輕輕回應擁抱,挨蹭壯實的頸項:「長大後的我,你很喜歡很喜歡?」至少未來的我,是有人愛的。
  「我也深愛著現在眼前的你!」雁的很喜歡很喜歡,就是愛的意思!
  微微一驚,隨即釋然:「……能在劫難過後,聽到依然被人愛著,真是幸福。」


  根據楊鵬的回憶,記起當年在川城與雁的日常相處,也只能約略猜到『想起的時機』應該是雁出門去找普羅透斯那日,但卻牽了受傷的小紅回來……雖然不篤定,但兩人還是敲定了『解除催眠』的條件,由於時間必須經歷近十年,為了避免平時誤觸機關解除記憶,前後設定了三組,時間是流星雨的季節,地點是普羅透斯號,最後以楊鵬的聲波做為鑰匙,三組條件同時被聶雁遇上,才能想起這些天的溫暖回憶。

  只是楊鵬不知道的是,聶雁打算把刪除範圍稍稍擴大些,連同雲哥哥離棄自己的那一段也刪去……畢竟,太難受了,很多情緒,有事情轉移注意力時,還好,但若當真獨自一人面對,十一歲的聶雁,想都不敢想。
  那些現在無法處理的傷疤,讓它留在心底很深很深的角落,遺忘,即使化膿潰爛,自生自滅,也好過獨自面對,還有那些無法解決的事情、求不到的感情,那就別開口,把它嚥回去。


  「準備好了嗎?」日頭已上中天,不走不行,分別在即。
  換上楊先生添購的奈米服,嶄新整潔的休閒裝,背上滿是補給品鼓鼓的背包,聶雁苦笑:「都是鵬在準備,我什麼都沒動。」
  「嘖,真敢說,」挑起俊逸的眉,密碼鎖上臨時據點大門,兩人準備進入電梯往下:「我給你的東西你多半都放回去了,靠……」想起當年想要多給雁幾套衣服,被再三推辭的畫面,內心補上腹誹:大的小的都一樣,都是爛性格!

  「鵬剛剛是不是有說什麼?」若真到了五萬年,希望我爭氣點,至少別連衣服都穿別人的。
  「沒!」

  當真的足履地球表面,鵬才真的感受到離情依依,沒想到自己三十多歲的大男人竟對雁如此不捨,再三檢查少年的行囊,整理雁的衣領袖口,手指順了順本就很整齊的黑色頭髮。
  雁只是站著,乖乖讓眼前人關心自己…………只是這些舉動,真的真的,很希望是雲哥哥對我做,儘管知道即使沒掏空器官這回事,雲哥哥也不屬於這類型的體貼性格,但哪怕一次也好,真的很希望,能被至親之人這麼愛護。

  「你在想什麼?」好像X光透視,感應到了悲傷的心思,鵬突然問。
  措手不及,忙搖頭:「沒什麼。」
  挑眉,整理衣服的大手定格:「……」雁剛剛說了『沒什麼』。
  「呃……對不起。」我為何道歉?對了,因為不希望眼前的人知道我惦記著他想殺的人。

  人來人往的市政廳大門口,一大一小兩人相顧無言。
  幾位高官正在迎接外賓,握手寒暄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一位拿著公文封的中年人快步而過,水廠送水的員工正在補充飲用水,推車搬運。

  查覺到小雁的不安,楊鵬鬆了鬆表情,緩緩情緒:「我知道讓你不想他是不可能了,只是……待會兒我離開後,這些難過的事還是別多想,憂能傷懷,進而傷身,我不能時時守護你,你必須自己保重。」儘管知道如此交代,將被遺忘,毫無意義,還是交代了。
  短短幾句安撫,壓下仇恨,盡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設想,雁頓時感動,也不再緊繃:「……嗯。」可是能回應的,卻僅僅只是一個單音罷了。

  「那我走了。」大手終於放開眼前的少年,極溫柔的藍色眼睛:「我會努力讓自己回去,屆時可別嫌我老。」確實,即便能回去準確的時空,而如今的我也比懸崖上的雁,年長了整整十歲。
  「嗯。」抬頭看著眼前的人,兩人都沒有要轉身的打算……於是雁又補上一句:「若是那樣,我會奉養你終老。」這次能劫後餘生,全仰仗楊先生與七號小姐,這諾言,不過份。
  「嘖!講得好像我會七老八十才回去……」因為腳步不想離開,所以不斷沒話找話:「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最後了。」怎麼這對白以前好像也有過?

  寒暄的幾名官員進入了市政廳,目不斜視的守門衛兵正在交接,儀式很漂亮,吸引不少路人圍觀,送水的員工約莫時常看到,習以為常,驅車前往下一個送水站。


  雁想了想,突然開口:「鵬,我一直想問,你是不是很想親我?」度水的時候的……感覺。
  「啊?」瞬間變臉:「不要面無表情地問這種問題!」
  「喔。」不然我該有什麼表情?
  托槍的聲音在大空間裡迴盪,鵬嘆息,彎腰,壓低聲音問:「怎麼突然提起這個?我想不想,你應該很清楚,但我想不代表我會做。」因為我更不願給你負擔,再怎麼說,懸崖上那位可沒答應過我什麼……嗯?不對,他說了他愛我,而我確實接收了訊息。

  手臂平舉行禮,皮鞋踏出整齊劃一的聲響……衛兵交接儀式繼續,圍觀者眾。

  歪頭,微笑淺淺:「只想跟鵬說,刪除記憶大約需要十秒左右,對外界完全不會有任何知覺,即使我恢復記憶,但這約十秒的時間差,也將是完全空白的。」言下之意很明顯,你有十秒的時間,可以為所欲為。
  「笨蛋!你幹嘛告訴我這個!」大喊的音量吸引了人群視線。
  「我要開始了。」言罷,雙眼微斂,抬起手指輕按了一下太陽穴……

  當近期所有的悲傷往事,化作剪影,再裂成碎片,最後以字符的方式出現在黑色雙眼的螢幕上時,楊鵬在黑眼睛中,看不見自己的倒影,但耳邊好像能聽見空洞的悲鳴。


  聶雁再度睜開雙眼,回過神……
  手抓了抓軟軟的頭髮,環顧周遭後,看了看自己的穿著,最後又看了眼已經結束的交接儀式、圍觀人潮逐漸散去的市政廳大門……眼中充滿疑惑不解。

  眨巴著美麗眼睛:「……我怎麼會在這裡。」
【伍】 第一六七章 知何似
  第二要塞正西方,約七十公里處,聶雲兀自站立在黃沙滾滾的風塵裡。
  還沒有理清前因後果,但最終,自己也沒跟妻女一同施打康丁斯基所說的時光藥,進入貨櫃,回五萬年,只是在確認壓扁的貨櫃再度開啟,母女倆都真的不見蹤影後,鬆了口氣……這意思十有八九就是回去了?對吧?

  對於聶雲的留下,康丁斯基表面雖不露聲色,但內心自然欣喜,多了個好用的軍師在己方,總是好事,對聶雲的少部分要求,也都大方答應……當然聶雲物慾極低,要求不多,連識別水晶都是自己主動提供,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時常到第二要塞西邊,走走。

  「說起來我跟少主就是在這兒撿到雁兒的啊。」

  棕髮亂糟糟地在惡臭風中胡亂飛舞,雙眼四處張望……不遠處有類似山的地形,只是早已光禿,印象中,當年確實有這麼座山的剪影,只是印象不深。
  腳下有深綠色的黏稠狀液體流動,不是漂亮的綠,更接近大量蟾蜍移動過的痕跡,惡臭緩緩掠過聶雲的靴邊,聶雲低頭看了看,復又往眼前張望……在能見度極低的三千年,自是看不到地平線。

  「這都過了七年啦,那屍坑定是給風沙填平了……」是陳述,也是難得的嘆息。

  仗著內功深厚,聶雲在此處徘徊許久,或許由於內心不定,極難立足在同一處,不遠處見到大小岩石,或嶙峋或平滑,什麼稀奇古怪的形狀都有,大小各異……看來是曾有工程欲在此處進行,後來因故荒廢,材料便就這麼堆在此處,再也乏人問津。

  聶雲也不知在想什麼,或許什麼也沒想,走到近處後,雙臂發力:「喝!」
  力拔山河之勢莫過如此,只見聶雲抬起一人多高的巨大岩石,默默地往視線所及的小山地形走去。

  ……這石頭,可真像我的心情了,怎麼我都不知道原來人還能有這麼多情緒?合著采苓采霞什麼都是算計好的?那康丁斯基知道麼?那位叫做品的醫生呢?為什麼鵬少主能立刻趕來啊?少主這回肯定氣瘋了,直接帶走雁兒。

  雁兒還活著麼?想來就是當時沒死,此時此刻也再難活命……我後來交代他什麼十九歲之類的事情根本也沒啥用處……唉,我看我就在這邊堆石頭,當是給他造墳了,只願他來世別過得這麼苦,或許我們再度相遇,我能好好待他?是了,如何才算好好待他?我伴他七年,終究最後沒有出手救助,而是幫了自己老婆女兒,這前前後後,我算不算待他好?

  可我這些年是真的真心真意,只是為何放不下采苓采霞?是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的緣故?還是與采霞畢竟是親骨肉?說來我與采霞相處的時候短過雁兒太多,為何我當時沒想幫幫雁兒?是了,在這兒人造人早晚都是得犧牲掉,可雁兒多活了七年,是不是我覺得這樣便夠了?但我對他畢竟是有感情了,所以才沒回五萬年去,是心中多少放不下麼?

  可我不是一直當他是一般孩兒養麼?怎麼又在緊要關頭當他是人造人便剮了他?好像更慘?可為何掏心掏肺這種事雁兒都能答應我?是啊……他當時自己允諾了,如此我也不需要為難牽掛才是,說來是他自己答允的麼,可為何我心裡這般難受?

  「……往後每隔一些時日,」腳下的步伐漸漸有些不支,足跡在混濁的地表鮮明過後又回歸混沌:「呼……便來動動筋骨,好好想想這到底都怎麼回事……呼……」

  少主那兒肯定是不能去了,他雖打不過我,我不怕他傷,但確實不知怎地……總覺得沒臉見他,誒?那倘若他日能再見到雁兒呢?或者子翎?按照畢大哥說的話,該是有辦法能回去的,沒了這次也許還有下次?是啊……我若能回五萬年,再見到子翎,該說些什麼吶?

  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飛掠腦海;是一陣胡思亂想之後,突然來的開竅。

  大手將支撐的巨岩趁著情緒湧上發力,一擲給擲到了小山邊緣……眨眼間,天搖地動,震耳欲聾,小山搖晃不止,即使能見度不佳,也能知道定有碎石坍方。

  「子翎他……從來沒對我不好過啊。」對了,子翎十一歲時,發生了這事,可是再度相遇,在風城,他依然救我,是了,他是我拉拔大的,肯定不會記恨,所以還是待我極好……也就是說……
  「雁兒……這次……」沒死?

  抬頭:銅鈴般的大眼瞪著看不清的蒼穹,不可思議、顫慄、惡寒!一瞬間從腳尖直直竄上腦門:「這樣、居然沒死?那……」
  是吧?我該是沒想錯啊?還是我想錯了?不是啊……這樣那樣,按照雁兒的年紀直直算下去到他長大,他才有十九歲的麼!所以表示他這回確實沒死啊!
  「都給掏空了竟沒死?就算……就算受傷好得極快,就算能變出東西……就算眼睛能長出來,可是全部都給挖光了……那……」

  是啊,早在他當年在鳥居前長出新的眼睛時,我便該明白,子翎不是人的啊!我……我到底養大了什麼東西?難不成真是妖怪?不……子翎是從天而降的,所以是神人,可我和少主在這邊也是從天而降啊……

  「唉!」煩啊,雁兒,我畢竟是五萬年的人,知道你待我好,可這邊是三千年,不管你是妖怪還是神人,最終在什麼世界,什麼人有什麼結局總是該承受的,如同犬守夜,雞司晨,各該過各的,雞鴨魚便是拿來吃的,你既能活著去到五萬年,也是苦盡甘來,倘若他日還能在五萬年重聚,定會待你如過往在風城一般好,也算了卻我今日歉疚。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雲豹七號的聲音。

  楊鵬回首,這才注意到七號到了身旁,自己竟渾然無所覺……實在是對呆站在市政廳大門口的雁太過心疼擔憂。
  「等他拿定主意離去,我便離開。」頓了頓,望向身旁身著少女便裝、正吸著飲用水的七號:「臨時據點應該都有監控吧?」

  「當然,真虧你現在才想到。」合作過一次,兩人算是患難之交,語氣熟稔多了:「我看那孩子不正常,所以一早讓你們進那間睡房,就是為了躲監控,顧及到個人隱私,只有武器、藥品、會議廳有監視裝置……另外,呵,其實我把電線給拔了。」
  楊鵬略略思索了會兒,才皺眉細問:「劦,我是說司令沒說什麼?」
  聳聳肩,鋁箔包吸空的聲音:「啥都沒說。」確實奇怪……還是他早料到轟隊長會毀去監控?

  遠處聶雁似乎終於打定主意,先到了一處不起眼的小巷,打開了背上行囊,開始審視自己擁有的各種物品……即使站得極遠,看不見表情,楊鵬仍微微苦笑……
  肯定是面無表情,但是眉梢眼角盡是只有我能看透的問號。


  「這樣真的不要緊嗎?」人造和風中,拍了拍自己的淑女短裙:「就算撇除年齡不談,跟個非人類談戀愛?」
  「喂!」聞言,立馬瞪向身邊少女:「你偷看啊?」不是說監控毀了嗎?
  翻了翻白眼:「我毀掉前可以看啊。」因為內部變動很無聊,所以也跟著注意聶雁的一舉一動:「你還沒回答我問題,他比人造人還不正常吧?」畢竟都成木乃伊了還能長回來,太離譜……
  「哼!在我眼裡你們沒一個正常。」實在話。
  歪頭:「也是,畢竟你是五萬年的人類……真想過去看看呢……」

  聽聞此言,楊鵬徹底無語……怎麼自己沉浸在與雁相處的短暫光陰中時,沒先確保將雲豹七號也屏除在外?真是失策。

  「既然你問了,我就說吧……」好歹夥伴一場,這女孩也不是壞人:「在我眼裡,管他聶雁是人是鬼,或是什麼,去他的!他是聶雁不就好了,這問題一點都不複雜,人生在世,不就圖個快活?」這世上也不是什麼事都非得有個答案,幹嘛自己把自己逼死?
  將歪著的俏麗臉蛋歪向另一邊,繼續看著遠方的目標物:「雖然我不清楚實際情況,但你為他犧牲好像多過他為你,這樣也快活?」這人被虐狂嗎?

  楊鵬終於將視線由雁身上轉移到少女身上,不過兩秒,又再度凝視起小巷內的黑點。
  ……很多事,確實難以和這年代的人溝通,也或許不只是所處環境的問題,更是人與人之間是否心靈相契;一個人能愛自己所選,任性而活,為既定目標執著一生,又有何不快活?只怕這話說予三千年的人聽,哪怕用上電台廣播當信仰催眠洗腦,也只有懸崖上那傢伙能懂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楊鵬說不清自己是想持續看著遠方的黑影多些,還是希望雁早點拿定主意多些……總歸有眷戀,也有懸著的擔憂牽掛。

  「他動了。」總算!

  「…………是啊,」微微苦笑,總算拿定主意了,任何人發現自己缺了這麼多天的記憶,都會不知所措……現下總算是有個方向了,卻不知雁將往何處?而我也將與這小小的黑影告別。
  一陣傷感擱在心頭,楊鵬再度看向身邊的少女,立刻無言:「喂!你狙擊手幹傻了?」

  放下狙擊槍的瞄準鏡,短髮在和風中輕擺:「嗯?這樣才看得清楚啊。」
  「嘖!」這都什麼世界?好好的小女孩拿狙擊槍當望遠鏡?
  「你這大叔真囉嗦,等等換你駕駛,我開怕了!」從第一要塞開到魔羯市……這回救援行動真是差點讓我環球了。
  聞言,一陣感動,卻也好笑:「也對,這回多虧你,讓我開吧。」之前還嫌我駕駛技術差!?


  其後。


  劦升任司令重新整頓PS內部,先前品叛變的傳言已經證實,但以雷厲風行之勢從現有的人選中選擇代理職缺,空窗不久,很快便事過境遷……畢竟,在人造人滿街跑的三千年,人才多得是,不過品的職位事多繁雜,沒多少現任願意擔綱,看來得從接下來的考試中,脫穎而出的新人裡面尋找。

  楊鵬終於在繼承轟這個頭銜後,開始了正常的庶務熟悉工作,與自己在TM時夏丹的身分相較,處理事務不複雜,鱷魚小隊主要工作在於擬定各種作戰方略,假想敵多為TM,其次才是針對第三要塞。身為隊長主要是知人善任,不必凡事親力親為,正好符合了受過長少主教育與山賊頭目的經歷,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熟悉自己隊員的專長與性格上,但收到劦的指示,繼續保有『夏丹』的身分,時常必須兩地往返,額外兼顧在TM內部的PS內應們,確實也相當忙碌。

  更或許是自己故意讓自己忙碌,不去想PS正在魔羯市市民活動中心,舉辦的隊員甄選第一階段甄試……


  數以萬計的十一、二歲的少年們同聚在一個大禮堂,人多嘴雜,腳步聲,笑鬧聲,此起彼落。
  黑髮少年倚著牆,席地而坐,手中翻閱著紀伯倫的《沙與沫》,休息時間用餐只耗了兩秒,多半還是拿來消化與睡眠,至於與他人閒聊笑鬧,好像與自己很不搭調。

  「下午就會刷掉一半的人吧。」身邊傳來其他少年的聲音。
  「意思是會剩下五萬人左右……喂喂!你看那邊,就是那個棕色頭髮的小子!」
  「怎麼?」距離近到聶雁能聽見踮起腳尖的肌肉運動聲,貌似這人正往遠處張望。
  提起話題的少年確認同伴找到目標後,接話:「就是他,馬博士的兒子,姊姊也在PS工作,哼哼……這次名額增加滿多的,說不定是為了他吧……噢!那傢伙走過來了!」
  「你是說上面怕他考不上?」看著由遠而近的人影,捧腹大笑:「哈,那直接黑箱作業把他弄進去不就得了?切!有什麼厲害的,趁現在有空,我去會會他!」

  偶然間在會場見到傳聞中的『聶雁』,意圖接近探探情況的馬遠,萬沒想到自己剛剛接近,便被好事者擋住去路,而且還是為了無聊的挑釁。

  聶雁依舊目不斜視,背倚著牆做為休息,緩緩品讀著黎巴嫩詩人的作品,對飄到耳邊的對話,毫不在意。
【伍】 第一六八章 朋友
  馬遠挑眉,雖不高興但仍沒發作:「考試階段不是不能互報姓名嗎?」
  「噗!誰知道馬博士的兒子叫什麼?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找碴的考生手插在褲袋裡,緩緩踱近,身高直比馬遠高出一個頭。

  「……」不遠處,聶雁細細品味著古代詩人的哲理。
  「……」知道來人就是想找麻煩,馬遠氣勢也不弱,站在原地,且看對方到底要玩什麼花樣。

  志願參與招考的考生自然不乏同年齡層中的高手,高個子考生臂力很強,速度也快,十一歲的森還沒看清楚情況,便被提了起來……現在才在第一階段考試,若不是早從楊先生那兒聽說自己將會成為飛鷹隊長,還真是無法澹定。

  「搞什麼,瘦不啦嘰的,沒啥看頭。」瞇起眼,捏住頸子的手漸漸提高馬遠的身體。
  「喂!引起圍觀不大好吧。」同伴見到許多好奇的考生往這邊看來,趕忙低聲提醒。
  抽著嘴角笑:「怕啥?又沒犯規!」說著,眼看就要將馬遠給擲出去!

  馬遠雖然是智商兩百的優秀人才,平時也有鍛鍊,但畢竟想得較多,顧及其他,總怕雖不犯規,但暗處監視的評審委員會對自己的印象大打折扣,屆時就算成績足以考上,也會被分派到討厭的部門,於是一時也不敢還手,但又不願這麼被摔得滿地找牙,情急之下,凌空抬腿踹了找碴考生一記!

  「噢噢!」圍觀的考生變多了。
  「滿厲害的嘛!」喧鬧起鬨。

  聶雁依舊不動如山,彷彿沒聽見外界的一切喧鬧,此時馬遠再望向那沉靜的黑色身影時,只能嘆息……啐!都被圍觀的人給遮住了。

  找碴考生吃了虧,手背擦了擦嘴角的瘀青:「哼!挺靈活的嘛。」這傢伙腳下留情了,瞧不起我?
  「喂,你也別再生事了,評審總有印象成績,再搞下去對你對我都不好。」森陳述事實,一方面也想息事寧人……圍觀的人太多,到時候不管事實如何,總是敗壞名聲;再說難得有機會接近聶雁,怎麼這麼不順利?

  森說話雖然中肯,但圍觀考生群體起鬨之下,高個子自然面子掛不住,對認定的敵人的警告自然越聽越不是滋味,森話才剛說完,對方便又欺近身!這次動作快過上回數倍,森這回是當真猝不及防,一把給攔腰舉起,接著身體劃過個漂亮的拋物線,被扔了出去!

  許多考生都身手不錯,眼見碩大物體即將砸傷人,忙各自讓出空間讓馬遠降落,也讓自己倖免於難,拋物線來到牆邊讀書人的身前,森正在心裡哀號『天啊我原本想更帥氣地在你面前出場可是對不住我得害你受傷被取消資格』後的下一秒,安靜的黑影動了……

  往右移動四十公分,不多不少,正好讓馬遠自己撞牆撞個正著。
  圍觀考生見狀都頗為新奇,反正休息時間無聊,便開始交換情報……

  「那個黑頭髮的,我告訴你喔!他是自然人!我遠遠看到他的登錄表格是綠色介面。」
  「唉?真的假的?區區自然人敢來報名?不想活啦?」
  「可你看,他剛剛那一閃,挺厲害啊,不多不少的……」
  「……」高個子考生與同伴對視一眼。
  「……」眾人焦點轉移,大出意料之外。

  這邊聶雁雖想繼續讀書,但是周圍喧嘩不止也罷了,竟連不明飛行物體都來干擾,最後還有好幾道視線射過來……終於,闔上書本,掌心輕撫巴掌大小的精裝古書,封面有一枚美麗的螺旋貝殼。

  「唉。」幾不可聞的低歎。
  「……呦,嗨!」這是森,盡可能擺出一張帥氣的笑臉,但卻是四腳朝天的窘態。
  彷彿此時才注意到所謂的不明飛行物體是個人,聶雁終於將視線移動到身邊:「……你好。」雲哥哥教過的,要有禮貌。

  不明原因的……原先先入為主以為是個冷漠孤僻的傢伙,卻對自己說了句『你好』,森莫名地開心,突然來了精神,三兩下爬起身,拍拍身上擦傷的地方,開懷地找話題。
  「維納斯骨螺。」指指對方手上,封面那枚美麗的貝殼。
  看了眼封面,又看了眼眼前年齡相仿的男孩:「嗯。」
  不死心,繼續找話題:「你看紀伯倫,不覺得悶嗎?我還是喜歡泰戈爾多些。」

  黑眼睛眨了眨,此時才真心笑了出來,雖然只是微笑,但是彎起眉眼的表情,在場沒有一個考生繼續認為這黑色身影是自然人,當初那個號稱『遠遠看過』聶雁登陸介面的考生,馬上被人群淹沒……原因是:太好看了!這絕不是正常自然人的DNA。
  不是漂亮,只是好看而已,穠纖合度的好看,笑起來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泰戈爾出身貴族,受過良好教育,作品感情豐富。」聶雁又笑了一下,很含蓄,聲音也很輕:「所以我更喜歡紀伯倫。」
  這是第一次,馬遠聽見聶雁說出比較長且具有意義的句子,用很好聽的聲音,相形之下,其他考生在自己眼中已如糞土,或許一方面是自己想參與的歷史必須與此人打好關係,但更多的是,談話的內容搭上好像會說話的表情,讓自己徹底著迷。

  馬遠的腦子一轉,反應極快,笑著站到聶雁身前,彎腰附耳,用只有眼前人聽得見的音量,低聲回應:「嘛……意思是你出身微寒,紀伯倫淡淡的滄桑,較能感同身受。」肯定句。
  這回聶雁瞪大了眼睛,隨即笑開:「嗯。」

  雖然回答依舊簡潔,但友誼在此刻,開始發芽。

  此後兩人結伴一同過關斬將,正確說來是馬遠死纏著聶雁,而聶雁也沒拒絕,畢竟兩人都屬同齡中的佼佼者,一直以來也很難交到知心朋友,偶爾馬遠會介紹一些考生中第二類人造人的同梯夥伴,聶雁都只是笑笑,雖然別人沒發覺,但馬遠知道,聶雁根本沒把這些『閒雜人等』放心上。

  為此,對於自己被聶雁放在心上,還有點沾沾自喜。


  考試進行橫跨大半年,地點早已從魔羯市市民活動中心轉移過好幾個地點,原本數以萬計的考生,有的在武術淘汰賽被踢飛會場,有的在數學考試被拒於門外,至於當初那個找碴的高個子考生,自是早已不知去向,時間一直向前推進,到了年節假期,僅僅剩下不到千名少年,這些熬到過年假期的考生,過年七天連休中必須待在第二要塞內,期間自是沒有評審想加班,也就沒人監管,只留下兩串緊急連絡電話給少年們,而考生們各自確認這段期間的『生活費』已經轉入自己帳戶後,準備各自散去。


  「四一,你這些天怎麼打發?」馬遠說著,從身後掛了上來,直壓著聶雁肩膀。
  聶雁准考證編號一八九四一,於是馬遠與一些偶爾交談的考生們為了方便起見,便直接喊『四一』。

  搖搖頭,苦笑:「圖書館新進了許多書。」
  現在回那斗室,雲哥哥也不在了,屋子換了不認識的人家居住……隔壁鄰居說我們有一天突然消失,可我真記不起來為何自己會出現在魔羯市市政廳。
  那台控制終極兵器的主電腦沒毀去的可能性太低,我情願相信是自己手動刪除了自己的記憶……確實,行囊裡的物品準備充足,確實像我自己刪除記憶前會做的準備……既然如此,就相信半年前的那個自己的判斷,比較實際。

  也沒管夥伴內心電光石火間到底都想了些什麼,馬遠從聶雁肩膀上下來,一邊伸懶腰一邊哀號:「媽啊!那也不用待上七天吧!?」
  「……四處走走。」或許可以去看看畢沙羅叔叔是否需要幫忙,但已經決定忘記的事情,會不會不小心經由他們提及……這麼說來我還真無處可去。
  「哎哎!我跟你說!咱們看上去通過考試的機率挺高,再不然,目前剩下的這些傢伙們就算熬不過最後階段培訓,也會分發到不錯的單位任職,我說你啊!」手指直接戳了戳聶雁的額頭。

  「……」摀著自己的額頭,不語,但是回過神,笑著,聽著。
  「吼!你就不會自己找點樂子嗎!?受不了你耶!嗯嗯……三稀堂太遠是不方便去了,我看我帶你晃晃吧,冷飲店去過嗎?」
  「……」搖頭,其實比較好奇,三稀堂是什麼?
  「一指通上網?」
  「……」再度搖頭。
  「歌舞俱樂部?」又見聶雁搖頭,馬遠立刻露出一臉同情的表情,但非常講義氣,拍拍好夥伴的肩膀:「我懂我懂,你家沒錢,沒關係,這回咱們手上有錢啦,哥哥我帶你逛逛。」
  不解:「為何你是哥哥?」
  「因為我是嚮導嘛!」得意洋洋。
  「……」


  拖拖拉拉,四處閒晃,兩人終於在入夜後來到歌舞俱樂部,這回真讓聶雁開了眼界。
  見到同伴一向澹定的一號表情出現了別樣情緒,馬遠十分不給面子地捧腹大笑,笑的模樣真是半點沒為聶雁保留顏面。
  繽紛的孔雀尾羽拖在地上,穿著高跟鞋的女人就這麼從眼前經過,頂著亮片珠冠的少年、髮梢綴滿蕾絲花紋的少女,還有華麗古服的老人……真讓聶雁雙眼發直。

  「哇哈,瞧你那表情!這輩子沒見過女人啊!噗!」馬遠拉著聶雁往前擠,時間尚早,觀眾不多,很快找到了個不錯的座位:「怎麼樣?就當開眼界,這錢花得值吧?」
  歪頭,無奈一笑……這一陣子,聶雁面對馬遠的表情稍稍多了些:「才第一天就花了三分之一的生活費,太貴了。」所以這傢伙見過女人。
  擺擺手,一臉闊氣的少爺神情:「嘖嘖,錢都花了,為了不浪費,你給我認真看啊!晚點演出《茶花女》的片段!嘿嘿,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看。」
  知道好友比自己還興奮,看了看四周華麗的陳設,靜靜出聲:「……也對,錢畢竟花了,至少以後能講給雲哥哥聽。」

  聶雁這話沒打算讓人聽見,只是馬遠還是聽見了。
  說不上知道聶雁在第一要塞遭遇到什麼,但總體不用人說也明白個七七八八,至於對聶雲感想如何?對於這位夥伴幾乎在第一時間想到要將美好的事物說給『雲哥哥』分享,自是感慨萬千,只是在夜晚美麗的霓虹光斑轉動下、歌舞昇平的氣氛前,實在很難將心中的感觸說出口。

  也不能說,不是嗎?
  看來楊先生所言屬實,這傢伙是當真忘記一切了,而自己更難想像的是,曾經與聶雲相遇的短暫時光裡,對他『愛惜羽毛』的評價,今日再看竟是一語成讖。


  「雲哥哥是誰啊?」裝傻、裝好奇,哼哼,這方面我挺在行。
  提起雲哥哥,明顯很高興,笑容指數大幅提升:「養育我的人,不過他到遠方去了。」
  「這樣啊。」很想再問問關於聶雲的事:「你家就只有你跟這位雲哥哥?沒別人嗎?我聽別的考生說你是自然人?」
  沒料到馬遠會一口氣問了一堆,聶雁眨眨眼,選擇性回答:「我家沒別人,所以假期你約我正好。」要不,還真沒去處,但有錢的話,至少能嘗試睡魚眠居吧。

  知道聶雁避開回答,馬遠倒也沒放在心上……反正時間多的是,不是嗎?若是他一股腦兒全坦白了,自己還真怕歷史改變;而另一邊聶雁沒多想,專心欣賞生平第一次的歌舞表演,眼花撩亂的裝束在適應之後便不再驚歎連連,一曲曲唯美動人的樂章、一幕幕從前只在書上看過的經典橋段,雖然礙於經濟因素,兩人沒法看更完整以及更高水平的演出,但聶雁很珍惜這一次的經驗。

  與其說是珍惜看表演的時光,不如說珍惜與朋友悠閒共度的光陰,比較貼切。
【伍】 第一六九章 默圖
  「嘖!幹嘛要我去?」楊鵬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正忙著,挑眉,沒好氣:「其他考官死了啊?」
  「我也只是代為傳話而已,大概你單就綜合格鬥能力來說是上選吧。」雲豹七號倚在門邊,沒有要進門的意思,倒是環顧了一周:「……全黑的辦公室,你的私人住處該不會也是全黑的吧?」
  「沒錯。」坦言不諱,關閉觸碰面板,將庶務工作暫告一段落:「怎麼?我們的新任司令幹嘛不用通訊告訴我指令?」是沒錯,不用科技武器的話,我是上選……但……
  「一方面是正在安裝新的反監聽系統,但主要是他說他不想跟你說話。」非常直接。
  「……哼。」

  與小雁分別後,直接投入工作,先後也出了幾次小型任務,總算沒人再當楊鵬是個花瓶,一開始由於來歷不明而讓其他隊員不信任的狀態,雖然依舊存在,但漸漸趨緩,加上楊鵬本身也懂得拿捏進退,與人相處上沒有太大問題,只是私心上,對於真正共患難過的雲豹七號,楊鵬確實心裡感到格外親切,另外,雖說劦這人不好相處,但就客觀而言,卻是認真在幫助自己。

  回過幾趟TM露臉,打聽到聶雲沒有搭上時光機,至於偌大TM營區內,他藏身何處?自己沒半分把握,也沒興趣去找……找到了,自己肯定將人千刀萬剮!可一想到雁對他那雲哥哥的感情……自己想洩恨的情緒頓時先洩了氣。

  以免雁恨我。
  再說,要砍人也是你自己砍吧,說來也是,我殺了聶雲自己固然痛快,可雁他未必痛快,他想痛快他可以找機會自己剁了聶雲…………前提是小鬼頭雁能打過他,再不就是等聶雲回到五萬年,嗯?不過以當時子翎的實力確實很難與聶雲抗衡,智取的話說不定管用……可他怎麼從沒想過要殺了聶雲?他善良?不對,應該不是這樣……雁雖不是惡徒,但與善類應該還有段距離,至少不是那種愚蠢的善。

  對啊,那他為何不恨聶雲?就算不恨,相處起來難道心裡沒疙瘩?可好像也沒見他們如此,至少在菊城時還很自然。


  沒管轟隊長思緒已經飄得老遠,雲豹七號四處張望了一圈,隨即促狹一笑:「對了,雖然你可能覺得無關,不過……呵,你跟你不對盤的人很像呢。」
  「啊?」回神後,再度挑眉。
  「現在是不知道……不過劦在升任司令前,辦公室一樣是烏漆抹黑的,呵呵,聽說他管轄的極機密庫房裡面更黑暗,不過進去過的人要不就是沒人敢透露,要不就是死了。」

  聽聞此言,一瞬間楊鵬想起那張在劦桌上的合照影像,心裡竟莫名感傷……
  確實,自己還有與雁的五萬年之約,總有一天他會想起那短短幾天的情分,對自己說出那句『喜歡』,儘管於己方而言已成過去,但總是個安慰,可劦那傢伙,思念前任的磊,大概也只能透過這些身外物的擺設,卻又有誰知道,真正放在心底的可不只這些隨手可拿的物品。


  「那傢伙的任務我知道了,」思及此處,語氣放軟了些:「不就是最後的綜合格鬥?」也好,沒見過小時候的雁真正實力如何,當作練習,對練一下也不錯,不然他剛到白石山就得跟我在樹上開打……是說,現在他應該正想辦法應付明天的武器默圖吧。
  「嗯,反正我只管傳達,不過這樣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意?你應該比評審更熟考試行程表吧?」雙手抱胸,一副『你明明很想念他吧』的表情。
  「與其相見,不如不見。」他又不認識我,像以前看他在圖書館讀書不能搭話,心裡更難受。
  少女歪頭,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這也是人類的情感嗎?真複雜……自然人果然不一樣,我去靶場玩,拜了。」

  看著眼前青春年華的少女,掩門離去的背影,不知怎地……想起了風城亓家兄妹,不過……他們的年紀更接近現在的雁,考試經過這麼長時間,新年也早過了……雁他,已經十二歲了。
  最後參與武試的考生,基本都會錄取,只是依照各個擅長科目,選擇遞補的職位,PS這一次森、磊、劦、飛鷹五號……好幾名都得從中挑選,而我自己過一陣子又得回TM去,確實想見他只得趁這次機會。

  是說……就算再怎麼推遲躲避,之後他搬到我隔壁那間辦公室,總是早晚得打照面,屆時我得裝沒事人一樣面對他,那還真不如要我一直待在TM。




  「哎?不是這樣吧,我記得是……」濕漉漉的……手指滑過感應面板。
  「這麼說的話,這裡就應該是……」濕濕滑滑的觸感,滑滑滑……
  「靠!我說你們幹嘛在洗澡的時候討論這種事啊!?」蓮蓬頭下,馬遠沒好氣地扯開嗓門罵!

  由於水資源缺乏,加上要塞內有溫度、溼度等各方面的控管,一般而言多半使用光束消毒全身,基本意義也差不多,都是確保衛生,因此用水洗澡的日子格外珍貴……所以如今,在每週一次的淋浴日裡,馬遠聽到竟有人在這種神聖時刻討論惱人的話題,才發起火來……

  「……」一旁聶雁繼續淋浴,閉上眼,很舒適,對於夥伴的脾氣司空見慣。
  「因為明天就要默寫了啊,啊,是『默畫』。」銀灰色頭髮的考生,一臉懊惱,環顧周圍一圈:「咱們剩下這二十二人,說起來都是踩著別人的頭頂爬過來的……大家各有多少本事也都差不多心裡有底了吧?」
  「所以?」馬遠背向著蓮蓬頭,溫暖的水源沿著身體,傾瀉而下,一邊努力將聽覺開到最大功率,好在水中聽清眼前這傢伙在說什麼。

  灰髮考生剛淋浴結束,還沒換上衣服,浴巾圍著下半身,將注意力再度集中到自己的面板上:「總之到最後這階段,競爭越來越激烈,我們很快都要分道揚鑣了吧?我也不求什麼,只希望有個文職的職缺,這樣不必東奔西跑的,能常常跟大家聯繫……哎,一方面是我也不擅長體力活兒啊,所以希望明天這最後的文試能有好成績。」

  大浴室內靜默了,二十二名少年各自擦身體的擦身體,躺在長凳上接受蒸汽消毒的也靜靜聽著…………一時無話,只剩抽風機、水流聲,在偌大寧靜的空間中,增添寂靜。
  能在數以萬計的考生中脫穎而出的,在此的每個人都是萬中選一的高手,此時的心境確實複雜,近一年來彼此競爭、彼此勉勵,一路走到這兒,對於其中辛苦或許各有不同感受,但能熬到此時,內心的渴望卻是一樣的。


  「明天筆試武器結構圖吧?」某位考生離開珍貴的水源,擦著頭髮,往灰髮考生盤坐的長凳處走去:「我看看吧,這東西我們都非現役軍人,所知當然不全,彼此交換情報也好。」
  「沒錯吧?趁淋浴的時候沒有人監視,快點討論討論。」原本跟小灰一起討論的夥伴,立刻慫恿大家。
  「……嘖,真受不了你們。」馬遠轉過身,不再看那些熱中的同期,而是壓低聲音:「你覺得呢?」隨後仰臉面向蓮蓬頭,用精緻的五官迎接水壓帶來的刺痛感……爽快!

  即使沒有言明,聶雁也知道身邊的夥伴在問自己,只是在這方面確實與馬遠的想法雷同……實在不願在這麼享受的淋浴時光搞這檔子事。
  即使沒有回應,馬遠也知道身旁的好友確實有聽見,看樣子也挺不願意在這種『關鍵時刻』交換情報……要知道,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這樣痛快的洗澡啊!


  「三三,你洗好了沒啊?等你哩!」長凳邊的人數變多了,與聶雁不同,准考證號六三三的馬遠有不少朋友,自然是躲不過惱人的邀請。
  「就來啦!吼!」不情不願地離開水源,又瞥了眼身邊的人……居然看到聶雁似笑非笑地瞥了自己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說『能者多勞,祝你好運』……之類云云,總之,看那諷刺的德行!要多氣人就有多氣人!

  馬遠離開身邊後,聶雁再度輕閉雙眼,同樣仰臉,將五官埋入噴灑的水流中,感受水的沖刷……不同於馬遠感到的痛快,聶雁只想藉此將感官關閉,靜靜地站立一會兒。
  可惜優秀的DNA連同優秀的聽覺,總讓自己事與願違……


  「喂,三三,你跟四一熟,問過他那身傷哪來的嗎?」灰髮的小灰壓低聲音,一臉好奇。
  不只小灰好奇,多數考生都很好奇這個惜話如金的傢伙:「是因為自然人比較容易留疤痕嗎?一般自然人都是這樣嗎?」有聽說過他是自然人的謠言。
  馬遠抓抓頭:「這種事情那麼想知道不會自己去問喔?」頓了頓,感到不對:「喂!你們!不是在討論武器結構嗎!?問啥鬼問題?」

  「該不會以前被人虐待?」不理會馬遠的恙怒,某位不怕死的繼續話題。
  「會不會他是M?」這位顯然更不怕死!
  「喂!」馬遠火了,一把把頭上的浴巾甩出當繩,瞬間勒住發話的同期:「別亂開這種玩笑!」
  小灰原本的搭檔不甘示弱,立刻發話:「本來就是啊,那傷痕整齊的哩!」
  森也火了,可偏偏找不到理由可以為同伴辯駁:「你們有時間專注在別人的事情上,還不如備考吧!哼!」言罷,鬆手,浴巾繼續用來擦頭髮。

  夾雜著水流聲,聽見三三對自己的袒護與憤怒……聶雁也離開水源,溫熱的身體退出感應範圍的同時,水聲斷絕,正好截斷幾人的吵鬧。
  摸了條浴巾,隨意搭在頭上,軟軟的黑髮滴著水……緩緩走近眾人,沒有氣勢,卻是不可忽視的存在。


  「回過神來就變這樣,其他我忘了。」這是事實。
  從魔羯市市政廳回過神,接下來發現自己的身體變成這樣,確實驚訝……畢竟自己明白,能在自己身上留下傷痕的狀況不多,絕對凶險,再加上整齊排列的傷疤,斷定那自己逼自己遺忘的某段經歷,肯定難以忍受。

  「呃?忘了?」沒料到這人會突然自己跑來回答這尷尬的問題,一眾考生面面相覷。
  「忘記無法面對的事情,再正常不過。」聲音平淡,動手擦乾頭髮。
  馬遠聞言,似乎想通了什麼,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已然有了底:「你覺得是你自己讓自己忘記的啊?有可能嗎?催眠之類?」這傢伙大概是看我袒護他,怕我難做人,所以才說實話吧……要不然他肯定不予理會。
  「大概吧。」也不是很糾結於此事,擦過頭髮後,直接將浴巾往下半身圍上:「既然決定遺忘,那就向前看,別拖泥帶水。」

  馬遠表面不動聲色,內心思量……
  所以他忘記的範圍是?恐怕得跟楊先生確認一下,根據考試前最後一次見面的說法,那些天這兩人一直在一起,嗯?也就是說,聶雁用某種他自己知道的方式把記憶刪除?但這畢竟是人體,若是催眠的話,應該是用了某種暗示之類的,只是讓自己『暫時別想起來』。
  總之這一點關係重大,得向楊先生確認……畢竟我得串連起這些傢伙的歷史吧?要不我也別想在五萬年安度晚年了……我還想討個嬌俏的老婆呢,呵呵。


  似乎是第一次見到這人說這麼多話,大家夥兒不管信與不信,都來了興致:「你這樣不會不安嗎?不大好吧……人不是有過去才有未來嗎?」不苟同的聲音立刻出現。
  黑眼睛眨了眨,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沉吟片刻後:「……我相信自己,世上沒多少人有實力對我下催眠,既然過去的我做出如此決定,定有其理由,所以不會感到不安。」好像感到自己說出太嚴肅的話,抬頭,微笑,扭轉氣氛:「就算是逃避痛苦,那也沒什麼對與錯吧。」

  沉默比上一段沉默更沉默,眾人的思緒早已不在武器結構上。
  對於聶雁到底是自信、自負,或是自戀?很難說得準,但他說的卻是事實,未嘗不是番道理。

  「嘛,你說的也是啦,我也多少有些不爽的事情忘不掉,挺煩的。」
  「確實,考試壓力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唉?精神上的懦夫嗎?嘖嘖……」
  「但是能忘記不錯啊。」

  也沒管眾人繼續討論的話題,從自己身上轉移到他處,最後從最新的冰塊造型到近期的落選考生明年優待直接進入第四階段……什麼都能聊,或許靜靜聽著眾人說話,也是朋友的感覺?
  看著對未來充滿各自期許的同伴,拿過被冷落在一旁的數位面板,略略掃視了幾張結構圖,順帶將錯誤百出的部分更正,將自己覺得可能會考的考題隨意選幾樣,繪製放上。

  而這小小的動作沒逃過馬遠的眼睛,連帶面板所有人,小灰盯著聶雁看了會兒後,也笑了。

  「噢噢!我想知道藍色行星系列!」眼尖的考生發現聶雁的小動作,竟點起菜來。
  小灰也湊過頭顱:「沉默彩虹你會嗎?我只聽說過……」

  苦笑過後,在面板上一一繪製,PS招考期間,史無前例地,眾多考生洗澡洗最久的一次。
【伍】 第一七O章 等待與被等待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十八名少年各自將自己隱藏在暗處。
  武器默圖考試結束,不到三分鐘便公布成績,科技帶來的高速作業效率,讓人很難有時間做好心理準備,感覺上所有的努力都在三分鐘內被人論斷;所幸熬到最後的這廿二位考生,即使是剔除的四名,日後也將在總部服務,相見不算太過困難。

  休息一日後,便接著實戰演練,這回言明在先,只取一半。
  考場是一棟整修中的大樓內部,規則很簡單,各人可以選擇自己習慣的裝束,也能就地取材,但禁止攜帶任何慣用的武器入場,唯一共通裝備是枝色筆,只要被人在身上任一處簽上了准考證號,便被淘汰,淘汰者集中到其中一間房去等待,當然,沒簽完無效。
  畢竟實戰上,也有偷襲不成反被擒,或獵物逃跑的狀況,只是即使是沒簽完,也將提供評審每個人的襲擊次數、成功率、被襲擊次數、自衛能力……等資料。

  捉對廝殺即是。

  聶雁看著眼前對自己而言,的確是稍嫌昏暗的走廊,肩膀垮了下來……無趣。
  考試在午夜開始,所有考生各自從抽到的入口進入大樓,時間無上限,第九名錄取者出現便結束,但不提供糧食,既然如此,想來最多是到日出時分,約五、六個小時後便該有結果。
  嗯……要先待在一個定點躲好,等時間過去、大家的狀態幾乎塵埃落定後再出手?或者趕緊去找獵物,早點完事?躲好的話時間會拖很久,但是沒有人干擾,看看書也不錯。

  走了幾步路,觀察一陣……無力感頓上心頭。
  周圍都是監視鏡頭,如此想看書也不可能了,黑暗中能視物還能說自己依稀看得見,但要讓考官們知道自己還能逐字閱讀,除非考官太笨,不然怎麼想自己這個自然人的身分怎麼可疑。

  拖著想偷懶又被逮個正著的心情,不是辦法,最終,只得凝神細聽四周的響動,同時偏頭思考片刻……其後,聶雁動了。


  「這位是……一八九四一,目前人在一樓電梯室,呵!有趣的選擇。」
  「他相中工程中電梯一般不會斷電的狀態吧,有趣……」
  「機會或命運嗎?嗯?自然人……應該是頭腦不錯,彌補比人造人差的身體構造。」

  考官們看著牆上的大螢幕,一邊不時翻閱幾名考生的背景資料,不用說也明白這位一八九四一在想什麼……不管在大樓內如何取得勝利,最後總得活著走出大樓才有意義,被簽上號碼的考生自然沒指望了,可得手的考生也未必不會成為下一個被擒的對象。

  總會有人想早點接近出口,尤其是已經得手,放鬆戒心的人……聶雁如是想,便來到一樓,並且在樓梯間設置了簡易陷阱,其後隱身在電梯室中某株約一人高的塑膠盆栽邊,雙眼監視著八架電梯,每個閃燈數字微微一動,便凝神傾聽並揣測樓上的戰況。


  看著夜間監視螢幕畫面,少年平靜卻聚精會神的表情,考官之一翻出資料:「不見得,這孩子目前為止的各項成績都很高……還沒落出五名外過,總之安靜看吧。」
  「那邊七五五二號……居然是去上廁所。」
  「你總不能讓這些孩子都不上廁所吧?考試而已又不是嚴刑逼供。」伸伸腰腿:「還有大半夜要過啊,我去找點喝的。」


  闇夜空氣,混雜著施工中的砂石氣味,不好聞,空調系統早已毀損,四周窗外都被塑膠布幕刻意遮蔽,聶雁靜靜地蹲坐在盆栽邊,偶爾注意幾個變換的電梯燈號……由越來越頻繁變動的次數推測,樓上應該已經是一片混戰了。


  「這孩子真不錯,樓上都這樣了他真沉得住氣……」拿飲料回來的考官自己喝著自己珍藏的酒:「大家要不要喝?這是我家先祖傳下來的藥酒,越放越好喝,能強身健體,聽說一千多年前裡面還泡著蛇呢。」
  「好噁,拿走啦!」
  「唉!你們靜靜,看,四一雖不動聲色,可是看這邊,」手指操作面板,畫面立刻切換為單一色系:「你們看體溫分布,他顯然知道機會快到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從電梯燈號間溜走,聶雁觀察著閃爍頻繁的燈,一邊開始側耳傾聽樓梯間的響動,畢竟越是接近出口,應該也有人會越戒備。
  突然間,頭頂正上方傳來幾聲不協調的動靜,聶雁抬頭,接著趕緊摀住口鼻……空調系統啟動了!


  「是三三,嗯嗯,他修復了空調系統,這人也很有意思,就不知道他加了什麼料在裡頭。」
  「我看看……」點擊過去影像,放大、再放大,清除雜訊:「……除鏽劑加上漂白水……噢!含氯的吧,雖然透過空調這種分量不算什麼了,但確實夠難聞,也能制約別人的動作。」
  「哈,這混小子自己倒是弄到了施工用的工程面罩,嘖嘖!真是害人不淺!」
  「喂,電梯那邊的自然人聞這味道沒問題嗎?」


  聶雁對著上方轉動的空調微微皺眉,雖說對身為終極兵器的身體而言,只是個玩笑,但接連數月考試的疲勞,加上那臭味確實讓人不敢恭維,只得傷神地揉揉眉心……想到自己在考場上畢竟還是自然人身分,於是不得不離開崗位……
  再度回到電梯室時,袖子斷了大半,裁下的布料沾濕遮在臉上……總比沒有好。


  「還真是克難,了無新意的方式。」
  「換作是你能怎樣?也只能這麼辦……還是你要用廁所現成的抹布、拖把綁臉上?」
  「喂!你這傢伙噁死人不償命啊!喝你的酒去!」
  「別吵!一樓有動靜了!」


  有聯邦官僚、有好幾屆前的PS老前輩,吵吵鬧鬧間,時間再度流逝……被剛剛的空調毒氣一陣混亂擾嚷過,電梯不動了,估計是各自在想因應之道,畢竟大家心裡清楚,雖說這種程度的臭味尚能忍受,但評審肯定會推演,若是遇到真正的毒氣攻擊,各人會如何應變?
  聶雁正自猶豫是否繼續待在一樓?或是該按照常理到頂樓去避避?到頂樓是否會遇到更多人?想起自己水中閉氣的成績,決定還是暫時待在電梯室再觀察一陣。
  不出所料,不到五分鐘,激戰情況繼續,剛剛的插曲好像電視廣告一般,但是眾人近身肉搏受到各自自製面具的限制,肯定在所難免了。


  『噹。一樓到了,電梯門開啟。』電梯箱溫暖的光源由一條縫,隨著悅耳的聲音成為一片。
  黑暗中的黑色身影,以極高速移動到對面那架電梯前,沒人。

  ……障眼法。有人要下來了,可能搭其他電梯、可能是樓梯、可能是垃圾通道,託某人的福,使用天花板空調管道的機率太低,除非是放毒者本人,但依照時間估計,那位應該正從最高樓層逐一往下,驗收毒氣成效。

  『噹。一樓到了,電梯門開啟。』又一次電梯門開啟,這回聶雁早已注意到燈號,事先隱身到門邊暗影處,手刀準備,伺機而動。

  又沒人!
  第二道障眼法,推測來人性格謹慎,都是從五樓下來的,看來那邊的戰況已經分出勝負,對了,我怎麼沒想到要先破壞所有的電梯?不,萬一事後要賠償那就完了,幸好一開始沒想到。

  『噹。一樓到了……』又沒人!

  只見此時聶雁頭也不回地往樓梯間跑去……謹慎到使用三道障眼法,可說是膽小了,這樣的人不會放心去搭開門前什麼狀況都是未知數的電梯,走樓梯的機會相對提升,當然,若膽小到使用那遙遠的垃圾通道,或惡臭天花板,我也沒辦法。

  「哎啊!痛!」樓梯間果然一聲慘叫,顯然有人誤觸聶雁設置的陷阱!

  黑暗中,聶雁屏息,迅速且安靜地轉瞬逼近,正好看到前日在大浴室內,最先與灰髮考生一同討論默圖的那位搭檔,在一樓跌了個悽慘!面部朝下,顯然至少摔了五、六階!
  「別動。」中了陷阱的人正準備掙扎起身,依舊保持面部朝下的姿態,卻聽到上方那平時好聽,此時卻顯恐怖的冷靜嗓音。

  「……你是……四一!」畢竟不能受制於人,雖處不利姿態,仍就著難堪的姿勢揮臂當作掃腿,企圖撼動敵人的腳步!
  聶雁畢竟蒙聶雲教導多年,天資聰穎,加上勤奮練習,雖然身體由於眾多迴路導致修為有所限制,但是根基已算穩當,一般三千年的正規軍都未必能動得了他,自然不是同齡人揮手便亂陣腳的庸手,不過腳還是動了……

  「別動。」再次重複的時候,半點情緒都沒有的聲音……一腳直接踏在獵物的腰椎處!
  「哇!你輕點!」這次是真的嚇到了:「我可不要半身不遂啊!我還指望交女朋友呢!」

  沒管腳下的傢伙說了什麼,維持不動姿勢,將人手反拗到背後,隨即在手臂上簽下自己的准考證號,接著向最近的攝影機打了個手勢……表示號碼簽成,放人後,便往出口奔去。


  「嘖嘖!他從電梯室到樓梯間花幾秒?」喝酒的考官還很清醒地維持考官立場。
  將畫面拉回前一段:「……我看看,不到六秒……五秒八三,其中經過一個轉角。」
  「爆發力不錯,策略性也夠,」頓了頓,檢視著相關背景資料:「自然人……就不知道持久力如何,不然看他冷靜的樣子,可以賦予重任。」
  「讓轟隊長測試的時候著重在耐力上吧,」說著,在資料上附註記號:「另外那邊那位策略性太低……」
  「喔!九八是吧?襲擊數最多……成功率最低啊。」也有這種四肢發達的人啊。
  「那邊的三三缺德了些,但地毯式搜索,滴水不漏……做事仔細,也是個人才。」


  聶雁來到出口處,天已經微微泛起亮光……眨眨眼,沒見到其他考生,三三也還沒出來。
  隨即聽到身後大樓內廣播響起,確認『一八九四一』通過本階段測試的聲響,告知其他考生目前所剩人數與基本狀況,此時聶雁才意識到,自己是第一個通過測試的。

  「一八九四一對吧,過來補充水分,還有膠囊。」工作人員戴著臂章,遞過一瓶水。
  「謝謝。」伸手接過,卻沒打算喝,膠囊也沒拿……黑眼睛一直望著大樓出口。
  工作人員只有一位,想來等待多時,頗為無聊,便找話:「等人?」
  「嗯。」也沒轉身,還是定定地望著門口……不明原因,或許因為心情好,便多補了句:「朋友。」希望三三也能過關……不明原因,就是這麼希望。


  日出時分,大樓內部再度響起廣播,不是三三。
  聶雁見到小跑出來的熟悉面孔,點頭招呼過後,便繼續等……
  接連又兩位考生通過,看那結伴出來的樣子,該是彼此通力合作了,名額剩下五位,聶雁繼續等待。

  馬遠出來的時候,第一眼便看到聶雁的笑臉,晨光下彎起眉眼的笑……那神情明顯是在等自己。

  「你白癡啊!」小跑出來的少年沒好氣,一把奪過好友手中的水,開啟:「你別告訴我你出來到現在兩個多小時都沒喝水?」
  聞言,這才回神:「……嗯。」點頭,老實承認。
  「嘖!那氣體有毒,你該多補充水分。」開瓶後,立刻撬開好友的嘴,用灌的:「你這傢伙!別忘記自己是個自然人!」內心補充:就算實際上不是也該有個樣子!
  「嗚……」微掙扎,躲開:「我自己會喝。」是了,三三以為我是自然人,所以替我緊張。
  「哼哼,看你愛罰站!」
  一臉誠懇:「我想第一個看到你。」
  「呃,這樣啊。」他說這種話不會害羞嗎?
  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一邊遞過剩下一半的水給朋友:「想看你被揍的花臉。」
  剛入口的水全數噴了出來:「噗!」炸毛了:「你說啥!?」
  漂亮地閃開噴出來的水:「你的臉好花。」惡趣味的笑容。
  「你好樣的!等等我們來一場,我也讓你變花臉!」掄起拳頭準備幹架!
  「呵。」
  「靠,你站住!」


  大陽傘下的工作人員,見到兩名少年追逐嬉鬧,頗為新奇:「哈,我都在聯邦考場做過好幾年啦,這還第一次看到有人交上朋友,可真有趣!」
【伍】 第一七一章 寶物之一
  「……綜合格鬥,總之是拳腳功夫吧?」好不容易闖關至此的灰髮,此時坐在聶雁左邊:「希望別太痛,我這人最怕痛了。」說著,作勢一陣惡寒。
  聶雁端正地跪坐在一旁,看了身邊的人一眼,選擇性回答:「看樣子不像是只考拳腳功夫。」
  「那還用說,不然兩邊那整排的破銅爛鐵是啥?這下子可玩完了,沒想到會考這些玩意兒。」馬遠從右手邊的位置壓低聲音,發話:「聽說我們九個等會兒的對手是鱷魚隊的現任隊長。」

  距離上次的大樓試驗,已經過了兩週,此時在PS總部一樓大競技室內,一切早已布置妥當,榻榻米(塑膠編織)鋪陳出一個巨大的正方形比試場,正前方五名考官的座位還空著,等待考官入席,而參與最終試驗的九名考生,則在另一端端坐成一排,左右兩排則正如馬遠所言……

  都是些破銅爛鐵兵器,翻譯成正常的話語,是遠古兵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鏜、棍、槊、棒、鞭、鐧、錘、抓、拐子、流星錘……應有盡有,當然都是以三千年精湛的武器製造技術仿造,金光閃閃,卻毫無匠心靈性的金屬製品。


  最右邊的考生開始慌亂:「什麼!?那不是很強嗎!?」現任,不就等於很強嗎?
  「不過聽說轟隊長來歷不明,前一陣子被冷凍,這一陣才活躍起來。」發話的是隔了兩個座位的考生,八卦話題,耐人尋味:「說PS不強是騙人的,但即使是特別推薦也不太可能來歷不明,但他會不會是重傷初癒之類的?那樣我們或許有勝算?」
  「我說我們先解決當前難關吧?」小灰始終對那兩排不明物體,感到坐立不安:「能不能別用上那些啊?」

  聶雁黑漆漆的雙眼,反覆掃了那兩排:「……」對這提議不置可否。
  馬遠倒是切中事實:「他們既然擺出來了,肯定用得上,再說要赤手空拳對付用了兵器的敵人,我們至少得有他三段以上的功力吧,如此一來,對手是轟,那更不可能贏了。」

  馬遠說的聶雁心裡明白,也明白另七位同伴不過是嘴上說說,緩解緊張,真實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原本所謂綜合格鬥該是僅限摔角、拳法……之類的肉搏戰,考試到了最終,測試此項能力也屬理所當然,總不能從游泳到普通物理考都考了,實戰最常用上的項目卻置之不理。

  古往今來,肉搏戰才是永遠不可能結束的競爭,地方混混在三不管地帶的小巷內爭水喝、去年第一與第二要塞的戰役儘管科技武器滿天飛,也逃不過地面上的基本兵貼近作戰。

  大家排排坐,靜靜等候,其實心裡明白,除非十分優秀,否則要通過最終試驗,不擅長的東西還是得用上,只是聶雁此時與馬遠對視一眼,隨後默契一笑……
  或許,本來就不可能贏吧?只是想看看我們能撐到什麼程度,畢竟即便不管對手實力,單就鱷魚隊長一職,加上鐵定是十四歲以上的年紀,青少年多吃了兩年膠囊,體格上可能相差甚巨。

  眾人一陣胡思亂想間,考官已就座。

  馬遠心裡自然清楚鱷魚隊長就是楊先生,由於歷史的確定性,自己心中不算太過緊張,還有空閒觀察身邊的聶雁……上回大樓測試這傢伙第一個過關,等會兒便是第一個上場了,只是不知道所謂催眠到底有多神奇?真能忘記?實在好奇了……

  聶雁則是一如以往,靜靜地等待某個信號,開始的時刻。
  約莫不到一分鐘,平時沉穩的大眼睛瞳孔急遽收縮,好像受到某種驚嚇……馬遠感應到了不對勁,低聲詢問……

  「幹嘛?你緊張?」當然不是要問這個,不過這樣問可以了。
  忍不住,左手抬起,月骨突然壓住太陽穴,皺著眉,眼睛閉了起來:「不明原因,看到轟隊長,很難受。」好像有什麼很痛苦的事情……
  「……還好嗎?你第一個耶。」灰髮也注意到了身邊有狀況。

  馬遠盯著聶雁的側臉,復又看看正跟考官確認細節的楊先生,雖然自從開始考試後沒與父親及楊先生交換情報,但……此時心中真說不上是何滋味,看著這兩人,想到自己初見聶雲時,那『愛惜羽毛居多』的評價,總歸難受居多。
  聶雲不是壞人,只是腦子單純,又不瞭解自己,不瞭解自己的人如何理解別人?在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裡隨波逐流,空有一身本領卻任他人左右,而命運,總是給他難以兩全的選擇題。


  「打起精神,都到最後了,」具體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得大膽建議:「反正大庭廣眾的,又不怕人家吃了你,再說通過考試後,培訓一般也會過了,往後轟也是同事,怕啥!?」
  給森這麼一精神喊話,確實轉移了注意力,放下手:「我沒怕,你知道的。」
  「那不就結了?我們若是體格相當,轟也未必是對手。」眼角餘光見到楊先生已經在榻榻米上就定位,考官也準備起立講解規則,忙一掌把聶雁給推了出去:「全神貫注地上吧!」

  聶雁本就頭腦發脹,這一掌推來當真猝不及防,立馬摔了出去,狼狽至極,揉著不停脹痛的腦袋,無奈地回頭看了三三一眼,對上那雙一臉痞子樣的眼睛,才苦笑著甩甩頭往前方走去。
  規則很簡單,沒要人命的情況下,投降算輸,不過轟隊長得連戰,所以即便沒認輸,當考官成績都出來後,或者轟覺得差不多了,便會主動宣告結束,也就是說,全部九名考生可能得考好幾天,也可能只考幾個小時。

  立在約有二十平方米的榻榻米正中央,抬眼仔細端詳鱷魚隊長的長相……黑眼睛眨了眨……
  紅色短髮,真的很短,幾乎是平頭,戴著太空鏡片,黑眼睛,左臉頰不明原因貼著藥膏貼布,應該是受了點皮肉傷,年紀約卅五歲上下,正值壯年。
  重點是……真正站近後,頭不痛了。


  見到雁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而且就這麼盯著自己猛瞧,楊鵬說不緊張是騙人的!
  ……好不容易熬到這一步,千萬別穿幫!頭髮剪了,標誌的藍眼睛用鏡片遮成黑色,再戴上眼鏡,為了謹慎起見還用貼布擋住四分之一個臉頰,加上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年紀,以後只要盡可能不見面,應該不會讓剛到五萬年的子翎認出來才是……

  為什麼不接受馬禿子說的整形手術?雖然方便,但,總希望自己回五萬年時,還是斷崖一別的模樣,不要變。
  儘管時間於我而言,已經過了八年。


  「轟!當心!」場邊,掌管PS一切資金的贔,輪椅剛就定位,便忙出聲提醒!
  「哼。」這是在樓上自己的大辦公室,翹著腿看監控的現任司令,前任劦。
  雲豹七號在自己房裡,側躺在床上看直播,支著頭,一派閒情,馬博士則用電腦觀看現場,多角度切換畫面總讓油亮的腦袋不知該看哪一個畫面比較恰當。

  贔口呼留神,楊鵬這才回過神來!
  只見眼前早沒了雁的蹤影,剛一回神自己小腿處便一股劇痛!中招了!

  聶雁受聶雲教導多年,內功之類雖因體質限制,不能練得極佳,但感應危機倒是十分靈敏,只站到轟的身前,便明白此人身經百戰,比試鈴聲一響,心知毫無勝算,但必須力求表現,加上車輪戰為保留轟的體力,時間難以拿捏,說不準考官何時喊停,自己得先發制人!
  出於身高限制,聶雁知道不可強攻上端,於是一矮身由側邊進擊,一腳踩上小腿骨,跟著藉此發力躍出攻擊範圍,這一腳算是試探,躍出攻擊範圍是給自己留下退路。

  楊鵬聽了贔一聲發喊,感到遭擊,出於本能立刻反擊!早已忘記自己在幫PS篩選日後成員,見一黑影往旁躍出,風馳電掣間已跟上!還擊!

  『磅!』幸好聶雁這一藉力遁逃,否則自己是終極兵器的事肯定當場穿幫!

  其他考生只見黑色身影在躍出攻擊範圍的途中立刻被轟跟上,至於那對正常人而言腿該斷了的攻擊,轟隊長似乎渾不在意。
  被跟上的聶雁心裡一驚,大呼不妙!連滾帶爬硬是轉了個方向,才剛一離開原處,方才所在的榻榻米便被轟隊長踏凹了下去!聶雁有種直覺,要不是地面是事先鋪好的榻榻米,而是一般水泥地面,肯定已經裂了的洞。

  「喂,轟太過了吧,不過是考試而已。」雲豹七號在自己房裡……盯著畫面,無語。
  「白癡。」這是劦。

  不只是關注考試的人們感到轟太超過,就連五位考官也瞠目結舌,考試的目的在激發出新成員的創意,面對極大難關與不趁手的武器時該如何應變,而不是要你殺了他們啊!再怎麼說這九位闖到最後測試的考生都是備受重視的,即便沒通過往後也將賦予要職,死了,這一陣子PS出的住宿費、伙食費……算下來多不划算!?

  看了看身為自然人的基本資料,從小在圖書館長大的書呆子?考官們原以為身材相差一大截的纖瘦考生會就此打退堂鼓,卻不料……
  面向著對手,聶雁小心翼翼卻又極迅速地退到了武器架前,戒慎小心的眼神,考官看出他還沒放棄,而馬遠與在場上的楊鵬則心裡明白:豈止沒有放棄,已經火力全開了!

  隨手摸到了樣東西,似乎是一桿鎗,也不管怎麼用好,先擲了出去,目標天花板。
  這一招『擲標槍』眾人不明所以,連楊鵬都以為是因為子翎年紀還小,因突然被嚇壞而亂了章法,誰知這種想法竟給自己帶來重擊!

  大競技室內最近新安裝的有機電激照明燈,在彈指間慘遭瓦解,墜落,將場上的轟隊長砸個正著,接著鮮血沿著太陽穴緩緩流下……
  間不容髮,聶雁立刻恢復慣有的淡漠表情,這回看清楚了自己拿的是一柄劍,回身便刺向楊鵬,令楊鵬微微訝異的是……還挺有模有樣的。

  歷經剛剛一陣頭部重創,楊鵬是真的回過神了,自己正在幫PS鑑定新成員,這些三千年的人沒有內功,不能像剛剛那樣胡來,幸好雁個子小手腳靈活,躲過一劫……對了,就當初在白石山樹上,跟子翎打起來時的實力,約莫恰當些,還有主考官想看的是他的耐力方面……

  聶雁一陣劍影快攻,旁邊同期考生各個目瞪口呆,眼花撩亂,只有場上楊鵬過了數招後,心裡明白,該是得到聶雲真傳,說不定青出於藍,可應該是第一次以此臨敵,經驗不足,會選擇快攻是因為想掩飾生疏,但赤手空拳又勝不過手腳修長的我,嗯……

  楊鵬左手斜格,右拳揮出,本來聶雁可以還以一腿以攻擊充當防守,卻礙於體格差距,只得側頭閃避,心念一動,仗著身形瘦小,身段柔軟,轉瞬像是失重般臥倒,剛剛被擋下的劍就這麼就勢當刀砍了對手腳踝。

  『嗶!』

  這一劍鱷魚隊長是真的超出意料之外,毫無章法也同時代表難以預測招式動向,正在此時,考官已達成共識,哨聲響起,場上兩人便立刻分開,保持適當距離……

  「一八九四一,我是第七十一梯的PS,現在已經退休多年了,」一位有些年紀的長者,坐著發話,見到黑髮考生乖乖立正站好,非常滿意:「在公布成績前,想問你幾個問題。」
  「是。」賠償照明的話……那種燈似乎滿貴的。
  「你是自然人,怎麼想來考PS?」

  這問題問得理所當然,不只是考官,幾位一起過關斬將的考生也很好奇,但是更令他們緊張的是……待會兒該不是每個人都還得口試吧!?因此內心的緊張情緒,一時也說不準是為了朋友還是為了自己。

  楊鵬也很好奇,一邊在醫護組那兒用『好用的熨斗』,幫自己把頭上的傷口熨合,一邊聽著。
  聶雁還真是被問倒了,總不能說是曾經倉庫裡有個長得像自己的怪人,讓自己來考試吧?

  「為了盒子。」聲音依舊淡漠,而這是一年來,楊鵬第一次聽到朝思暮念的聲音。
  「喔?」考官與考生都疑惑了:「盒子?」
  「是指小紅書嗎?還是?」
  「……我聽說,」微微歪頭,斟酌了措辭,不想說實話,但也不想撒謊:「我聽說成為PS,每個人會拿到一個可以放寶物的盒子,這種盒子外面買不到,材質極佳,任何東西都能安置在內,經久不損。」
  還是那位頭髮有些花白的考官,頷首:「沒錯,但盒子不大,所以前提是東西放得進去的話。」頓了頓,和藹地看著眼前一直讓自己出乎意料的少年:「那麼若你通過考試,想放些什麼?」

  楊鵬覺得大競技室變得針落可聞,事實上,偌大空間確實靜得連眾人的呼吸聲都聽不真切。

  「我……沒有重要的東西,」不像少年的眼神,望入幾位考官眼中:「因為沒有,所以想要,或許盒子本身就是我的寶物。」因為那就是現在的我,的寫照。
  楊鵬聞言,內心對雁未說出口的話語,貼入骨髓的明白……空殼一般的人,這是雁理解的自我剖析,沒什麼比這個更悲哀,完美堅強的外殼,守護不存在的東西,如同小紅書一般。

  「嘛,你還年輕,但是能如此瞭解自己,也是件好事,」老考官與另外四名交頭接耳了一陣,似乎眾人一致同意:「能在一分鐘之內讓現任PS隊長頭部受創,你合格了,接下來的培訓,也請加油。」
【伍】 第一七二章 相思樹
  『砰。』瑞典人製造的射擊耳罩,讓射擊聲聽上去很混沌。
  『砰!』不動的靶,周圍都是彈孔,而靶本身倒沒多少彈痕。

  進入培訓階段後僅剩六人,聶雁很高興的是三三還在身邊,小灰也在,低空飄過最後測試。
  考試期間雖有公費可花用,但現在才是真正的衣食溫飽,精神上由於未來已確定不會無處可去,為PS工作也等於受到團隊保護,不至於因為身分穿幫而有即刻性危險,加上各種課程項目填滿日常生活,幾乎沒有閒暇時間,唯一的空閒僅足以拿來睡覺,沒時間胡思亂想,倒也安定。

  但……

  「四一,你到底怎麼搞的?」小灰在後頭坐著休息,見到聶雁拿下耳罩,出了射擊區,便問出了大家一直都想問的問題:「活動靶射擊簡直是超人,可是一般步槍、手槍射擊居然……這都怎麼回事啊?」我都不好意思說了,比我還遜耶。
  「……」回到休息的長凳邊,聶雁無力地坐了下來,手肘撐著膝蓋,耷拉著腦袋,沒回話。

  三三見狀,與小灰對視一眼,俱是不明所以。

  「嘛,沒差啦,」小灰也不是粗神經的人,見狀明白對方自己心裡也煩躁,很講義氣地發言:「沒啥,多練就是了,我陪你練,咱倆一塊兒墊底也有伴,反正子彈不用錢。」
  「……呵。」

  回想起從前雲哥哥光是掙錢買較營養的膠囊給自己吃,便得在外曝曬整天的情景,對照現在衣食無缺,甚至彈藥無限制供應地免費練習,真是恍如隔世。
  聽了那一聲乾笑,小灰與三三再度對視一眼,末了小灰頂著滿頭問號,進入射擊區,戴上耳罩……接著練。


  「四一……」十三歲的馬遠想了想,看著那灰色、命中率差強人意的背影,對身邊人輕問:「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或許小灰他們沒發現,可你在面對死靶的時候,表情很詭異。」
  低著頭疲憊不堪的人,下意識,手掌撫向自己的臉:「……是嗎。」倒也不否認。
  「說出來會好些,死靶讓你聯想到什麼,是不是?」

  三三性情開朗,幾乎不曾用如此嚴肅的語氣與人對話,聶雁知道,他是真的在擔心,也關心,只是總不能說死靶讓自己想起那些命喪自己手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只要是個人,聽了都犯噁,自己光想想都受不了。
  一點都不想失去三三這個朋友,一點都不想。


  「移動靶、活動靶都是瞬間反應,不及細想。」終於抬起頭,眼神看向前方射擊區的灰色身影,卻也不是真的看著……彷彿穿透老遠。
  「……嗯。」這傢伙,這是變相承認了我的猜測,死靶確實讓他聯想到一些事情,嗯?也就是說,他在不及細想的情形下反而能命中?肯定受過特殊訓練了。

  說起來老爸也沒跟我說清楚這傢伙真正的來歷,與終極兵器有所牽連?真有終極兵器這東西?這可不是一般駭客能找到的資料,說不定聯邦連建檔都沒有,或許老爸不說是有他的主張,不過終極兵器會是什麼東西?真的用上了環保組織不會有意見?用不上還製造幹嘛?我看這傢伙的樣子……
  哎!管他!他是四一,是聶雁,這不就好了?啊,對了,他不曉得我知道他的名字,這得小心,別哪天一時口快給穿幫了。

  沒注意身邊的三三在想些什麼,似乎回憶裡的畫面實在讓人渾身難受,聶雁擰緊眉心,隨後仰起頭頂著後方的牆,略作休整,不再發言,馬遠知道,這傢伙不會再說了。
  一人持續閉目仰頭,一人持續看著前方夥伴的身影,不再言語。


  「……三三,人,到底是什麼做的?」很輕的聲音,和著不遠處隔音玻璃內的射擊悶響,感覺格外縹緲。
  兩人姿勢不變,馬遠回答:「這跟死靶有關?」一個會在考場看紀伯倫的人,應該有關吧。
  「嗯。」
  「每個人不一樣吧。」直覺的回答:「有血有肉,光是如此,每個人的DNA排列就不同了,又怎麼可能所有人的成分都相同,感性點說,好人壞人想法也不同,你乾脆認為迴路不同吧,比較好解釋。」說完,還打了個呵欠,彷彿是很無聊的提問。
  「呵。」聞言,笑了,彎起眉眼的那種。

  不清楚自己的笑點在哪,總之好友的情緒似乎稍稍好轉了,便也略微放心,起身:「啊啊,來都來了,我也去練習吧,」一邊伸懶腰,一邊回頭:「我覺得小灰應該會接任劦這個代號,聽說現在都是贔在代理,品的職缺倒是已經填上了,就是在廢棄大樓裡差點被你折斷手那位……也是趕鴨子上架吧,科學醫療組的元老們多半是去領乾薪養老的,組長雜事最多,最糟糕的缺。」

  聶雁聳聳肩,無所謂的表情。

  轉轉頭,活動筋骨:「嗯?那好像是……」注意到走廊盡頭來了人,看清後,忙把坐著的夥伴拉起來:「是那個老考官!」附耳到四一臉頰邊,低聲:「我上次聽到考官們聊天,這人是圖書館館長耶,退休後有這樣的肥缺,不賴吧?」刻意提起圖書館,觀察聶雁的神情……
  「圖書館館長……」黑眼睛盯著由遠而近的長者,波瀾不興的神情下,倒是對前PS隊員讓自己管轄範圍內事故不斷,有些腹誹。

  深夜的空氣微微透著金屬濾網的涼意,小灰的打靶聲隔著隔音玻璃,透出悶悶的聲響,與漸行漸近的皮鞋噠噠聲相和,有說不出的違和感,聶雁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長者,與三三一同行禮。

  「練到這麼晚……呵呵,年輕真好。」圖書館館長走近後,看向正戴著耳罩的灰影,莞爾:「今天的生物信息學與飛行測試你們倆都考得不錯啊……都下課了,別行禮了。」
  「是。」

  兩聲悶悶的槍響過去,即使隔離完善,聶雁還是神經質地嗅到了煙硝味,或許只是自己神經過敏……抬頭觀察年長者的側臉,白鬚白眉,但不是真的老態龍鍾,大約是六十出頭年紀,白髮應該是從少年時代便白了,遺傳因素居多。

  「你先去練習吧,我有些話跟一八九四一說。」
  馬遠沒得選擇,雖說不用行禮,但依舊習慣使然,行禮後趕忙一邊整裝,一邊往射擊區移動,倒是在進入射擊區前回首看了聶雁一眼,送上了個特大笑臉外,還豎起拇指,比了個讚的手勢。

  「呵。」這傢伙還在擔心我。
  「能在嚴苛的考試期間交到朋友,真是不錯,你們該好好珍惜少年時代的友誼,」雖是倚老賣老,倒也真誠實在:「到了我這年紀,你們會發現,那是生命中極為珍貴的一頁,是無論你完成多少困難任務,締造多少豐功偉業也無法比擬的。」
  「是。」他到底想說什麼?圖書館館長……該不會……

  似乎能看透少年心中的疑惑,身為長官,自行坐了下來,看向立於身旁的少年,壓低聲音:「確實如你所想,我注意你很久了。」
  「……」表面沒動聲色,內心七上八下。
  「大概是從你五六歲的時候起吧,還是圖書館開始使用初代書軌那時……」記憶力似乎已經下降了,努力回憶的眼神:「詳細忘了,你也真是單純了……怎麼會以為這麼長時間出沒在同一定點,能不被人發覺……真是!」

  接連不斷的悶悶槍響,應和聶雁的心跳,有如擂鼓,先前對這位館長讓眼皮下屢出狀況的腹誹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與緊張……畢竟自己的地位還不夠高,實力也不夠,不能讓人發現身分問題,特別是那些心存歹念或者自己無法與之抗衡的人。

  「請問我能提問嗎?」館長知道多少?知道我是終極兵器?
  「嗯?你不是已經問了嗎?」白鬚似乎每根都在笑。
  「……」好看的眉毛挑了一下,無語。
  「哈哈哈!」似乎因為終於見到了少年的不同表情,大笑出聲:「得了!你問吧,是不是想問我為何掩護你?你以為既被發現,該更早出事的是吧?」

  確認少年點頭後,長者反倒不語了,聶雁暗自戒備,雖不認為自己此時會遇上多糟的情況,但總歸小心是上策,隨著空調傳來的金屬氣味,涼涼的空氣中,稍稍鎮定,緩緩心緒……

  「你真是塊當隊長的料,夠冷靜,」似乎是注意到了少年在一瞬內穩定了情緒:「如果能讓你繼承磊的話,磊也會安息了吧,司令小鬼頭也不會整天擺張臭臉……我的支援也能結束,安心繼續當館長。」
  「……」聽說過這兩年PS內部出了許多狀況,沒想到連這麼久以前的前輩都被找回來支援。
  沒管聶雁想不想聽,館長先生繼續發言:「一早注意到你,沒往上報一方面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都這把年紀了,麻煩能省就省……不料還是出了狀況。」
  「……那時給您添麻煩了。」是指屋頂被毀那次,但屋頂也不是我毀的。

  暗自戒備之餘,細細感受身邊長者的各種身體狀態……體溫、脈搏都沒有異常,應該沒有惡意,說來若有惡意,我確實會更早出事……不,他說的話還不能信任,也很可能有人主使,他最近才發覺,因此刻意這麼說,讓我放鬆警惕。


  「呵呵,真是具備了所有當隊長的資質,」知道自己沒有得到少年的信任,反倒為PS能得到這樣的新成員而感到高興:「再過大半年我就會回去領我的乾薪了,你怎麼看我也不重要,我是來給你做心理建設的。」
  「?」雲裡霧裡,心理建設?
  知道少年表面雖無動於衷,內心肯定萬分不解,繼續發言:「轟應該已經出發了吧……」探手入懷的時候,不意外地看到少年往後快速退了一步,再度莞爾:「呵,只是懷錶而已。」
  「……」被看穿了,以為是槍。
  確認了時間,長者將懷錶再度收妥:「嗯,已經出發了,臨行前他花了不少錢弄到一種紅色豆子,該是所謂的相思豆,全擱在你房門口……也是正好被我撞見,於是來傳個話,順便看看我們幾位深夜用功的新銳。」

  聶雁現在除了雲裡霧裡之外,還滿腦子想像紅色豆子長什麼模樣……一向不動聲色的表情頓時略顯滑稽,好半天才找到適當的話題接口……

  「轟隊長的傷勢……」
  「哈哈!瞧我都忘了,你那連環招夠狠,這是在我們這個年代,要是過去肯定得縫個十幾二十針。」看向正在打靶的兩條背影,笑著發話:「對了,你是從一開始那一腿就算到之後的劍招吧?」
  略顯訝異地眨眨眼,隨後坦白點頭:「嗯。」想了想,隨即補充:「剛站到轟隊長面前,我便明白自己不可能勝過他,若是真正臨敵遇見這樣的對手,只能出奇制勝,速戰速決。」
  撫掌大笑:「哈哈哈哈!我說吧這麼多人特別在意你果然沒看走眼,就連司令那小鬼都很在意你的成績。」

  對於『司令那小鬼』是怎樣的小鬼,不是很在意,倒是努力從腦中的圖鑑裡面,搜索出了紅豆的模樣與生長資料,只是不明就裡。
  三三與小灰已經停止練習,拿下耳罩,在緩衝區聊起天來,三三還是那副開朗的笑臉,小灰也嬉鬧著,想來兩人是見館長尚未離開,不好意思回到休息區。


  「看來我在浪費年輕人大好時光呢!得趕快把正事說了,」轉頭看向站立得極為戰戰兢兢的黑髮少年:「滿十四歲就是準隊士了吧?之後還有紅色測試,你這種狀態不行。」
  「是。」紅色測試,畢業考結束前必須殺一個人。
  「可能你的資料是自然人的關係吧,轟雖然是內部隊員推薦上任的,但挺關照你們這些參與考試的後輩……你回宿舍就看到了,他的想法約莫是你殺一人,就種一棵樹,用以想念。」

  原本雲裡霧裡,現在更加不明就裡……忍不住歪頭了。
  第二要塞有能種樹的地方?別說沒有,恐怕整個地球也只剩下亞蔬能種了。

  「方法你自己找,必須自己有付出吧,不然怎麼也無法安心。」
  聶雁幾乎是處於當機狀態,顧不得禮節,直接開口:「這到底是為求心安而做,或是為了亡靈而為?若是為了自己,那一切一點改變都沒有,沒有人能奪取他人的生命,我是這麼認為的。」話說到最後,越來越小聲……畢竟早已殺人無數的自己,說這話,未免可笑至極!

  也沒在意少年真正想表達的意涵,館長起身,活動活動筋骨:「我話帶到就是了,其他你得自己想……很多事情沒動手進行前,別人怎麼說都不會明白。」雙眼四周望了一圈,似乎對環境很滿意,頻頻點頭:「這靶場比我們那時候翻新了不少啊,你們還年輕,別讓前人的心血…………」


  之後館長繼續說了一會兒話,聶雁表面恭敬地聽著,內心卻起了不小的波瀾。
  當然得找機會對鱷魚隊長當面致謝,畢竟就算是任務中偶然獲得的種籽,也是極其珍貴。
  只是紅豆……在要塞裡面真能種成樹嗎?是希望我幫助改善貧瘠土地缺氮的情況?還是PS總部缺薪炭材?不至於吧?還是?難道是單純製作家具?鱷魚隊長有做手工藝的嗜好?

  真是雲裡霧裡。
【伍】 第一七三章 風城鳥居
  「嗯?你是小雁的……」
  聶雲回首,見到許久不見的人,露出兩年來的第一個笑容:「哎!是圖書館的……」

  張叔戴著防毒面具,幸好透明的加壓壓克力材質才能讓聶雲一眼認出自己,只是有些意外會在這荒廢平原上見到兄弟倆中的這位哥哥,為此十分欣喜,雖然面具無法拿下,但依舊大聲嚷嚷開來,畢竟歡樂時光一去不返,如同那孩子,心裡始終無法真正安心。

  是自己出賣了小雁。


  「怎麼會在這兒遇上?」張叔很高興,上前握住聶雲的手:「弟弟還好嗎?我從那之後便沒再見過他,不過有你這麼護著他的哥哥在,想來平安吧!?」樂觀的猜測。
  聶雲聞言,怔愣了會兒……才回過神:「雁兒他……」原來在別人眼中,我真那麼護著雁兒麼?一個人造人……難怪采苓如此不滿,原來是這樣啊?

  如果我也能回到五萬年,我想跟采苓好好說對不起……希望他原諒我,一直沒照顧好他們母女倆,可我總覺得在那之前得見雁兒一面……希望能見到,雖然不知道見了面能說什麼,可總覺得該做點什麼才是。


  聽聶雲半晌沒說出下半句話,一直以來心中有愧的張叔緊張了,緊握的手鬆開……向聶雲欠身:「……我……當時實在沒辦法可想,真對不住小雁,他真是個好孩子,難得他信任我,是我對不住他!我該多嘗試其他法子才是……唉!」
  這邊張叔神情懊惱悲痛,聶雲卻是一頭霧水,只得先出聲:「哎?這都發生了什麼事啊?你也不必鞠躬吧?其實吧……我跟小雁已經失了聯繫……也快兩年了吧。」心底深處有個角落,好像總想發聲,此時自己不明原因地……只是越說越小聲。

  一陣黃沙漫漫飛過,戴著面具的兩人相對而立,直到張叔對聶雲的說法反應過來後,才難受地蹲了下來,抱頭,懊惱萬分!

  「我知道他是個特殊的孩子,居然還出賣他……肯定有很多人想對他不利吧!可是當時我的朋友都被捉住了,連白石都一去不回,我也怕啊!我就是個圖書館管理人員一個,沒什麼長處,連自保都難,不能為了小雁而不顧朋友,但……救一人犧牲一人,始終於心難安……」說著,聲音漸漸隱沒在面具裡。

  聶雲本就不聰明,此時更沒想過要追根究柢,比方問問『是誰抓了你的朋友』,或者張叔這前前後後到底說的是哪年哪月的事情,只覺得好像雁兒確實在圖書館出過事……
  是了,屋頂被毀那次吧,確實是那之後,便搬到少主的屋子,也沒再回過第二要塞了。
  這邊聶雲如是想著,張叔卻心心念念小雁偷偷跑回圖書館探望自己,自己卻出賣他,良心的譴責使自己寢食難安,這回好不容易遇上聶雲,卻聽見兄弟倆早已失聯,一時間更加難過……只覺得都是自己的錯!

  「要是我上報就好了!聽說館長以前也待過PS,雖沒見過幾回,好歹我也算是他屬下……被威脅了向他求助,興許會有轉機……可我當時怎麼東怕西怕,結果啥事都沒辦好!哎!」
  聶雲見張叔心裡難受,想找些話說,卻又不知從何安慰……本來麼,自己就不是擅長這類事情的性子,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也覺得自己對不住雁兒,所以才三不五時來這兒……說來這兒是我撿到他的地方啊。」

  風沙漫天中,兩人一站一蹲,放眼望去……
  砂礫平原依舊流淌著奇異的惡臭液體,遠方矇矓處,小山還在,其餘只剩一片汙濁,汙濁的痕跡填滿龜裂的大地,連蕭條都不足以形容大自然的慘況。


  似乎努力想要振作起來,緩緩起身:「是嗎……你在這兒撿到他……」果然不是親兄弟,這也是意料中的事了,也好……我對不起那孩子,至少從他哥哥口中多瞭解他,興許有些事我還能幫上忙。
  大腦袋難得悵然地點點頭,放眼望去那如今早已空無一物的平原:「是了……是九年前啊,這日子都過這麼久啦,他當時就被扔在這兒,那景象我可嚇壞了,前前後後滿坑滿谷……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今日想來還真是後怕!」確實是難以想像的回憶,聶雲想著,又閉了閉眼,企圖將腦中的悲慘畫面趕走。
  張叔愣了數秒,視線從聶雲臉上移動到前方平原:「……雖想過他來歷不簡單,沒想到是如此,也真虧你好心了,會扔在這兒的話,十有八九是聯邦政府幹的!真是群人間敗類!」頓了頓,語帶痛楚:「我也沒好到哪兒去……明知道他凶多吉少,卻還出賣他!」


  聶雲沒說話,倒不是因為歲月的洗禮而成熟,而是因為不知該說什麼比較恰當;確實,當初自己乍見那慘不忍睹的景象,也認為幹出這類事情的人喪盡天良……可時間經歷了近十年,總歸該融入此處,想討生活,就得在這環境裡想法子適應。

  這年代不就一直這麼過麼?若是常態,做為生在其中的人好像還是接受比較好?人造人就是拿來使用的,這麼一想,心裡就比較過得去,也比較好活,既來之,則安之,犯不著跟大環境過不去,不是嘛……再說用那種奇怪的方式製造出來,興許原本這世界就不該有雁兒存在,其實一開始不被製造出來才是最好的,弄出一堆假人,又殺了一堆假人,這些三千年的人總在做多餘的事啊,這又是何必?

  思及此處,便直接發話:「張叔也別這樣啊,」渾然不覺自己沿用了雁兒的稱呼:「雁兒本就是人造人,雖不知他現在身在何方,可……可他聰明伶俐,該是能活得好好的!」只有雁兒還活著這事兒,該是沒錯,畢竟他是子翎啊,分別時十一歲,接著十二十三十四……才能長到十九歲見面吧。
  「……真有你這麼看得開的家屬,」無奈卻不疑有他,想來是時間平撫做為兄長的傷痛:「我雖與小雁相處不長,卻除了歉疚外,也多少擔憂他過得好不好……是我這種長年浸在書堆裡的人,太容易放不開嗎……」倒也不是真的問句,只是自言自語。


  兩人一時間沒了話題,站在空氣污濁的土地上,泥濘沿著靴邊緩緩滾過……訴不盡的悲哀,對各自的情緒,對各自的想法,對各自的境遇,與腳下的大地,都是。

  沒兩分鐘,聶雲動了起來,開始搬石頭的例行工作:「我先忙活,再晚人家就來接我啦……我得快些了。」說著,順著今日的情緒,挑了顆西瓜大小的圓石,雙手搬著,準備橫過平原。
  「你這是……」見了聶雲的舉動,張叔好奇。
  聳聳肩,也不是很清楚該如何回答:「噢,每當我想到雁兒就搬搬石頭,省得自己想太多自己不明白的事兒,哎!那孩子就是有些小心思我始終想不透,你說,這想不透的事情我能有啥法子?也就只能如此打發精力,甭想了!」頓了頓,看了看手中的圓石:「今兒個遇上你,我想要是雁兒會高興吧!挑顆圓的,看上去比方的感覺快活些!」

  對於方的圓的,哪一種看起來比較快樂,這種事情張叔自是不在意,只是在瞭解了聶雲的動機後,毫不猶豫地,捲起自己的袖子,雖說文職人員少做體力活兒,但搬書與搬石頭很難說哪一種比較輕鬆,於是也挑了個差不多質量的長型石頭,隨著聶雲的背影,緩緩走向遠處……
  「長型石頭……願小雁長命百歲、長長久久。」低聲默念著,咬了咬嘴唇,雖然很重很吃力,卻強忍著,跟隨高大背影移動腳步。


  小山地形對眼力極佳的聶雲而言是在視線範圍之內,只能算是不太遠,對張叔這種一般人可是根本看不見目標丘陵的,不知道目的地,搬運起來感到格外乏力,也因此,確實對終日胡思亂想的自己起了些作用,至少在搬的過程中,感覺能稍稍減輕自己的罪孽。

  「我……來這兒,是為了祭祖……」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感覺到自己即將暈厥時,張叔趕忙說話,意圖讓自己清醒:「當然現在早已不可能真的祭拜,可就來看看,聊表心意也是好的。」
  「喔?這麼說張叔家曾在這一帶啊?」順著話題,一邊注意到身後人似乎體力不濟……趕忙騰出隻手,提了對方腋下……如此張叔該能走到那兒了:「誒?我說你第一次搬怎不選小些的?照這樣走,可要多久才到啊?」

  「對、對不起……我一想到雁兒……唉!剛說……」藉著聶雲的支撐,稍稍喘口氣,防毒面具過濾的空氣還算堪用,吸了兩大口後才繼續:「很久、很久以前,我家……先祖都住這一帶,呼……」
  「喔,那後來吶?怎成這樣啦?」
  「或許你不、清楚……呼,後來有地質學家說、這裡以後將會沉入海底,呼……居民們就搬遷啦,可也說不準、是多久以後,呼……」用下巴指了指前方:「雖說環境差,可你看,咳……不都還沒沉嗎?呼……是說現在這環境,還沒沉也得搬啊,呼,得住要塞內才行。」

  目力所及,聶雲看著不遠處小山的走勢,耳邊聽著張叔的話,加上來這兒的原因畢竟是為了子翎,種種因素下,熟悉的陳年往事突上心頭……

  「說來還真像風城,」看著那小山走勢,防毒面具下,聶雲不好看的臉多了些笑容:「就我老家那兒啊,不過環境好多了,可那山的樣子還真像……多個鳥居就像了,而且也臨海,那海可漂亮了,藍的!」
  早已喘得腦子短路,隨意應和:「那你、家鄉,真是好地方,不可能是藍的,我沒……看過藍的海……」語不成句,但大致明白意思。

  對於腳下這片土地,與四萬七千年後風城的關聯,聶雲自是不放在心上,只單純地想著下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來到此處,給雁兒搬搬石頭,至於搬石頭的舉動是想撫平心底深處那微小卻不曾熄滅的哭喊,或是別讓自己有時間多想,又或是真想為雁兒做些什麼……太複雜了,甭去想對自己比較好。

  總歸……做比較合適自己的決定,才是好的吧。



  直到張叔目送接走聶雲的碟型車,微微有些恍神,半晌才察覺自己待在戶外太久,即使有防毒面具,也不是件好事,趕忙鑽回自己的私家碟內,開啟空氣過濾裝置。

  「呼……」拿下面具後,深深吸了幾口氣。
  繼續目送那早已被塵埃蒙蔽的車影,內心有些說不出的違和感……

  若是自己印象沒錯,抓走白石的是TM,後來才因故到了PS,雖說這一別近三年,但白石還是有與家人聯繫,或許在監控下無法透漏任何信息,但總歸還活著,而且據說電話裡的聲音聽上去,還算有活力,但最後以那種要脅方式抓走小雁的,恐怕……PS不至於做出這種要脅一般人的行為,而且第一要塞的雷諾瓦是實驗狂、小雁的可疑人造人身分……怎麼想都很恐怖,雖說第一要塞也不缺人造人,但不同要塞生產過程畢竟有些差異,就算只是單純研究製作過程,想來也不好受,加上被抓走時的那種粗暴手法……

  唉!說到底是我出賣他的!如今想這些又有何用?

  只是剛剛來接聶先生的車,看起來是第一的,這又是為何?雖說這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但……嗯?我會不會想太多?他們兄弟情深,這些年來我看在眼裡,與其說兄弟不如說父子,至少我不認為聶雲會傷害小雁……可他剛剛談起小雁的態度,很淡然……半點不像寶貝弟弟失聯已久的感覺,啊!

  我笨了我,肯定是聶先生在第一要塞有了弟弟的線索,看樣子暫時沒有危險,所以才不擔心,只不過不大方便與我這外人提及罷了,我也真是!怎麼亂懷疑人家兄弟感情!
  剩下就期望白石有一天能歷劫歸來了,我看我也有空就來搬搬石頭,小些的應該還行,小雁那邊有聶家大哥在,日後見了面我再向他謝罪……倒是白石確實讓人擔心,是該給他祈福吧。

  「要是能找到合適的木材,可以按照圖樣造個鳥居吧……恐怕比搬石頭合適我。」白石祖上是日本人,嗯?鳥居是拿來祈福的嗎?好像不是啊……算了,留意一下有沒有廢棄的木頭能撿,總比什麼都不做來的好吧。

  小雁、白石……為什麼我能做的就這麼少……少得讓我覺得生命不如石頭,可笑至極。
【伍】 第一七四章 截然不同
  「我說……你該不會真想把這袋種成樹?」三三盯著眼前比枕頭更大些的奈米袋,抱膝蹲著發話:「真的不能直接吃了嗎?雖然沒有油不能炒,但是有水就能用煮的,聽說用燜的也不錯……」邊說,雙眼發直,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聶雁繼續查閱眼前的種植資訊,眼睛都沒抬一下:「真想吃?說過是劇毒了。」
  「想!」毫不猶豫:「反正毒不死人造人的一概視為食物!」
  「不行。」表明立場,繼續查資料。

  給考生們暫用的宿舍房間不大,位於地下室的兩坪多斗室,但好處是考試進行到最後階段,人數銳減後,能夠一人一間,雖說簡陋,床、書桌、櫃子,其餘沒別的,就連櫃子都是衣櫃與書櫃合體的造型,但有一扇大窗,通風良好,大窗直接面向室內籃球場,比起聶雁兒時曾遊戲過的球場,籃板籃框一應俱全,規模好過太多,卻是空著,無人使用。

  而那袋原先擱在自己門口的紅豆,如今只移動了不到五十公分的距離,到門裡罷了。


  「至少讓我吃個十顆看看吧。」馬遠是真的很想嘗嘗正常食物的滋味,看上去一副饞相。
  「不行,」知道繼續這麼拒絕下去,朋友肯定不樂意,只好解釋:「我怕這是印象成績之一,萬一少種成一棵樹,可能會少一個等第。」
  聞言,馬遠真暈了:「不可能啦!」楊先生不可能對你幹那種事啦!吼!這下搞得這傢伙更緊張了!整天只想著種樹……唉!

  見眼前的傢伙記憶刪除得徹底,馬遠自知美食無望,只得摸摸鼻子,轉移話題:「不是傳話說殺一人種一棵樹嗎?你照做不就好了,犯不著一下子全種了吧,紅色測試又還沒開始。」
  滑鼠點擊關閉已閱覽的園藝相關網頁,黑眼睛總算看向蹲在門邊的朋友:「有道理,分五批,第一批若種不成,後面還有機會,若要算成績不至於全軍覆沒。」不能讓三三知道我四歲前的事情,至少現階段不行。

  「吼!就跟你說不可能好不好!那不然我怎麼沒有?」說著,還跳了起來指著自己問!
  「可能過兩天,各自有各自不同的項目。」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一切小心為上。

  目光交對的時候,聶雁能感覺到三三有話沒說出口,但又似乎不是真想對自己說,幾經思量過後,在眾人皆已安睡的宿舍內,輕言細語,安撫:「三三,若往後有機會,我弄點好吃的給你……這次就忍忍吧。」完全會錯意,難得鄭重,真心真意的諾言:「只要有些許可能,不管是真正麵粉做的饅頭,或是真正金黃色的玉米,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給你弄來。」

  聞言,馬遠再度崩潰,一屁股坐到地上……真暈了:「我說你啊!真是想太多了!種樹這種不可能的任務頂多可以算是畢業考內容,不會是日常考試,拜託!種樹耶……困難等級是超S級的,不可能啦!」雖然我是真的很想吃啦,但想也知道饅頭什麼的比種樹更不可能……

  「但是殺一人種一棵樹,難道就有用?人命永遠無法與樹木的性命相提並論,不是嗎?這是截然不同的物種,萬物都是個體,我是這麼認為的。」不容置疑的語氣,隨後看向正在關機的螢幕,開始自語:「……或許我該賄賂亞蔬?不,我沒本錢賄賂,但若提出合作協議也能算是我種的,又能確保樹木得到良好照顧……」說著,自己頻頻點頭。

  「那確實是目前看來最可行的方式,有這麼一大袋種籽,很難得啊。」馬遠撫著下巴,說真的……楊先生沒事要聶雁種樹幹嘛?自己也完全沒底:「不過你想,轟隊長有可能得到種籽不拿給亞蔬嗎?我覺得不可能吧……這些肯定是剩餘的。」
  「嗯,確實。」這個星球現存能栽種植物的地方,只剩亞蔬,不論是任何人由任何管道得來的種籽,肯定都以運往亞蔬為第一優先,所以即使剩餘,也相當珍貴。

  那……這位轟隊長,真只因喜歡栽培新人所以送種籽?雖然受到某種程度的肯定,我很高興,但這種被人看透的感覺很差,畢竟連三三都不知道我殺人無數,那個鱷魚隊長肯定不好惹,少接觸為妙,說來破壞圖書館時,被我做掉的那位好像也是鱷魚?會不會我跟主方略的人都不合?難道是因為我做掉了前任轟,所以他才有機會被推薦,因此感謝我?

  這樣想好像合理些,但他如何得知前任是被我做掉的?
  抑或是單純的給我警告『我知道你的來歷』……嗯,總之離他遠一點。


  「讓我吃吧,就八顆!」沒管聶雁想什麼,馬遠伸出八根手指,稍稍妥協。
  「不行。」斬釘截鐵,離開座位。
  「那……五顆!」我想吃啦!
  「不行。」拉開棉被,直接往上倒。
  「三顆!?大哥我求你了!」真情吶喊!自願變成弟弟!
  「……」鱷魚隊長,危險人物,保持距離。



  儘管有空缺的曾經,但無論願意或不願意,時間繼續向前推移著。
  楊鵬不知道自己送種籽的舉動會讓雁多想至此,只覺得即使以如今雁的年歲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日後的子翎若回想起來,該能輕易明白……
  雖說即便殺一人再救一人,也無法改變生命逝去的事實,栽種樹木更不可能替代什麼……送出種籽不過是任務進行中剛好到手,至於是否基於道義運往亞蔬?自己壓根兒不在意……反正這世界多了那幾棵樹一樣得毀滅,不需要多此一舉,送給雁比較重要。

  為何送給雁比較重要?
  逝去的生命永不復返,所以生命才珍貴,過去的事情就算真搭上了時光機也難以更改,不如認清現實好好過活,樹木雖不能取代人命,但能滋養更多生靈……盤蛇、燕雀、知了鳴唱,連落葉都能滋潤土壤,為附近的草木帶來生命力。

  比起那個最近常常跑到屍坑附近耗費體力、純粹只想勞動讓自己心裡好過些的聶雲,自己該用更合適雁的方式,為他設想,或許此刻他不明白,但期待再過幾年,或至少在五萬年時,那人明白過來後,能因對過往手下亡靈的負疚,更加正視珍惜眼前的生命。


  「……夏丹,我們該過去了。」這人剛剛在想什麼啊?難得出神呢……
  「知道。」將資料全都儲存後,起身離開自己的座位。


  第一要塞,TM營區連日來的異常忙碌,今日達到了高峰,由第三要塞引進的三十架偵測碟、五十架戰鬥碟、五十艘微型潛艦,今日開始點收,財務部、技術部、工程相關單位每個分配到任務的人都焦頭爛額,楊鵬也不例外。

  「這三位技師與兩位機師會在這邊待上三週,這邊這位是產權顧問,待三天就回去了,」人事組長官席涅克,禮貌性地與幾人打過招呼後,便把手下介紹給來自第三要塞的幾人:「這位是我們人事組的夏丹,人很幹練,因為他通三種語言,幫你們核對完身分後,這三週大小事務都由他負責,有什麼需要的也儘管跟他說……總務部不再另外派人,你們晚些還得跟我們的技師交流,省得人多添亂。」

  楊鵬一如往常,使用夏丹身分時用了包膜改換裝束與樣貌,紅髮依舊火紅,但不是在PS營區時的超短平頭,而是與心中的子翎差不多長度的短髮,包膜改變的外貌,保留了藍眼睛。

  「真敢說,」雙手抱胸,沒好氣地面對自己老大:「那時候是怎麼懷疑我來著?」邊翻舊帳邊抽臉:「我的左手差點被監管部廢了,哼哼。」從前的事情最好適時拿出說說,正好讓人以為我是真的心裡不平,不再懷疑我。
  對於這個手下,席涅克有些無語……但想來真正心裡有鬼的人也不會老是翻舊帳,反倒安心動用此人:「唉,你們看,小心別招惹他,夏丹什麼都好,就是愛記仇。」打哈哈蒙混過去,似乎不打算跟自家技師照面,準備立刻走人。

  雖不是真想記恨,但畢竟忘不了,當時由於冒名頂替了真正夏丹的身分,遭受長時間懷疑,下場悽慘,但那時飛鷹五號的幫忙,加上心中執念,讓自己挺了過來。
  這位落跑的長官不是楊鵬肚子裡的蛔蟲,自不知道屬下內心腹誹,早已把自己剁成肉醬,更有可能日後一逮到機會,自己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夏丹』目送席涅克離去後,轉頭看向自己負責的六位短期合作對象,點開手環上的光束螢幕,開始一一核對身分細節,接著才細問個人對於這次引進的型號,內部分工、擅長範圍……等等。
  當然後者不全算是夏丹的管轄範圍,只是身為長期潛伏於TM內部的PS內應管理者,加上來自五萬年的經歷、與知道雁為了讓自己繼續存在而抹煞記憶的舉動,內心有不容懈怠的使命。

  ……自己不知道記憶空缺是什麼樣的感受,但肯定不好受,一個人平白少了某一段時間,怎麼可能一如往昔平靜度日?更何況雁的處境與身分如此特殊,他過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只是他自己不知道,那是因為他習慣了。
  曾經『雲哥哥』給了他安逸的生活,說來這是他目前十三歲的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而這段美好卻為一次實驗成為不可抹滅的傷痕……更可恨的是!我在那些天裡面竟沒以年長者的身分好好開導他!甚至讓他做出這種讓記憶空白的舉動,更增加他的負擔!嘖!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普羅透斯號,任何蛛絲馬跡都不容忽略!若我沒成功,那雁的心意豈不白費?他小小年紀,為我而抹煞記憶的舉動、帶來不安卻勉強生活的壓力,也將付諸流水……儘管他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但只要我沒出錯,我們就能相遇……

  我們,是一起在為『能夠相遇』而努力!
  你不記得,是為了我,我知道的……所以我們是在並肩作戰,對吧。


  「這邊就是我說的海神系列……」滿臉雀斑的小個子技師,看著壯觀的深藍列隊,十分得意:「海神系列是我們第三要塞近期最得意的作品,除了可以做到完全隱形,蓄動力裝置更是感應靈敏,只要有些微水源流動便可,防盜裝置更是滴水不漏,多處指紋辨識……………………」說到自家產品,三名技師顯得格外健談。

  楊鵬也適時地褒獎幾句讚歎的話語,表面不動聲色,彷彿多方詢問不過是在確認這些技師與機師沒有假冒,私底下卻是欣喜異常……緊握的拳頭捏緊掌心,用以壓抑興奮的脈搏。

  多年過去,總算遇上了普羅透斯。
  雖然還不知道是五十艘裡面的哪一艘,但……總歸近在眼前!


  「這部分產權將在下午移交,你們的代表是……」顧問推推眼鏡,一如所有的文職人員,這年代常見的厚重鏡片,不知道挑選染色體的時候為何不好好改造……
  「布桑先生會與財務部代表一同出席簽約,」看看手腕上的時間,又望了一眼整列的海神系列:「真是美麗的型號。」因為有你,我跟雁又進了一大步。
  「是吧是吧!」雀斑小個子依然很興奮。
  「唉,我累了,先帶我們下榻吧。」
  「先跟我來吧。」

  日子持續忙綠,但有收穫,就顯得忙碌可貴。
【伍】 第一七五章 一波又起
  「亞蔬回信了嗎?」電梯室內,小灰雙手插在口袋裡,隨意問問。
  「嗯。」聶雁點頭。
  「沒。」馬遠搖頭。

  一八九四一號考生收到一袋種籽這回事,或許是透過大嘴巴館長,消息傳遍整棟PS大樓,搞得聶雁不通報亞蔬也不行了,幸好自己當時有想到這麼個方案,否則肯定讓人以為自己會把整袋種籽變賣,貪圖暴利……畢竟,在這時代,種籽極其昂貴,有價無市。

  只是此時自認瞭解聶雁的馬遠搖頭,而聶雁本人點頭的反應,真是笑傻了小灰。

  「噗哈,你們這算是同步率嗎!?」抬頭看看電梯燈號,還在九十層啊……
  馬遠沒好氣地瞪了身邊淡漠的身影一眼:「昨晚不是說還沒回信嗎?」我可是很在意到嘴的食物飛了這回事耶!
  聶雁看了眼電梯燈號,想來還在地下室的三人要等電梯可得等上好一陣子:「早上收到,對方願意收購。」
  「哇,那你不是發了筆財?多少?」小灰想到錢,馬上開口:「同期一場,我想喝真正茶葉泡的茶,吃的我就不指望了,茶應該還可以買到吧?」
  沒多大情緒地看了小灰一眼,接著看向電梯門:「我拒絕出售,直接捐贈了。」既然這麼多人知道,這也是唯一可行的處理方式。

  聞言,別說小灰下巴掉到地上了,連馬遠都無語……
  「啊!?那你還不如良心發現讓我燉來吃了吧!」半晌,電梯到了四十八樓,馬遠才怨念地發話。

  聶雁轉頭看了看鄰近的另一道電梯,由於是考生宿舍,平時較少使用,因此只有兩道電梯能抵達,此時隔壁的燈號停留在第六十層,沒有移動的信號亮起……看來只能等眼前這道門開啟了。

  「那畢竟是轟給我的東西,我不過是經手罷了。」轟果然想陷害我,好險。
  「你是指……」小灰會意,理解的語氣:「你怕收了錢上面認為你貪汙之類?」
  「那是其一。」畢竟不是沒可能。

  馬遠聽著兩人的對話,完全崩潰……
  知道內情的自己,自然不認為楊先生會幹出這種測試,而聶雁顯然忘得徹底,除了在比試會場第一眼見到楊先生時頭痛了會兒,其他還真是一切都沒想起來……

  沒想起來?是否等同於遺忘?自己還當真不明白,只是這遺忘的舉動確實是守護了兩人的過去與未來,對吧?連同聶雲與采苓的一起。


  那邊馬遠在心裡嘀咕著,這邊聶雁與小灰已經開始說起話來,雖說與小灰不算熟,聶雁本身也不愛多話,但畢竟同期,又是一路走到最後的考生,多少產生了患難與共的心理,於是當電梯好不容易下降到三十樓時,聶雁靜靜聽著小灰發表高論……

  「樹是具有木質樹幹及樹枝的植物,可存活多年,是生態系統中極為重要的一環…………種籽是種籽植物的胚珠經受精後長成的結構,一般有種皮、胚和胚乳等組成,一般可藉由風力、自力、水力以及動物傳播…………所謂的生態系統就是……」
  耳聞小灰劈哩啪啦沒完沒了,馬遠總算回過神:「所以呢?」再不打斷他,這書呆子會一直這麼說下去,四一對朋友就是脾氣好,肯定會耐著性子聽到最後……唉。

  電梯總算到了八樓,聶雁耳邊響起小灰直白的聲音。
  「都說成這樣了怎麼你們還不明白?」皺眉,一副覺得眼前兩人太笨的神氣。

  聶雁與馬遠對視一眼,俱是不明就裡,兩人文武雙全,雖說總體成績小灰不及二人,但單就文科項目,小灰可是佔上風的,於是聶雁身為種籽的臨時主人,只得在進入電梯的那一刻,適時地發話……
  「明白什麼?」依舊是淡淡的一句。

  「就是生態系統啊!」小灰就差在電梯內跳腳了:「系統,是系統,你明不明白?」眼見眼前兩人一頭霧水,只得努力解釋:「我的意思是,假如亞蔬沒有要接收那些種籽,事實上轟隊長要你殺一人種一棵樹,也沒什麼難以理解的,這應該不是考試,我想他可能是因為與你同為自然人,比較想提攜你罷了。」

  馬遠與聶雁再度對視一眼,確認對方也沒聽懂,不是自己太笨,套句三三的說法,是小灰的迴路異常後,稍稍放心,按下樓層鍵,準備去找新上任的品,難得休假,可以聚聚。

  「吼……這世界會搞成現在這副德行,就是因為生態系統崩壞,這你們知道吧?」
  馬遠進了電梯後直盯著樓層閃爍燈號,聶雁禮貌性地『嗯』了一聲。

  「那事實不就很明顯了嗎?雖然轟沒有通報亞蔬確實不妥,不過他的想法不難懂,」知道至少事件主角四一還聽著,鍥而不捨地解釋:「因為不管是植物或動物,彼此的生命環環相扣,牽一髮動全身,所以讓你若殺了一人,種一棵樹,雖說不能讓死人起死回生,但……」

  「但一棵樹可以讓鳥類暫棲、讓猴子戲耍,你是想這麼說嗎?」突然,聶雁開口。
  「呃……原來你知道啊。」小灰摸摸自己灰色的頭髮,嘟囔:「……那幹嘛一開始不說清楚,讓我像傻子似的一直說。」
  這會兒狹小的電梯包廂內,馬遠發話了:「我說你是不是太重感情了?」頓了頓,看向聶雁:「你也一樣。」

  沉默在電梯包廂裡突然蔓延開來,電梯順暢往上飛升,沒有其他樓層的停頓干預,聶雁沒回話,卻明白三三所想……確實,自己選擇捐贈而不是出售,其二原因就在於此。
  不是沒顧慮過或許鱷魚隊長可能真有這份心意,但……實在不認為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會這麼為自己著想,再說被人看透的感覺極差,很難臆測這人是否已經知道自己的身分來歷,種種不安,加上自己有一大段空白記憶……那期間發生過什麼事?身上為何多出一堆整齊排列的傷痕?

  說沒有不安,那是先前仗著自己藝高人膽大,但若是能力高出自己許多的對手要對自己不利,那肯定遭殃,比方說鱷魚隊長。


  「萬一他真有那份心意,而我謀利,日後讓他得知豈不糟蹋人家美意?」知道小灰一時間沒弄懂三三與自己的想法,於是簡要解釋:「可是通報亞疏本是道義,直接捐贈的話至少往後轟知道後,也不好多說。」此時才抬頭看了燈號,繼續:「再說我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把樹種活,別浪費比較實際。」
  「到了,」馬遠拍拍小灰的肩膀,結論:「總之這傢伙就是不想讓我吃,一個捐贈,把人情、道義都兼顧了,然後麻煩撇清了。」
  緩緩步出電梯門,老實交代:「沒撇清,往後若休假長度許可,我會去探望那些樹。」真是沒事找事做了……但若這是測試,也算好打發。


  對於三三與四一的默契,小灰啞口無言,隨後笑了笑……追著跑出電梯,往品的辦公室走去。
  或許朋友就是這樣吧。

  雖說新官上任,但品很淒慘。
  差點被聶雁折斷的手當然沒事,但自從上任後,事情每件都很大條……先是前任品的所有物品清理,由於是叛變,所以一切物品大至液晶螢幕小至刮鬍刀,全部都要由自己親自以同樣的立場檢查過後,寫下推測當初為何擁有的動機報告書,物品再交由特定部門掃描,接著由極機密資料庫上鎖保存。

  接著就是那些坐領乾薪沒啥用的、原作戰系統的前輩,由於年輕時太過揮霍,沒多少存款,於是來此任職,有事的時候實在很難使喚他們,雖然有少數堪用的同期考生在此次被分配到科學醫護組,但過往競爭激烈的考試仍歷歷在目,自己當時成績比他們好,現在可尷尬……

  總之,品這個位置套句三三的說法……難做!


  小灰左右張望,像是劉姥姥逛大觀園一般,讚嘆:「哇,這辦公室好正!」接著彷彿在兩秒內完全適應,權當自己家,四處晃:「喔喔!窗簾後面是風景嗎?」
  「等等!那個……」

  阻止不及,整面牆大的窗簾『唰啦』一聲,手動開啟。

  「……笨蛋。」馬遠臉都綠了,趕忙伸手往旁邊几上拿遙控器,將簾幕緩緩帶上:「小灰,雖然你們交情好,可能無所謂,但若我跟四一看到不該看的,可是很麻煩的。」
  「呃……抱歉。」自覺魯莽了,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算了……四一,你還好嗎?」正想給大家倒杯水,卻注意到那個差點折了自己手的同期盯著已經帶上的簾幕,神情有些異樣。

  小灰與馬遠聞言,也往聶雁看去……馬遠接過水杯,往小沙發一屁股坐下,小灰還在東逛西逛,玩不膩似的,爬上爬下。

  「沒什麼,就是嚇了一跳。」接過杯子,落坐在三三身旁:「可能你們習慣了,但我畢竟是個自然人。」自己給自己找藉口。
  留意到聶雁的異樣,馬遠沒有戳破……事實上除非熟識如自己,一般很難發覺:「喔,人體實驗是吧?那男人倒楣了……嘖嘖。」
  「告訴你們應該也沒什麼關係,目前進行的算不上實驗,一般只是抽血。」品自己也坐了下來,無意去管那在自己辦公室觀光的小灰。
  馬遠翹著二郎腿,隨意問問:「那人什麼來歷?」我看抽了不少血……嘖嘖。

  聽了這聲問,聶雁心中暗自感激三三,雖說自己也沒把握三三是為自己有此一問,抑或是隨意找話題,但總歸比自己問來得適當,由衷感謝。

  「姓名自然不便透漏,不過他是複製人的後代……原本也在公家單位服務。」總覺得說太少不近人情,說太多又不妥,只能透露無關緊要的訊息:「說起複製人,四一,」轉移話題吧,轉移話題。
  「嗯。」
  「你祖上真的都是自然人?這還真少見……」
  聶雁歪頭,回憶了一陣:「嗯……女性不列入的話,好像只有曾祖父是兩千年中葉的急凍人。」我的合法身分資料確實是這麼載入的。

  倒是剛剛那人……原本在公家單位服務,那麼果然是白石哥……憔悴了好多,簾幕後面的實驗室,今天居然正好被我撞見,真多虧了小灰邀我過來。
  但為何白石哥會在這裡?沒聽說他與東亞聯邦有何瓜葛,難道是與PS?是不是上次圖書館被毀去屋頂時就被抓了?但那次該是衝我來的……或許我該找個機會見張叔?幾次變裝回圖書館都沒見到,直接見張叔或許會有線索。

  只是……小灰今天約我來探望品,並且擅自拉開簾幕,難道純屬巧合?
  我會不會太多疑?不……小心為上,畢竟記憶空缺了很長一段時間,從因圖書館屋頂被毀那次事件,搬到魔羯市,與雲哥哥在那黑色的屋子裡相處了一小段日子……之後的事情,一片空白。
  記憶再次銜接已經站在魔羯市市政廳大門口,雖說衣衫完好,裝備齊全,但我真的很介意身上的傷哪來的?雖說幸好雲哥哥給的項鍊還在,但雲哥哥本人又……

  不,我該對雲哥哥有信心,他從不食言,既然說了十九歲會相遇,那麼就是能再相見。
  不疑有他。

  倒是當前我該怎麼幫助白石哥?目前的我沒有實力與後盾……所以眼前能做的其一是提防小灰,其二是找個休假回圖書館一趟……不,不對,若小灰想對我不利,回圖書館肯定是陷阱,所以必須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接觸張叔,才是上策。


  電光石火間,思緒轉瞬理清,聶雁表面不動聲色地聽著品與馬遠閒聊,一面喝水……暗地裡卻對小灰留上了心,裝出單純眼珠子跟著亂轉的表情,監視。

  說起來,灰髮灰眼睛,是第三要塞大多數人的特徵。
【伍】 第一七六章 寶物之二
  假期一週只有一天,若不利用今天,在下一次假期來臨前還有六個培訓日,期間不外乎各科上課、考試,日子雖然單純,但要找到多餘的空檔接近白石哥,實是萬難。情感上不必說,自是不可能向品尋求通融,一來本就不相熟,二來自己實不願接近科技醫療組的勢力範圍……但轉念一想,若真選入前線三小隊,說不定這種等級的任務只算簡單。

  只是下週的訓練項目,恐怕直接導致週末不適合出遠門。
  目前還是考生身分,PS大樓內能自由行走的範圍有限,按上回品的口風判斷,白石哥沒有即刻性的生命威脅,或許先去見張叔真的比較實際。


  『磅!』休假日清早的大競技室,傳來重響。
  「嘶!我投降!」馬遠揉揉摔疼的肩與腰:「哇靠!不過就是利用空檔玩玩,你幹嘛來真的!吼!不知道我怕痛嗎!」被一個改良版過肩摔秒殺的人,表達強烈抗議。
  聶雁無奈,彎腰扶起夥伴:「怕痛來考PS?」波瀾不興的眼神,隱隱透著笑意。
  扶著隱隱作痛的腰,站直身,馬遠壓低聲音問:「你剛剛真的只是玩玩?」不過就是知道他平時沒使出實力,所以想試試嘛……怎知這麼疼……
  「……」點頭,沒說話。
  「嗤!」無可奈何,碎碎念:「強到不像話,難道自然人其實比較強……」

  若有所思的黑眼睛,慢慢移動到榻榻米邊緣,看著偌大競技室……回憶:「說來轟也強得離譜,但跟雲哥哥相較應該差些。」
  兩步跟上自語的人:「老聽你提雲哥哥,都是他教你的嗎?」自我檢討的語氣:「看來咱們這些人造人真得加把勁,每次沒兩分鐘就被你打趴……嘖嘖!」
  雖知好友不是真的在意,但想來三三曾經在第二類人造人中也是頂尖人才,於是寬慰:「我的文科也極少勝你,可是……」
  「嗯?」

  兩人走到場邊休息區,馬遠將毛巾搭在頭上猛擦汗,聶雁卻是一派輕鬆,從茶水室倒了杯水後,坐到夥伴身邊,等待三三打理好那頭跟雲哥哥同樣的棕色頭髮。
  ……很懷念的眼神。

  「呼……喂,你居然沒倒我的。」鬱悶了。
  「剛運動完,當作收操,走走再喝,較好。」一副『為你好』的表情。
  毛巾還蓋在頭上,不滿:「你剛想說啥,說一半……」轉移話題,就是不自己去倒。
  刻意忽略三三那噘起嘴的任性,輕聲:「現在同期沒人能打過我。」語聲幾不可聞,微微有些悵然。

  放眼望去,榻榻米上還有幾對人馬在練習,有些是現役基本兵,有些是平時文職的員工早上來運動,大競技室平時對內部眾多人員開放,區域對練、柔術……設備齊全,做任何相關練習都合適,此時另一邊擂檯上傳來拳擊裁判的警告聲,約莫有人在練習賽中犯規……或許規範本身是在避免PS體系人才傷亡,否則,聶雁認為實戰還是實際些。

  「可五十年後呢。」身體既被改造,練不成像樣的內功,幾十年後,一般年輕人也能輕撂倒我們,真不如讓我有跟雲哥哥一樣的頭髮,還能在十九歲前,當個想念的憑藉。
  「大家半斤八兩囉!」這傢伙想表達什麼?
  「所以你自己倒水喝。」無視好友抽搐的臉,起身:「走了,拜。」
  「哎?大清早的去哪啊?」還有喝水跟五十年有啥關係啊?是要我多保養身體?哎?

  起身呆站著,目送好友的背影,雖說一開始接近聶雁確實目的性居多,但日子久了,越相處越喜歡這傢伙,是因為這人沒啥競爭意識嗎?也因此待人很真,說不上是好人,但總歸少了些虛假做作……總之有些東西是以往自己的第二類夥伴完全沒有的,卻偏是讓人舒服的特質。


  「外出的話別忘了早點回來!下週不好熬啊!」朝背影喊著,接下來得關著不吃不喝,計時。
  聶雁沒回頭,只是揮了揮手,示意聽見了。
  「順便幫我帶些有料的回來打發接下來五天!」手圈著自己的嘴,以助聲波傳遞。
  聶雁定住腳步,最後繼續向前走,決定裝沒聽見。
  「喂!別裝沒聽見啊!我要美腿系的!巨乳也可!昨天剛發行啊!」

  似乎打算與三三撇清關係,聶雁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馬遠的視力範圍內,所以沒看到馬遠接下來的慘況……被身為女性、剛好也早起想練練身體、結伴而來的雲豹七號與晶聽見,緊接著美麗的休假日清晨、大競技室內眾目睽睽之下,二度被打趴,還是被兩個身材與自己相仿的女人。


  兒時曾為了調查白石與張叔是否可靠,因此偷偷跟蹤過幾回,此時竟派上了用場。
  聶雁一離開PS大樓,便到附近人多的車站變裝,從原先的奈米運動裝,換成時下年輕人常見的流行裝束,黑短袖襯衫外穿,內搭深褐色長袖,雖說為了省錢都是便宜貨,但因人本身生得好看,十三歲已是極俊秀的少年,走在路上的回頭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這樣下去。」很難低調,想知道有無跟蹤很難……算了。

  張叔的住處位於鬧區中的高樓,鬧中取靜,裝作瀏覽商店街,倒是很容易,期間自然看到了三三說的那本昨天剛發行的雜誌,只是實在提不起意願購買……真要說,聶雁覺得自己輸給三三的,除了大多數的文科之外,就是臉皮。

  「……」雖然大競技室九成九都是男性使用,但直接嚷嚷還真讓人無語。

  難得出來閒晃,原先雖是有目的性地接近張叔住處,但少年心性,日子乏味久了,此時嘴角也微微掛起笑意,賞心悅目的裝飾品、實用的科技配件、古董棒球簽名手套……都讓黑眼睛閃出難得的光采。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精采,一向都是善於獨處的人,此時也自得其樂,一邊注意著有無跟蹤,一邊緩緩接近目的地。


  繞到張叔住家對面的百貨公司,假裝閒逛著古老西洋唱片,此時聶雁已經確信小灰跟在身後。
  只是想不透小灰跟著自己的目的,只能推測如此一來,小灰在品的辦公室內的一切舉動都非偶然,用意是試探自己?或是真的已經肯定了什麼?

  想不透,手上拿著幾款新的運動鞋,裝作比較款式,暗地裡留意張叔家的那扇窗子……
  ……看上去撲空了,但今日也非無功而返,至少知道小灰有問題,若單純論特徵,他該是第三要塞的人,只是雖說三個要塞各自敵對,但也是第一與第二的情況較嚴重,第三要塞該說較偏向中立,兩不相幫。

  畢竟一旦三足鼎立的態勢瓦解,成為兩強一弱,兩強滅弱後,接下來立刻會演變成戰禍不斷不說,即使地球能撐到最後,等到一方獨大,但如此明顯的趨勢,約莫沒有哪個要塞領導人願意成為被消滅的那一方,三方鼎力是最危險的平衡。

  「我買這雙跑鞋。」試穿過後,滿意的笑容看著眼前的年輕店員……跟白石哥差不多的年紀。
  「需要加購可拆式微型渦輪引擎嗎?加購價六折優惠。」
  「不必,」自己跑應該不會比鞋子上的引擎慢……重點是沒閒錢:「不用包了,直接穿走,舊鞋請幫我處理,謝謝。」或許……嗯?以我的能耐,說不定可以直接找小灰談談?
  趁今天,周遭感覺不到任何伏兵,他沒有其他後援,必要時可以直接了斷他,反之,以他的立場而言,也能把話說開來,好好談談:「對了,那個架上的裝飾品……請問哪裡能買到?」

  店員一邊大方地將架上的裝飾物塞到美少年的手中,一邊笑嘻嘻地確認手環螢幕上顯示新的款項入帳,聶雁轉帳過後,穿好新鞋,踩了踩……很舒適的恆溫空調氣墊,非常滿意。
  只一眨眼,便飛也似地晃到小灰身前,那架被小灰拿來隱蔽身形的高性能臭氧除溼機,完全沒有發揮阻隔效果。

  「呃……」這是小灰。
  「有話請說。」聶雁也沒什麼氣勢,只是站著,彷彿只是發覺逛街被跟蹤,覺得有些困擾。
  「這……」該說什麼?能說什麼?我的事情他知道多少?
  看著半天拿不定主意的小灰,輕嘆:「一起逛?」反正張叔不在,雖說守著大樓該能等到他回來,但若能從小灰這邊套出什麼,或許對白石哥有直接幫助?


  步行間,出了百貨公司,聶雁沒有抬頭看張叔的住所,一如以往的謹慎克制,但是靜靜感受,原本潛藏在心底的殺意也在此時慢慢消退,主要是感受到小灰沒有敵意。
  小灰長相斯文可愛,也很浪漫,但行事果斷,極少像今天『呃』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平時對四一雖說不熟,但也沒怕過那駭人的格鬥能力,明白自己的斤兩,頭腦清楚,不卑不亢,這是聶雁的評價。

  「……」這樣的人該很容易溝通,隨意翻著書店前的打折刊物,都是古董雜誌,紙本。
  「呃……你真要帶這回去?」有些囁嚅的語氣,但隨即表明立場:「我沒意見,但很破壞你的形象。」

  此時聶雁才定睛注意,手中居然真翻著一本丁字褲美女雜誌……最後無語地放回原處。
  「你是第三要塞的?」主動提問一方面是希望事情有進展,一方面是化解尷尬。

  與聶雁比肩走在人行道上,小灰恢復了鎮定:「算是,」想了想,說明白或許比較好:「十多年前有段時間,我們與第三的關係不錯,當時雙方交換了不少精子,用各種名義……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接下來你該能想像了。」
  「你報考PS並且取得目前的成績後,第三有人來威脅利誘?」看樣子小灰是出生在我們要塞的第三要塞人造人。

  小灰聳聳肩,雙手抱在頭上,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只有利誘,你想……第三要塞又沒有我什麼人,就算基因上算有,但情感上還真不如幾個同期考生……不說跟我要好的品,就是你都比我那些沒見過面的叔叔伯伯兄弟姊妹親切些。」
  「呵。」不論真假,這倒是實在話。

  「我知道你不信,反正你該想到了,那天我確實是刻意拉開簾幕……倒是沒想到你手腳這麼快,馬上調查到對方是前圖書館館員,今天就來探他同事的房子……看不出你這自然人還挺多事。」
  「……」所以小灰不知道我認識白石?當然他也可能是裝的,但他到底被賦予什麼任務?

  注意到四一的氣場有變,小灰趕忙保持距離,微微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吧!我說……他們認為你的來歷不簡單,希望我調查你,所以我刻意在品的辦公室搗亂,想看你的各種反應……但,說真的,雖說你為個實驗品居然一反常態出來逛街的反應讓我大出意料……可其實,」頓了頓,放下舉在胸前的雙手:「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單純了,肯定不是自然人。」

  聞言,聶雁倒是真的驚訝,自認一向隱藏得極好,居然還被發現,雖說離識破有段距離,但終歸被發現自己的『不自然』。

  手指摳摳臉,身材略矮的小灰確認四一降低殺意後,才緩緩繼續步行:「你每個月都有一天特別虛弱,雖說可能用了大量止痛藥,能勉強熬過課程……但那兩天的成績肯定較差,我有注意到喔。」末了,又補上一句:「你最好當心了,我們這類不正常人啊,總有天得縮小的,時候未到而已,是說三三上次變小後打靶也不受影響……總之,到時你要請假又沒人掩護會很麻煩……」
  「嗯。」的確,我也有縮小的可能。
  「我是真打算把第三的密函當作沒看到,才這麼對你說的,有什麼萬一的時候,找三三掩護一下也好,或者我也能幫忙……」

  逛了許久,時近正午,天頂帷幕換上烈日,但沒有暖和的味道,當然兩人也不曾嗅過。

  「謝謝。」腳步持續,半晌後,聶雁開口……不論是敵是友,總是點出我的破綻,有幫助。
  「……哪裡,」頗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末了又說:「還有更早之前,其實在浴室裡,大家武器默圖時我就注意了,用不著第三要塞說,你有那樣的程度,是人都會好奇。」
  苦笑:「因為你們好像真的很在意那次考試。」明知道會被懷疑,但那時就是心軟。

  手背到身後,知道身邊的人已經完全沒有殺意了,真心笑了出來:「我知道喔,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也是從那次之後……所以不像其他考生一樣因為你話少所以有點怕你,」很開心的眼神,好像連聲音都在笑:「因為以你的腦袋肯定知道自己這麼做會被懷疑,卻因為大家,所以沒有藏私,大概就是因為想起這些吧……所以第三的密函,我確實只是玩玩而已,連投誠都不必,因為我沒背叛過啊。」說著,自己轉了幾圈,彷彿腳上穿新鞋的是自己似的開心。

  看著自顧著開心的小灰,聶雁抬頭,瞇眼看向人造烈日,復又低頭,看了看剛才店員送的架上擺飾……一枚維納斯骨螺。


  「若我有資格拿到小紅書,肯定將你當時那份心意放入書裡珍藏。」認真。
  「?」這人很怪。
  「呵呵……武器圖解,挺炫的啊,搞不好多年後世界浩劫,我把當時大家的默圖留存下來,能成為重要資料。」
  挑眉:「……」一臉『不可能』的神色。
  往前蹦跳了兩步,回首:「吶!總比丁字褲有意義吧?」
  「……那倒是。」
【伍】 第一七七章 感染
  「我想他怎麼說都是我姊,靠!下手超狠!」馬遠疼得齜牙咧嘴,靠坐在寢室床頭哀哀叫。
  「雖說是你姊,但又不熟,再說……剛好被聽到的那句也罷了,之後你又挑釁人家,火上澆油,」品對這同為第二類人造人的夥伴實在無語:「別說是女人,就是家眷裡有女性的都會發火。」
  灰頭土臉,乖乖讓夥伴用熨斗撫平傷口:「我真有這麼扯嗎?」
  「對,明顯是你的錯,就是四一在場也不會幫你,不信他回來你問他。」隨手草草料理,這都打到用兵刃了:「你從小到大也沒蠢過,怎麼突然去占人家口頭便宜?」


  同為第二類人造人,自出生便在一起,雖說人造人眾多,平時沒多做交流,但對彼此卻是認識的,這回同樣來考PS的第二類,彼此多半認得,雖在公開場合不會直呼彼此姓名,但即便原本不熟,私下卻仍保有親近感……畢竟是同類。
  此時馬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手背擦了擦鼻子,眼珠子轉來轉去,似乎也拿不準自己是什麼心思……


  「不知道,對我姊是還好,」抓抓自己的頭髮:「就是看到那位七號小姐,不自覺地想欺負他……說起來也才第一次見面,我亂開黃腔好像真的不妥。」
  品已經徹底無語,草草料理了傷口後,起身:「豈止不妥,簡直……哼!懶得理你!」收拾完醫藥箱準備離開時,良心提醒:「你這小子該不是喜歡上人家了吧?雲豹七號可不好惹。」
  「喜歡……」瞪大眼睛,瞠目結舌!
  「嘛,我也就說說……」背影離去前,還不忘數落:「就算是第二類,你受了傷接下來還得關五天,哼哼,搞不好我現在騰出時間下樓給你治療都是白忙活,指不定直的進橫著出。」
  沒掛彩的那隻手抄起枕頭,砸向門口:「喂!居然咒我!」

  品無奈地搖著頭,準備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想起移交到手上的白石病毒、頻繁與馬博士的會議、司令的指示……額角青筋凸凸地跳著,剛上任便麻煩事不斷,原先期望昔日同期好歹幫幫忙,結果馬遠竟還添亂,甚至小灰還亂翻東西洩漏了白石的存在……

  ……這還要不要活?唉!


  在外頭吞了午餐膠囊,別過想去逛逛舊貨街的小灰,聶雁刻意遠遠跟蹤了一陣,確認小灰真的只是想買幾樣舊東西,才步行回到宿舍樓層……剛一轉入宿舍走廊,正好看到品煩躁的背影,貌似是從三三房裡出來的……手上還提著醫藥箱。
  幾乎沒有猶豫,馬上敲了好友的房門……聽著那略顯倉促的音節,自己都覺得訝異,好像從前自己還沒對除了雲哥哥外的人上心過,不過轉念一想,擔心朋友,本是常態,是自己過去太過孤僻。

  聶雁看到馬遠,不自禁地微微挑眉……馬上將心裡的亂七八糟想法拋到天頂帷幕之外。

  「喂!看到我這樣了你也不會問問啊?」馬遠雙手抱胸,精神得很!
  「……」看那表情,徹底無語……好半天才挪動腳步往床邊走去:「才分開半天,怎麼搞的?」右手折了、雙腿都裹著繃帶、明顯撞到頭部、眼角的青紫應該是右鉤拳造成的……這還是看得見的部分,衣服下不知道還有多少。
  聽到四一問了,笑開:「嘿!不告訴你!」見人坐到自己床邊後,也不知是否是受傷所以劣根性浮現:「就是想要你問問我,然後再拒絕回答,如此感覺比較帥。」莫名的邏輯。

  聶雁此時雖表面上沒多大情緒,可是心裡實在是對三三這種越受挫越開朗的性格,有無奈也有佩服……或許就跟臉皮厚一樣,這也是種才能?只是……


  「明天起怎麼辦?」日程都是排好的,不可能為了其中一人更改,傷成這樣肯定大受影響。
  想到閉關的測試,馬遠耷拉下腦袋:「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雖也想問是誰把他打成這樣,但現在那不是重點:「除了我肉眼可見,還有其他的嗎?」意指傷處。
  聞言,立馬裝出非常可憐的表情:「有有有!我告訴你,雲豹七號超狠!還有那個晶!那兩個女人太潑辣了,要討老婆千萬別找那一型的!沒胸部就算了,雖然長得不錯但個性太差!我不過就是開兩個小玩笑嘛,犯得著……」話到此處,趕忙打住!稍稍注意聶雁的神色……

  看著三三那表情,很顯然……是這傢伙惹到別人了,會被PS現役打成重傷,而且現場居然沒人制止,事後看來也不像有人追究,加上清晨臨別前的話題……聶雁罕見地扶額,頭疼。
  「先別管原因,我問的是,你明天起怎麼辦?」這傢伙或許被打了也是好事,總有些話,公開場合不宜,這回算是學到教訓,只是時機上有些吃虧。

  掀開自己的上衣,摸摸肚子一帶:「肋骨斷了兩根,脾臟有些破裂,剛剛品估計得躺兩天別動才能好,胃的話大概從現在起就不能吃東西了,我猜是七號那一腳踹的……最好不要到時候我被分派到雲豹小隊去,哼……」這不剛剛才被聶雁摔過,之後馬上又被打趴……說起來,嗯?

  啊,原來是這樣……這傢伙每次跟我們打,都很小心沒弄傷我們呢……說起來也就是有點痛,過幾個小時就沒事了,這麼說來這傢伙的實力真的深不見底,才能這麼『溫柔』的對待我們吧?
  不知為啥,想到這傢伙其實都讓著我們,我就一肚子火啊!雖然明知道他不這麼辦也不能怎麼辦,但就是不爽!好吧,我承認我在對自己的無用不爽!

  這邊馬遠心裡腹誹了一堆有的沒的,與當前危機毫無關聯的瑣事,另一邊聶雁已經回了自己寢室一趟後,又回來……手上多了個黑色馬克杯。


  「喝下去。」直截了當。
  眨眨眼:「那啥?」不信任的表情……連品都沒辦法,難道有特效藥?
  波瀾不興的視線,掃視三三全身上下的傷:「外傷還好,肋骨斷了也是常事,但考慮到要關五天,內臟受損對考試很不利。」
  「所以?」問是問著,但已經接過馬克杯。
  「特效藥。」混了點我的血的開水。

  「還真有!?」馬遠瞪著眼睛,用力看著杯底……自是看不出除了黑色之外的顏色,看起來只是一般飲用水?思及此處,突然開心了起來:「呵!真好!」心裡一高興,一仰頭,咕嚕咕嚕全吞下肚:「所以說嘛!早上你就該幫我倒水,反正現在還是倒給我了吧!哇哈!這水的味道好像……甜的?糖水啊?你出去居然是買糖?」

  對三三的反應與發問完全無視,收回杯子,臨走前落下一句:「未卜先知,沒過的話改行算命。」純粹消遣朋友,也順帶為三三考試若沒過的話,找個出路。
  「喂!」這次來不及砸枕頭!
  「……」光速離開現場。




  第二要塞正西方,同樣烏雲蔽日,同樣黃埃漫天,同樣喘息連連。
  張叔這次有備而來,戴上精良的防毒面具,但依舊改變不了肺活量差的事實,徒手搬運,緊跟著聶雲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後,在目前還不算太高的小山坡上,運送搭建鳥居的建材。
  單單兩個人,在環境惡劣的情況下做著非自己專業的工程,實在不能期待成品精良,倒是由於地形相近,聶雲因順著張叔的提議動手,總是回想起在菊城時,與子翎一起築水壩的快樂回憶。

  「其實我吧……感覺上,做出對不起雁兒的事了。」很困惑的嗓音,從面具後方傳出。
  「怎麼、突然說……這個?呼……」上氣不接下氣……

  知道張叔一介文弱書生,體力不濟,聶雲趕忙安置好自己搬運的部分,飛毛腿上坡下坡,趕緊給張叔幫手,將木材自己扛了起來。

  「對不起……小雁!唉、你張叔我、呼、就這點用……還有、白石……哎!」雖說比一開始走得遠些了,但果然很累人啊!我這主意好像只給聶家大哥添麻煩了。
  「你慢慢走吧,你們讀書人會用其他法子辦事的麼!我師父是這麼說的。」說著,又是飛快上坡,將建材堆好,看著堆疊整齊的木材,想起曾經築水壩的年輕過往,彪形大漢面具下,難掩的悵然若失。

  直到張叔緩緩走到聶雲身邊,雙腿站不住,雙膝一跪以手撐地……喘息著,確實累得夠嗆。
  好半晌緩過氣,抬頭見到聶雲呆立不動,只定定地望著那烏黑的木頭,難以透過面具得知對方情緒,便自顧著解釋……

  「這是物美價廉了,雖說是木頭,唉!你也知道不可能真有樹木,所以只有表皮一層是千年前那些古董,如今破損難以修復,用其為原料做成表皮一層……其實內裡是合金的。」說著,微微勾起嘴角:「價格合理,又不易損毀,算是不錯啦。」
  「啊?喔!」回過神,扒扒自己的鋼絲頭:「是啊,就覺得搬起來不像木頭麼,果然。」
  「聶先生做清掃工的時候搬過真木頭?」也沒管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認為沒其他可能,便自己接著說:「那時肯定開了眼界吧?我還沒福氣看原木長什麼樣子呢。」

  這些年,聶雲多少也學會了『別告訴人自己是從未來來的』,雖說康丁斯基知道,也沒出什麼亂子,可總不好到處告訴別人?那肯定會有哪兒不妥……如今采苓不在,少主也不能見……少了商量對象,說起來自己還真拿不準什麼主意,幸好還有畢大哥在,白養著我,每天就是打打遊戲,我要做些拿手的清潔工作他們也不讓我動手……很是客氣……

  如此吃白食真是不妥啊,可現在回小房間已經是別人在住了,少主那屋子也沒人,上哪兒找雁兒去?或許當初我該跟采苓一道回去的……這都不知道何時才能有下次搭時光機的機會,說起來聰明人就是不一樣,有時光機搭麼,其實也犯不著著急什麼的,回頭得找機會通知少主,雖然為了雁兒,他肯定討厭我,但我還是得告訴他才是,怎麼說都有同鄉之誼,能回去總是好的。


  聶雲心裡胡思亂想一陣,也不管有沒有想到重點,張叔倒是尋回了力氣,站起身,問:「剛剛怎麼說對不起小雁?兄弟吵架嗎?」

  聶雲晃著腦袋,這些搬石頭以度日的日子,扳扳指頭算算,已有兩年,每天思緒依舊不見平整,搬的石頭嶙峋為多,圓滑甚少,一向心直口快的性子此時竟難以開口……
  「我……按理說沒做錯啊,但感覺上是錯的,這都不知該怎麼辦了。」少主氣瘋了,雖說我也不怕他生氣,但也當他是朋友,惹朋友不高興終究不大好。
  「說來聽聽吧,不嫌這兒髒的話,我不是搬有運無的料,不過聽人說說心事還是可以。」兄弟吵架,在所難免吧。


你行為單純,日後少不了受人欺騙,若有疑慮,務必找人商量。
那血,是我最後給你護身用,倘若不夠,我肯定只會多給,不會吝惜。


  聽見張叔說願意聽聽自己的心事,烏雲密布下、小坡未動工的鳥居前……突然憶及曾在五萬年的幾番光景,曾經,即使子翎氣極,仍是處處替自己著想……
  知道我笨,所以讓我找人商量嘛……連血都願意給我……為啥我早前就沒開竅啊?早在那時候!就是那時啊!雪鳶弄壞子翎眼睛時我就該知道的啊,右眼沒了都能重生……可當時我知道心疼他,怕他疼,讓他小心珍惜……

  是了,當時的我還喊他賢弟來著,直嚷著『就算會好,也會痛,我不要賢弟會痛』……可在這邊這世界,在手術室那會兒見了全身是傷的雁兒,我怎都沒追根究柢問明白,那傷怎弄的?
  采苓墜崖,我也沒尋根究底把屍首背上來,但卻耗費了這麼多體力搬運石頭?為何我總幹些沒用的活兒?不管是采苓還是雁兒……我怎麼著……總沒在他們遭難時護著他們到最後啊?

  子翎,連血都會這樣硬擠給我……子翎跟雁兒是同一人來著,那、那天在手術室……他那副模樣還說『若是為雲哥哥,無妨』……其實……其實肯定難受的。
  為何曾經子翎沒了眼睛我知道他肯定疼,可雁兒全身傷了我卻沒問……還讓他……

  自己願意剮了自己,救我女兒?
【伍】 第一七八章 賴以生存
  兩人就這麼戴著面具,看著眼前的建材,在腐臭的風中,各自沉默。
  聶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真的開竅,總歸能主動說出正常的句子。

  「我也說不上……按理說,沒錯的事啊,可真回想起來好像不是我的作風,可當時怎就不覺得不妥……我想我傷了雁兒的,是心吧?所以他即使好了,也不想要我這個哥哥啦……說來我也不清楚他為何傷心,可我想該是我傷了他吧。」
  歷經兩年多,算來小雁已十三歲,聶雲這話總算是歸納出了結論,可張叔卻聽得一頭霧水:「這……你是說,照道理看你沒做錯,但你讓小雁傷心了?」
  「現在想來,該是這樣。」自己也說不清楚……
  「……嗯……」雖說我願意聽聽,但說得這麼不清不楚,我也不能給什麼意見。

  風停了,黏黏的潮濕附在兩人的髮上,感覺渾身不對勁……這才趕緊把烏木建材全都堆好,安置妥當,蓋上了隔離布罩用以防塵防雨防臭,張叔再三檢查,固定繩牢牢綁著,確認一切妥當後,與聶雲兩人一道下了小坡,準備各自離去。

  眼見TM的專車已經等在不遠處,張叔想著如何讓這兄弟倆盡快和好,但因不清楚來龍去脈,也只能給出一般性建議。
  「聶雲!不介意我這麼稱呼吧?」朝已經走向高級碟型車的背影喊去。

  巨大的身影聞聲,回首:「啊?喔!」雖然戴著防毒面具,但不介意的情緒鮮明。
  「聶雲,當你是朋友,我就直說了……」朝大漢走了兩步,但畢竟身為第二要塞公務員,不願太靠近TM專車:「你弟弟話少,你知道為什麼嗎?」
  歪頭:「我想是他比我聰明,所以跟我沒什麼好說……」半點也不見難為情。
  「那只是很少的一部份,主要是小雁他是個性格纖細的孩子,他不說話,但他沒說話的時間都拿來察言觀色,遇到不合適的人,他不在意,合適的人,他會為對方做盡一切。」

  聞言,聶雲動了動嘴角……好像想表達些什麼,可自己還是拿不準自己的心思,最終沒開口……唯一愕然的是,張叔與雁兒相處的時日實在不比自己多,可似乎比較瞭解雁兒?自己甚至跟子翎相處過呢……怎麼好像,仔細想來,子翎喜歡什麼?
  漂亮的東西?漆碗漆筷……細雪,還有什麼呢?怎麼都給忘了?喜歡的食物吧……按理說子翎當時剛到五萬年定是有很多吃的沒嘗過,可他都愛吃些什麼?怎麼我好像有印象,可又不是真的記得……好像有冬粉吧……


  沒管聶雲肚子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張叔把握時間說話:「道理是死的,可人世無常,怎會是道理能說得全?人一生遇上的事,或多或少總有些不能用常理看待的,你雖說是哥哥,實際上形同父親,既知小雁傷心……他是你一手帶大的孩子,你自己教導養成,思考的大方向也該跟你差不多,可他平時這麼懂事的孩子,既然傷心,那你該試著瞭解他的想法……相信他等於相信你自己,不是嗎?」

  一大段話,算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沒打草稿,算不上有章法,但重點卻是點到了。
  相信自己教導長大的孩子,等於相信自己……不是嗎?


  「其實我不清楚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但小雁是體貼的孩子,你若是跟他有聯繫,好好溝通,必要的話道聲歉,也就過去了,」就一般情況而言,就事論事:「千萬別想著自己是大哥就拉不下臉,做錯事是不分大人小孩的,再說,小雁已不全然算是小孩的年紀了。」
  張叔心想能說的大致如此,具體情況不明,實在給不出什麼建議,確認聶雲真有聽進去,雖不知明白了多少,但有聽進去總是聊勝於無,眼見第一要塞的專車司機頻頻往自己看來,趕忙與聶雲話別。

  「若有聯繫上,幫我問候聲,說我關心他!也對不起他!」走向自家車時,不忘回頭喊聲。
  「……」風沙中,聶雲望著張叔的身影,用力點頭,隨後垂頭喪氣的與司機一同回到車上。

  就怕這回即使道歉也沒用啊,張叔那是因為不知道雁兒那樣有多痛……才這麼說,可我還真鬧不明白,不願意救采霞,直說不成麼?為啥就這麼同意了?其實他要不同意,我也不會逼他吧,真是越想越糊塗……起初我也是不同意的啊,說來也不光是我的問題啊,雁兒自己怎就不懂得拿捏情況吶?
  是啦,我想他是很有把握,知道自己不會死……所以我們才能在五萬年那邊遇上,說來……嗯?雁兒好像也沒生氣或傷心啊?那時候……最後在手術室吧,他躺在那檯子上,雖說很虛弱,但好像有對我笑來著……

  是了,明明很痛,可他定是想他挺得住,所以才決定救采霞,這樣就說得通啦!男人本該護著女人,先前我也這麼教過他的,果然雁兒記得!如此……這樣說來,我是不是下回得問問康丁斯基,啥時候能回五萬年?我得趕快到子翎那邊去,這樣就能跟他重聚。


  「哎啊!」大手一拍腦袋:「如此說來該寫封信啊!這該如何是好……」
  「寫信?」被交代暗中監視的司機,聞言便答腔:「寫什麼信?呵,情書嗎?」套話。
  「不是!我該寫封信給亓夫人……唉!可他也未必能收到吧?這樣那樣的……很困難啊,可你說是不是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強些?」
  如此亂無章法的說話方式,司機也只能隨口附議:「一般來說是這樣的。」
  「果然麼,雖然我也不覺得會收到……不過,總之……嗯……」銅鈴般的大眼瞪著前方,雙手抱胸,聚精會神了起來……貌似很認真在想事情。

  得想個法子託付亓夫人關照子翎才是,因為雁兒還小啊,可是子翎十九歲降落到風城……反正過程就是這樣那樣的……總之那時候、反正一開始我病倒,躺著也沒法照顧子翎,所以我得病著回去?哎!那先不管,總之要是子翎不是正好被亓夫人叫成子翎,指定給我當弟弟,說不定子翎跟雁兒都另有其人了,那樣事情可就糟糕啦!有什麼法子確保夫人能好端端地收到我的信吶?夫人是夫人,畢竟不是神人,可不能未卜先知啊……所以我得想個法子告訴他才是……

  說來最近老想到五萬年那時的事情啊,是因為小山跟鳥居吧……要我說,嗯?如此說來,風城造的石箭、木劍……特別鋒利,樹木長得特別好、動物都活得很滋潤……難不成是……

  「哎哎,我問你啊,」趴到前座,大頭探過去:「我剛去的那地方是不是常常都是拿來埋屍的啊?」
  「這……我沒去過第二要塞,但聽說確是如此。」轉著碟型車的方向盤,不明所以……這該怎麼回報?照實說?
  聶雲摸摸自己的腦袋,復又眨眨眼睛……下結論:「是了,因為屍骨……所以鋒利異常,石材、陶器也都如此堅固……」原來是這樣啊,燒陶嘛,我燒過幾次,骨灰混入其中能讓器皿不易碎是常識啊,可人骨……

  一瞬間想起初到三千年時的屍坑畫面,又想到那小山走勢,白石山的傳說……聶雲瞬時愕然。
  一根弦銜接上了,說開竅,不知開的哪門子的竅……
  還有那未搭建的烏木鳥居,在在印證心中所想……

  千萬年,所有埋葬在那兒、被棄置的屍骨,最終成為風城的根據地……屍骨養肥了土地,風城得以富饒,物資豐富,又有天險庇佑,賴以生存……
  賴前人的屍骨無存,以生存。




  「沒好?」見三三走路一拐一拐,手摀著肚腹一帶,聶雁微挑眉。
  「唉,雖有你的特效藥,算好得快了,可畢竟沒趕上……」馬遠咧開嘴,裝作不在意,苦笑。

  捱到最後,眼看閉關過後僅剩一些單純的射擊項目,幾人便可進入畢業考階段,成為作戰三小隊的成員,連自己這淡漠個性,都隱隱渴望能通過考試,性格如三三大概不如表面上豁達,總也有人越難過越強顏歡笑……嗯。

  左右張望了集合處的長廊,一面是牆,另一面有許多隔間,厚重的密碼鎖大門目前盡皆敞開,稍待片刻,搜身後,考生各自入內便會關閉,五天;此時長廊上只見小灰從電梯室那端拐入的身影,還搬著厚厚一疊資料類的東西,見到兩人,隔老遠大聲招呼。

  聶雁見雖然時間緊迫,但情況尚可,直接問:「你認為自己通過五天測試的機率?」
  「啊?」見到好友一臉正經,且難得問出比較長的句子,也認真回答:「本來有七成,現在……大概不到一成吧。」眼見夥伴似乎在衡量著什麼,便強裝不在意地開玩笑:「反正過不了,說不定你也會陪我,別忘了接下來打靶哩,呵呵,要落榜也得抓個墊背啊。」
  「你先落榜,墊背是你。」話回得直接,卻在內心盤算……
  「別挑我語病!」

  事實上,此時聶雁無論是移動靶或死靶,都可說得上神準,心有雜念時便回憶圖片上看過的樹蔭成林的景色,遙想著遠方亞洲蔬菜中心那幾棵掛上自己名義,正在培育中的樹木……或許正努力發芽?或許已經冒出芽了?交給專業人士,得到良好的照顧,成功生長的機率提高許多,能有機會去看看就好了……想著……想著,情緒總莫名地穩定許多,不管轟前輩的用心好壞,至少因為自己的捐贈,能種成樹是事實,便也夠了。

  此時見三三不願讓自己擔憂,強裝不在意……原本微蹙的眉隨著小灰的腳步漸近,漸漸擰成死結……衡量再三,緊接著似乎下定某種決心,拔腿跑開。

  「四一這是怎麼了?」走近的小灰搬著日前從舊貨街搜刮來的古玩意兒:「這裡有些東西應該能打發我們被關在裡面的時間,你要不要挑挑?」都是散落書頁,所以很便宜。
  看著那黑色身影消失在轉角,馬遠丈二金剛摸不著腦,便就著小灰提供的物資挑了起來:「哎?怎麼沒我喜歡的那款?這是政治新聞哎?看這打發時間不是更容易睡?」
  「能睡也好啊,聽說你受傷不輕?」
  「啐,要你雞婆……」


  聶雁再度回來的時候,拿著自己慣用的那個黑色馬克杯,還有那枚維納斯骨螺。
  馬遠與小灰互相調侃閒聊著,聽見腳步聲,剛正眼看向來人準備招呼,三三便被那遞到眼前的馬克杯吸引了注意力,接著那美麗精緻的貝殼,落入手中。

  「熬不過,想像維納斯梳頭。」三三喜歡美女,這樣該行。
  「我的天……不是吧?」看來昨晚想了一晚上,猜中了……聶雁這傢伙……
  也沒管三三發表意見,馬克杯依舊在視線高度上:「自己選擇,喝,不喝。」

  見到那微微的喘息,就能知道剛剛這傢伙跑得有多快……而且昨晚反覆思量,若要在畢業考穿越時空,想來自己也會受到感染,根據大家的推論與說法,以及昨天那帶著甜味的水……果然……
  「這啥啊?又是特效藥?」裝作不知道,那是混雜了好友的血的水。

  「不管有沒有用,接下來有五天不能喝水,能喝是好事啊。」小灰插話,接著摸出自備的水壺猛灌,就怕熬不住。

  這一邊馬遠與聶雁,目光交對,彼此都是摸不透的心思,唯一肯定的是,情誼是真。

  「我昨晚想過了,知道這杯裡是什麼。」時間緊迫,馬遠一本正經地回應視線,坦言:「你這樣真的不妥,萬一被人發現……」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你我不說,小灰不提,沒人知道亦沒人能推測。」頓了頓,杯子還在空中定格:「秘密洩漏機率趨近於零,但你不通過考試的機率近乎九成五,考慮到各方面事態的演變,我認為這是恰當的決定。」專注篤定的凝視,望入亞麻色的眼瞳。
  「嘛……說我沒感動是騙人的。」似乎有些靦腆,被這麼盯著看……

  或許……即使原本不情願穿越時空,但為這些日子以來,以及此時你對我的這份心意……要我不喝,真難,看來這確實就是我感染的契機了,只是當初萬沒想到,與聶雁的交情能真心至此,其實吧……他雖然很強,但卻是個超級心軟的傢伙,很需要受人保護,唉。

  一把抄過馬克杯,一鼓作氣猛灌,最後用袖子擦擦嘴:「放心,不會被識破。」我在密室裡面繼續裝脾臟破裂就好了……話說這傢伙這次耗了多少血?好濃,吸血鬼真不好當,算不上好喝的飲料啊。

  小灰知道眼下似乎不是自己能介入的話題,見到工作人員與其他考生也到了,忙出聲提醒;聶雁讓評審確認了杯子確實是空的,小灰的散書頁也獲准進入密室……為數不多的幾位考生各自帶了些能打發時間的物品,拿給考官一一審核……鬧中有序的場面。

  唯獨馬遠獨自倚牆而立,閉目凝神,感受身體的快速復甦。
  還有那枚塑膠製的維納斯骨螺……躺在口袋裡的,似乎是這輩子第一次遇上的真心誠意。
【伍】 第一七九章 聲音
  「只有以上?」
  「是。」監視聶雲的司機一如以往,將此次前往第二要塞西邊的過程,一五一十地回報。
  「……嗯……繼續監視,暫時不要打草驚蛇,他想要什麼都順著他,」布桑繼續給自己綠色的頭髮上髮膠,固定了半天,總算搞定:「就這樣,你去休息吧。」
  「是。」

  從鏡裡見那奔波了大半個地球的聶雲專屬司機,疲憊的身影隱沒在門板後,布桑才繼續打理自己的穿著……隨手抓了條領帶給自己繫上,一邊注意自己因實在沒時間所以越留越長的頭髮有沒有散亂,一邊還回憶著近三年前在第二要塞圖書館,抓到那少年的景象。

  近距離下子彈穿過頭顱,卻在一分鐘之內像無事人一般再度起身。
  其後的一連串實驗,布桑雖沒管過數據,但不是沒注意過內容,別說自然人,就是三個要塞各自的人造人,想來也沒有如此優異的『性能』,能讓自己活著,雷諾瓦雖然得了數據資料便滿足,但康丁斯基吩咐過要注意的終極兵器秘密,不知是否與那孩子有關?

  按照聶雁成長的各個時間點推測,不難理解康丁斯基在意其中關連的理由,就連自己也都很在意,這世界能用的武器越來越少……啐!環保組織勢大,難道我們就不必爭奪其他東西嗎?食物、水源、先進武器……甚至卵子,若能得到超強兵器會很有利啊,就算沒能奪過來,至少也得毀掉,不讓第二要塞研發出來。

  還是他們已經研發出來了?所以聶雁是知道終極兵器所在的人?怎麼會讓個孩子知道這事?不……說來他若活著也不算孩子了,要有十四歲了吧,我也差不多是在那個年紀入伍的,那次最後的器官實驗結束後,監控看上去沒有問題,但是善後人員的回報確實讓我有些在意。

  「唉,憑什麼老頭的失誤要我善後啊?」真虧!早知道別入TM!
  理當在實驗階段順便拷問出終極兵器所在,可雷諾瓦倒好,一開始研究什麼都不管了,現在屍骨無存,如今要從聶雲那傻大個兒那探出終極兵器所在,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那傢伙連遊戲軟體都得先幫他設定好……還能知道些什麼機密?

  是了,遊戲軟體,加上終極兵器的秘密還沒問出來,康丁斯基還真是老奸巨猾,一副好心腸的模樣,怕他無聊給他玩遊戲打發時間,私下不斷儲存聶雲的布陣模式,用來以防萬一……嘖嘖,說來他原本就不想放聶雲走吧,就算當年聶雲有意願一起進入貨櫃時光機,這傢伙肯定會尋個理由把他騙出來。

  「這麼說來那小鬼精多了!搞不懂他們兄弟倆是怎麼湊到一起的,八字不會不合嗎?」性格相差十萬八千里……

  繫好領帶,隨手整整已經兩天沒換的襯衫……在辦公室過夜是常態,如果還繼續領這份薪水,下次真該試著申請一間有盥洗設備的辦公室,就算水源控管,也聊勝於無吧……唉。




  年關將近,第二要塞商店街熱鬧滾滾,舊貨街也有不少特價商品,就算世界末日,年,還是得過,東方人的習慣;另一方面,市中心佇立的兩棟雙子星高樓內,PS大樓也十分熱鬧,只不過慌亂的成分居多……供電系統故障。

  「六名考生的資料都送來了。」燈光明亮的會議室內,秘書戰戰兢兢地來到司令身後,後面立著一排自覺有疏失的各級成員:「系統異常不是敵人入侵,是內部問題。」
  「那更不可原諒。」推推黑框眼鏡,放下手上的《小婦人》,翹著腿接過資料……掃視。

  會議室內靜得針落可聞,在場人員都對這位年輕司令又敬又怕。
  卸下『劦』的職銜後,升任司令一職以來,大刀闊斧地整頓了PS內部,除了作戰三小隊依舊維持雲豹、飛鷹、鱷魚外,其他部門科技工程、科學醫護……等,每組至少添加兩名生力軍,並請贔略微調整薪資,既顧上老兵退休去處,也讓組織能夠正常運作。
  種種恰當果斷的指令,使眾人安然度過了被東亞聯邦接管的危機,幾位未經考試,推薦入隊的隊員,也都適應良好,其中作戰體系內的鱷魚隊長即是。

  但做事一絲不苟,雷厲風飛,加上一張撲克臉,使這些周圍的文職人員實在對他又敬又怕。


  「嗯……」他居然撐到這一關?果然是歷史的不可抗力……看來與轟的交易越來越有趣。
  「是?」秘書彎腰,意圖聽清司令在說些什麼……未果。

  司令放下資料,皮製扶手椅轉向監控畫面,大牆面上,六名考生其中五位已經得到自由,無巧不成書似的,只有那位『子翎』還被關著……真是簽彩票都沒有的運氣。
  不清楚司令的這聲『嗯』到底意旨何如,一排人依舊戰戰兢兢地站好,不敢亂動。

  「檢視結果?」看都沒看後面那排人。
  「是,」負責電路系統的少校出列,開始報告:「一隻變色龍卡在諾頓面板上,搶救中。」

  聞言,司令總算轉動椅子,面向眾人,隨後注視出列的那位:「你說,一隻什麼?」
  「變色龍。」

  不只是司令不可置信,就連一整排各級軍官都瞠目結舌……秘書更是張大嘴巴……
  哪來的變色龍?

  「搶救什麼?」接受現實後,司令再問。
  少校不解,但仍然立正回答:「變色龍。」
  「修復供電系統優先,必要時滅了牠。」六間密室,正好子翎是在最邊那間,使用的電力來源不同,真是麻煩,也真是有趣。
  「但如此會違反地球動物保護規章,變色龍屬於『極危』等級動物,需要優先保全。」沒待司令問話,主動開口……一整排各級軍官雖然表面上沒多大情緒,但都暗自捏了把冷汗。

  可事實,總得有人說,不是嗎?

  慣性地推推眼鏡:「你是讓我們犧牲好不容易闖關到測試最後階段的優秀生力軍?你知道長達三年的考試與培訓,一位少年身上有多少第二要塞納稅人的錢嗎?」
  「……這……」
  「可是規章……」秘書試著提醒:「罰緩的話還是不划算……」
  鏡片寒光一閃:「你犯了個邏輯上的錯誤,只顧眼前。」
  「這……」

  黑框眼鏡掃視了眼前一排人,似乎總算察覺出眾人的不明就裡,於是難得的好心解釋:「眼下一個考生與犧牲變色龍所需耗費的金額,約略等值,可考慮到他以後還能幫助解決地球上大小疑難雜症、出任務,怎麼能跟個救下後只會吃的吃貨相提並論?」
  這話全是資金考量,可在場眾人立刻頓悟,也是司令一直以來面無表情,如今難得說多了,眾人稍稍鬆了口氣。

  這是個動物比人類值錢的年代,也是個利益至上考量的年代,聶雁很幸運的是司令認為『活著對大家較有利』的人,至少比變色龍強些。

  「畫面上一八九四一看起來精神尚可,用對講機跟他通話,保持聯繫,確認他的情況,」拾起自己擱在一旁的《小婦人》:「以考生的性命為第一優先,倘若考生表示無法繼續支撐,那麼馬上宰了那吃貨,務必確保考生安全。」頓了頓,起身離席:「我們PS大樓不養沒用的東西。」
  「是!」一整排軍官同聲,清澈響亮。
  走到門邊後,彷彿突然想起似的,停住腳步:「對了,那個一八九二,就是灰髮那位後面不用考了,現在繼承『劦』的職銜。」能用的人盡快讓他上任,人力資源缺乏的危機得盡快排除。


  腳步移動到自己的大辦公室,終於稍稍鬆了鬆肩膀……即便是再不苟言笑的人,也有想放鬆的時候,特別是在私人空間內,只是此時……裡面已經有人了。

  「呦,來看看咱們的司令。」晶披散著美麗的亞麻色長髮,坐在黑色沙發上,微笑招呼。
  見到昔日老朋友,格外親切,雖然依舊是撲克臉,嗓音倒是多了分溫和:「聲控有進展了?」
  「賓果。」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枝筆型擴音器,聽聽看吧:「這是你剛剛在會議室說的話,我錄下後轉化,新年後AA級以上資料、地點……都用你原本的聲音加裝聲控鎖。」

  提高防備後,理所當然,身為總司令,往後自己的聲音不能再公開使用了。
  晶按下啟動鍵,剛才的變色龍論調重現辦公室,司令從黑沉沉的櫃子上取了兩個空杯,邊聽邊往裡頭倒水。


  「這次音質不錯,」將水杯遞給晶,還算滿意:「沒花多餘的經費?」
  「嘖嘖,贔管得可嚴了,很難從他那裡請款,所以這回是在魔羯市買下的。」晶顯然為自己置辦的東西很滿意。
  「來源既沒問題,其餘交給你處理,」對待幾位老同事,輕鬆許多:「以後就用這聲音代替我,以免像三年前系統入侵的蠢事再度重演,」一口吞下水源,滋潤喉嚨:「所有的聲控密碼都在過年前換好,我在任期間不允許蠢事發生。」
  「已經換了,不用你交代。」說來這次變色龍事件也夠蠢了!
  「很好。」果然老同事靠得住。



  密室大門一道道敞開後,已經整整過了廿二小時,長廊上,馬遠擔憂地來回踱著步,另三名考生也因長日無聊,或靠坐在牆邊,或倚牆而立,聚在一起。
  儘管聶雁平時話少,但有話多的馬遠跟他親近,自然也帶來不少朋友,加上考試尾聲已經沒什麼競爭意識,聚在此處的幾人肯定都將被委任重要職缺,此時只剩對有才能的夥伴的惺惺相惜之情了。

  「真的沒問題嗎?」看看腕錶,二三七號考生發話:「都快多過一天了。」
  「聽說上面有跟四一保持通話,確認他的各方面狀態……沒辦法,電路搶修也需要時間。」話說我差點就進去這間了,好險。
  八二五三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一手還舉高施打中的葡萄糖點滴:「通話……我到現在還不是很有力氣說話。」確實是有氣無力的聲音,正在補充能量來源。
  「說來四一真的很強……自然人都比較強嗎?」站著的考生看向晃來晃去的馬遠:「喂,三三,四一真是自然人?那他哪來的武器默圖?」

  這話問得直接,事實上所有人都想知道……馬遠回過身,將智商兩百的腦袋運轉到極限:「他好像提過先祖有在從事相關的買賣,三個要塞的武器搞不好他都清楚。」就算不清楚也無所謂,這麼含糊其辭、似真似假的帶過也好……等他出來後記得跟他套好招。

  「真假?那他家豈不是很有錢?」那幹嘛還來考試?
  二三七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不一定喔,都說富不過三代,你看他那樸素的模樣像有錢人嗎?有錢還來這邊,不是正義感暴張,就是受虐狂。」
  「……哈。」馬遠無語,二三七說的『受虐狂』,不知怎地總覺得就某種層面而言,聶雁有些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沒有人離開,新官上任的小灰回來過,稍稍透露上頭的情況給同期,讓大家放心,又匆匆離去。
  直到邊間的密室大門滑開,已經過了整整廿四小時,原本準備了膠囊與水的馬遠正打算衝進去,卻差點撞上從裡面一臉無事地走出來的聶雁……
  是走出來的沒錯。

  「……」看著好友手中的瓶裝水,伸手接過,灌了兩口:「謝謝。」
  「喂……我可是被抬著出來耶。」舉著葡萄糖點滴的考生依然有氣無力,發話。
  眨眨眼,發覺大家都在,只得對依舊坐著的同期微笑:「辛苦了。」
  「……不,你比較辛苦。」
  「總之快回去休息吧。」馬遠結論:「立場倒過來了呢。」
  「是啊,」大樓實戰那次我拿著水在等三三:「我有聽上頭的人說你通過了,恭喜。」
  「唉?有你這麼說恭喜的嗎?多少笑開懷些吧!」二三七攙著葡萄糖同伴,插話。
  「哎?你們不知道喔!?」馬遠不禁伸手狠捏了身邊俊俏的臉蛋一把:「這傢伙這樣微笑算得上我們的大笑了。」
  「不是吧?真假?」
  「嘿嘿,以後有關四一的事情問我就對啦!」

  吵吵嚷嚷中,聶雁被同伴包圍著,回到自己寢室準備休息。
  雖然吵嚷,卻是悅耳動聽的聲音。
【伍】 第一八〇章 信任
  被關了六天,儘管休整了廿四小時,但即使是聶雁,也還有些虛弱。
  休息的一整天中,事實上很難好好休息,先是負責供電系統的長官前來探視,後有同期跑來提供各種協助,除了飲用水與糖包外,比較出乎意料的是眾人把自己押解上床,開始全身按摩……聶雁沒有拒絕,笑著一一應對,唯獨婉拒了品的點滴伺候。

  「太誇張了,不必。」被三三壓在床上按摩肩膀的雁,當真是哭笑不得。
  「不,誇張的是你,六天耶。」幸好我提早上任,不然夠受的了!

  雖然寢室鬧哄哄的,沒法好好休息,但就心靈層面而言,感到充實而溫暖……

  「怎樣?」馬遠直接坐在虛弱者腰上。
  眼睛都沒抬一下:「嗯?」悶在枕頭裡的聲音:「很舒服。」
  「不是說按摩啦。」彎身,貼近耳朵:「我是說熱鬧的感覺。」
  「很舒服。」同樣的答案。

  小灰雖然很忙,但仍送了大量的維生素軟膏致意,說是用吃的會吃撐,對次日的打靶不利,擦在皮膚上比較實際,二三七與八二五三挨著坐在床邊地面上,談論大家對未來的夢想,葡萄糖同志已經停止輸液,在一旁隨意翻著小灰先前落下的散書頁。
  想到最後打靶測試通過後,將是長達一年的畢業考,據說考試嚴苛,也曾有考生死亡的先例,幾人此時聚在兩坪多的小房間裡,有歡快,也隱隱有些離愁。

  「真的很舒服。」輕閉雙眼,再次重申。
  「那我就多使點勁!」用力捏!
  「我也要捏!」
  「算我一份!」
  「別全擠上來啊!」

  次日下午靶場測試一如預期,眾人皆順利結束,全員通過,結束的同時在場外大廳,監考官已經拿著觸碰面板等著六名考生,準備抽籤。
  「抽完籤後即刻開始任務,需一年內完成,若未完成但能生還也將有其他職缺,所以請各位珍重性命,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清楚瞭解自己已經花費了公家財產;都清楚的話……現在,按照先前的綜合成績順序,一八九四一,第一個,接下來……」

  幾人按照順序列隊,輕鬆的氛圍以及濃濃的離情同時漾開,瀰漫整個廳堂,聶雁伸出食指觸碰面板,隨即按照監考官的意思,輕聲讀出上頭的文字。

  「……一年內恢復白金漢宮兩千年時的榮耀。」那邊不只是斷垣殘壁,早已被有毒液體侵蝕,英國政權如今只剩第一要塞的一小張辦公桌……撇除體力與時間不談,原物料短缺的情況下,加上本身不是工匠出身,實在萬難……
  或者這個測試另有深意?畢竟PS隊員擁有建築或裝潢技術,也沒什麼助益……看樣子是種隱喻,想要壯大英國政權。


  聶雁在心中幾番思量,針對多方面思考這道難題,另一邊馬遠已經哇哇叫著『怎麼可能在沒有裝備的情況下,找到三種動物的幼獸或卵』……沒注意聽葡萄糖同志的籤運如何,但大家都是各自思量,直至廣播聲打斷監考官的資料儲存動作以及眾人的思緒……

  「准考證號二三七,與一八九四一互換,」天花板擴音器傳來沉穩的音頻:「請考官重新鍵入一次。」
  「……」聶雁愣了神,隨即忙抬頭看向天花板聲源處:「……」
  「呼,運氣真好,」二三七彷彿鬆了口氣,將自己的任務內容轉告四一,並且拍拍同期的肩膀:「就交給你啦,我抽到去TM臥底一年,必須取得他們從第三要塞新引進的偵測碟、戰鬥碟、微型潛艦的奈米腦或人工智慧晶片。」
  「……啊?」這聲嚷嚷來自馬遠,隨即眼珠子朝天花板轉了轉,攬過好友的肩:「要去TM臥底,想到就雞皮疙瘩的高潮!祝你順利啦!」

  彷彿沒聽見三三的聲音,聶雁看著監考官重新確認了各自的任務,並且詳細叮囑各自的注意事項,聽覺好像被關閉了,只能看著眾人的嘴一張一合,彷彿聲音停留在廣播消音前的一瞬……

  那是雲哥哥的聲音。

  即使是類似等級的任務,自也有難易之分,任誰來看這回所有的籤中,TM臥底肯定是下下籤,壯大英國政權需要的是人脈、談判……政治作戰方略,TM臥底則各項能力必須兼具,且事實上,即使是正規PS隊員,也往往九死一生,先前聽說過最近一次就是飛鷹五號殉職。

  那為什麼雲哥哥要我去做這種事?明明不是我抽到的籤,不是嗎?


  彷彿回應聶雁心中的疑問,廣播聲音再度響起:「過去沒有更改籤條的先例,這回純屬為日前供電系統故障事件,向一八九四一做點優待,出發前來敲本司令辦公室的門,我親自為你們餞行,但,一八九四一就免了。」
  聽了這一大段話,不只是考生,連同監考官都狐疑地往聶雁望去……

  聶雁肯定自己的腦袋從沒這麼短路過,一時間完全沒有任何想法,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雲哥哥正用不同的邏輯說話,條理分明,重點是……為何前往TM是種優待?我能否不要接受這種優待?還有,為何願意送另外五名考生離開,唯獨我……

  「因為我不想見到你。」冷靜沉穩的音色從上方飄下,聶雁只感到如墜冰窖。



  疲倦地拿下黑框眼鏡,捏捏鼻梁,司令離開對內廣播器,將自己摔入沙發,贔的眼神隨著老同事,轉了幾轉後,將輪椅滾至大辦公桌邊的假樹枝前,盯著那隻被拴住的變色龍看,大眼瞪小眼。

  「你為何不想見到他?」說得這麼直接……好像不妥。
  「囉嗦。」閉目養神,倒在黑色的沙發上,似乎較能放鬆神經……想起前任的磊。

  變色龍看上去不大聰明的眼睛,自由自在地在不同方向轉來轉去,醜陋卻鮮豔的顆狀鱗隨著呼吸鼓脹、消退……一室無話。

  見到老同事如此,贔頓時明瞭:「你以前跟磊……有特別交好嗎?」沒注意過,不過司令也是悶葫蘆一個,說起來一八九四一確實生得極像磊,約莫有些關聯吧。
  「……為何有此一問?」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隨即閉上:「我不跟任何人特別要好。」
  「嗯……」很難摸透的傢伙,跟變色龍的保護色一樣難纏:「不過為什麼去TM是種優待?我看那考生的表情,似乎不這麼想。」好像震驚來的多些……
  十分疲勞的音色:「別問,相信我。」去TM,轟多少會關照子翎,做為多關一天的補償,似乎補償太過了,不是優待是什麼?哼,我也真好心。

  不能說出與轟的交易,太多外力干擾會造成交易瓦解,不想見到子翎確實是因為私人因素,如今每天疲勞轟炸,實在不願旁生枝節,哼……看樣子我小說看太多,感情太過豐富,否則不會看到類似基因的長相就想念他。

  深呼吸一口氣,睜開雙眼,掛回眼鏡收斂感情,一鼓作氣起身:「工作了。」
  不能讓這些考生看到我這副模樣。
  磊……即使是你不在的PS,我也會守護到最後,相信我,沒問題。



  「你好像大受打擊哎?」馬遠敲敲敞開的房門,見到室內好友正在整理行裝。
  「……」繼續收拾,藉由收拾的動作,穩定心緒。
  「說起來司令的聲音,我好像有種熟悉感……」抓抓頭髮,想不起來……是哪兒呢?

  聞言,聶雁不自覺地苦笑了一下,扯動嘴角的同時拉上行囊拉鍊,轉身開始上網搜尋資料……雖然TM營區結構圖自己的腦袋中有,但潛入畢竟是第一次,還是再多看些周邊新聞……看來自己離開第二要塞前最好給自己購置一枚環狀電腦,比較可靠。
  另……雖不知雲哥哥為何會到司令的位置上坐著,不願見自己或許另有成因,但確實挺傷人的……不過雲哥哥一向待人極好,年幼時照顧我更是費盡心力,想來另有苦衷,反倒是我該擔心他的腦袋坐在那司令的位置上,是否合適?

  不,說不定危險的不是雲哥哥,而是被他指揮的PS。


  思及此處,聶雁頓時豁然開朗:「可能是你的錯覺吧,但那聲音我倒是從小聽到大。」也對,我該相信雲哥哥,他為人單純,也因為單純,所以自有道理,我不該太往心裡去。
  「啊?」馬遠眨眨眼,一瞬間明白了過來……曾經在營救自己老爸的行動中,與聶雲一同走過一段,如今想來也是三年多前的事了,難怪一時想不起來。

  當然自己認識聶雲這種事情,不要讓眼前這傢伙知道恐怕好些……再說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曾被抓到TM接受實驗的過往,雖然細節沒對相關人等過問太多,也覺得沒必要問,但肯定傷害極大。
  所以……四一才情願抹去記憶。
  他現在像是第一次去一樣查資料做準備,讓他想起也沒好事……嗯,也對……就如同他自己說的,『遺忘』是他自己的決定,而遺忘所帶來的不安、焦慮,他也確實肩負著,就另一個層面來說,也算是對自己負責了。


  「我想你最好易容再去。」畢竟他自己忘記了,瘋狂科學家們未必忘記。
  「嗯,我知道。」畢竟我方既然能入侵TM,那這棟PS大樓說不定也被對方監視,防不甚防:「你整理好了?」這才抬頭,看了門邊人一眼,復又繼續查詢資料。

  「我沒得申請裝備,打包自然快了。」馬遠扯扯自己肩上可說是空空如也的包袱示意,隨即想了想,走近那坐在電腦前的身影:「四一,」
  「嗯。」
  「我很高興能認識你,」站在聶雁身後,彷彿交代遺言的神情,在聶雁沒回頭的後腦勺邊浮現:「原先不覺得如何,但與你深交後,真的很慶幸能認識你。」
  聽出了三三語聲鄭重誠懇,聶雁暫時放下必須即刻出發的任務資料,蓋上螢幕,回過頭:「……你是不是有些話,想說。」肯定句,黑眼睛定定地望入亞麻色的瞳孔。

  沒料到好友有此一問,馬遠微愣後,立馬笑開:「哈哈哈!有你這麼瞭解我,這次任務值了!『真期待見到你啊』!」言罷,還用力拍拍聶雁的肩膀,笑容恢復慣有的開朗灑脫:「真是越來越有趣了,我走啦!你可別掛了!」
  對三三的心緒摸不著腦,只得無奈搖頭,微笑送別:「你也是,一年後見。」
  「一年後嘛……哈哈。」語聲最後,已消失在寢室外。

  對我而言可未必是一年後,期待見到另一個時空的你,哈哈!太有趣了!這比任務有意思多了!五萬年!?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