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精怪图
作者:白夜如昨
碧落篇
碧落篇 第一章 元初
  黄帝巡游至东海,遇之,此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
  
  ----白泽·白泽精怪图
  
  来到巴丹吉林沙漠之前,吕诘从不知道原来干燥的沙漠地带竟然还会下雪,坐在骆驼身上一路好奇地看着雪景,引路的中年藏族导游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告诉他:“我们这里不仅冬天会下雪,沙漠里还有海子,不过这雪存不住,一会儿太阳升起来,雪就化了。”说罢搓了搓手,冬日沙漠里清晨呼出的气,就像一缕缕白烟。
  
  “一会儿就化了吗?……”吕诘喃喃自语,看着挂在骆驼一侧的包裹沉默。
  
  “小伙子,你去苏敏吉林是为了拜佛吗?”中年导游对这个腿长且面孔端正的汉人男子有些好奇,眼看就快到汉族新年了,即便现在旅行很多人也不愿意这么跋山涉水,深入沙漠,只是为了朝圣去拜一座庙,除非本身就有虔诚信仰,才会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不是……我……同事的家在这里,我过来给她家捎个信。”吕诘回答,说这句话时他脖颈的项链好像又被拉紧,项链下坠着一个小小的正方体,看上去既像金属又好似木质,在阳光下甚至有种玉石的光泽。
  
  “那你同事不得了啊,是考出去的吧?做什么工作的?”这倒惹来中年导游更多好奇,毕竟地处边远,苏敏吉林那边几乎都以放牧为生,虽然偏安一隅,却也逍遥自在,只是能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还是让人羡慕。
  
  “是考过去的……是警察。”吕诘回答,没有注意中年导游的惊叹,始终看着面前的包裹出神。
  
  中年导游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也没有多问,而是去招呼本就不多的几名游客。傍晚一行人终于到达了苏敏吉林,那里有一座白墙金顶的庙宇,吕诘前二十多年是不信命、不礼佛、不敬鬼神的,但发生了那种事之后他也有了些许的敬畏,却并未随其他游客进入参观,而是在庙宇外双手合十,闭着眼在心里拜了拜,便背上包、拿起包裹离开了游览的人群。
  
  庙宇前便有一片澄澈的海子,吕诘却无心欣赏,他走向不远处的一户牧民人家,敲响了面前显得尤为简陋的木门。
  
  不一会儿,有个一个老年藏族女性过来开门,常年风沙与日晒在她脸上留下深深的沟壑,看到是陌生面孔,她下意识询问:“小伙子,你要住店吗?我家这儿只能吃饭。”
  
  “大娘,我不是来旅游的……我是来报丧的,我把达瓦带回来了……”对面的藏族女性闻言,捂住嘴望着吕诘手中的包裹,眼底却汇聚出最小的一汪湖泊,眼泪落在沙地上,霎时便消失无踪。
  
  藏族女性冲过来夺过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只小小的骨灰盒,骨灰盒上面摆着一张黑白遗照,那名叫达瓦的女性身着警服,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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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吕诘便在达瓦家住下,傍晚时达瓦的父亲回到家,和达瓦的母亲不同,达瓦的父亲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这里虽然地处偏远,还是有村庄和电话的,在吕诘到访之前,公安局的领导已经用电话先行通知了达瓦的家人,自己只是完成最终的报丧……
  
  晚饭在一片沉默中度过,吕诘本就是不多话的人,达瓦的双亲想问什么,几次都欲言又止,每每看到他们那种想问却又怕问多了细节更加难过的神情,都让吕诘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只是他每每想要说出真相,声带却像是被贴上了封条,甚至咽下食物时都会隐隐作痛。
  
  “吕诘,你去报丧,应该知道除了不能告知达瓦的家人她是被妖怪杀死之外,也不能告诉他们那只妖怪原本的目标是你。”吕诘回忆自己出发前哥哥吕谒对自己叮嘱的话,那时自己只是埋头收拾行李,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因为低着头,自然也不知道哥哥拿了一张符纸,写写画画之后便融进了自己的水杯里。待到自己一无所觉地喝下那杯水,为时已晚。
  
  “达瓦因公殉职,你负责将她的骨灰带回故土,你只能说这么多。”吕谒望着他的眼睛完成了禁制,吕诘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为了自己好,但达瓦的死总归是自己的责任,自己却连向达瓦父母忏悔的机会也被剥夺,吕诘知道哥哥是为自己好,达瓦家地处偏远,如果家里人被悲伤驱使,很可能对自己不利,只不过……他现在什么也不能为两位老人做,哪怕只是迎接他们的愤怒也不行……
  
  吃完饭,老两口接收了吕诘带回来的遗物,其中有一只鸡血藤镯,吕诘记得自己与达瓦第一天成为拍档时,对方就炫耀着这只鸡血藤镯,还说是离开家乡时母亲为她做的,看着那只藤镯,吕诘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写下了:对不起,达瓦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之后将笔记本递给老两口,两人疑惑地看了一会儿,又将笔记本递回来。
  
  “我们俩的汉语还是达瓦教的,但汉字实在太难了,我们俩都只会说,不会写……”老父亲代表妻子回答。
  
  吕诘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一时之间错愕,想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小捆现金,这是他现在全部的积蓄,他一边将钱塞进两人手里,一边说:“这是达瓦留给你们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会抓住凶手的……”他紧握着两位老人的双手,想要流泪,眼睛却是干涸,他始终体会不到……那种珍重到会让人泪流的感情,即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能感受到,但共情不到……
  
  “我们的小达瓦只是回到月亮上去了,月明时……她还会在月亮上看着我们的……”达瓦的母亲听到吕诘的话,也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对方。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无言。
  
  入夜,吕诘本想回到旅行团,住在导游安排的住所,但两位老人恳切邀请吕诘留下了,实在盛情难却,吕诘便留下来,好在旅行团也住在不远处的另一户牧民家中,明天清晨自己便可随导游一行人离开。
  
  月光行至中天,吕诘还是睡不着,穿上衣服准备出去走走,刚走到屋前的海子前,忽然听见不远处导游在喊:“有妖怪!有妖怪!妖怪抢了骆驼跑了!!!”吕诘赶忙向着声音的方向奔去,却见被推倒在地指着远处消失在沙丘之间的两匹骆驼,吕诘冲过来刚准备骑上一匹去追,一个男子却突然从骆驼厩的阴影中出现,拉着缰绳阻止了吕诘的动作:“在沙漠里没有导游,要是迷失了方向你就只有一死!”吕诘诧异于对方大晚上还戴着墨镜,只见男子见阻拦有效,便不再管吕诘,而是转身过去帮助倒在地上的导游,没想到从远处看导游只是倒在地上,走近才发现导游竟然一条腿完全陷在沙地中,吕诘见状立刻从骆驼背上下来帮忙,好在并不是流沙,两人很快便将导游从沙土中拉了出来。
  
  导游此时情绪有些崩溃,一脸惊惧地拉着吕诘不断重复:“他们真的是妖怪!一男一女都只长了一只眼睛!对了,他们还抱了一条鱼!那条鱼也只长了一只眼睛!!!他们俩一开始想问我买骆驼,我说骆驼不卖,他们就明抢……头上包的布落下来,头上只有一只眼睛!一只眼睛!!!”导游此时已经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戴墨镜的男子上前安慰,还不慎被导游紧张挥动的手打了一下,墨镜掉在地上,吕诘才发现,对方眼睛瞳孔反光极其诡异,就像是洒满星辉的夜空一般。
  
  对方也看出吕诘对他的怀疑,非常镇定的表示:“我可不是什么妖怪,我原本的眼球受到重创,因此换了电子眼。”说罢,捡起墨镜戴上,继续安慰状若疯癫的导游,吕诘解下自己的项链,将坠子贴在男子手腕上,男子诧异地盯着他,什么都没发生,于是吕诘收回了项链,什么也没解释,也去帮忙安抚导游。
  
  不过吕诘天性不善言辞,自己的安慰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是墨镜男子轻声安抚,同时表示导游一定是月色昏暗所以看错了样貌,那两个人应该只是在月色中戴了偷窥,反光看上去像是一个硕大的眼球,导游还在怀疑,男子就一遍一遍地轻声安抚,总算是安抚了导游。旅行团其他人也来围观,纷纷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吕诘不想事情闹大,拿出警官证告知众人刚才有匪徒抢走了两匹骆驼,附近的牧民也有被吵醒的,过来问询,吕诘也以这套说辞回复众人,待到导游完全冷静被同团的游客搀扶着回去休息,围观人群也逐渐散去,只剩下墨镜男子以及不远处等待他的达瓦父母,冲他们点头表示自己没事,之后又示意他们自己还要留下来问询一下,两位老人便先回家了。
  
  吕诘思量一下,还是决心发问:“你就在骆驼厩附近,你是否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确实是一男一女,而且确实只有一只眼睛。”男子见人群散去也就没有再藏着掖着。
  
  “为什么不阻拦。”
  
  “虽然我承受力比较高,不过还是一介凡人,对方只有一只眼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并不想招惹,毕竟我可不想为了两匹骆驼丢了性命。”
  
  男子回答的直截了当,吕诘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一时半刻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
  
  “如果你想问我比导游多什么线索,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听见那一男一女在抢走骆驼之前的对话,他们说要去西安。”
  
  “长安?为什么?”吕诘疑惑发问,男子摇摇头回答:“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襁褓里裹着的那条鱼有什么问题,所以要去西安求医。”
  
  男子的回答不仅没有让吕诘的疑惑减轻,反而让吕诘心中平添更多迷惑。
  
  看到吕诘还在思考,男子有些不耐烦,问道:“警官,我也受到了惊吓,不能因为我的表现没有导游那么极端,你就把我当犯人审问吧?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面对对方突然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吕诘想了想,还是回答:“我还想问两个问题。”
  
  “你问吧,问完也让我回去休息,谢谢!”男子将“谢谢”压得很重,吕诘并未被他激怒,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就想看到自己被激怒,吕诘只是直白的问出最后两个问题:“请问你来到苏敏吉林是为了什么?能否请你留下自己的身份证信息,让我登记一下以便于之后侦破案件寻找证人?”
  
  男子沉默一下,掏出钱夹,抽出身份证,同时回答了吕诘的第一个问题:“我来这儿还愿。”
  
  吕诘听到答案,虽然觉得诡异,也并未反驳,而是借着荒漠中的月光记录下上面的姓名与身份证号。
  
  记录下身份证信息之后,吕诘又将身份证还给了对方,男子拿回身份证便转身回民宿休息。留下吕诘一个人并未直接回到达瓦父母的家中,而是走到映照着月华的海子边缘,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的人隔了好一会儿才接通,他似乎已经睡下,接听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鼻音和倦意“喂”了一声。
  
  “哥,是我,吕诘。”
  
  “见到达瓦的父母了吗?写字也没成功吗?”吕谒的声音始终懒洋洋的,吕诘这才惊觉对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会换成写字的方式告知两位老人原委,只是听吕谒的语气,哪怕两位老人认识汉字……自己写出去的内容也会因为术法而被偷梁换柱。
  
  吕诘苦笑一声,不知道该感慨自家大哥太过了解自己,还是哀叹自己依旧脱不开亲哥哥的测度。
  
  “我已经答应他们一定会找出杀死达瓦的凶手……你说的考试我之后会去参加……打电话是在这里看到有没见过的妖怪……”吕诘不太擅长说谎,还在斟酌用词。
  
  “你想追捕什么妖怪?”尴尬的是谎话还没出口便被识破……
  
  “出没在沙漠之中……独眼的,一种鱼。”吕诘斟酌措辞,未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又东南三百里,曰女烝之山,其上无草木,石膏水出焉,而西流注于鬲水,其中多薄鱼,其状如鳣鱼而一目,其音如欧,见则天下大旱。你说的那种鱼就是薄鱼,这种鱼原本栖息在鸭绿江附近,但是由于引发旱灾的属性被强制更换栖息地,巴丹吉林沙漠应该也是他们现在的栖息地之一。你最好研读一下《术士入门实用手册》,里面除了总局在各地的据点之外,还记录了一部分常见精怪的图鉴,想参加考试就要先研读手册内容。”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看一下,那……大哥我晚点回日照。”
  
  “正好,我最近要出海,可能要年后才回来,你要是回家就先自己过年,到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
  
  吕诘已经习惯了每年哥哥时不时出海,两人心照不宣地挂断电话,吕诘望着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语:“西安吗?……”之后借着大漠孤月翻开西安分局据点分布图,微微诧异:“内城之内竟然没有据点吗?”他又好奇地看了一眼内封里的作者,山东部分编撰修改竟然还有自己的哥哥吕谒,而在最后一行,职务是特别校对,在名字下面还加了三个着重号:乔雪辰。
  
  
碧落篇 第二章 囚徒
  清晨,书院门内矮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一间小小的平房里躺在如同小床一般狗窝里的金毛狗因为室外的声音耳朵微动,之后便睁开眼睛,起身跑到了卧室门口,前腿抬起一个猛扑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在一张床垫堆得有些高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对方完全现在陷在素色的棉被之中,只有一条手臂垂在床外。
  
  金毛狗凑到那条手臂前舔了舔手掌心,从棉被堆里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阿金……我马上起……”被窝里的人还想赖床,没想到被称为阿金的金毛狗一个跃起踩在被子上,从被褥下面传来一声有些痛苦的闷哼。
  
  “我起了,现在就起,你先下去。”被窝里的人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阿金好像知道自己的主人只是想借机拖延时间,于是只是退到床角用嘴拉着被角,一用力便将整床被子拉下床。
  
  被子下是一个正趴着睡、裸着上半身、只穿一条睡裤的男子,被子掀开导致男子不得不慢悠悠地爬起来,即便已经坐在床边眼睛还是眯着,困得脑袋一晃一晃。
  
  此时阿金已经蹭到男子脚边,男子伸手摸了摸它背后如同小丘一般的两个突起,之后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这才睁开有些惺忪的睡眼,拿起一旁床头柜上的黑框眼镜戴上。
  
  即便戴着眼镜也能察觉男子的眼瞳比一般人更大一些,平添一份少年般的无辜感,他继续慢悠悠地穿衣服,慢悠悠地挪步到洗漱间洗脸刷牙,慢悠悠地去厨房拿出一口小锅,慢悠悠地穿鞋出门。
  
  此时外面早餐摊已经出摊,男子溜达到一辆三轮车旁边,三轮车上放着一只包裹着棉布的方形大壶,男子一边递出小锅一边说:“刘伯,要三碗油茶,五根麻花。”男子递过小锅和零钱,被称作刘伯的老大爷点点头接过小锅,倾斜三轮车上巨大的壶倾倒热腾腾的油茶。
  
  “小乔你竟然能早起啊,看来梅姨走亲戚还没回来啊。”趁着倒油茶的空档刘伯唠起家常,乔雪辰叹口气:“去了好几天,下周应该就能回来。”
  
  “年轻人就该早点起床,没事了出来遛遛弯,你这一天天都窝在家里不见光,对身体也不好。最近又要降温了,晚上可能要下雪,你一个人在家,要注意保暖啊……”面对刘伯絮絮叨叨地叮嘱,乔雪辰既没有一般青年人敷衍的称是,也没有强调自己每日工作都是在家进行,只是乖巧地点点头,有些为难地抱怨道:“吃不到梅姨做的菜,我这两天饭量都下降了。”听到他的话,刘伯闻言,多给他加了三根麻花,还提了一小兜新出锅的柿子糊塌塞给他。临走前还叮嘱乔雪辰:“梅姨不在你也要按时按顿地好好吃饭,去年你生病梅姨多着急,别让她再多担心了。”乔雪辰嗯嗯嗯的回应,道了谢后端着小锅回家。
  
  回到家他钻进厨房拿出一个小碗,盛出一碗油茶和两根麻花,剩下的连同小锅一起放在阿金面前,阿金盯着乔雪辰拿着勺子开始吃饭,这才将头埋进锅里吃了起来。
  
  乔雪辰吃得极慢,好长时间才吃完,收拾碗和勺子时顺便帮坐在一旁早已将小锅舔得干干净净的阿金擦了擦嘴,将餐具一股脑丢进洗碗机里。做完了这些他又回屋收拾了一下被褥,之后倒了杯咖啡,摸了个油乎乎的柿子糊塌便进到书房准备开始工作。
  
  刚坐下,门外便传来邮递员的声音:“乔雪辰在家吗?”
  
  乔雪辰赶忙起身,一边套上外套一边冲外面喊:“在家,稍等!我马上出来。”
  
  邮递员身边摆了三只纸箱,见到他出来,邮递员拿出单子让他签收一下:“两箱是从日本寄过来的,一箱是从云南寄回来的。看来你妹妹和大哥又出差了,我帮你搬进去吧。”邮递员看着面前乔雪辰的小身板,自告奋勇地帮忙。乔雪辰是七年前的夏天搬过来的,体弱多病且经常窝在家里,只有一名被称为梅姨的老妪照顾他,七年间从未见到有任何人来看望他,倒是时常有从外省甚至外国邮寄来的包裹,光是单个包裹的保价金额也够让邮递员吃惊。街坊四邻传闻乔雪辰是某个富豪家的小儿子,家族内斗没斗过家里的大哥和小妹,于是被驱逐到这里,为了补偿他,所以家人时常会给他寄些东西,却从未出现过。面对这样的传闻,大家心照不宣,却不自觉地多照顾一下乔雪辰和梅姨,本来有些邮件需要他去邮局去取,但邮递员会驱车送过来,甚至帮他搬进屋。
  
  乔雪辰道了谢,邮递员帮他搬完箱子,乔雪辰递给他一瓶饮料,邮递员歇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乔雪辰看了一会儿三只箱子,并未拆开,而是转身第二次走进书房准备工作,刚坐下桌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对面是个熟悉的女声。
  
  “我收到了,还没打开。是书和游戏啊……大哥也给我寄了,他应该是寄了当地特产食物吧?这个不需要猜吧,他没有挑食物之外物品的能力……二哥,最近没联络,去年过年后他不是就去欧美拓展业务了吗?估计再见他要到一个月后的新年了吧。你在日本怎么样?有冲突是一定的,你按照自己的步调处理就行了,需要兜底再去找大哥就行了。小梅还没回来呢,我想让她待到过年,她好不容易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让亲人多陪陪她,我能照顾自己……她年纪也大了,如果可以,我这边会出一笔钱让她小辈亲人为她养老。她年纪大了,已经照顾了我半辈子了,她应该有自己的晚年生活,而不是一直为我操心。”乔雪辰说出这段话,对面似乎问了一句什么话,乔雪辰拿着手机脸上的苦笑渐渐凝固成默然的表情,本来趴在一边的阿金抬起头,仿佛感受到主人情绪低落,缓缓蹭到乔雪辰脚边。
  
  “我没事的,你们不要担心。你要相信我结阵的能力,还是以古城墙为基的大阵,不会有术士或者妖精能进来。我知道你们担心会有普通人收了好处进来对我不利,没事,何况我身边还有阿金。大阵里我的力量会增幅,物理伤害伤不到我,术法更不可能伤到我。”乔雪辰故作轻松地回答,那边又叮嘱了什么,乔雪辰也嗯嗯啊啊的回应,等到通话终于结束,乔雪辰放下手机仰起头望着天花板,长出一口气。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许久,此时之前说话时的那些或是嗔怪或是微笑的表情都尽数消失,他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过了许久,他才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点击烂熟于心的网址,进入一个论坛。
  
  他现在有些心烦,没有如往日一般点击日常会浏览的几个板块,而是回到自己作为版主的答疑板块,发了标注今天年月日的帖子,设置帖子悬赏一万经验值,设置可回复数量设置为三,照旧点开了站内信。由于站内信只有部分回答问题的人才能给自己发站内信,平日里乔雪辰连信息都很安静,各个板块内的争论仿佛与他无关,他可以不带任何心理压力的打开,不过今天传信过来的依旧是那位熟人。
  
  “七福:
  
  过完年我回国,面基吗?
  
  麻雀”
  
  刚看到这条消息乔雪辰有些兴奋,但是这种兴奋只持续了一秒钟,他清楚自己不能离开这里……这里既是他的避难所,也是他的铁囚笼……一转眼,已经三十年了……
  
  “麻雀:
  
  我家人要回来一起过年,年后不知道能不能出去,过了正月十五再回复你。
  
  七福”
  
  乔雪辰只能这么回答,他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托词,等到真的过完年,他还是要想到其他理由去回绝这个邀请。
  
  即便对面的麻雀是技术融合板块的版主,在总局论坛中已经是势头正劲的新兴板块,自己也不可能见得到他。
  
  两人结识是因为当时麻雀也出过经验值让自己回答问题,不过他提出的问题内容似乎违规了,乔雪辰得到的问题站内信中压根没有显示内容,之后乔雪辰写了站内信想退回经验值,也因此与对方建立了联系,麻雀拒收了经验值退回,而是以“如果以后见面再回答我的问题吧”做回应,乔雪辰倒不坚持,毕竟这只是为回答问题设限,并不是他真的需要这些确实能借助论坛置换法器、援护或者指导的经验值,只是觉得对方负责的板块还有趣,之后说不定还会聊天,如果退回,双向联络也会就此切断……
  
  除了买东西、收邮件能与其他人有几句交流,每天能说说话的只有叶芳梅,现在叶芳梅不在,整个屋子都变得出奇的空旷,自己倒是可以出门走走,只是……即便是走出了屋子,也走不出自己结下的阵。
  
  他又想起之前电话里的那句反问:“小梅不在,你不会寂寞吗?”想到这句话,乔雪辰反而苦笑着自嘲:“现在真的是又寂静又落寞了。”
  
  刚说完,却听到书房中的市内地图发出警报嘶鸣,地图西北一块蓝色区域闪烁着一个青色的点,乔雪辰起身望着地图上的标志皱眉:“莲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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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族的生存本能觉醒非常早,就像出生几分钟就能起身走路,一天就能跑得比人快,即便在智慧层面并没有人类那么早慧,却能凭借生存本能不断规避风险,找寻活下去的出路。
  
  被塞进洒水车中之前小夭只记得父母的叮嘱:“你进了内城,就去这个公园的莲花池里躲着,就躲在最隐蔽的地方,别让任何人发现你,内城只有那只妖能抓到你!只要被抓住就去求他,求他救你!你要活下去!你要活下去就只能求他!只要他怜悯了,你就能活!”
  
  彼时小夭并不懂父母的意思,甩着鱼尾天真地吐着泡泡问:“爹娘,你们不和我一起去吗?”
  
  那时父母只是摇摇头,笑着说:“你先去,我们稍后就到。”小夭只知道父母答应她会来找她,但她却没注意到两人化身为人后独眼之中泛起的涟漪,毕竟……鱼是不会流泪的。
  
  她坐上洒水车,随着被泼洒在街道上的水滴落入内城,之后在水道之间调换,最终落在那座繁华区的池塘中。
  
  池水竟然不咸,白天不如家乡的热,但夜晚可能也没有家乡那么冷。来往的人声比沙漠中更多,小夭躲在枯萎的莲叶下面,几次想去偷看岸边往来的人群,最后都默默忍住了。身上冒着黑气的伤口还有些疼,但已经没有在盐池里的灼烧感,只要等着,等那只妖来救自己。
  
  冬日的夜晚寒风凛冽,此时气温降低,正如刘伯早上说的,天黑之后已经开始飘雪。莲花池边的灯虽然过了六点就亮起,却没多少人在寒冬腊月跑到寒池边上夜游。
  
  乔雪辰到达莲花池边缘时正好是晚上七点,他自然可以即刻前来观察情况,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结阵时下的禁制便是妖族能够化形、人族身负术法、鬼族拥有实体便不能进入阵内,他并不想挤压幼年妖族、普通人类和孤魂野鬼的生存空间,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他就不会多做限制,只是……乔雪辰看着一整天几乎不动的那个点,他知道应该知道对方不是无意闯入,而是刻意为之。
  
  于是乔雪辰选了夜晚,他带上手机、随手拿了几支粉笔、牵着阿金、斜挎一只保温壶便出了门,遛弯一样到了莲花池前,拿出一支黄色粉笔,在面前画下一个圆形,之后描绘方位与天象,再抬头,那被池水画出来的圆形瞬间扩张罩住了整个莲花池。刹那间,莲花池仿佛从现世仿佛辟出了另一片天地,现世只留下一抹虚影。
  
  “出来吧,你是来找我的吗?”乔雪辰冲水池里喊了一句,本来平稳的池水泛起一丝涟漪,一尾小鱼游到乔雪辰面前。
  
  “薄鱼?你们现在的栖息地不是在沙漠或者戈壁……?”乔雪辰看着面前的薄鱼有些惊讶,随后便看到了对方鳞片上留下的黑色孔洞,像是被尖锐的毒牙洞穿之后的伤口。
  
  乔雪辰打了个寒颤,像是被毒蛇窥视一般,三十年前那段夜不能寐的时光仿佛又在眼前浮现,眉头不自觉地紧锁。
  
  “是蛇咬伤的吗?”乔雪辰强压恐惧,故作淡定地发问,这里是自己的法阵,不能未战先怯。
  
  “不是……是一个拿着毒牙剑的人戳伤的……”小夭摇着尾巴回答,并未发出声音,但是乔雪辰却看懂了,他的眉头逐渐舒展,随即只能苦笑:“这件事……也确实只能找我……”乔雪辰叹口气,知道整个妖族能解这种毒的只有自己和早上通过电话的那位能解,于是他也没多说什么,拿出保温杯垂到湖面,对内中的幼年妖精说:“进来吧,之后我再帮你解毒。”
  
  独眼的小鱼没想到完全不用求,对方很轻易便答应救自己,高高兴兴地游进保温壶,乔雪辰虚掩盖子,起身准备收起结阵离开,回头却看见一个男子站在不远处的灯光下注视着自己,对方的脸很端正,长腿的影子被灯光拉得更长。乔雪辰看了眼地面,结阵还泛着微光,自己并未撤销法阵,对方却闯了进来……
  
  “请将手中的妖怪交给我。”
  
  
  
  
碧落篇 第三章 合流
  “警官,有什么事吗?”乔雪辰脸上没有一丝惊恐的神色,只是微微歪头,带着一丝好奇,目不转睛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吕诘有点摸不清对面人的底细,他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双排扣的灰色大衣,刚进公园时本来在下雪,但当自己靠近对方时,雪却莫名其妙停了,只是眼角瞄到远处,雪仍旧纷纷扬扬地落下。吕诘一时之间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人类,加之此时男子牵着的黄狗俯低身体冲自己低吼,狗隆起的脊柱上有两道如山一般的骨头隆起。
  
  面对这种情况,吕诘掏出手枪重申自己的立场:“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请将手中的妖怪交给我。”
  
  “这尾薄鱼中了毒,来找我解毒。”乔雪辰眯了眯眼望着对面的男子,一身警服已经展示出他的职业,但本地的警察任职期间都会被告知,涉及乔雪辰的事情需要提前上报。即便真有事情需要自己协助,也会借助怪力乱神管理局与自己协商,而不是直接到自己面前,还用枪指着自己。谨慎起见,他先将自己所知情况坦白,以免被牵扯进什么奇怪的纠葛。
  
  “中毒?……”吕诘其实也有不少疑惑,自己抓住那两条薄鱼时,它们的反应也非常激烈,既不交代最后一条薄鱼的行踪,对自己也是万分戒备,自己最终也没能问出它们离开栖息地的原因,可能正如面前这名青年所说的那样,是中了毒,不过……那个青年太过身边太过诡异,不像狗的黄色猛兽、不降雪的空间、准备救治薄鱼,这一切都证明,面前的这名青年,并非人类。
  
  只是现下对方并没有对自己不利,没有触犯任何防卫界限,即便自己举枪他也一直紧紧拉着黄狗,因此吕诘决定给予对方一点信任,于是他说:“你将它交给我,我会交由怪力乱神管理局为它解毒,它们擅离栖息地、抢夺当地人财物,这些责任都需要带到分局之后再做定夺。”
  
  “警官,这个毒整个妖界只有我能解。”
  
  乔雪辰眼珠微微转动,吕诘察觉到他的动向,紧张地将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阿金察觉到吕诘的敌意,压低身体发出威胁的低吼,乔雪辰紧了紧手中牵引绳,低喝一声:“阿金,安静。”
  
  吕诘看着面前生物拽着的狗,摘下了项链上的吊坠,吊坠幻化成一把二十一节的木鞭,顶上的一节便是那个吊坠,其余二十节皆是虚像。乔雪辰盯着对方,本来还有些戒备,但在吕诘抽出武器之后反而舒展了眉头,一边制止阿金一边问:“打神鞭,你是太公后人?”此话一出,吕诘直接掏出手枪,一枪打在阿金身上。
  
  “阿金!”乔雪辰慌忙检查阿金的伤势,才发现它身上中的是麻醉枪,已经昏迷,再想抬头吕诘已经冲到自己身后,绞住他的手臂按在地上,顺势抽出腰间的手铐铐住了乔雪辰,行云流水且不带一丝犹豫。
  
  “警察叔叔,我也没干什么啊……”乔雪辰有些冤枉地抱怨,不过被按着倒也没有生气,易地而处他估计也会这么做。
  
  吕诘并未回答,对方看上去像人,但吕诘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人,这种事误判一次就行了……要是当时没有误判,达瓦也不会……思及此,吕诘又用临行前哥哥塞给他的红绳捆住他的双手,乔雪辰没有反抗,任凭对方捆起自己,又将空置的手铐铐在自己手腕上,捡起地上的水壶,拉着乔雪辰准备出公园。
  
  乔雪辰注意到自己隔绝外界声音、视线的结阵在吕诘面前全无作用,对方直接走了出去,出了结阵乔雪辰停下脚步,吕诘以为他想耍什么花招,握紧手里的打神鞭盯着他。
  
  “这个结阵不解开的话,他醒了出不去,可能会饿死在这里。”乔雪辰望着结阵中央的黄色大狗说,吕诘思考一下对方说谎的可能性,最后还是问道:“要怎么解开这个……结阵?”
  
  “我口袋里有瓶墨水,你拿出来撒在阵上就行。”乔雪辰回答,吕诘有点在意他口袋里的东西,让他自己掏,乔雪辰对他的戒备有些无语,自己分明没做出什么抵抗或者威胁,这位警察同志却完全将自己当作洪水猛兽,一般人好像不会这么戒备妖精……难道这个人曾在妖精这儿吃过什么亏?
  
  这么想着,乔雪辰扭着身体好不容易掏出墨水瓶递给吕诘,吕诘拧开盖子将小瓶倾斜,金色的墨水在触及到地上黄色粉笔绘制的图案之后开始侵蚀本来流利的线条,两者像是起了化学反应一样在接触之后便逐渐消失,莲花池周边金色结界在图案被破坏之后就如四散飞离的萤火一般逐渐消散,而阵法外,是一如往常萧索的冬夜。
  
  吕诘一言不发,拿出一本《术士入门实用手册》,确认最近的怪力乱神局分局地址,奇怪的是最近的地址要到咸阳……
  
  “你准备带我去当地分局处理吗?”乔雪辰直言道,看到对方帮忙抹掉可能禁锢阿金的结阵,乔雪辰预感他并不是不能沟通,只不过戒心很强,不那么容易相信自己而已。
  
  “你既然收容了在逃人员,也可能是从犯,这要看最终分局的判断。”吕诘并没有真的去过分局,目前为止自己的临时资格以及手册都是哥哥给他的,说这段话时他完全是套用现实世界的规则能给出的回应。
  
  乔雪辰皱皱眉,仅凭这句话便已经推断这个人并非现在分局直接派遣,任何在分局接到任务的术士,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会提示长安内城禁止进入,或者提醒有大阵所在不得擅闯……那么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从正当渠道接到任务而进入内城的术士。
  
  只不过,乔雪辰暂时也不想拆穿他,自己在大阵里待得有些无聊,加之吕诘虽然逮捕自己,看上去也实在不像是有什么恶意,更让乔雪辰好奇的是,这个人究竟是怎么进入结阵的?
  
  “警官……你是从哪儿过来的?”
  
  “巴丹吉林。”
  
  “薄鱼的栖息地啊,这条薄鱼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他们逃出来时,抢劫了当地人两匹骆驼。”
  
  “被抢劫的当地人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只是有财产损失。”
  
  “警官,我刚见到这条薄鱼,不是她的同伙。”
  
  “这个需要审问之后判断。”
  
  “……警官你是从火车站直接进城,还是飞到机场再坐车过来的?”
  
  吕诘微微诧异对方第二次问及自己怎么到这里,于是问:“我用什么交通工具过来,你很好奇?”
  
  “警官,我不跑,我就想把事情捋一捋,你和我先找个凉亭坐下聊聊好吗?”
  
  吕诘知道自己不能被面前这副皮囊欺骗,当初蒙骗自己和达瓦的妖精也有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只不过,万一那条薄鱼真的身中剧毒呢?这三条薄鱼是有罪,但罪不至死,面前的妖怪更是如此。
  
  “好吧,希望你不是在拖延时间。”
  
  “即使拖延时间,也不会有后援的。”面对吕诘同意却又质疑的揶揄,乔雪辰也并未生气,而是苦笑着叹口气,两人走到附近的八角凉亭,就着逐渐昏暗的路灯开启对谈。
  
  已经坐下的乔雪辰率先发问:“警察叔叔怎么称呼?吕警官吗?”吕诘挑眉望着他,发现对方的问句似乎压根没有回答的余地,于是索性不回答,而是问他:“你是谁?是人是妖?”
  
  “我叫乔雪辰,本体是七命犬,你也可以叫我小七。吕警官你是在册的术士吗?是怪力乱神管理局派你过来的吗?”乔雪辰直接回复,之后又问出自己的问题。
  
  吕诘倒是欣赏对方的直言不讳,于是也坦荡回答:“我并不是在册术士,只有临时术士证明,年后才会参加考试考证。几天前在巴丹吉林沙漠遇到这三条薄鱼逃离栖息地,为避免引起局部大旱,我跟着他们到了这里。”
  
  乔雪辰在询问对方如何进入内城和询问薄鱼情况之间犹豫了一秒,还是问起:“那另外两尾薄鱼呢?吕警官收复之后,没有言行逼供吧?”乔雪辰尽量以调笑的语气询问,只是人心鬼蜮,人族中对妖族有成见的也不少,现在面前的人对自己戒心这么强,极有可能本身就厌恶妖族,不论对方是生气还是疑惑,乔雪辰都想借此获知两条薄鱼现下的处境。
  
  “他们直接说出这条薄鱼的行踪,逼供是违法的。”吕诘没有生气也没有疑惑,只是平淡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但脑海里还是不可抑制地回忆起在火车站抓住两条薄鱼并封入矿泉水瓶中时,两尾鱼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大吼:“她已经到了最安全的地方!你这种术士,绝对抓不住她!”当时吕诘并未太在意两条薄鱼说的话,只是将瓶子放进火车站的储物柜,后来还是不太放心,发了个短信告知哥哥,自己在火车站的储物柜里关押了两条薄鱼,之后才踏入城墙范围之内的老城区。只不过,即使安全进入内城,吕诘还是有些迷惑,为什么那两条薄鱼会说,自己无法进入这里?
  
  “你是怎么到这里的?”乔雪辰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吕诘才察觉到对方确实在怀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该出现在这里吗?”抱着同样的疑惑,吕诘忍不住反问,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正如你没有阻碍地踏入我的结阵,城墙之内也有我的结阵,看到你进来,我以为是结阵出了问题。”看到对方坦然说明自己的来意,同时毫无顾忌地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乔雪辰也明白了自己看到吕诘时产生的困惑。
  
  “我破除了你的结阵?”吕诘有些诧异,之前帮助乔雪辰擦掉那个图案时就在好奇,自己没察觉有什么结阵,难道在自己没注意时也穿过了某种障壁?
  
  “你穿过城墙时,有没有像刚才阵法解开阵法那样灵气逐渐溃散?”
  
  “……我的灵感力比较低,没有感觉到……”吕诘略带歉意的表示,可能由于自己的原因,导致乔雪辰布下的阵法出现破损。
  
  “是否破损要看我家里的地图……不过我的灵感力很高,也没有察觉破损,看样子暂时是不用担心。至于你能畅通无阻进入阵内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你法器的原因……”乔雪辰推断,眼神落在一直紧握在吕诘手中的木鞭。
  
  吕诘的目光也随着乔雪辰落在自己手上,只听乔雪辰继续娓娓道来:“打神鞭,三尺六寸五分,二十一节,每节四道符印,一共八十四道符印封印其中。人们总以为打神鞭的力量只有八十四重,实际上,却是远远低估了神器的价值。”
  
  “神器?”吕诘又将目光移回乔雪辰身上,只见他扶了扶眼镜继续解释:“在灵界计量中,法器从下到上分为四个品级,下品是灵器,主要是一般法器类型,普通人就能使用;中品是祝器,以祝祷为主,这类法器灵力更加丰沛,最起码有异于常人的体魄且门派派系掌门才能拥有;上品是祭器,以一族祭祀为主,往往一个民族才会出现几件;至于超品的神器,就如你手中的打神鞭,这类法器一般在每个文明之中只会出现一到两件,作用也只有一个……”说到此处,乔雪辰忽而停顿,倒是有些像天桥上的说书人,刻意在关键点卖个关子。吕诘倒不着急,或者说他天生就是不急不缓的性格,他似乎没注意到乔雪辰在等他询问,以为他只是暂时不想说,于是就安静等待,过了好分钟,乔雪辰没等来着急催更,有些泄气的继续:“这个作用,就是弑神。”
  
  吕诘闻言还没反应过来,乔雪辰又在自顾自地补充:“所谓低估打神鞭的力量,其实是因为打神鞭的灵力并不仅仅只有八十四道符印的力量。你有没有听过棋盘摆米的故事?”乔雪辰似乎忘记了刚才遭到吕诘的冷遇,他说的眉飞色舞,不知道为何,吕诘觉得面前的场景有些眼熟,就像是自己趁着休息前去养老院时,对面的孤寡老人拉住自己的手,絮絮叨叨闲话家常一样,所以吕诘并没有打断他,而是很认真地回答:“我不太清楚……”
  
  “从前有个国王,想要赏赐自己的宰相,于是召见他说可以实现他一个愿望,宰相就说:希望陛下在国际象棋的棋盘第一格放1粒米,第二格2粒米,第三格4粒米,下一个格子是前一个格子的一倍即可。国王表示没问题,但是到了后面,几袋子米都摆不满,这时大家才计算出,全部摆满需要18446744073709551615粒米,全世界生产几百年才能积攒这么多米粒。”乔雪辰说完,有些期盼开窍似地看着吕诘,吕诘虽然听懂了故事,但依旧一头雾水,只能问:“故事……很有趣……”
  
  “不是故事的问题,这个是要解释打神鞭的运行原理!”乔雪辰有些恨铁不成钢。
  
  “打神鞭……还有运行原理?”吕诘还是有点迷茫,看上去更加木讷。
  
  “如果把打神鞭单个断节能使用单位灵力设置为1的话,那么多一节就会在原有基础上加一倍,21个断节凑齐的话就是2的21次方减去1,也就是2097151个单位的灵力!”乔雪辰解释完毕,有些骄傲地仰头,吕诘一时之间竟然幻视仰着脖子骄傲状的匹诺曹……
  
  “啊……你数学还挺厉害的……”感受到对方想要夸奖的视线,吕诘没话找话的夸奖道。
  
  “这不是数学的问题,这是知识面的问题。”没得到想要的反馈,乔雪辰瞬间泄气。
  
  “这件事……我哥哥没告诉我……”吕诘看着多半虚化的打神鞭发呆,不过想想在自己真正见到妖怪之前,吕谒从未提过精怪的相关话题,如果不是自己觉醒灵力,吕谒估计都不准备告诉自己两人,竟然是姜子牙的后人……
  
  “其实后人也不一定全都知道这些事,毕竟……”敏锐地发现吕诘有点出神,想解释这种事可能子孙后代都不一定有深入了解,自己知道也是通过其他途径,但又想起……这个途径,也不好直接告知,只能话说一半便转移话题:“我也出不去,内城结阵……能帮我挡住外界的觊觎。你别看我只是个小妖,其实……不少妖精,还有无证术士、鬼族甚至邪魔,都想抢夺我……我道行浅薄,留在自己的结阵里,我还能保证安全,出了这里……我会被各方势力撕成碎片。所以即便是你想带我去分局报备事情原委,我也不可能出去。”
  
  “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吕诘迷惑地问,面前的小妖妖力浅薄到自己都能感应出来,妖气稀薄得就像人类,甚至还不如他牵着的那只黄狗,这样一只小妖怪,还有什么值得让人觊觎的呢?
  
  “因为我有全本的《白泽精怪图》。”
  
  “白泽我知道是上古神兽,但是《白泽精怪图》是什么?”
  
  “上古时期,黄帝在东海之滨巡游,遇到了白泽,白泽与黄帝一见如故,因此为他绘制《白泽精怪图》,其中涵盖了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精怪的图谱,这本图册不仅包含各种精怪的图谱,白泽为了帮助黄帝……还在其中添加了每种精怪的名字、形态、栖息地、危害、作用,真是列出了弱点与除灭方式……黄帝以此公示天下,人族因此在妖异横行的上古时代立足。”乔雪辰娓娓道来,吕诘仿佛看到上古时期,人类借助图谱的力量于蛮荒之中崛起。
  
  “后来呢?”吕诘忍不住问。
  
  “后来啊……白泽虽然身为神兽,但本质上也是妖精,将妖精们的弱点宣扬给人类,自然受到同类的排挤,之后便失去了踪迹。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幻化成人类混入人群,各种说法莫衷一是。而妖精则将恨意转嫁到《白泽精怪图》,一代代磨损,屠戮持有《白泽精怪图》的人类,渐渐的……这部图谱就只留下残卷。”乔雪辰眼幕微垂,仿佛哀叹。
  
  “但是你说你有全本……”吕诘更疑惑了,既然只剩残卷,面前的小妖又凭借什么机缘获得了全本呢?
  
  “我遇到了将死的白泽,他让我藏起他的尸骨,之后便以《白泽精怪图》答谢我。”乔雪辰苦笑一下,他只是个小妖,拥有全本的《白泽精怪图》可不是什么福祉,比起祝福,更像是怀璧其罪的诅咒……
  
  “《妖怪攻略》……”吕诘听到这儿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他口中直接冒出来也是这四个字。“为了保护你,所以妖族与人族达成协议,这就是……内城没有分局入驻的原因?”吕诘顿悟,看着还被自己铐着手铐又捆住的犬妖,还是追问了一句:“你是被关在这里的?”这种情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所谓的内城结阵本身对于面前的犬妖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没想到乔雪辰却摇摇头,回答:“这倒不止是因为《白泽精怪图》……这个应该算是……证人保护制度?”
  
  “证人保护?”吕诘这句话刚出口,面前的莲花池中突然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乔雪辰!交出《白泽精怪图》!!!”
  
  
碧落篇 第四章 结契
  “中了这种蛇毒,果然是预谋为之……”乔雪辰看着吕诘手边的保温壶低声说,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呢喃。
  
  吕诘的身体先于他的思维动起来,知道手枪已经和法器换手,先一步挡在乔雪辰身前,五道术法攻击被吕诘横向持法器的动作抵挡住第一波攻击,他身后的乔雪辰虽然依旧被绑着,脚步没有停滞,在凉亭内踏出北斗七星之位。
  
  仗着吕诘挡在身前,乔雪辰又掏出一瓶墨水,这次直接摔碎在凉亭内画出的七星之位,妖气随星图的蔓延,七个点位逐渐扩大。没被罩住的手掌也快速结了五个手印,刚刚恢复平静的莲花池,现在突然窜出五道水柱,刚从池中窜出的五名妖怪赶忙以护具或者法器阻挡,其中一个慢了一拍,水柱贴上他胸口的一刻陡然结冰,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见到尸体摔碎在面前的地上,吕诘的动作停滞一秒。
  
  四名小妖不敢怠慢,互相看了一眼,两妖以妖术向吕诘猛攻希望分开两人,其中一人以植物系藤蔓缠住吕诘的身体将他甩到半空中,借助吕诘那一秒的分神想拉开他与乔雪辰之间的距离,另两名小妖祭出法器向乔雪辰冲过去。
  
  “不错,有做功课,知道术法对我无用。”乔雪辰轻笑一下,看来此次这几名小妖是有备而来,对自己知之甚详……只不过知道又怎样?所谓阵法,本就是对布阵者最有利的术法,要不然自己也不会修习这门术法。
  
  此时北斗七星法阵已成,从七个阵眼中缓缓冒出金光,金光中出现了七只和阿金一模一样的黄狗,睁眼看到冲过来的两名小妖,纷纷张开四爪扑了上去。
  
  乔雪辰找到空隙,走出凉亭,看着正在激斗的吕诘与两名小妖。乔雪辰稍微观察便得出结论,两名小妖并没有多厉害的妖术,吕诘灵力已经超越他们的妖力,只是他还未真正理解术法的使用方式,好好的打神鞭挥舞起来倒像是西方魔杖。
  
  “暴殄天物。”他这四个字刚出口,吕诘挥出一道灵力被小妖闪开,直接打向乔雪辰。
  
  “小心!”吕诘话还未出口,却听见一直在围攻自己的两名小妖反而先于自己担忧起乔雪辰。
  
  只是,那道灵力还未打在乔雪辰身上便如同碰上铁壁一般截停,吕诘趴在地上惊异地望着乔雪辰,此时他的身体周围被一圈橙色的光晕笼罩,这让乔雪辰看上去就像是圣诞雪球里的小人。
  
  吕诘听见正在操控藤蔓的小妖松了口气,随即又戒备起来:“术法伤害果然伤不了他……”吕诘借着他分身的空隙砍断了缠绕自己的藤蔓,即便身体结实,被发疯的藤蔓甩在地上也让他疼痛不已,脏器传来的疼痛让他有些幻听,几乎听到之前哥哥吕谒对自己说话。
  
  那时达瓦刚刚去世时,自己还沉溺于深深的自责之中,哥哥将一直放在祭祖神龛前的打神鞭断节拿过来,郑重地放在自己手中并告知自己:“你的打神鞭与我的太极图不同,太极图以守代攻,借力打力,敌人越强越能发挥威能。打神鞭,是法器也是兵器,不仅有最强的术法攻击,还能兼顾最强的物理攻击,你只需要将它当作一把剑即可,它就是你手的延长,它即是你魂的锋芒。”
  
  想到这儿,吕诘握紧手中的打神鞭,像一把剑一样刺出去,即便尖端只是打神鞭本体的虚像,也足够刺破甩向自己的藤蔓,物理攻击与术法攻击融于一点,在寒夜中划出笔直的横线,面前的妖怪没料到吕诘竟然还有余力反击,三条藤蔓均被这笔直的线条击溃,还未竖起新的防御,便被打神鞭的术法直接击穿腹部,重伤倒地。
  
  本来站在他身边的另一名小妖刚想反击,只见吕诘将打神鞭从反手换成正手,像匕首一样回转方向刺向小妖面门,只听一声痛呼,小妖的眼睛已被戳瞎,伸手还击却被吕诘擒住手臂,反身一个过肩摔砸在地面上,不知是生是死。
  
  “倒还不算全无悟性。”乔雪辰站在不远处笑着看热闹,身后却有一只小妖突破了三只阿金围攻的桎梏,近乎疯狂地冲向吕诘。
  
  “纳命来!”小妖架起弯刀冲向吕诘,吕诘正要格挡,拿着打神鞭的手臂却被藤蔓紧紧捆住,吕诘转脸看向不远处,重伤的小妖捂着肚子,抬手控制着藤蔓封住了他的行动,一念之仁导致行动受制,弯刀已经直向吕诘面门劈来。
  
  金属没入肉体的声音比落雪的声音还要轻,吕诘却听得无比清晰,却看见乔雪辰的背影,以及他后背逐渐炸开的血花……
  
  攻过来的小妖也吓得僵硬,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杀死乔雪辰,甚至若是他真的死了……几只小妖也要为他赔命……
  
  挡在自己身前的乔雪辰此刻正拿着一支钢笔,他唇角渗血望着面前发愣的小妖,缓缓举起手中摘掉笔盖的钢笔。
  
  “嘭!”纯黑的墨水穿过了面前小妖的头颅,最后剩下的那只小妖本来正在和阿金的幻身搏斗,此时见另外的小妖们纷纷战败,正准备逃离,却被七只幻身团团围住,被扑倒之后,惊恐的喊叫逐渐消失在金色的幻身之中。
  
  吕诘抱起倒下的乔雪辰,先到使用藤蔓的小妖面前补了一枪麻醉,这才回到乔雪辰身边问:“现在要怎么办?你能去医院吗?”
  
  “我家……”乔雪辰刚说出两个字便吐出一口血,“肺……应该是被打穿了……”这么想着,他又有些失望。
  
  “就要到此结束了吗?这么多年来……原来这里就是……终点了吗?”他被血液呛了一下,嘴里都是铁锈味的腥甜。
  
  “妖怪不应该身体强健,自愈力强过人类吗?你能撑到我带你回家吗?”吕诘抱起乔雪辰,他不是不敢看对方的伤口,而是天寒地冻,此时验伤,说不定还会引起冻伤。
  
  “我妖力低微……”乔雪辰说着眼睛已经快要闭上,他感觉很冷,一如当年他独自于群山中度过的第一个寒冬……冷得骨髓都要结上冰霜……
  
  “你别睡!我的灵力能给你吗?我给你输入灵力你能自愈吗?”吕诘摇晃着怀里的人问。
  
  “没……用……两种术法根基不同,没办法直接传输……”乔雪辰被摇晃出一点神志,缓缓否决这个提议。
  
  他不知道要将他送到哪里,他不知道谁能救他,他只知道他的名字,而这个名字,马上也会从这个世界上被永久抹去……为了救自己这样的人……就像当时的达瓦一样,为了救自己这样的人,平白搭上了性命。
  
  他已经见过一次这样的悲剧,他不想再见第二次。
  
  于是他出口:“你的原型是七命犬,那就是兽类,对吗?”
  
  “是……”乔雪辰凭着本能回答,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时间来不及了,吕诘无暇他顾,以打神鞭的锋刃划破手掌握紧乔雪辰的手:
  
  “吾为凡人之躯
  
  遵道法自然
  
  聚精为炁
  
  炼炁化神
  
  成神归虚
  
  凝血为约
  
  散神为盟
  
  借尘缘为引
  
  以器灵起誓
  
  修缘成契!”
  
  他念动咒语,打神鞭中窜出玄色颗粒状的术法结晶,逐渐包裹一人一妖,在念动最后一句的刹那,术法覆盖双方全身,逐渐渗入躯体。
  
  结契完成后,吕诘将自己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面前的小妖,玄色的粒子像是自主意识一般逐渐修补破损的肺部组织,本来血液滴落、淤积在石板地上的声音逐渐停止,本来已经半眯着的乔雪辰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竟然能想到结契……”他一边起身一边说,毕竟刚刚恢复,胸口的疼痛还未完全消除,当时他也差点忘记还有这种手段……濒死时刻竟然被一个人类救了,还是以成为对方灵兽的方式。
  
  “这是我哥哥告诉我的……我也没想到会用在这儿,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有……哮天犬那样的灵兽。”吕诘一边帮乔雪辰解开手上的手铐和红绳一边回答,又见乔雪辰起身之后差点踉跄倒地,立马过去搀扶。
  
  “反正都是狗,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乔雪辰倒没生气,这种状态下能快速施救的方式,也只剩下这个了……
  
  言罢,乔雪辰走到刚才重伤还放出藤蔓的小妖面前,此时对方见大势已去,已经咬碎了嘴里毒药,乔雪辰站在她面前时她已经断气,乔雪辰走过去掏出一根荧光笔,在她肚子上画下一个诡异的图形,之后就将手伸进去,摸了一会便拿出一颗翠绿色的妖丹,而他的手上,竟然未见一丝血迹……
  
  “你这是……”吕诘虽然认出那是妖丹,还是为乔雪辰这种同类相残生出些许兔死狐悲的心思。
  
  “他们是死士,看来是问不出原由的,只能想办法看看妖丹里有没有线索。”说罢又起身向着另外四个或死或重伤的小妖走去,取了四枚内胆之后,他这才挪步到凉亭内,七只黄狗虚像涌到乔雪辰身边,他望着面前几乎被撕碎的妖精,叹口气,拿出一瓶红色的墨水,倒在尸体上,尸体瞬间仿佛被业火焚烧,只一瞬,地上就只留下一枚绿色的妖丹。
  
  乔雪辰俯身捡起那枚妖丹,同其他四枚绿色的妖丹一起收在一只小盒子里。
  
  “这四具尸体怎么办?”吕诘问,他记得手册里记录不能留下术法激斗的痕迹,哪怕有也要掩饰为天灾人祸。这些后续处理往往是各地怪力乱神管理局分部联合当地管理部门协同作业,只是现在内城管理局人员进不来,这要怎么掩饰呢?
  
  “阿金的药效过了吗?”乔雪辰问,吕诘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问,跟着他走到昏迷的黄狗身边,乔雪辰倒不着急,只是摸着阿金的脑袋,温柔地呼唤。一声声“阿金、阿金”渐渐将昏迷的阿金唤醒,醒来的阿金先是舔了舔乔雪辰的手心,甚至露出肚子让乔雪辰摸了两把,这才起身,发现站在一旁的吕诘,瞬间俯身呲牙。
  
  “阿金乖,先把那边的几个都处理了。”乔雪辰摸摸它的头安抚道。
  
  阿金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几具妖精的尸体,跑过去之后张开嘴,强大的吸力就像吸尘器吸灰尘一般就将四具尸体吸进肚子。
  
  吕诘震惊地站在一旁,询问乔雪辰:“这不会……消化不良吗?”
  
  “阿金不是吃了,只是暂时存在体内,等回家之后再转移。”乔雪辰说罢又拍了拍阿金的头。
  
  此时吕诘才反应过来,赶紧问乔雪辰:“刚才战斗时有没有人经过?是不是要注意下是不是有人看见了?”
  
  “不会有人看见的……”乔雪辰说罢又走回吕诘刚和他见面时的那块地方,被金色墨水浸染那片粉笔绘制的阵法图竟然没有消失,反而像是吸取了墨水,整个图形比之前还大一些。
  
  “同源的妖力是没法抹除原本结阵的,需要用非同源的妖力且道行更高的妖力才能抹除。”看出吕诘的疑惑,乔雪辰俯下身用刚才用的荧光笔在阵法上几个关键图案上打叉,在全部完成之后,罩住整个街区的结阵才逐渐消散。
  
  “所以你刚才在骗我?你压根不是要解开阵法,而是扩大了结阵范围?”吕诘这才反应过来,皱着眉质问。
  
  “这不是通过言谈互相了解,以便于解除误会,要是到时候真要动起手了,还是把结阵扩大点比较妥当。”乔雪辰没在意对方的不满,整理一下衣服,发现灰色的衣服遮不住身上的血,有些无奈地把外套脱下来,将黑色的内里穿在外面。
  
  吕诘一时之间难以反驳,只能沉默。
  
  乔雪辰换好衣服,一边坦诚自己的推论一边走向凉亭:“他们进来应该不是因为你进入大阵导致破损,万一大阵真的碎裂,附近阵外驻守的妖族守卫不可能无动于衷。这些小妖能进来,应该与这尾未化形的薄鱼有关。”说完便提起了放在那里的保温壶。
  
  “这尾薄鱼,和它的父母也有关吗?它们现在应该还在火车站的储物柜里……”吕诘想起之前被自己抓住后囚禁在矿泉水瓶里的两只薄鱼。
  
  “父母……也就是说有三只有血缘关系的薄鱼,两只在阵外,一只在阵内?”乔雪辰抓住这个信息点追问。
  
  “是的,那两条薄鱼妖力强大,但是并未修炼,无法将妖力有效转化为战斗力,我很轻易就抓住它们了。”
  
  “原来是这样……这种漏洞我倒是没想到,看来结阵还能再强化一下……”乔雪辰沉思片刻,拿起翻盖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方罾吗?是我,你帮我去一趟火车站取个东西。你说那个储物柜的号码是多少?”吕诘此时已经与对方结契,深知对方不会害自己,于是坦率报出一串数字,乔雪辰又将这串数字转述出去。
  
  “你不用开柜子可以拿到,里面有两只薄鱼,你需要审出是谁指使他们来的,他们只是小鱼,你要钓出背后的大鱼。不,别告诉老大他们,这是我要查的。要是问不出来,就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在我手里,要是不交代,下次看到的就是女儿的妖丹了。如果他们仅仅是受人指使,那你就先找个地方关押他们俩,注意别让他们缺胳膊少腿,要是办不到就把你做成羽绒服。”交代完毕,乔雪辰便挂了电话,注意到吕诘审视自己,随口问:“怎么了?”
  
  “我本来看你直接取妖丹,以为你一贯心狠手辣,对这些可能无辜牵扯的小妖,倒是很仁慈。”
  
  “这是当然,他们可是我们妖族子民。”乔雪辰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五只妖怪呢?”
  
  “他们……可不算是我们妖族子民。”听到这个回答,吕诘疑惑更深,还想再问,乔雪辰却冷得跺脚,喊着吕诘赶紧回家,到了暖和的地方再说。
  
  吕诘只好把问题咽下去,跟着乔雪辰出了公园,乔雪辰带着他走回到自己的车前,吕诘在心中“啧”了一声,面前是个非常娇小的双座车,夹在前后停泊的SUV中间,看上去像个精巧的玩具……
  
  “快走快走吧,主人先生,快点回家洗个澡,我的血就快结冰了。”乔雪辰冷得原地跳,吕诘没办法,压低身子钻进了这辆好似玩具的小车里,本来就拥挤的空间又挤进一只大黄狗,为了不碰到乔雪辰的操作区,吕诘只能蜷缩起来抱着狗。
  
  “我千里迢迢来这儿,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碧落篇 第五章 讯问
  乔雪辰开车很稳,只是有点过于稳妥了,城里限速六十,但坐在他车上的吕诘体感只有三十,吕诘甚至觉得背着乔雪辰跑回去都比开车快,中途吕诘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要问问对方是否能换自己开车,可是又看到乔雪辰整个人小心翼翼地踩着油门、谨慎转动方向盘,他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车内空调温度提升一点,毕竟乔雪辰胸口处那块深色血迹刚才已经有结冰的迹象。
  
  本来内城几公里的一段路,乔雪辰开车愣是走了一个小时,而且还都是巷道而非主干道,总算到达目的地,乔雪辰嘱咐吕诘牵着狗在原地等,自己先去停车,之后又绕到不知道哪条小巷子,吕诘只得等待,一回头便看到巨大的石制牌坊,上面写着:书院门。
  
  来来往往行人很多,吕诘傻楞楞地牵着狗站在原地喝西北风,面对今日种种依旧恍惚,虽然乔雪辰按照妖力划分确实是只小妖,但竟然也适应了人类的生活环境,共融的仿佛他也是一介凡人一般。吕诘小时候对妖怪全无戒心,据他哥哥说他三岁时差点被妖怪拐走,成年之后即便知道自己是太公后人,但吕诘也没有实感,他只是平凡地念书、考试、交友、上学,之后成为警察,哥哥告诉过他自己的职业与玄门有关,吕诘也完全没有在意,在他眼里术士不过是一个职业而已,隔行如隔山,自己不理解也可以承认,他们的世界也是基于自己的世界存在的,但在达瓦遇害之后……他的认知发生了改变,那个世界与自己所处的世界并无明确的界限,任何人都可能由于一件小事被卷入不可知的风波。他再也不想体验那是达瓦被倒吊在走廊时的无力感……于是他选择了打开那扇门,去学习融合另一个世界的法则。
  
  乔雪辰回来就看见一个呆立在北风中不知所措的人,挑眉注视一会儿,最终无奈笑笑走回他身边。
  
  “走吧,跟我回家。”乔雪辰说道,吕诘递出狗绳,有点分不清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在和黄狗说话,毕竟自己还没来得及回答,反而是脚边的黄狗“汪”了一声。
  
  “阿金,你又到处乱尿。”由于那声回应而低头看狗的乔雪辰突然说,吕诘这才发现自己的裤子上不知何时竟然被狗尿出一片琥珀色,甚至鞋子上都有些水渍,冬装裤子太厚,自己压根没发现。
  
  “走吧走吧,赶紧回家,到时候给你找衣服和鞋子。”乔雪辰甩甩手中的钥匙圈,没接狗绳,而是走在前面带路。
  
  吕诘只好牵着狗跟在后面,一妖一人一狗回到家,乔雪辰将保温壶放在茶几上,拆了双一次性拖鞋让吕诘先换上,之后就钻到卧室找衣服,吕诘面对陌生的环境站在客厅不敢动,解开绳索的阿金则完全是回到自己家的状态,跳回了自己的狗窝旁喝水。
  
  乔雪辰翻箱倒柜一阵子,拿出好几件衣服出来,一身黑色居家睡衣、一条新内裤和一件浴袍。吕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李放在旅馆,而对方的意思是直接让自己留宿,他不太习惯在别人家借宿,正想拒绝,乔雪辰抢过话头:“还有一堆事没搞清楚,既然你已经收了我当灵兽,必然相关事宜事先约定一下。”
  
  “这个契约,不是能解除吗?”吕诘诚心实意发问,当时情况紧急,自己也想不到更好的救助措施,不得已让乔雪辰成为自己的灵兽,但他印象中哥哥告知自己这个契约时也说是能够解除的。
  
  “确实是能解除,不过你是以法器起誓,要解除契约,那就要先破坏法器。”乔雪辰面对面启动答疑解惑模式。
  
  “啊?这个契约……不都是以法器起誓吗?”
  
  “自然不是,有人以道行,有人以时间,有人以性命,每个人根据个人不同境遇选择不同的方式结契,因为本质上结契是一种对妖族的束缚,因此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能让契约成立,人类收复灵兽,本质上是要为己所用,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也是理所当然。其实一般法器代价是最小的……只不过……”乔雪辰看着吕诘脖子上又变回吊坠的打神鞭断节:“你这个代价反而是最大的……”乔雪辰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没告诉吕诘,即便是真的能狠下心毁掉法器,打神鞭作为神器也只有断节记载而无破坏记录。
  
  “我哥他……连这个都要给我挖坑……”吕诘没想到自己亲哥竟然连这件事都拿自己开涮,一时间有点崩溃,只是公务员的仪表导致整个人还是板正地站着,只有神情略显无奈。
  
  “是我,难道你不满意?”乔雪辰故作伤心拭泪,突然油腻腻地来了这么一句,吕诘一个没绷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好吧,其实也算满意,要是萨摩耶那种能陪我跑步的大狗就更满意了。”笑声冲破了心里的阴霾,吕诘好像也不太介意自己和这么一只妖怪绑定了。
  
  “那您可要失望了,我可是只土狗。”乔雪辰一秒切换表情,故作严肃地继续演。
  
  “也成,土狗不就是中华田园犬吗?更要爱护。”吕诘此时没了日常紧绷的严肃,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回答。
  
  “你先换衣服,我去洗澡了,桌上有点心和饮料,你随意就行。等一会儿你也去洗个澡,完事了再一起问问那只薄鱼。”乔雪辰说罢指了指放在沙发上的衣服,这才脱掉外衣往浴室走,又被吕诘拉住。
  
  “你的伤……还需要上药或者缝合吗?”吕诘心存忧虑,毕竟之前乔雪辰差点殒命,那么重的致命伤……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区区致命伤……啊……不对……”乔雪辰回答,又斟酌着措辞,最终态度端正的回答:“没关系,其实我妖力足够的话,这点伤也是死不了的。”
  
  吕诘有些好奇乔雪辰为什么妖力这么低,但似乎又不好说,有点像年纪第一问年纪倒数第一:你怎么不好好学习。有种仗着得天独厚而来的傲慢,于是他没有多问,让乔雪辰小心伤口,先去洗澡。之后便拉上客厅的窗帘,换掉一身脏污的衣服,这才在沙发上坐下,途中只有坐下时阿金看了他一眼,其余时刻全程无视吕诘这个人。
  
  乔雪辰出了浴室,换吕诘进去,乔雪辰一边吹头发一边看着收拾妥当的茶几,刚才布满整个桌面的零食袋与饮料瓶已经被收拾干净,吃完的被丢弃、没吃完的被封装、未开封的则放在一旁的零食篓里,饮料也摆得整整齐齐,喝了一半的也被清空丢在垃圾桶里,乔雪辰坐到自叶芳梅离开后最整齐的茶几前感慨:“这莫不是上天又派个人帮我整理整顿?”
  
  想起每天被叶芳梅薅着头发起床的场景,乔雪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拿起电话给附近的馆子打电话点菜订饭。等到吕诘出来,乔雪辰刚巧开门拿了外送的晚饭,竟然是四大碗牛肉泡馍……
  
  “我吃不了两碗……”吕诘目测一下那个分量,率先认输。
  
  “又不是只有咱们俩吃饭……”乔雪辰关了门,无奈一瞥,递给他一份,自己留一份,剩下两份全都放在黄狗阿金面前。
  
  “啊……确实……”吕诘只能点头称是,坐下打开包装,传来乔雪辰悠悠一声:“不过我确实不知道你能吃多少,所以你那份是四个饼。”说完就呼噜呼噜开始扒拉着泡馍吃,吕诘看着面前满满一碗四个饼以及盖着大片牛肉的泡馍,感觉自己不仅过去要被自己的亲哥坑,未来可能还会被自己的灵兽坑……总之,命途多舛。
  
  一人两妖吃了饭,低声商议一下,乔雪辰拿了副墨镜给吕诘戴上,说这是翻译器,吕诘皱眉戴上,之后帮忙收拾了桌子,一人一妖这才坐在茶几前。
  
  乔雪辰拿出一只带盖的杯子,上面画满了吕诘不认识的星图,放在杯子后,吕诘便将保温壶内的薄鱼倒进杯中。
  
  “确实是中毒,你看她后背的鱼鳞现在都是黑色的,还有一片鳞片上有毒牙穿透的痕迹。”乔雪辰指着薄鱼身上的鳞片向吕诘解释。
  
  “你知道长安内阵只允许未化形的小妖怪进入吗?”吕诘问道,黑色的墨镜更增加了他的威压,他现在虽然穿着居家服,但妖怪并非以服饰识人,而是以灵力分辨人类的威胁程度。
  
  小夭只觉得面前的男人澎湃的灵力几乎要将自己压死,来此之前只有在刺伤自己的妖精身上感受到过这种压制到使妖窒息的氛围,她不安地摇着尾巴,她感到恐惧,即便面前的人类已经洗过澡,但与妖精斗法时残留的妖气与血腥味还是粘连在他身上,这让小夭更加胆寒,只能在窄小的杯子里不安的游来游去,以摇尾巴和吐泡泡的方式向一旁作壁上观的乔雪辰求助。
  
  乔雪辰无视小妖精的求助,点了一下面前的水杯,薄鱼瞬间在杯子中翻腾。
  
  吕诘看了他一眼,就听见自己心里传出一个声音:“只是抽了水里三分之一的氧气,不至于致死,你继续问。”吕诘不动如山,继续发问:“是你带来的那些草木妖怪吗?”
  
  水杯内的薄鱼并未回答,只是持续不安地撞击杯壁,乔雪辰又伸出手,水杯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型旋涡,将薄鱼卷入其中,就这样卷了半分钟,水中的泡泡增加,薄鱼停在水底不动了,甚至连鱼尾都没有丝毫摆动。
  
  “你不会直接弄死了吧?这还只是小妖怪。”吕诘同样通过传心术将自己的问题传给乔雪辰,这也是两人结契之后最大的好处,毕竟私信什么的,确实比当面问看起来更有格调。
  
  “这小妖怪估计比你还要大一个甲子……”乔雪辰在对话中吐槽,不过依旧是好好回答了他的问题:“你前两个问题都是我已经猜出答案的,前两个问题只是让她知道不回答问题的下场。你现在直接说出我的推论,之后再问第三个问题,她就要掂量一下自己是不是还能拒绝回答了。”
  
  吕诘在心里回答:“知道了。”之后说出乔雪辰的推论:“第一个问题,你知道这里只能进入未化形的小妖,即使你不知道,你的父母也会让你知道,因为进城之前之后只有你自己可以自由行动,它们会提前告知你进入内城大阵之后需要如何做。”吕诘说完看到水杯里的薄鱼依旧在装死,继续说:“第二个问题,确实是你带着那几个妖怪进来的,本来是想在乔雪辰为你解毒时找个空隙挟持他,但是没想到我追踪到这里,打乱了你们的计划,如果你被我带出大阵,那么你们的计划就将功亏一篑。”
  
  “没关系,你可以不回答我前两个问题。不过如果你不回答我第三个问题……”吕诘抬起手向乔雪辰示意,乔雪辰拿出刚才装妖丹的小盒子,将盒子打开放在水杯前。
  
  “那么这就是你的下场。”吕诘指着盒子里的妖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捅伤你并让你带草木系妖怪来这里的,是不是一只脖子有黑色圆环的蛇妖?”
  
  杯子里的小妖依旧一动不动,吕诘甩了甩手示意乔雪辰动手,乔雪辰伸出手第三次点向面前的杯子。
  
  没想到内中的薄鱼突然舞动起来,吐着气泡甩着尾巴,吕诘这才从自己墨镜内里看到显示出的字幕:“是的!就是那个女蛇妖指使我的!她的手下让我中毒,她说只要带着几颗仙草种子来这儿找一只犬妖,那只犬妖就会帮我医治。爹娘本来气不过想直接向她讨说法,但那只蛇妖有千年道行,爹娘都打不过,我们只能听她的……”
  
  “怎么样?”吕诘在心里问乔雪辰,乔雪辰没回答,手指继续接近水杯。
  
  “我没骗你们……我真的……真的没骗你们……”摇曳的鱼尾,吐着泡泡的鱼嘴,吕诘几乎在这条薄鱼的眼睛里看出眼泪……
  
  乔雪辰的手指最终没有碰到杯壁,而是打开了盖子,拿出一根钢笔,将其中的海蓝色墨水滴了一滴进去,只见那滴墨水覆盖在薄鱼的背脊上,黑色的毒液像是被稀释一样,被蓝色的墨水吸收之后凝成一颗颗蓝黑相间的小珠子,沉入杯底。
  
  “看在你宁可不开口也不说谎的份上,原谅你了。”
  
  
碧落篇 第六章 纠因
  “它直到最后也没交代是怎么带着五只妖怪进来的。”
  
  入夜,乔雪辰给那只薄鱼小妖怪喂了点食物便就去冲热巧克力,吕诘跟进厨房靠在门框上问,只见乔雪辰拿出牛奶、可可粉、巧克力块和……一罐咸花生酱……?
  
  “你要一杯吗?”乔雪辰一边从占据了一面墙的橱柜中挑选杯子,一边问吕诘,吕诘摆摆手表示不用了。乔雪辰便自顾自地开始挑选杯子,最后选中一只带托盘的圆胖杯子,看上去捧在手心会很暖和的那种老花骨瓷。
  
  他将杯子放在台面上,开始在雪平锅里加水与牛奶,吕诘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不再问问那只薄鱼了吗?”
  
  “有什么可问的?”乔雪辰慢慢加热,直到开始冒泡才将火关小,之后放入了可可粉与巧克力,最后挖了一勺咸花生酱放入其中,期间吕诘察觉他并未说完话,于是只是等他最终将话说完。
  
  “这是一种集群同步。”乔雪辰回答,不过好像在等着吕诘继续问,自从解释打神鞭那件事之后,吕诘就察觉乔雪辰就是喜欢这样卖弄自己的知识,他并非居高临下的教育,他只是喜欢以解惑者的身份为别人提供答案而已。这倒是让吕诘想起多年前自己上初中时的杨老师,那是个头发不多,身材有些佝偻的男人,只有在讲起自己擅长的知识点时,整个人才会神采飞扬,那是一个人成为自己神的时刻,吕诘喜欢那样的时刻,所以初中阶段他也是提问最多的学生。
  
  所以他几乎是笑着问:“什么是集群同步?”
  
  果然,乔雪辰煮好了热巧克力,倒入杯子,将锅扔进洗碗机,捧着杯子吹了吹,便继续解释:“所谓集群同步其实算是动物界的一种状态,你见过鸟群和鹦鹉群吧?就是那种成群飞舞的虎皮鹦鹉、大洋里随着海浪上下起伏的鱼群,本身比较弱的鱼类或者鸟类,因为个体较弱,因此以集群来规避猎食者,它们会直接以相同状态进行活动,一起觅食、一起喝水、一起休息,以群体对抗自然与猎食者。妖界的集群同步和这个差不多,低等级的妖精会集合在一起,甚至均分妖力形成更加稳固的集群,以此达到妖力同步,保障整体妖力平衡。但一般情况下需要有五十只以上的,这样妖力也比较大,如果是有血统关联,那么最少,三只足矣。”
  
  “那两只薄鱼……”
  
  “是的,他们妖力足够,但是生活在栖息地,不需要专门磨砺战斗技巧,因此很合适以两只的平均值妖力提升他们孩子的妖力,但却是现在这只薄鱼还未化形,她是符合进入内城大阵的要求的……只不过,在未化形的妖怪里,妖力稍高一点而已。”
  
  “但是进来的是五只能化形的妖怪……它们以多出来的妖力值进入内城,但是化形的一刻也不能直接被排除出去吗?”吕诘依旧疑惑于既然以未化形为基础,难道只是城墙一重结阵,内部完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吗?
  
  “其实吧……这是我自己预留的一个小bug……只是不慎……被他们发现了而已。”乔雪辰说到这儿望着杯子里的热巧克力沉默,本来在客厅的阿金突然走过来,蹭过吕诘身旁走到乔雪辰身侧,乔雪辰看到它笑了笑,放下杯子蹲下来摸摸阿金的脑袋。
  
  吕诘感觉阿金从自己身边走过时,自己的手好像被粗壮的狗尾巴打了一下,只是……即便是妖怪,它现在只是一只狗而已,不至于这么厌恶自己的存在吧?
  
  告诉自己应该是多心了,吕诘继续追问:“之前你不是说还要强化结阵吗?那个小bug究竟是什么?”
  
  “是阿金。”
  
  “啊?”
  
  “是阿金能呆在这里的一种桎梏,怎么解释呢……你打过游戏吗?”
  
  “网游算吗?”
  
  “当然。是这样,游戏升级时,到了一定级别会可以升级,然后各项数值也会上升,而对我的结阵来说,满级就是那个临界值,也就是有化形。但是如果一个玩家玩了很多年,就差最后一个任务一直不去做任何能换取经验值的任务,甚至野怪也不杀,只是沉迷于PVP,一身蓝装磨炼技艺,千锤百炼,你觉得这样的玩家满不满级,重要吗?”
  
  吕诘望着乔雪辰身边的阿金,突然发现那双本该是狗的眼睛,闪过的是如同人类一般嗜血而又轻蔑的光。如果没有当时乔雪辰的阻止与自己的先发制人,直接用了麻醉枪使其暂时丧失了战斗能力,那么最后演变成一对一的对战,自己面对习惯以妖力精准打击的妖怪,即便它还不能化形,自己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确实不重要,战斗经验有时比单纯的力量更加重要。”吕诘回答,自己就是以此制服两只妖力更胜自己的薄鱼,坦诚是他的优点,既然他觉得自己直接与阿金对战胜负未可知,他就会承认这种可能性。
  
  “阿金啊,为了我,变成了个锁级玩家呢。”乔雪辰宠溺地摸着阿金的头,阿金舒服地微微躬下身子,背脊上突出的两块骨头竖起来,像两把骨刺匕首。
  
  吕诘尽量不去介意突然出现的凶器,推测着问:“这么说那五只妖怪也是靠着锁级进入内城的吗?但是我看他们都有人形啊……”
  
  “这就要分析他们的妖丹了。”乔雪辰又摸出那只小盒子,里面有五枚绿色的妖丹。
  
  “你审问前说过,这些都是草木系的妖怪。”
  
  “是的,其实这次薄鱼带进来的这五只草木系妖精只是种子。即便有聚群同步的帮助,不能化形还是有所限制,因此他们其实是以种子与水接触之后立马分裂出肉身,这具身体不是修炼获得,而是草木系直接以种子的胚胎灌入妖力直接形成的。你可能没注意到……全场流血的只有我一个……”说出这句话,乔雪辰才察觉今晚可能最惨的竟是自己,虽然没有殒命,但是受伤的是自己、被收为灵兽的是自己,不出意外的话,之后负责善后的还是自己……想到这儿乔雪辰只能在心中瀑布泪,之后拿起杯子,靠着甜甜的热巧克力舒缓心中的郁闷。
  
  “……之后怎么办?”吕诘问道,即便他没有特制,乔雪辰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和他之间的灵兽主仆契约,乔雪辰思索直接回答:“你快跑吧。”
  
  “嗯?”吕诘一脸诧异,乔雪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找补:“你先在这儿待两天,等我补全了结阵之后……之后你就先回家过年吧。”
  
  “啊?”吕诘更加诧异,这不是还是让自己快跑吗?
  
  “你在家待到过了十五再过来吧。”
  
  “哈?”吕诘越发诧异,乔雪辰这个遮遮掩掩的态度,明显是在隐瞒什么。
  
  “……”乔雪辰也察觉自己的反应过了头,只不过想到过年期间家里三个大佬要回家,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件事,要是真的让他们面对吕诘,最好的情况是直接掠夺法器,最坏的情况是吕诘被撕成碎片……脑补了一下可能出现的状况,乔雪辰是真心实意觉得让吕诘赶紧撤离是最佳措施。
  
  只不过,吕诘并不这么想。
  
  “你家人过年是要回来吗?如果是的话,我想和他们也确认一下契约问题,你救了我的命,我确实是不得已用灵兽契约和你结契的。我之前也不清楚以法器立誓不能解除,不过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可以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如果你要继续留在长安大阵里,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吕诘说得很坦诚,他怎么想就怎么说,小时候哥哥吕谒经常感叹他就像个透明人,他怎么想就怎么说,他怎么说便怎么做,为人处世的坦坦荡荡。初见时他对乔雪辰的戒备是真的,乔雪辰回护时的忧心是真的,此时的言语也是真的,他就是这样一种透明人,坦率到一望到底。
  
  “是非见不可吗?……”乔雪辰被吕诘的坚持整得更加头大。
  
  “是。”吕诘回答,乔雪辰在此过着被囚禁一样的生活,看上去明明还有余力能够出去,却屈从地驻守在此处。除此之外,阿金也不像是为了看守他不得离开的守卫,反而更像是某种陪伴的宠物。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吕诘也能感受到乔雪辰是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留在这里,即便……这并非他的本愿,即便他持有《白泽精怪图》这样的通关密录,但他本就是小妖,如果质疑离群索居,隐藏起来应该不太困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个阵法与其说像是一重保护,更像是他为自己树立的靶子,以此画地为牢,借此告诉他在意的人,他是安全的……
  
  “看来今年过年还是要吃她包的饺子了……”乔雪辰嘀咕道,吕诘听见了,装作没听见,继续等他的回答。
  
  “成吧,不过我家人不在这儿,我倒是可以带你过去……虽然我也有三十年没出过这座城了……”乔雪辰靠在柜子上捧着热巧克力,他最后一句话因为喝热巧克力变得模糊不清,但吕诘还是听到了其中的“三十年没出过这座城”。
  
  “三十年……不会惹人怀疑吗?”吕诘问。
  
  “每几年搬一次家,我对外的人设可是体弱多病,到了年限就说我大限将至或者找到大夫医治需要搬家了。”乔雪辰回答,吕诘能察觉到乔雪辰言语之间措辞带着点古文的质感,因为小时候自己和哥哥被外祖父养大,小学时在学校自己也被同龄孩子指出过说话老气横秋,直到现在单位也有同事这么说自己。
  
  “不会觉得不自由吗?”
  
  这次吕诘的发问乔雪辰并未回答,而是有些审视地望着他,吕诘被看着也很坦荡,只是感到疑惑,于是问:“怎么了?”
  
  “我以为提及这个问题,更多人会问:你会不会觉得寂寞?问我是不是觉得不自由的,你倒是第一个。”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因为独处而觉得寂寞的那种……妖怪?”
  
  “哈,我啊……确实不是那种妖怪。”乔雪辰笑起来,眼镜之后的眼睛眯起来,倒真的有点像吕诘很喜欢的那种微笑萨摩耶笑起来的样子,此时吕诘才再次感慨,乔雪辰确实是只不折不扣的犬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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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吕诘睡在客房,第二天一大早便听见乔雪辰起床出门,他也起床,发现乔雪辰留了字条说要出去买早点,为他准备了洗漱用具。吕诘看看还在客厅安睡的阿金,做了一会儿心理预设,学着乔雪辰的样子摸了摸它的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自己的灵力与乔雪辰的妖气有了连接,阿金似乎没发现手不是自己主人的,耳朵动了动,却并未醒来。
  
  摸完狗,吕诘这才高兴地转身去洗漱,等到洗漱完了乔雪辰已经回来,买了五碗肉丸胡辣汤,其中三碗倒在阿金的食盆里,之后洗洗手坐下往自己碗里掰白吉馍,吕诘在一旁有样学样地掰,之后大家安静地吃了早饭。
  
  吃完饭,乔雪辰打了个电话,告知那个名叫方罾的人,询问方罾那边审问的结果,最终薄鱼父母供出的妖精与幼年薄鱼描述的一致。乔雪辰约了对方将幼年薄鱼带走,再将他们一家三口送回巴丹吉林沙漠,那边表示没问题,询问这次还是快递吗?乔雪辰回答:我托人直接拿给你,之后便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乔雪辰将幼年薄鱼直接倒回保温壶里塞给吕诘:“你出南门,沿着路西边,在过马路之前找到松园,去门口把这个交给一个叫方罾的人。”
  
  “他怎么认出我?”吕诘真心发问,昨天他穿着制服,今天穿的是一身乔雪辰借他的运动服。乔雪辰怎么看也没到180cm,倒是有自己合身的衣服。
  
  “看衣服,这是我大哥的衣服,他认得出来。至于你,只要你看到一个脖子挺长,然后……脖子粗的和下巴融为一体,你看到就能认出来。”
  
  “啊?这是什么奇怪的描述?”吕诘稍显不信。
  
  “他长得就是这么奇怪,你去见了就知道了。”
  
  “好吧,我出发了。”吕诘说罢便要出去,乔雪辰又塞给他一把钥匙。
  
  “这是……?”
  
  “我家钥匙,这会儿我要外出强化结阵,你办完事就自己进门吧。”乔雪辰说完,吕诘又将钥匙还给他。
  
  “我在门口等你回来。”
  
  “这么冷的天你直接进来就行了。”乔雪辰略带不解。
  
  “你在家时我能进入你家,和你不在家我直接开门进你家,是两种概念。我不是你的家人,可以受你邀请到你家做客,但不能把自己视作主人。我在外面等你回来,你到了再给我打电话。”吕诘语气坚决。
  
  乔雪辰被他说服,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吕诘先出门送保温壶。
  
  “他人还不错吧?”乔雪辰看着关闭的门扉说,在他身边的阿金低着头。
  
  “大哥要是知道我竟然被灵兽结契这种东西束缚,应该会直接杀了他吧。”乔雪辰继续对着门说,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但刚才还低着头的阿金缓缓抬起头。
  
  “昨天见他时就能看出他对妖精心存芥蒂,但最终还是能明辨是非,选择信任我这个他口中的妖怪,这样的人……可是死一个少一个。”乔雪辰依旧看着门说话,直到感觉到阿金舔了舔他的手掌心。
  
  “我就当你同意了。”乔雪辰说,感觉到阿金用犬齿略带不甘地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小指。
  
  
碧落篇 第七章 启程
  吕诘几乎一眼认出了乔雪辰让自己去找的那位名叫方罾的……妖怪。
  
  明明对方的身材看起来很普通,就像大街上随意一个三十四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保暖的皮衣,看样子正在啃煎饼果子,只是在自己望向他之前,他就看向自己。
  
  然后他囫囵吞枣似地把还剩半个的煎饼果子塞进嘴里,吕诘不知道他的喉管到底有多粗,他几乎没有咀嚼,就这么直挺挺地咽了下去,没了煎饼果子的阻挡,吕诘才发现对方确实如乔雪辰描述的一般无二,几乎没有下巴,脖子和下巴直接连在一起,远远看上去甚至像是一根笔直的冬瓜……
  
  而对方抬头看他时,眼神带着几分疑惑与几分戒备,这点吕诘倒是可以理解,虽然乔雪辰并未告诉自己这件衣服从何而来,但最起码自己还是取得了临时术士执照,能感觉到这身衣服上传来阵阵妖气,方罾确实认识这身衣服原本的主人。
  
  “你好,方罾吗?乔雪辰让我把这个送出来。”吕诘不太确定对方到底算是乔雪辰的手下,还是在城外监视他的妖怪,在他询问之前率先开口。
  
  “老乔和大姐学坏了啊,怎么也开始养宠物了,阿金还不够他折腾吗?”方罾并未接吕诘手中的保温壶,而是歪着头发出感慨。
  
  吕诘知道在自己获知方罾是妖怪的那个瞬间,方罾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人类,这样戏谑的揶揄不过是一种挑衅与试探,只是这种挑衅比起自己毕业前在社区当片警实习时面对的激怒,还不够看。
  
  “方罾同志,请好好接受并完成组织赋予的任务。”吕诘天生一张冷冰冰的严肃脸,这样好整以待地递出一只保温壶,看上去确实有点喜感,但语气却是郑重而诚恳的。当年大学时,宿舍几个兄弟时常会感慨吕诘不知变通,却没有一个真心讨厌吕诘,大抵也是因为他对人足够真诚、对事足够严谨。
  
  方罾听到这句话,本来是皱着眉,看到吕诘认真的神情与带着点狡黠的眼神,才醒悟对方只是故作严肃地完成传递任务,这才舒展眉头:“你这小子看起来像根木头,倒是会整点冷幽默。老乔比大姐出息啊,这是养了个公务员?”
  
  “这事您知道就行了,乔雪辰应该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应该并不知道自己和乔雪辰结契的事,那么让他往别的方向误会会比直接获知结契这件事要好,因此吕诘未作反驳,反而以语言加深了这层误会。
  
  方罾依旧没有接保温壶,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吕诘,不过吕诘觉得他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审视自己的这身衣服,借此审视自己的分量。
  
  最终他没再多问,默默接过保温壶,冲自己点点头便先行离开了。
  
  看到他走远,吕诘这才松口气,转身穿过来时的城墙,一如昨天他到来时直接穿过城墙的门洞进入主城,没有任何不适或者排斥的感觉,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进入,只是这次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次的顺利依旧是因为自己脖子上的打神鞭断节,还是现在乔雪辰已经成为自己的灵兽,所以自己不会受到他结阵的影响。
  
  吕诘进了内城之后往钟楼方向走了走,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可以等人的地方,最终还是走进一家M记,点了杯咖啡,不加糖、不见奶喝着等乔雪辰修补好结阵联络他,这一等直接从晌午等到了傍晚。吕诘喝了三杯咖啡,午餐时间点了个套餐,吃完丢掉垃圾便继续坐在窗前发呆,服务员私下下注猜测他是便衣在摸排,也有猜测可能是被女朋友甩了来这儿回忆爱恋过往,更离谱的是猜测他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要执行,先来这儿蹲点。
  
  等到快要天完全黑下来,鼓楼四周的灯光亮起,吕诘的电话才响起。
  
  “你搁哪疙瘩呢?”接起电话便听见乔雪辰用古怪语气询问,经过昨天到今天的相处,吕诘算是看出来了,乔雪辰虽然做事看起来做事滴水不漏,内里却是小孩心性,面对不熟的人是戒备状态,一旦开始熟稔,那个无法无天的样子就开始逐渐显现了。
  
  “钟楼东南角麦当劳里,我在靠东边窗户位置。”吕诘忍着笑回答。
  
  “我一会儿到。”
  
  过了约莫一刻钟,吕诘果然看到乔雪辰牵着狗走过来,找了个栏杆拍了拍阿金的脑袋让它原地等着,自己推门进来了径直走到吕诘的桌子前。
  
  不知为何听到通透的后厨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听见有人怎么是个男的啊,这次输惨了。一人一妖瞅了一眼,只见员工察觉自己偷窥被发现,赶紧干自己的事情,吕诘与乔雪辰面面相觑。
  
  乔雪辰问吕诘想吃什么,之后就去买了两人份的食物,两个人吃完,乔雪辰又买了三份套餐打包带走,出门牵着阿金便离开了。
  
  一人一妖牵着一只阿金回了家,乔雪辰先给阿金喂饭,摸着阿金的头还不忘问吕诘:“你来的时候带行李了吗?”
  
  “带了,就在车站附近的招待所,我付了三天的款,后天中午到期。”
  
  “那成,我明天跟你去把房子退了,我今天找人帮忙买了票,明天就可以出发了。”
  
  “去哪儿?”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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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吕诘起了个大早,本以为乔雪辰要整理行装,没想到他只是背了一书包的换洗衣物,然后走到书房门口,摘掉右耳上的耳钉直接扔在书房,整个书房像是被洗劫一空一样,几个柜子的手办、书籍和游戏光碟,甚至是屋子里的柜子、桌椅、笔记本电脑和游戏机都不见了,全部被吸进了这小小的一枚耳钉之中。
  
  吕诘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这次反而是乔雪辰诧异了:“芥子须弥,你没见过吗?你不应该是术士世家?”
  
  “……我父母早亡,传承全部交给我哥哥,我……一年前也仅仅是知道,但没有接触过。”
  
  “这个就想到于……哆啦A梦的四次元空间口袋,就是一个便携移动空间。”乔雪辰尝试解释。
  
  “机器猫?”吕诘尝试理解。
  
  “……也可以这么叫……”
  
  “抱歉……我不也不太接触这类书……”吕诘略带抱歉,对方所描述的东西他都不太清楚。
  
  “这倒没关系……”乔雪辰想找个补,于是接着说:“不过一年能拿到术士临时资格也挺不容易了。”
  
  没想到这句话,换成吕诘眉头逐渐锁住:“我没告诉过你我的术士资格证是临时的吧?”
  
  “你洗澡的时候不是可以看一下证件吗?……我总要确定下你的真实来历吧……”乔雪辰眼神游移地回答。
  
  “可你能辨别真伪吗?”同样是问可能引人尴尬的话题,吕诘问起来就显得坦荡多了……
  
  “哈?你觉得我老糊涂认不出来吗?”
  
  “毕竟你这么多年也没走动……其他术士也进不来……”吕诘表示自己这算是合理猜测,毕竟不能枉顾事实。
  
  乔雪辰听到这句话瞬间翻了个白眼,他本来瞳仁就大,翻起白眼更加显著,他将手指放在戴回原位的耳钉上敲了敲,那是一枚黑底上绘制着白色雪花的耳钉,乔雪辰一敲,雪花便像夜灯一样亮起一阵柔和的白光,之后乔雪辰手上立马出现一本小册子,吕诘看着他手中的册子,非常眼熟,和自己的那本《术士入门实用手册》一模一样。
  
  “啊……你是那个,特别校对!”吕诘恍然大悟,却突然又觉得不对:“你不是妖怪吗?怎么……”吕诘说到一半,又想起对方手中掌握着全本的《白泽精怪图》,于是心中了然,只是还有一件事心存疑惑。
  
  “妖怪也可以在怪力乱神管理局任职吗?”
  
  “我是虚职,不过也隶属于怪力乱神管理局。”
  
  “那我如果要考初级术士,你是不是应该先避嫌?”吕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吕诘……”
  
  “嗯?”
  
  “你的脑子里有块叫考编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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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午,乔雪辰背起行李,让吕诘换回自己的衣服,拿出自己一副无度数眼镜放在茶几上。走到阿金身边,摘下它脖子上的项圈,项圈在他手中缩小,之后又戴在阿金的后腿上,做完这一切他才拍了拍安静的脑袋,戴上一顶帽子就准备出门。
  
  “阿金……就它自己在家,不会出什么问题吧?”马上出门吕诘看着阿金略显担忧。
  
  “他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操心。阿金,在家乖乖的,我走啦。”乔雪辰潇洒告别,吕诘看乔雪辰这么说也不好对别人的宠物多有置喙,只能跟着出门。
  
  待到两人离开,阿金的耳朵微微扇动一下,直到听到脚步声逐渐出了街区,阿金这才跺了跺绑着项圈的后腿,双脚站立趴在沙发上,银白色的光流如同水银一样涌出来,从项圈处开始蔓延,逐渐覆盖阿金的全身,在他的身体上附上一层散发银色光晕的薄膜。
  
  等到薄膜完全凝固,银色的光逐渐消失,本来前爪的位置突然伸出一只人手,薄膜被逐渐撕裂,从里面脱出一个男人,他全裸着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眼镜戴上,而这个男人有着与乔雪辰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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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腊月,火车站候车区中,一名十三四岁、穿着灰粉色羽绒服的小女孩,她戴着一顶同色系的毛线帽子,帽子两端垂下两根毛线编的三股辫,此时她正端着一碗素馄饨,她吃得极慢,眼睛一直呆呆地直视前方,眼瞳是空无一物的空白。
  
  吃完馄饨她手上的一次性盒子、勺子去扔垃圾,起身时忘记了放在一旁的背包,径直站起来走向垃圾桶,旁边盯了很久不怀好意的一伙人,其中一名男子c趁着小女孩不在,伸手就要去拿那个小包,坐在女孩身边年老的阿姨抓住小包出声阻止:“你拿人家小姑娘的东西干什么?”
  
  “那是我妹妹,我帮她拿东西,我们去赶车呢。大妈,您就少管闲事了。”男子将“少管闲事”四个字压得极重。
  
  “那小姑娘明显看不见,你要说是她家人,就先把乘警找来核对。要你真是她家人,我到时候再给你道歉。”大妈依旧拽着包带不肯让步,男子看争辩不过,四周也有人指指点点,几个同伙围过来挡住这位大妈四周,阻挡旁人视线的同时就听大妈痛呼一声,几个人拿了包就跑,大妈脸上是一道被打过的红痕。
  
  “乘警!乘警!打人啦!”大妈还想追,却被身后不知何时回来的小姑娘拉住。
  
  “阿姨,您坐。”小姑娘又将她拉回刚才座位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湿巾,暂且当作冰敷袋放在大妈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冬日的湿巾真的有冰敷效果,湿巾敷在脸上时大妈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就不疼了,甚至有点冰凉的舒爽感,面前的小姑娘虽然眼睛里有一层白色的膜,视线也只是固定在一个方向,但是不知为何大妈就是感觉她能看见……
  
  “小姑娘,你的包……要快点去找乘警,说不定还能帮你找回来。”大妈说着自己都不能确定的话。
  
  “不用的,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姑娘笑着回答,大妈这才发现面前的小姑娘即便是鬓角处也没有头发,瞬间脑补出小姑娘生病外出还被人抢了包袱的场景,嘴上“哎呦哎呦”的心疼,翻着手边的布兜子找橘子,挑了几个大的塞给她吃,小姑娘感受到大妈的盛情,柔柔笑着接过,剥开一个自己吃了一瓣,感慨:“真甜啊……”又掰了一半递给大妈,大妈推回来让她赶紧吃,小姑娘不言不语坚持送过去,大妈只能就着小姑娘的手吃下。
  
  不远处,抢了小姑娘背包的几个人跑到四下无人处,看着没人追过来便打开背包检查有没有财物,没想到里面只有一张画卷,几个人围着这幅画看,画上有个不知像是观音又像是佛的人坐于白莲花之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整幅画的人物栩栩如生,画上人物身披的轻纱看上去仿佛真的透明,绘线与色块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勾勒而成,像是某种矿物或者金属,几个人看不出画的价值,抢包的提议:“要不咱们先去去古玩市场问问,看有没有识货的,知道这玩意值不值钱?”其他几个人也看不出画的价值,纷纷附和。
  
  正说着,忽然听到旁边有人插了一句:“这是唐卡。”几个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高大到像庙宇中罗刹的男子站在一边,他身材魁梧,站在面前就像一堵墙,秃着的脑袋在寒冬的西北更显扎眼。他穿一件深灰色的大衣,本来这种像是军大衣的材质会让穿的人看上去被压得缩小一些,但面前的人反而显得更加雄健,毕竟之后更是以差不多两米的身高带来威压。
  
  几个人看着有点畏惧,但又仗着人多势众且在自己的地盘上,于是叫嚣着:“外地人就滚远点,本地的事情少管!”刚准备离开,对方直接站在他们的路线之前挡住几人,为首也被激出了火气,喊叫着让其他几个人动手,此时几个人抽出皮带、掏出指虎、打开折叠刀,将秃头男子围在其中。
  
  “哥几个今天就教育教育你,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碧落篇 第八章 借光
  小姑娘一直陪着大妈,不见她报警,也不见她有什么焦急的神色,她的眼神是淡淡的,就像她空无的眼瞳一般,荣辱不惊。
  
  大妈还是担心,即使脸被打了还在忧心丢失的财物,小姑娘反而不太在意的样子,一直在柔声安抚大妈,问她肘击的脸还疼不疼,大妈表示已经好多了,正要起身去找乘警。
  
  刚一起身,发现有个身形高大的秃头男人拿着刚才小姑娘的背包走过来,男人面容凶狠,棱角的方形眼眶加上寒冬腊月的秃头,加之山一样的身高和结实到即便穿着冬衣都能看出紧绷的肌肉,导致他整个人看上去倍加凶悍。大妈下意识以为对方是刚才几个混混的同伙,拉着一旁的小姑娘想离开,没想到小姑娘反而轻柔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背。
  
  大娘以为对方是小姑娘的父亲,却见对方毕恭毕敬地对身高只有自己三分之一的小姑娘施了一个佛礼,大妈大吃一惊,察觉自己猜错了,歪了歪身子,发现身边的小姑娘也回了个佛礼。
  
  “回来时刚好看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抱着一个包,发现是你的包就顺势抢回来了,几个人已经被我扭送到警察局了,希望仁波切不要挂心。”男人说得郑重。
  
  “明白了,辛苦你了。”小姑娘带着淡淡的笑意回答,与大妈告别之后便接过包准备离去,大妈面对高大强壮如同一座山一样的男人,还是没忍住强调几句不要把小孩子一个人放在这儿,作为家长要保护孩子注意安全之类的,男人面露不耐,但小姑娘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也只能“嗯嗯啊啊”的认同。
  
  等到大妈叮嘱完,小姑娘正式向大妈告别,临走前又踮起脚摸了摸大妈刚才手上的脸,再次道谢便被男人牵着离开了。
  
  他们刚走,大妈便接到电话:“您女儿已经醒了,不需要再转到北京的医院,要是还没出发就赶紧回来吧。”
  
  大妈握着电话,在原地呆愣一会儿,又摸摸脸,刚才还青紫的脸,现在已经丝毫受过伤的痕迹。
  
  “谢谢……我马上……赶过去……”大妈流着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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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诘和乔雪辰晚上才上车,退了房之后乔雪辰本来想把行李放在耳钉的移动空间里,吕诘又觉得出门在外不带行李看起来更加惹人注意,于是预留了自己的行李箱和乔雪辰的背包,将其寄存在酒店前台就出去吃饭。乔雪辰自告奋勇要带吕诘去吃点好吃的再走,于是两个人坐车到洒金桥开始小吃之旅。
  
  吕诘只有大学期间每次放假会四处旅行,当时一个背包就开始穷游,不太去名胜古迹,大部分都在游览城市人文或者自然风光,乐趣就是走街串巷到处逛,只是还未来过西安,这次客随主便,就跟在他身后一路吃东西。
  
  热乎乎的柿子糊塌、又冰又甜的凉糕、加辣子的肉丸胡辣汤、咬开冒着牛肉汤的蒸饺、仿佛带着暗黑气息的卤汁凉粉、夹了咸蛋黄和煎蛋的蛋菜夹馍、几串烤腰子和烤筋、寒冬腊月中冒着寒气的炒酸奶、带着烂熟的豆子和红枣的镜糕、一整盆的小酥肉、迷你烧水壶煮好的酸梅汤、清汤又油润的牛肉泡馍,走街串巷时吕诘才发现,乔雪辰可能并不是被安排在此处躲藏,而是他真的喜欢这里,喜欢人群,喜欢穿行于人海之中,如同每个最平凡的芸芸众生。
  
  两个人吃到再也吃不下,乔雪辰说要买几份伴手礼,又带着吕诘离开主街喧闹的人群,拐进一个小巷道里,在巷道深处潜藏着一个有些破败的院落,从门口一眼望去,里面有个深深的廊道。吕诘有些怀疑地望向乔雪辰,对方直接走进去,到最深处又拐了两个弯,到达意见一间像是办公室改造的小破屋,屋子里全是绿色箱子堆叠放着的点心,这样藏身深巷的小店,吕诘倒是没想到,乔雪辰指着其中几样点心打包了好几份,两人提着深沉的点心往出走,刚到外面乔雪辰就直接将点心放进耳钉里。
  
  吕诘能感到乔雪辰对这座城的熟悉与眷恋,这也是他得知对方要带自己前往北京找亲戚时吃惊的原因,毕竟离开这里等于是舍弃了最强有力的保护,不过乔雪辰看上去毫不在意,吕诘问了乔雪辰预备怎么防护,乔雪辰但笑不语,只是告诉他不用担心。离开时还是那样大学生似的装扮,虽然乔雪辰妖气微弱,但能千里迢迢设计让人穿越结阵劫持他,自然可能察觉到他离开结阵。昨晚独自在客房,他梦中惊醒一次,醒来后就看了许久手机待机画面,那上边是自己和四个同届进入警局的同僚一起拍的照,而唯一女性的达瓦……已经去世了,他思索着要不要打给大哥,又想起他已经出海,只能打卫星电话,最终他按了息屏,躺在床上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沉沉睡去。
  
  两个人坐车去取了行李,出了内城,本来吕诘以为乔雪辰是囚禁在此,此时看起来应该也有自愿的成分,他出结阵时与自己进入时是一样的,就是很平常的跨过城门,一步之遥便离开了长安大阵,对于感受到不到大阵威力的吕诘而言,阵法的存在就像是假的一样,望着火车站前的城墙,吕诘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在想:这里真的有一座大阵吗?”一旁的乔雪辰看出了吕诘沉默的原因,直截了当的问出来。
  
  “只是好奇,并非怀疑。”吕诘回答,起初他确实有怀疑过对方,但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也实实在在是自愿以结契的方式使他成为自己的灵兽,毕竟自己也曾一无所觉地穿过他在公园中的结阵,一无所知地穿越长安大阵想来也是同个原理。
  
  “倒是可以让你看看……”乔雪辰说罢,便摘下黑框眼镜递给吕诘,示意他戴上。
  
  吕诘戴上这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眼镜,仰头再看城墙,便看到以百年城墙古迹为基石,整个内城笼罩在一片紫色的阵法之中,那种紫色看起来并不坚固,像是一层悬浮在内城之上的远山云岫。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是吧?最初我家人还想加上入内就会中毒或者被烧的诅咒加固阵法,后来我说在这样以后就再也别见了,他们才折中选了这套方案。”乔雪辰回答,吕诘点点头,总觉得以乔雪辰的性格应该会扯出一大堆前尘往事,但反常的是这次他并没有多说,只是在吕诘想转头看看车站时要回了眼镜。
  
  “不要舍不得了,以你的灵力,多加锻炼,很快肉眼就能看到了,只有我们这种妖力低微的小妖才需要这种眼镜。”说罢便走在前面准备进站,吕诘随之跟上。
  
  乔雪辰买的是四人软卧票,检票之后两人正要上车,乔雪辰突然说列车要行驶一晚上,让吕诘先去月台买点饮料,吕诘不太放心,不过乔雪辰直接说了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想劫持自己的人不敢在人群中大张旗鼓的抓人,更何况两个人已经结契,即便不在身边也可以随时以心音联络,吕诘这才点头去买东西。
  
  乔雪辰背着包,拖着吕诘的行李箱走到包厢门前。
  
  “就是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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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波切大人,我还是想不通,那里明明是祖古您协理的道场,现在却不能进去,只能先去大慈恩寺再让他们派人转交……妖族实在得寸进尺!”高大强壮的沉砚一边从行李中拿出打包好的素斋递给坐在下铺上的小姑娘此时已摘下了毛线帽子,下面是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原本两人可以直接进入长安内城到达广仁寺,但由于长安大阵禁止进入,自己试了试直接走进城门洞,刚进去又被直接传到城外原点,自己灵力已经接近法王,面前比自己灵力更强的仁切波自然也无法入内……想到一个妖族竟然借此占据这种聚灵之地,还阻止其他灵力强大的术士进入,沉砚就显得愤愤不平。
  
  “毕竟三十年前那件事是因为有他在才能办妥,如果当时大战正面对决,妖界与人界都会遭遇浩劫。那个孽障只是向人类宣示力量,便造成二十多万人的死亡,如果直接原型现世,还不知会造成怎样的浩劫。当初那只妖凭借一己之力竟然能将其封印,单凭这点妖族与人族对他礼遇,也在情理之中。”白玛嘉措并未顺着沉砚的话往下说,而是向他阐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了解当年那段历史的,妖族不会专门借此邀功,人族更不会以此给妖族贴金,只不过……只要长安内城大阵依然在,那么还是会有人好奇提起,只要提起便会有各式各样的揣测,不论善意还是恶意,那紫色的结阵依然屹立不倒,仿佛在提醒人族与妖族曾经经历过怎么推心置腹的合作,以及……不要再企图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正因此,白玛嘉措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多一点对继往的了解,才能少一点未来的芥蒂。
  
  说完白玛嘉措伸手接过打包好的素斋,摸索着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打开,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素斋带过来已经有些凉了,沉砚自然也发现了,拿起水壶准备去打点热水回来烫一下盒子加热餐食,一开门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
  
  一个照面,沉砚手里的水壶掉在地上,右手上的八瓣莲手环变成一把剑架在乔雪辰的脖颈上。
  
  “沉砚!”白玛嘉措压低声音叫着沉砚,沉砚察觉走廊人来人往,借着身高的便利将乔雪辰提溜进车厢,顺手关上了门。
  
  “妖孽!看到佛光竟然还不避让!”沉砚扭了乔雪辰的胳膊把他按在车厢的地面上,乔雪辰心里感慨这两天天天被人扭胳膊按着,一边开口:“祖古,我只是想借个光而已。”
  
  这句话一出口,白玛嘉措微微皱眉,在外沉砚都是称呼自己为“仁波切”,这个称呼在密宗里是对德高望重或者修行身后者的称呼,同时也能够作为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的称呼,正因为有混淆作用,白玛嘉措离开西藏之前才叮嘱沉砚以此称呼自己,一般人绝无直接获知自己身份的可能性。
  
  “谁派你来的?!这趟车有仁波切在,妖怪都会避让,你竟然还能顶着佛光找到这间车厢,还敢说不是有所图谋!”沉砚按得更使劲了,乔雪辰疼得呲牙,反驳道:“我身上有无明上师坐化时的舍利,因此才能抵御佛光普照,并非是有什么计谋,我只想借祖古身边一缕佛光避险而已。”
  
  白玛嘉措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阻止了沉砚审问的意图,问被按在地上的乔雪辰:“你是谁?想借什么光?”
  
  “我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妖族结阵师,想借您佛光护佑上京一路平安顺遂。”
  
  “你有什么证据!”沉砚半点不信他的话,但看到站在一旁的神情落寞的白玛嘉措,还是厉声发问。
  
  “我有上师受伤坐化前留下的遗书和火化后的三颗舍利。”乔雪辰坦诚相告,沉砚望着一旁的白玛嘉措。
  
  “先放开他。”白玛嘉措给出回答,沉砚放开他却并未收起手中的剑,而是戒备地站在乔雪辰身侧。
  
  “谢谢。”乔雪辰说罢起了身,敲了敲耳钉,从内中拿出一封信和一个密封的玻璃小瓶放在桌上,沉砚检查一下确认上面没有毒物,才交给白玛嘉措。
  
  白玛嘉措摸索着打开虽然样式陈旧却依旧崭新的信封,毕竟放在移动空间内的物品不会再经历时间的洗礼,里面有一块硬纸板,刻满了盲文,她挨个摸过去,以手指的触觉阅读了当年无明的遗书。
  
  沉砚第一次见到白玛嘉措的神情如此悲伤,自己见惯了她的宠辱不惊与慈眉善目,淡然的不像一个人。此时这样明晃晃的哀伤,反而突显了她身上身为人的那部分,在大道无情之外的,一点并未泯灭尘缘带来的伤怀。
  
  “他……最后说了什么?”
  
  “无明上师只是在遗憾,遗憾死前也没找到师父的转世……”
  
  听闻此言,白玛嘉措闭了一下眼睛,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继续问:“你要如何借光?”
  
  “只要与两位一同到达北京就行。”乔雪辰说完拿出两张车票,上面的号码与这间车厢标注的号码一模一样。
  
  
碧落篇 第九章 天灾
  “三瓶农夫山泉,三瓶……”吕诘忽然想起自己没问乔雪辰想喝什么,想起他似乎喜欢甜食,于是补充:“三瓶可乐。”摊位上也有当日报纸售卖,两个中年男子一边看报一边讨论近来南方气温降低以及连日骤雨。
  
  “报纸上说南方今年要预防冻灾。”
  
  “今年北方不太冷啊,南方多少度?”
  
  “零下了,再加上没有暖气,没有防寒设备,尤其是铁路这块,你看,不少地方铁路的轨道和设备都冻住了……这马上要春节了,到时候孩子们都要回家,可能会堵在路上。”
  
  吕诘好奇凑过去问:“南方现在遭灾了吗?”
  
  “小伙子,你这两天没看新闻或者报纸啊,你看,寒潮、降温,南方低于零度,各地冻灾影响,南方铁路不少出行的被困在路上。”拿着报纸的大叔将报纸送到吕诘眼前,头版上正是关于南方冻灾的报道,吕诘接过报纸阅读阅读,那边几位大叔还在讨论:“中央已经派人过去了,但是南方肯定和咱们设施、防护之类的都不一样,南方都多少年没到零下了。”
  
  “我老丈人是四川人,他说今年川渝也冷得不行。”
  
  “不要说四川,我儿子不是在新疆当兵嘛,说入冬之后他们那儿下了好几场雪了,现在那边温度比往年都低,滴水成冰啊。”
  
  “这样下去过冬的粮食都要冻死了……”
  
  听着几个人的议论,看着报纸上关于冻灾的报道,报道阐明此次冻灾主要是由于拉尼娜现象以及大气环流异常的影响,加之入冬之后冷空气频繁运动,冷空气在南下过程中与南方湿热的暖空气相遇,加之温度急剧下降,降水与低温造成了大面积冻灾,尤其是在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广西、四川以及贵州,这些省份地处南方,本身就缺乏处理冰冻灾害的经验与硬件设施,加之这次紧邻新年,回乡人员激增,更不好调配有效的预防措施……
  
  吕诘长眉微皱,一边仔细阅读报纸一边听几位大叔讨论,直到列车提醒马上要发车,这才道谢归还报纸,自己买了一份,带上报纸和一提兜饮料飞奔回到车内,寻觅着一下便找到了车厢。
  
  一开门便听到一声惊叫,吕诘吓了一跳,发现乔雪辰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之后笑着继续剥手里的橘子,对面坐着个脑袋光秃秃的小女孩,感觉到有人进来,脸转过来,那双眼睛却是空洞无物的灰白,仿佛焚灭纸钱之后天空中飘荡的灰烬。
  
  “仁波切,这位是吕诘,是我……朋友。吕诘,这位是白玛嘉措,一位仁波切。”乔雪辰介绍,吕诘不确定她是乔雪辰原本就认识的,还是上车之后刚刚结识的,但他性格不是会迂回揣度的那类人,他听到了“仁波切”的尊称,于是直截了当地发问:“这位……上师,是你的旧识?”
  
  “上车才认识的。”乔雪辰勾起唇角回答,这个表情能让人看到他充满亲和力的酒窝,但吕诘见过乔雪辰真正的笑容,这并不是他真正笑起来的样子,那样子似乎在说:“自然不是。”吕诘虽然片刻之内并不能理解乔雪辰的用意,却非常确定他绝对不会坑害自己,于是伸出手,友好地对小女孩说:“你好,我是吕诘,是个警察。”
  
  白玛嘉措眨眨眼,本来已经转过头面对吕诘,却突然转过脸面向小桌对面的乔雪辰,说出一句让吕诘倍感疑惑的话:“对不起,我是警察。”
  
  “谁知道?”对面的乔雪辰接住了女孩抛出的梗,之后默契地笑起来,吕诘这才发现他们是在模仿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只能一脸无奈地看着爆笑的两个人。
  
  “抱歉,都没人陪我这么玩。沉砚很会照顾人,就是太严肃了。”白玛嘉措伸出手握了握吕诘刚才伸出就一直没有收回的那只手,她的手指很柔软,只有右手中指上有握笔留下的薄茧,说这句话时她还略带无奈地撅了一下嘴,就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平日会做的那样。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我进来吓着你了吗?”吕诘坐到乔雪辰身边问,白玛嘉措此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回答:“我刚才听一部动画,但是画面部分看不到,就需要有个人为我讲解,负责照顾我的沉砚实在是不太会……描述故事。”
  
  “尤其是恐怖侦探悬疑类,讲得太索然无味了,我在一旁听着都觉得无聊。明明看到图书馆灯光亮起时那个诧异中带着森然的神情那么神,竟然一笔带过说什么只是回了个头,一点形容词都没有,怎么能让人体验气氛。”乔雪辰抱怨着,却发现自从进到包厢之后吕诘眉头始终微微皱着,一开始他因为对方是因为初见白玛嘉措,不明底细而显得拘谨,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因此也收敛笑意询问:“怎么了?”
  
  “是冻灾。”吕诘放下饮料,将手中的报纸递给乔雪辰,乔雪辰疑惑接过,拿起报纸仔细看起来,对面的白玛嘉措默不作声,只是拿出一串念珠慢慢拨弄,一瞬间又从刚才还让乔雪辰为她描述动画场景的小女孩,变成了看上去深不可测的仁波切,她手上的动作既像是诵经,又像是祈求。
  
  乔雪辰看得极快,看完后却扬起脸问对面的白玛嘉措:“仁波切,这次去北京,难道是为了这件事?”
  
  白玛嘉措捻着念珠的手顿了顿,之后继续以指尖缓缓拨动念珠,回答:“不是。”
  
  “看来还有更大的事了……”乔雪辰心里这么想,也直接将这句话通过心音传给了一旁的吕诘,吕诘眼睛微斜看了乔雪辰一眼,察觉他又要开始设套了,但现在两人利益一致,吕诘不动声色,只是眼看着乔雪辰拉开帷幕,准备一场盛大的表演。
  
  “如果我说我知道雪灾之困的结核,同时还有解法呢?”乔雪辰问,吕诘发现他现在的笑容真的有点像只白狐狸精。
  
  白玛嘉措停止了手上念珠的拨动,问:“你又想交换什么?”
  
  乔雪辰微微一愣,还没等乔雪辰回答,吕诘诘问道:“你凭什么觉得会他会以人命做筹码?”
  
  说罢望向乔雪辰,他没用或者压根忘记了要用心音询问,而是直接直白地问:“你有缓解冻灾的办法,对吧?”他语气认真,眼神澄澈,眼瞳里没有一丝怀疑的阴霾。
  
  与初见的白玛嘉措不同,吕诘并不觉得乔雪辰说出这句话时本义是要做什么交易,毕竟对面这位小女孩表面上看起来身量未足,实际上已经是能得到“仁波切”尊称的上师级人物,以这两天吕诘对乔雪辰的了解与两人之间的交流,吕诘直觉他反而更加好奇这位仁波切为何如此低调入京。至于能够缓解冻灾的方式,既然是为了对抗天灾,这种灾祸还可能威胁人命,吕诘认为乔雪辰绝不会将此事当作儿戏一般进行什么交易,因此对方说出“交易”这个词时,本身就带着羞辱的色彩。
  
  乔雪辰看看吕诘忽而笑起来,回答:“自然有,你还记得之前我拜托方罾将那三尾薄鱼送回栖息地吗?我之后会通知他和栖息地管理员协商,带一部分薄鱼前往南方,中和降水带来的灾变。不过这就需要总局协助,可否请仁波切……”乔雪辰转脸询问白玛嘉措。
  
  白玛嘉措眼目微垂,如同唐卡中悲悯的菩萨,她回答:“我会联系总局协助。乔施主,是我诳妄了。”
  
  “也多谢仁波切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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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砚抱着从微波炉中拿出的素斋,虽然对主动找上门来的乔雪辰心怀芥蒂,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给的建议不错,直接到餐车借微波炉热晚饭要比浇热水好些。沉砚也见过几个妖怪,即便是长期与人类共处,立于人群之中还是能看出明显的差别,妖怪往往自我,即便学会做人也总是有显著的特异,而乔雪辰不同,他就仿佛就是个普通的人,像一滴落在海水中的雨水,再也无法抽离出海水的范畴。
  
  即便他持有无明上师的舍利子,沉砚还是不能扫除对他的怀疑,毕竟无明上师失踪多年,虽然寺内默认他已经身故,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再现,自己没看遗书,对白玛嘉措仅凭一封信就相信妖怪的行为实在无法苟同,只是自己并不是最终的决策者,只能听从白玛嘉措的安排。
  
  “还是要留心那只妖怪……”沉砚这么想着,却感觉到一闪而过的妖气,正落在不远处车厢衔接处,沉砚默默将素斋放在餐车的桌上,手按在手镯上,却看到衔接车厢中站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一身白色毛衣,手上斜挎着一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她斜靠在车门边上,正点燃一支烟慢慢抽。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然黑下去,此时她半叼着烟,烟头在昏暗之中忽明忽暗,只有身后餐车里映照出的光在她脸上映出半明半暗的光昏,她留着刚过脖子的中长发,头发微微卷曲,面容姣好,眉宇之间却带有淡淡的幽怨。
  
  沉砚站在她面前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妖气,他端详着对方,女人也看向他,两个人对视一眼,女人率先发问:“有事吗?”
  
  这反而有点出乎沉砚的意料,往日不论是男施主还是女施主,看到他的高壮的体魄与凶狠的面容,难免会显露萎缩的神情,这个女人却像是见惯了,反而发问。其实沉砚自己也觉得怪异,自己竟然不似往日那样直挺挺、硬邦邦地回答,而是稍显柔和地回复:“你看到有什么人经过吗?”
  
  女人摇了摇头,沉着瓮声瓮气地问:“你这儿站多久了?”
  
  女人皱了皱眉,但还是回答:“差不多五分钟吧。”
  
  “除了人之外,有什么活物经过吗?”沉砚没注意到女人已经面露不悦,继续问。
  
  “这是客车,只能坐人,活物要带上来都要放在行李车。”女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以客车常识揶揄沉砚,虽然是挤兑,但神情依旧冷淡中带着优雅,沉砚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略显局促的回答:“我不太常坐火车。”
  
  “没有活物,反正我站在这儿之后就没见到有东西经过。”听到沉砚的回答,女人退了一步回答,沉砚感觉到妖气消失,拿不定主意是火车经过时好奇探头的小妖,还是别有用心潜藏妖气的老妖。暂时没有线索,不如先回到仁波切身边保护她的安全,沉砚点点头准备推门拿了素斋回包厢,思索刚才一闪而过的妖气,推门时稍停一秒,没有再多余的思来想去,而是直接转过身问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嗤笑一声,回答:“你的搭讪方式,真过时。”
  
  沉砚一脸认真地看着女人,说的话异常正经:“我觉得施主与我有缘。”
  
  “还是个和尚啊……”女人冷笑一声,转头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迷蒙的烟圈,回答:“大师可别犯了色戒啊。”
  
  沉砚对女人的话置若罔闻,从随身口袋里摸出一颗还没编成手串的四眼天珠,递给女人。
  
  女人没有伸手接,继续揶揄:“大师是要搞抛物诈骗吗?”
  
  “抛物诈骗?那是什么?”沉砚没明白女人的嘲讽,非常认真地提问。
  
  “抛出一个物件,以价值不菲为由骗取金钱。”女人歪着头,倒想看看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僧人在搞什么骗局。
  
  “送给你的,你拿着就行。”见女人不接,沉砚也没有强迫,将四眼天珠放在女人面前的那一小方地面上,起身推门离开,一气呵成,毫无留恋。
  
  待沉砚离开许久,久到女人又抽了两根烟,此时那颗四眼天珠随着列车行进滚动,正巧滚到女人脚边,女人低下头,隔着手套捡起来。
  
  眼神死盯着已经关上沉砚离开的方向。
  
  
碧落篇 第十章 开诚
  沉砚拿着素斋回来便见刚才还是只有白玛嘉措与乔雪辰的包厢里又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穿着一身警服,沉砚本就凶狠的样子变得几乎到能吓得幼儿夜啼,凶狠中还多了几分暴戾。
  
  “这又是谁啊?”沉砚冲过去质问正坐在白玛嘉措身边看着她玩电脑游戏的乔雪辰,虽然没扯着他的领子,不知为何吕诘就是觉得他已经揪着乔雪辰的脖颈子晃呀晃。
  
  “你这还真是……挑着软柿子捏啊……”乔雪辰无语地被他拉起来,起身之后拉着吕诘与沉砚面对面的介绍:“沉砚上师,这位是吕诘,正职是警察,副职是临时术士,现在是保护我上京的人。吕诘,这位是沉砚上师,随白玛嘉措仁波切一起上京。”
  
  即便面对乔雪辰的介绍,沉砚厌恶本来安定的行程被打断,正想开口质问吕诘的身份,没想到吕诘已经率先掏出了警官证与临时术士代行卡放在沉砚面前。沉砚虽然常年待在寺中,性格却并不淡薄,他做事风风火火、做人爱憎分明,这样直截了当的风格也让他更喜欢不加掩饰的人,就像面前的吕诘,没有什么弯弯绕绕,不多说而是将所有证明摆在明面上,拿出诚意直接换取对方信任的方式,也是沉砚最喜欢的交流方式。
  
  沉砚拿起两件证件,仔细检查过之后便还给吕诘。看着那边窃笑的乔雪辰心中略有不忿,找茬似的向吕诘强调:“警察先生你可以看好它,把它放出来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
  
  “我知道他是个大麻烦,我会看着他的。”吕诘与乔雪辰无语斜瞄过来的眼神对了一下,憋着笑向沉砚回答。
  
  沉砚这才觉得有点解气,放下素斋柔声呼唤白玛嘉措一起吃饭,白玛嘉措一边玩游戏一边嗯嗯啊啊的回应,沉砚凑过去看她究竟在玩什么,只看到笔记本上显示一个古装男子,说着:“我答应你们……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劳逸结合,先存个档,吃完再玩。”乔雪辰拍拍白玛嘉措的后背,塞给她一块山楂糕,白玛嘉措犹豫一下才依依不舍地存档,一旁的吕诘望着白玛嘉措一片白茫茫的瞳孔,心里好奇但欲言又止。
  
  趁着两位僧侣要吃饭,乔雪辰拉着吕诘去餐车吃饭,吕诘想到逛吃的一天,察觉乔雪辰有话交代,于是顺着他的意跟着出了包厢。
  
  出了包厢,乔雪辰果然没带他往餐车走,而是向着车位走了两个车厢,两个人找了个空置的隔间互通有无,毕竟进入包厢之后吕诘就是一头雾水,看样子那两个僧侣也不像是乔雪辰的旧识,身为妖怪的乔雪辰非要和两位上师挤在一个包厢,吕诘也有点自己的猜测。
  
  吕诘并不想一上来就逼得太紧,因此先问了个无伤大雅的问题:“那个小女孩的眼睛……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应该是看不见的,不过以她的修为,应该能用心眼,即便看不见,也能直接感知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心眼……那算是什么水平呢?”吕诘对此全无概念,不禁发问。
  
  “人修大成其实有四重境界,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当然这是道家的说法,不过也是现在普遍被认可的方法,并不是因为划分级别多么细致,而是借此描述符合玄界对人修的基本认知。炼精化炁属于最基础的阶段,属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其实常见的御剑飞行、聚炁强身都可以做到,这个阶段只要综合天赋、受教与实践,有差不多七成术士终其一生都只会停留在这个境界。炼炁化神,则是开始进入仙人或者神人级别,属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这个境界已经是人界所能见到的最强,甚至有背书或者体系的那种神灵,剩下三成术士中会有一半留在这个境界。炼神反虚,已经逐渐脱离神的境界,将自己融入自然万物,属于‘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境界,这个阶段已经与万物融合,但也极难守住本心……在这个阶段中,剩下继续修行的人会有一成留在这个境界,其余九成,会于自然之中兵解离散,将灵力还于天地之间。”乔雪辰又拿出授课的架势开始讲解,吕诘发现他每次提到这种知识都跃跃欲试详细解释,每到这种时刻的乔雪辰几乎是闪闪发光到让人觉得耀眼的。
  
  但他还是发现缺失的地方,于是他直接发问:“你描述里缺了炼虚合道这一项。”
  
  只见乔雪辰张开双手,将手置于吕诘眼前。
  
  “什么意思?”吕诘不明就里地看着面前乔雪辰竖起的十根手指。
  
  “从有人修以来,不论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能够达到炼虚合道境界,只有十人。”
  
  “……那……那位仁波切处于什么水平呢?”
  
  “心已化神,返虚初期。”
  
  “她看上去年岁不大,天赋奇高就可以修炼的这么快吗?”吕诘被玄界修炼级别震惊之余,更加震撼于那么小的孩子已经达到第三重境界,而且已经超越化神级别。那个小女孩看起来不满十岁的样子,如果自己也努力修炼,是不是也能达到那个水平呢?
  
  “她可不是依靠一世的修炼。”乔雪辰道破真相。
  
  “一世……你叫她仁波切莫非是因为……”
  
  “没错,她是转世活佛。”
  
  吕诘这才反应完全明晰乔雪辰为何这么急于买车票上京,也一瞬间了解乔雪辰为此的布局的逻辑,于是问:“之前在城门前……我借你的眼镜看大阵全貌时,回头之前你就取回眼镜,是怕我回头看见佛光吗?因为那时你已经准备好借助转世活佛的佛光遮蔽上京吗?”
  
  “是……那时候我就计划好了。其实也算是帮故友一个忙,蹭着他的面子借点佛光,让上京这条路更安全点。”乔雪辰带着浅笑回答,经过几天相处,吕诘才注意到乔雪辰有个浅浅的酒窝,像一个盛放美酒的杯盏,他真心微笑时会很明显,而假笑时非常浅,而此时,他的酒窝浅浅如同落雨时沙地上的浅湾。
  
  吕诘应该要愤怒,毕竟从立场上来说两人已经结契,乔雪辰未曾告知就将两人置于受人庇护的境地之中,但他却气不起来,毕竟如果自己如那位仁波切一样,乔雪辰也不必顶着另一位上师的嫌弃借光离开长安城。
  
  “你不用顾及我的感受而隐瞒,现在的我确实没法一个人保护你。之前面对那几个小妖,如果不是你舍身救我,我可能已经死了。”吕诘直截了当表述自己的看法,当下自己确实只是个临时术士,这个术士的资格还是总局看着他的出身以及哥哥的功绩暂时给他的,现在他刚刚走到这个与自己所知日常世界共存的重合世界门口,甚至还未踏入玄界的门扉,最多算是在门口踟蹰,犹豫之间还未真的推门而入。现在的他,在门扉那边的人或者其他生物看起来,应该就像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自保都有问题,谈何保护他人呢?
  
  只不过,吕诘从小就不是那种会因为一时落后而弃权的那种人,既然弱,那就承认自己的弱,然后就去变强就好。
  
  这样的直率反而让乔雪辰感到不太适应,他身边的妖精都是直率的,但对人……他还是有所保留,毕竟与人相处越久就越清楚,人的爱恨情仇是会随时变化的,保留一丝神秘感,有时才能成为自己的保命符。即便面对的是为了救自己而结契的人类,乔雪辰也没想过改变,更何况他本身因为妖力微弱,早就习惯了借势,贸然告知吕诘自己的算计,如果吕诘生出顾虑反而容易产生嫌隙。于是索性什么都不说,找出最趋利避害的轨迹,之后直接让吕诘接受既定结果,这可比说明、询问、协调更有效率。
  
  本质上,乔雪辰借势而为,反而让他更加独断专行。
  
  乔雪辰许久没有回复,吕诘感觉他又在多想,他能看出乔雪辰比自己年长,也知道自己现在对包含无数人外之物的玄界知之甚少,对方看得肯定比自己更远、想得比自己更深,他并不觉得对方先斩后奏有什么不对,既然权衡利弊是对方的强项,自己没必要多加干涉。他猜测乔雪辰并不是在反省之前的专断,那么乔雪辰在自己坦言之后难以回复,那必然是因为……现在的自己,确实太弱,即便想解释,其实以现在的情况,自己也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
  
  只不过要是真的将这种话说出来,他不能猜测自己会作何反应,毕竟现在自己与他虽然有灵兽契约在身,实际上自己并未以此强迫乔雪辰去做什么,但如果他直接说出什么伤害自己自尊的话,自己是否会以契约胁迫他做什么事情……这种事吕诘在办案时已经看过太多,人心如鬼蜮,面对面也不能全然理解,更何况乔雪辰与自己不过初识,有所保留也在所难免……
  
  现在与其纠结乔雪辰信不信自己这种问题,还不如做点能真正守护他的尝试,对此吕诘已经仔细思量许久,于是直接询问:“你之前提过打神鞭还有失落的二十节,如果全部找到将打神鞭补齐,是否能成为一种威慑呢?”
  
  “你该不会因为我妖力低微,就觉得我弱吧?”乔雪辰歪着头看面前对面的吕诘,晦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仿佛黑曜石一样,反光时带着非人的妖异。
  
  “能抛下一座城的结阵跑出来,我自然不会觉得你弱。”面对乔雪辰略带挑衅的问话,吕诘回答的坦坦荡荡。
  
  吕诘的反应反倒令乔雪辰感到诧异,他以为吕诘会因为自己先斩后奏感到愤怒,然而并没有,他也以为吕诘会由于借势上京而轻慢,然而也没有,尤其是自己已经挑衅在先,话都说到山穷水尽的份儿上了,怎么吕诘还能接出一个柳暗花明的结果。
  
  相比乔雪辰思虑深重,吕诘则完全是以力破巧的思维模式。
  
  他并不清楚乔雪辰漫长的妖生经历过什么事、面对过什么人、看透过什么人世无常与世事变迁,但他知道……面前这只妖在长安大阵之中,以一种被自愿的方式,被困很多年……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静,他可能会呆在那里更久,久到连自己的存在也在时间的河流中逐渐湮灭成灰。
  
  他认可乔雪辰的生存方式,但在这种生存方式之外,他也不会甘于只是坐享其成享受乔雪辰设局之后的成果。既然自己和乔雪辰已经是博弈场上的同盟,那么为彼此增加更多先手机会,才是未来更加自在的基础。
  
  这次乔雪辰沉默的更久,久到吕诘甚至怀疑乔雪辰是睁着眼睛睡着了,才听到回答:“有机会的话……就找找吧。”
  
  乔雪辰眼眸低垂,睫毛在眼皮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心里似乎总是藏着很多事,像一本沉甸甸的书,打开之后才发现,到手的似乎只是一本目录,真正的内容他藏得太深,好像哪怕泄露一点软肋,就会被胁迫一样谨慎。乔雪辰不在意外物,家也可以任由初识的自己进出,甚至还可以把钥匙交给自己,与之相反,他心里的信赖感却不是那么轻易给予的。
  
  吕诘看着他,像在注视如同冰川裂隙,看上去澄澈透明,实际上深不见底。好在吕诘也不指望仅凭相识一两天就和依赖结契绑在一起的乔雪辰建立信任,来日方长,再厚的书,也有读完的一天。
  
  “有没有机会都要试着找一找,既然你已经和我结契,又是在我的请求下走出大阵,那么保护你的安全就是我的第一要务。我变强了,你也更安全了,安全之下才能谈自由,不是么?”吕诘直言自己的想法,乔雪辰叹口气,最终笑了,酒窝不再是那种礼貌而疏离浅笑时浅浅的,而是真正的、更加深邃的笑容。
  
  “那就用心找找吧。”
  
  “既然现在你和我被契约绑在一条绳上,就需要建立一些共识。首先,只要不伤及无辜,你所有的决定都可以对我交代,我不会提出异议。其次,你在玄界中的事情知道的比我多,我做的有任何不妥,你都可以第一时间和我沟通。最后,虽然你也不会把自己当成我的从属灵兽,我还是要强调,我和你是合作关系,我不后悔和你结契。”
  
  “沟通这件事,多用心音吧。至于后悔……我也不会后悔挡在你前面。”
  
  话音刚落,却听见火车紧急制动的尖啸声,巨大的惯性差点把乔雪辰甩出去,幸好吕诘反应快,率先站定拉住他。
  
  “怎么回事?”吕诘望着头顶忽明忽暗的廊灯问。
  
  “看来他们找到了暂阻佛光的方式……”乔雪辰扶了一下眼镜,其中笼罩于列车上的淡淡白金色光华正在逐渐暗淡。
  
  
碧落篇 第十一章 缠斗
  夔州府蛇倒退地方间有之。长八尺,围一尺。能吐丝作网,大数亩。蛇居其中。如蜘蛛然。侯物入其网即擒吞之。人或触其丝则跃出啮毙。其地出是蛇,土人必榜于道使绕而避之
  
  ----------------《蛇谱》
  
  玉翎依靠在隔间门上,烟已经抽了半包,听见一个拔高声线的声音缓缓对自己说:“那边已经昏厥了,可以动手了。”
  
  听到那个声音的指示,玉翎回过头拉动挡在身后的紧急制动警告,狠狠拉下了制动阀,疾驰中的火车发出刺耳的轰鸣。即便惯性巨大,玉翎却岿然不动,仿佛一块坚硬的磐石,车停下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急速冲向包厢,她的动作极其轻灵,仿佛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踏风而行,开门关门之间已经瞬间抵达了包厢门口。
  
  在站在包厢门口的一瞬间,以包厢门为中心,两边逐渐竖起了格挡的丝,她从羽绒服中抽出两根纯白的羽毛,那羽毛逐渐变大变长,逐渐变为两把纯白色羽毛状的双刀,她将羽绒服当作披风披在身上,猛然拉开门,接住迎面劈来的剑刃。
  
  “是你?!”立于包间之内的沉砚挥剑后被阻,之后才看清来人的面容,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正是之前沉砚去热素斋时在餐车隔间内遇到的女人,那个身上没有丝毫妖气……的女人。
  
  女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挥开架在刀上的剑,踏前一步挥刀直指沉砚面门,沉砚看着床上吃了素斋已经昏迷的白玛嘉措,察觉自己已经掉在了对方设的局中。不幸中的万幸,白玛嘉措想玩游戏,即便存档了不想关机,想边看着《红猫蓝兔七侠传》边吃饭,沉砚拗不过小女孩外貌的仁波切,只能依着她开着笔记本电脑,电脑占据了半个桌子,自己没有地方吃饭,就先张罗让白玛嘉措先吃,没想到刚吃完没多久,她就觉得困倦,而身上灵气逼人的佛光也随着不知原因的昏迷暗淡,沉砚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在素斋里下了东西,正准备以念珠将包厢封起来的沉砚,正在怀疑是乔雪辰引来的歹人,却被突破了门口,令他没想到的是,闯入者竟然是自己之前还为其担忧过的人类女人……
  
  本来以沉砚的身体素质,本该更容易擒住女人,但身处斗室之中,内里还有一张桌子和四张床,同时要小心已经趴在桌上处于昏迷状态的白玛嘉措,沉砚如遭掣肘,难以施展。
  
  女人本就是短刃,加之身法轻盈,几次闪身都差点越过沉砚,几次兵器对撞沉砚才发现对方确实力量不如自己,苦苦支持的同时其实目标在自己身后,想到后面的白玛嘉措,沉砚更是寸步不让。不过也因此消解了对乔雪辰的怀疑,最起码面前这个女人,目标确实不是乔雪辰,而是自己背后的白玛嘉措。
  
  相比于包厢内的胶着,包厢外已经遍布如同墙壁一样的丝,火车中的乘客都被困在车厢或者包厢内,吕诘本已抽出打神鞭准备切开丝墙回到原本的车厢,却被乔雪辰拉住。
  
  “先别碰那些丝,会被感知到。仁波切并不紧急,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我,那现在救人和掩饰非人进攻才是首要任务。沉砚虽然对妖族有成见,实际对战能力并不弱,即便他暂时守不住,对方也要掂量一下是否真要因此与佛门为敌。”乔雪辰话一出口,吕诘才惊觉他说的就是《术士入门实用手册》开篇包含的内容,自己担忧小女孩外貌的白玛嘉措,但救人却不能仅凭外貌判断救助先后,火车上其他普通人才是应该率先援助的。
  
  思及此,吕诘不再纠结,直接问:“要怎么救助车上的普通人?”
  
  “先离开车厢看是否将对方带离火车,之后……”剩下的话乔雪辰以心音传信,随后与他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抡起救生锤敲碎了隔间门上的玻璃,随后钻出火车。
  
  乔雪辰出了车门便从随身空间之中抽出一个实验用的离心管,将其中白金色的液体滴在铁轨上,之后抽出毛笔开始绘制法阵图,为了将邪祟从现有空间隔离出来,同时保护车厢中的普通人,他在绘制图样与文字合成的图形,而那边车上的精怪似乎也感知到影响,不再执着于搜索车内,丝线从被敲碎的窗口窜出来,逐渐汇聚,像白浪一般向毫无掩护的乔雪辰拍打过来。
  
  吕诘守在乔雪辰身边,在丝线之浪席卷过来时横起打神鞭,以鞭刃划开丝线形成的浪花,抽刀断水水更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丝浪不见消退不断拍打过来,除了大浪之外,还有小股丝线伺机而动,在吕诘每一次攻击与闪躲之间见缝插针地攻其不备。吕诘独力难持,好在他专注力极强,加之灵力强劲,数次攻击下来也只是受了点小伤,即便被如刀锋的丝线划开身体,他也冷静躲过致命伤,专注于守护一旁的乔雪辰。
  
  此时的乔雪辰心无旁骛地专注绘制法阵,他的速度极快,即便是余光瞄见吕诘已经受伤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法阵绘制完成之后他又顺序开始结印,繁花缭乱一般的手指飞速结出八个手印,同时口中念诵密宗口诀,将佛印与妖气融为一体,一瞬间白莲圣火于法阵中升腾而起,窜起的火苗仿佛要焚灭、吞噬一切,乔雪辰在火光中首当其中被吞噬。
  
  四周的丝线似乎感受到了白焰炽烈,像是有意识一般纷纷闪避,吕诘望着消失在火海中的乔雪辰愣了不足一秒。
  
  “乔雪辰!”他运起灵力冲过去,被火焰中伸出的手臂抓进阵眼,吕诘本以为乔雪辰被火焰吞没,没想到对方站在火焰之中安然无恙,乔雪辰紧紧拉着他的胳膊,两个人站在火焰中心,周身是闪烁着橙黄色的光晕,与之前在莲花池旁乔雪辰受到妖力攻击时如出一辙。吕诘心存疑惑,但也知道现下不是该过问的时刻,于是什么都没问,而是关注着外面逐渐被火焰包裹的丝线,仿佛风中凌乱吹起的帷帆。
  
  “万一对方自断线头,是追上去还是原地待命?”看着火焰中急速消失的丝线,吕诘问。
  
  “既然进了法阵,想逃也不是那么容易。”乔雪辰微笑着回答,眼睛却冷冷地注视着面前高蹿的火焰,他的脸在白色的火焰映照下显示出一种别样的凛然,接着说:“去追吧,他现在只能往包厢那边跑,别忘了我之前说的那个破绽。”
  
  “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吕诘询问,乔雪辰点点头,回答:“我在阵眼中,火焰伤不到我,我还要将丝烧完才能解开结阵,抓了你再来接我。”说罢,抬起手于烈焰中劈开一条通路。
  
  “好。”
  
  等吕诘飞奔进入车厢,乔雪辰开出的那条通路却并未闭合,他只是盯着不远处某个隔间说道:“你在那里偷窥许久,既不帮那两只妖精,也不援助我们,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个车厢没有动静,乔雪辰添了一把火:“那条蛇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即便车厢里有更厉害的老妖,打神鞭与那个和尚联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你若错过现在,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单独见我了。”
  
  话音刚落,隔间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名人类男子。
  
  “我想和你谈笔交易。”
  
  “哦?那你又想拿什么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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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蛇疾奔向车厢内,刚刚明明还同处于同一空间内无数可以作为筹码的人类现在都不见踪影,他早该注意到火焰升起时自己就与现世隔离两端,一样的场景造成了他的乱序。
  
  自从出了长安城,丝蛇就注意到了那只犬妖与人类,他们太弱了,弱到丝蛇都疑惑为什么大王这么多年都按兵不动,只是派自己在此监视他的动向,他本该知道面前的犬妖不是好惹的,只是他太弱了,甚至比他身边那个达不到术士水平的人类还要弱……那柔弱的样子太过诱惑,像是饥肠辘辘时看到无人看守的鸟蛋一样。其实中途有次他已经打消了劫持的念头,毕竟火车站冲天的佛光足够妖精们避让,只不过那时候……那只纯白色女妖来找自己。
  
  “你帮我下药,我可以帮你牵制住佛门的那两个人类。”女妖提出合作,有一瞬间丝蛇真的觉得天上掉下了馅饼,很明显对方需要的东西在两个僧侣身上,自己只要帮个小忙就能牵制住佛门两人,哪怕最后这只比自己妖力更强的女妖无法牵制他们,自己也早已解决犬妖和人类,足够自己逃之夭夭。
  
  因此丝蛇并未多想,在女妖吸引住那名凶神恶煞的和尚时,操纵丝线将提前准备好的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两份素斋之中,之后便可以以整个车厢内的人类为质,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那一人一妖的把柄,之后生擒那个犬妖回去邀功。丝蛇几乎已经想好回到祖巢时能够获得多大的关注,那些嘲笑过自己的同族会有多么吃惊于自己的伟业。
  
  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那只妖力低微的犬妖竟然有能力将妖气与佛光结合,身处焚毁天际的赤焰,那火焰吞噬他的丝线、击碎他的护罩、断绝他的生路,甚至半个身子都被烈焰烧着,只能化身原形一边灭火一边奔逃……他一心一意向女妖所在的车厢奔逃,他只是太相信自己,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只要……只要能以那名已经中毒的小和尚为人质,自己就还有机会!
  
  此时他已经不能维持人形,头以下全部显现出蛇形,横冲直撞滑向包厢,丝线拉开包厢的门,急速滑行之下,蛇身狼狈挤进包厢内,本来就狭窄的斗室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正在激斗的沉砚与女妖瞬间被挤到角落。
  
  丝蛇尾巴一卷,想将昏迷的小女孩拉到身边,正准备将小女孩当作人质,没想到那边邀请自己一同前来的女妖突然拉紧披在身上的羽绒服,在她完全穿上白色羽绒服的一瞬间身形暴涨,瞬间恢复了鸟形,落于斗室一角,毫不留情地以金石之坚的喙啄向丝蛇缠绕小女孩的尾巴,丝蛇不堪疼痛却又怕丢了小女孩底牌尽失,以丝线缠绕大鸟的长喙,借机移动身躯向门口爬去,还没将身体伸出去,蛇身瞬间被抓住,丝毫没法移动。
  
  丝蛇回过头,才发现刚才同样被挤进角落的凶相和尚现在皮肤竟然已经变成蓝色,口中下齿啮着上唇,仿佛庙宇中忿怒威严的明王。
  
  沉砚双手抱住丝蛇的身子往回拽,手臂青筋暴起,面孔显得更加可怖,一僧一妖为了救下白玛嘉措竟然暂时和解,形成一个临时联盟。丝蛇现在已无路可退,只能孤注一掷,挣扎着将头伸到小女孩身边,此时他已经完全没了人形,巨大的蛇头凑近小女孩脸前,威胁着吐着信子,毒牙几乎要刺进小女孩的脸颊,那胁迫的意味太明显,白鸟和明王都停止了动作,都不敢以她的命作赌注。
  
  丝蛇缠着女孩缓缓退到门边,正要松口气逃离,拉开包厢的一刻如同钢锥一般的打神鞭刺入蛇头正中。丝蛇痛苦挣扎,身体扭曲拍击,眼看就要将尾巴中缠绕的小女孩甩出去。
  
  沉砚左右为难,要是不去援护吕诘,眼看丝蛇就要张嘴撕咬吕诘,但另一边白鸟也在一旁随时顺便抢夺白玛嘉措。
  
  “救人啊!”吕诘看出了沉砚的犹豫,立马喊出声。此时丝蛇抬头,自己劲力不足,无法将打神鞭完全插入其中,将丝蛇钉死在原地,一旦丝蛇将自己甩出去,白玛嘉措只会更加危险。
  
  沉砚不再犹豫,挤到蛇尾处准备救下白玛嘉措,只是白鸟又脱下羽衣化作女人,又闪身到前面伸手预备争夺女孩。
  
  疼痛激发了丝蛇的求生意志,他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掉面前的人类,没想到对方不知从何处抽出自己的丝线的一头,缠绕在头顶的打神鞭握柄处。
  
  一瞬间,包含佛印的白莲圣焰借由丝线传来过来,烧着了丝蛇整个蛇身。
碧落篇 第十二章 姑获
  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衣毛为鸟,脱毛为女人。名为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钓星,一名隐飞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人养小儿,不可露其衣,此鸟度即取儿也。荆州为多。昔豫章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人,不知是鸟。扶匐往,先得其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各走就毛衣,衣此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取衣,在积稻下得之,衣之而飞去。后以衣迎三女,三女儿得衣飞去。今谓之鬼车。
  
  ---------《玄中记·姑获鸟》
  
  她不是母亲,她的族群只有雌性,同族之间没法繁衍,于是经常会寻找其他族群繁衍生息,由于血统霸道,不论与哪个族群交配,留下的子嗣都会是雌性的同族后代。
  
  族群天性,她们都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不喜欢从蛋中孵化出的另一个自己,她们族群中的每一个,都喜欢人类的小女孩,软乎乎、灵动的、可爱的、娇憨的、纯真的、会吵闹会尖叫、会生气落泪、也会要拥抱亲吻的小女孩,有部分同族因为太喜欢人类小女孩,甚至会抛弃羽衣,与人族雄性结婚生子,即便也是卵生,但最起码能维持几年小女孩的外貌。
  
  她也很喜欢小女孩,可是很讨厌为了某个雄性而放弃飞翔,她的羽衣是不同于同族姹紫嫣红的纯白色,冷漠淡然却又孤傲自由。
  
  从前,她们会幻化成女人,白天将血迹留在女孩的衣服上,晚上飞入人类家中掳走小女孩,锦衣玉食将其养大,直到有一天小女孩长成大人,再将已经成为女人的小女孩送回人类社会。其实也并非每次都要强行掳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小女孩被放置在家的外面,她和她的同族几乎不需要依赖掳人,只需要在路边、树下、车站和垃圾桶附近耐心等待,总会有小女孩被遗留在那里。
  
  二十多年前,被放在这些地方的小女孩尤其多,她也因此捡了很多女孩,健康的、不健康的、有缺陷的、完美的、漂亮的丑陋的,她都会细心照顾,仔细妥帖地养起来。她看她们长大,看她们独立,只是绝对不会将她们还回去,自然界里主动离弃骨肉的父母,没有被承认的资格。
  
  长大的孩子们一个个长大,她一个个的离开她们,之后,她捡到了她。
  
  捡到她时,她被包裹在襁褓里,放在沙滩上。
  
  那天本是个晴天,黎明马上来到,上涨的潮水已经浸湿了襁褓的一角,如果她没有抱走,下一个浪潮很快就会将其中的小婴儿淹没。
  
  她冲过去俯下身捡起她,就像抱着一整个世界一样抱着她。
  
  那个小婴儿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有着外翻的下眼睑,以及化了浓妆一样深邃的容颜,她的眼神纯澈晶莹,黑色的眼珠泛着微微的水光,是个小女孩。
  
  养这个小女婴并不容易,小女婴有明显的唇瘘与牙齿发育问题,骨骼发育也比一般的婴儿要慢很多,膝关节总会出现脱位,指腹部异常突出,智力发育很慢,同时身体发育也逊于一般小孩。
  
  即便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如果在人类世界,在女婴阶段大概率已经被淘汰。只不过,现在是她在养育,她并不准备放弃,何况就算照顾小女孩一辈子也并非不可以。没有她,女孩便不能活,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借口选择离弃?
  
  她叫她小汐,即便她的人生一直处于潮落也没关系,只要在她身边,小汐就是安全的。
  
  直到……她开始生病,断断续续的各种病症,从小打小闹的感冒发烧,到血管、骨骼甚至心脏。
  
  没有直观的病因,人族或者妖族的大夫,她找了很多。
  
  没有用。
  
  小汐出生开始体质就是如此,只能奔波在治病的路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受苦,她心疼她,她可以一直照顾她,但是见不惯她受苦,她已经受了太多苦,可能小汐并不能明白自己与其他孩子的不同,小汐只会懵懂微笑,在自己担心时用微凉的小手贴贴自己的脸颊,在自己焦急时扑进怀中撒娇,在自己纠结时画美美的蜡笔画举给她看。
  
  那副画上,是低着头包包子的自己,温暖得仿佛躲在云端中的绒羽里。
  
  她不希望小汐继续难受下去,直到有个巫医告诉她:“你可以试试去找女性的转世灵童,食之血肉,有滋补效果。虽然不能改变小汐的智力,最起码能有强身健体的效果。”
  
  那时候,她看到了希望,即便渺茫,也是希望。
  
  女性活佛本就数量稀少,部分女活佛成年之前都会被严密保护,她多方查探,甚至动用了之前完全不想接触的人脉,最终终于得知有位幼年女活佛即将私下前往北京,中途会在西安短暂停留。她在此蹲守许久,没想到上车之后才发现已经节外生枝,好在衍生出的枝杈有小妖请求修剪,她也能专注于拐走面前的小女孩。
  
  只是没想到,事到临头却差了临门一脚,那个守护在小女孩身边的凶煞和尚竟然没有吃下那份下了秽物与蒙汗药的素斋,只能在斗室之内缠斗。没想到那个小妖如此无能,不仅拖不住那一人一妖的脚步,甚至还让他其中之一调转回来帮忙。
  
  眼看着大势已去,她本可以直接掉头逃跑,只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面前的小女孩是唯一治愈小汐的希望,再没有医治方法的话……小汐,可能会死……
  
  想到此处,她还在做最后挣扎,即便之后会被佛光烧成灰烬也无所谓,只要……一滴血、一片肉就好,只要能救自己捡到的女儿就好……
  
  但她也知道,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她本可以直接放血,但她没有;她本可以直接割肉,但她没有;她本可以不在意面前这位祖古的生死,但她在乎,不想让小女孩死,这是姑获鸟的天性,是她的天性,她无法抗拒自己的本能。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她知道大势已去,但她不能放弃挣扎。
  
  不论自己是被抓,还是死在这里,自己都会离开小汐,巫医只能照顾小汐一时,绝不会照顾她一世,如果自己不回去,小汐可能会死。
  
  “我绝不能……看着她死,即使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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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砚没想到自己会迟了一步,他没想到那个女人脱下羽衣原来不是为了变回更加灵活的人形,那个女妖一开始就打着另一个主意,只是自己没有看透而已。
  
  女妖将脱下来的羽衣甩在被缠绕禁锢的白玛嘉措身上,昏迷中的小女孩,一瞬间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色小鸟,在沉砚惊愕的瞬间已经伸出手,将鹦鹉大小的白玛嘉措攥在手心里。
  
  “放我走,否则我就捏死她!”长长的素色蔻丹仿佛都带着血腥气,只要手掌稍微用力,或者指尖微微向内抠一下,她手里那已经幻化成小鸟的白玛嘉措就会变成一团血肉。
  
  玉翎默默缩在门边的角落里,以防两个人类男子偷袭,即便抓了人质,在两个人类看来她也只是困兽犹斗,只是既然是困兽……那也表示她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两人不敢贸然动作,一个直面一个堵住门口,两个人以犄角之势围住女妖,双方开始对峙。
  
  “你知道我们不会放你走。”乔雪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不放我走,就让她陪我一起死!”本来优雅的女人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吕诘几乎要幻视对方是一头捍卫家园的母兽。
  
  “没听说姑获鸟还会杀小女孩。”乔雪辰一语道破,沉砚瞄了他一眼,心下了然,吕诘疑惑发问:“姑获鸟?”
  
  “一种夜行鸟,非常喜欢人类小女孩,白日会在女孩身上留下自己的血,夜晚再掳走自己养。”乔雪辰简单告知,继续面对面前已被拆穿真身的姑获鸟:“如果你能违背天性杀了她,那就杀吧。不过……你也该知道后果,怪力乱神管理局会追捕你,佛门会堵截你,而妖族,三王早有命令,破坏与人类盟约的妖精一律格杀勿论。至于你的母族,你以为手上沾了女孩血液的姑获鸟,还会有母族吗?”乔雪辰语气轻盈到像羽毛飘落,字字句句却尽是诛心之语。
  
  “你是妖……竟然帮着人?”玉翎恼羞成怒,手上微微发力,还在昏迷中的小白鸟似乎感到疼痛,从喉咙里传出一声呻吟。
  
  “你也是妖,但你们全族都热衷于掳走人类小女孩去养。”乔雪辰仿佛没看见被挟持的人质,直截了当地反驳,一旁的沉砚几乎想冲过去捂住他的嘴,却被吕诘拉住。
  
  没想到会被反唇相讥,玉翎此刻骑虎难下,手上的人质不仅不能帮她逃脱,甚至反而成了她的软肋。她知道面前的犬妖不会放自己走,自己也没法真的捏死手中的小鸟,双方沉默僵持。
  
  “看在都是妖族的份上,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掳走转世活佛。”乔雪辰判断对方知道白玛嘉措是佛门中人,不然不会以药物暂时遏制她身上的佛光,但不能判断这只姑获鸟是否知道她手中的小女孩就是当世活佛。
  
  玉翎戒备地瞪着乔雪辰,她知道自己此刻没有更多选择,僵持下去对方可能会招来后援,而自己……暂时合作的伙伴此时已经化成飞灰。
  
  “我听说……她的血肉能强身健体。”
  
  “听谁说?《西游记》吗?”乔雪辰嗤笑一声,沉砚看得几乎想冲过来给他一拳,没见到对方手里还攥着人质吗?谈判时竟然这么大放厥词。
  
  “当然不是《西游记》!”玉翎下意识反驳,话出口才发觉自己似乎说错了。
  
  “那是谁告诉你的呢?”既然不是书本得来,那必定有指使者,不论对方只是道听途说,还是为了某个目的刻意为之,乔雪辰都想知道对方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
  
  “恰恰相反,我很需要知道。强身健体,你看起来身体好的很,羽毛光滑、爪子上的皮肤不错、喙颜色也不错,不像是身体有恙,那么就是为了某个人……或者……妖?”乔雪辰刻意拉长问句,以便于在提出二选一时观察玉翎的表情,发现在提到‘人’时,对面的女妖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柔和。
  
  “人类吃人类,那可是汉尼拔的行迹啊……”乔雪辰无所谓地耸耸肩,他看起来既不在乎女妖手中的人质,也不在乎女妖究竟是为谁前来,仿佛他只是好奇随口一问,有一种让人火大的怠慢感。
  
  “这家伙不会是个反派吧?”沉砚指着乔雪辰问拦着他的吕诘,吕诘苦笑回答:“他应该没什么坏心思……”
  
  “既然是人类需要强身健体,那我倒有东西可以和你交换。”乔雪辰其实听到了身后沉砚对自己的不满,只是他并不介意。
  
  “什么?”
  
  “南极仙翁的千年灵芝。”乔雪辰说完,便伸手敲了敲耳钉,从中拿出一颗手掌大小的灵芝,灵芝泛着淡淡的紫色光华。
  
  见到此物,一妖一僧均是一愣,吕诘只觉得这个说法听起来略显耳熟,只是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你……究竟是谁?”玉翎问,不怪她惊愕,实在是这件珍宝实在过于闻名遐迩。
  
  “为了你的命,你不知道为好。我只是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妨碍了我的出行计划。”
  
  “佛门那边……是否可以延缓追究?”现下和谈已成定局,玉翎知道逃不过,但还是想等小汐身体好起来再接受自己的罪责,自己之后会怎样倒是无所谓,但是……小汐呢?要是自己因此被捕,小汐又会怎样?
  
  “你不如自己问问她。”乔雪辰指了指玉翎的手掌,玉翎看着掌中的小小白鸟,现下她已经醒来,眼瞳里是一片白色大雾。
  
  “仁波切,我帮你问出了她的来意,至于要怎么处置,就看你的意思了。我答应的东西,就直接给她了。”说罢扔出手中的紫色灵芝,玉翎伸手去接,掌中的小小白鸟趁机落地,幻化成一个坐在羽绒服上的小女孩。
  
  “无量寿佛,感谢乔施主,帮我解除疑虑。”白玛嘉措微笑着说道。
碧落篇 第十三章 佛母
  沉砚本来不想让白玛嘉措与一只女妖单独留在那里,但是他被乔雪辰拉扯着,喊着他过来帮忙解除阵法,白玛嘉措也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给她们留点谈话空间,让三个男人先出去,一旁的吕诘竟然依靠着门轻笑。沉砚无奈,只得跟着出来,一路上都是丝线焚烧留下的灰烬,感叹心好实在结阵之内,不会影响到现世,却又禁不住追问乔雪辰。
  
  “祖古她……早就知道有妖物邪祟跟着我们?”
  
  “她感觉到过几次,但是难以确切探知,只是感觉几次气息显现都没有明确的敌意。我上车之前也察觉到了,所以故意提起妖精难以跟进,你看到的是仁波切允许我和你们一个包厢一同前往北京,而我听到的是仁波切要和我共谋引出那名潜藏的妖精,之后我不是让你去热素斋吗?那是在抛饵。”乔雪辰走在最前面,不一会儿便到了之前他与吕诘谈话的隔间,隔间外面不远处便是之前留下的阵法。
  
  “这佛气……是仁波切大人……你竟然是用她的佛气结阵?”沉砚看上去十分惊愕,吕诘不明就里地看看他又看看乔雪辰。
  
  “你暂时离开时她给我的,毕竟降妖,还是佛气最好用。”
  
  “那你自己呢?佛气形成的火焰也会烧死你啊!”沉砚怒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现在竟然在担忧之前厌恶的妖怪。
  
  “给我佛气时仁波切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又送了我护身符。”乔雪辰炫耀般抬起手腕,那里戴着一条由绿、白、黄、蓝、红、黑色珠子串成的手串,其中白色的那颗显得尤其玲珑剔透。
  
  刚才情绪还很激动的沉砚忽然安静下来,他盯着那串珠子谨慎发问:“你知道,这串珠子是什么做的吗?”
  
  “我自然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沉砚停顿一下,恭敬地施了个佛礼:“还望乔施主爱惜这串珠子。”
  
  “多谢上师。”乔雪辰还了一个佛礼回答。
  
  两人突然恭敬谦和,看得吕诘诧异不已,不过两人很快又恢复常态,乔雪辰拿出和之前他绘制法阵时一模一样的离心管,只不过这次他拿的明显比之前容量更大,而且一次性掏出了三支,一次性递给沉砚:“需要你的佛气,灌满这些管子。”
  
  “需要这么多啊……”沉砚挠了挠光头,不过还是照做,乔雪辰退后几步,吕诘趁机求小课堂解惑:“怎么需要沉砚上师的佛气比仁波切的多这么多?”
  
  “他佛气不如仁波切强大,需要剂量压制。消除佛气绘制的法阵就需要更强的佛气,如果佛气稍逊,那就只能靠增加剂量保证抹消之前的阵法。”
  
  “他说让你爱惜的那串珠子,是什么做的?”吕诘好奇发问,乔雪辰总是有很多秘密,他很清楚大部分是不能问的,即便问了,以乔雪辰的性格估计也会不动声色地搪塞过去,吕诘自认没有那么不识趣,只是迂回问他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这个啊……就是香灰烧制的念珠串成的手串而已。”乔雪辰说到这儿微微停顿,接着说:“不过其中一颗不是香灰,而是白玛嘉措原身原身舍利。”
  
  “原身?”
  
  “嗯,就是她的本质,她最初未曾降世的样子。”乔雪辰说到这儿微微侧身看了吕诘一眼,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不可说的手势,吕诘就知道此时该是打住问句的时刻。相识几天,吕诘最满意的就是乔雪辰时,除了初见时关于抹消法阵的方法有所隐瞒之外,他没有对自己说过谎,面对不想还要保密或者不想回答的问题,他总是坦荡表示不想说。
  
  吕诘想起初见时,那时乔雪辰并没有真解开结阵,而是利用信息差扩大了原本的结阵,看来破除结阵只能以同源,但是需要更强的妖力、灵力或者佛气才能起效。其实乔雪辰是吕诘第一个见到的这样利用阵法的妖,在他仅存的玄界知识储备中,法阵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用来战斗,倒是鲜少有人以此作为完全的封锁工具,与其说像是阵法,其实更像是彻底隔绝人界与玄界之间的战斗的封印,之前听说类似的阵法时好像还是在小时候……
  
  他看着窗外不远处细碎却清晰的阵法,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在想什么?”乔雪辰发问,却并不是真的以声音询问他,而是利用心音传信。
  
  “想起小时候看过一部漫画,那里面有个守护地球的组织,里面每个人战斗之前都会张开结界,还是同桌借我的日本漫画……叫什么来着……”虽然是用心音传信,吕诘还是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X》,CLAMP的《X》。”乔雪辰回答,不知是不是错觉,吕诘总感觉回答时乔雪辰的心音显得异常严肃,之后乔雪辰还多问一句:“你还记得漫画的内容吗?”
  
  吕诘在现实中摇摇头,乔雪辰眨了眨眼回答:“那就好。”
  
  这句话并非心音,而是他直接对吕诘说的话。
  
  “好什么呢?我这边装完了,之后怎么办?”沉砚听到两个人说话又沉默,最后乔雪辰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想起之前竟然担忧一只妖,心里的坎还是过不去,于是瓮声瓮气地问。
  
  “我这就过来了!”乔雪辰大声回答,切断了两个人的心音。
  
  吕诘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现今的表现也是一种表现不说谎但不告知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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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翎带着戒备与敬畏之心坐在对面,面前的祖古并不着急审问她,而是好整以待地望着她。
  
  直视着那双带着白色阴霾的眼睛,玉翎难以确定对面的人类是真的看不见,还是只是将眼盲作为一种掩饰,而实际上是能看见的。她好像能洞悉一切,但是不是依赖视觉、听觉或者触觉,她就是能感受到,甚至不需要肉身,只需要坐在那里,就会让人感受到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是被注视着的,并非直观的目视,而是一种被紧盯的直觉。
  
  她就那么等着,像是等待着自己的死期一般,面前的小女孩并不是真的小女孩,而是不知转世轮回过多少次的在世活佛,自己过于托大,这才亵渎了对方,导致现在必须面对的结果。
  
  白玛嘉措似乎并不着急,她就静静地坐着,仿佛还坐置身于布达拉宫之中,受到无数喇嘛的顶礼膜拜,依旧以悲悯而怜爱的神情凝望整个世界。直到列车终于恢复喧闹,四周开始有了人声,每个车厢的人都在询问怎么突然停车,中间夹杂着列车员与乘警维持秩序的声音,人声鼎沸才更显现出烟火人间。
  
  玉翎察觉到人声中并没有绝望或者苦痛,她惊讶于发生这么大的劫持事件,但由于法阵隔绝,现世中的人们完全不受影响,而是如常的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故。
  
  “本该如此。”玉翎听到对面的白玛嘉措说了这么一句,发现她正歪着头以根本不可视物的双眼打量自己。
  
  “什么本来如此?”玉翎诧异发问。
  
  “不由玄界介入的人间,本该如此。”白玛嘉措回答。
  
  “祖古,自古以来,玄界与人界本就混为一界,只不过所掌握的世间法则有所不同才划分成了不同的境界。您所谓的本该如此,不过是能够联通双方的那群人在权衡之下设立的规则而已。不论是人族,还是非人,其实都只是划分在不同的区域不再相见而已,谈何本该?您居住在高高在上的庙宇宫殿之中,而我们就只能离群索居吗?”玉翎厉声问,也许她早就想问,她养过那么多女孩子,但是成年之后就只能将她们送回,她并非东瀛受人崇敬的天狗,也没有天狗凝固时间保持幼儿不再成长的能力。从前没有人会理会或是战乱或是家贫而被遗弃的小女孩,但现在自己却要受人管制,被要求必须将成年的孩子送回人界生活,这又是什么道理呢?像小汐这样完全没有自立能力,到时候也会被送回去的孩子,又是什么道理呢?就因为自己是妖吗?妖又如何呢?妖就不能热爱或者憎恶吗?凭什么呢?凭什么妖,就不能长出一颗人心呢?
  
  白玛嘉措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始终悲悯地望着她,问道:“你为谁祈求?”
  
  这回轮到玉翎说不出话,她只是望着放在两人中间小桌上的千年灵芝。
  
  “你说对方是个人类,就我所知,姑获鸟全为雌性,除了交配之外很讨厌与雄性相处,并且特别喜欢掠夺人类家的小女孩。”
  
  玉翎做着最后挣扎:“那只犬妖说只要我放了你,这颗灵芝便给我。”
  
  “如果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你甚至不需要这颗灵芝便能医好那个人。我现在要问的是,你是不是劫掠了人类女孩自己豢养?”
  
  “是……但不是劫掠的!也不是豢养!她……不是牲畜……”
  
  “那你是怎么遇到那个孩子的?不要企图骗我,我面对着你,你便骗不了我。”分明是小女孩的外貌,此时的白玛嘉措却有着杀伐果敢的气势。
  
  “小汐……是我在海边捡到的……”玉翎开口承认,之后将如何救下小汐、如何养育她、如何发现她患病、如何治病以及最终如何得知需要活佛血肉救治小汐的事和盘托出,当小汐的名字出口之后,她便再也停不下来,她不知道是不是佛光映照下自己已经原形毕露,她只是陈述着自己的内心。那些无人分担的苦难像是石头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压在她的胸口,她每天担惊受怕,担心一醒来小汐的身体情况就会变坏,有时即便是哄睡了小汐,她也舍不得睡觉,似乎只要少看一眼,面前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就会消失不见。
  
  她想治愈她,但是又怕完全治愈之后她会像之前那些孩子一样离她而去,甚至连被身为妖精自己养育长大的记忆也不能留……
  
  她至今记得,在捡到小汐之前,总局刚刚带走了她身边最后一个人类女孩,那天是女孩十八岁的生日,自己专门学了烤蛋糕,最后等到的却是总局的专员,他们要带走小女孩,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自己像个母亲一样照顾那个女孩了,即便女孩言明自己不想离开,但……不行就是不行。
  
  他们举例姑获鸟的天性是容不下人类的成年女人的,他们游说玄界与人界需要保持界限分明,他们安慰知道她照顾孩子的辛苦,可以为此做出相应的补偿。
  
  多么可笑,补偿?补偿什么?偿还时间?还是偿还情感?既然终将离别,补偿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奋起反抗,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总局专员早有准备,缚妖绳捆住之后还被带到专门的教育地点再教育,再出来时已经是一年后了,而当初那个小女孩,已经再也找不到踪迹。
  
  她以为自己养过那么多的小女孩,应该早已习惯了面对别离,但其实……她从未适应这样的别离,猝不及防却又铭心刻骨。
  
  那天她走到海边,其实另有目的,她原身是姑获鸟,但是并非海鸟,在海中也会溺毙,对吧?
  
  那一天,她其实是带着必死的决心踏上那片沙滩,她只是想最后看一次海边的日出,那时候那个自己来不及送走的孩子十八岁的生日愿望就是一同去看日出,现在她不在自己身边,茫茫人海无从寻找,即便找到了,她也再也认不出自己是谁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活着或者死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游荡在黎明前漆黑一片的海边,黑色的潮水逐渐上涨,只要她再看一次日光,哪怕只是一次破晓就足够了,她就可以安然沉入水底。
  
  然后,她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循着声音找到了那个襁褓,看着襁褓里那张纯澈透明的脸,是个女孩……
  
  “你说的,还有你没说的,我都明白了。我会治愈她,也会向总局提案,让姑获鸟养育的女孩在成年后也可以自由选择,是继续留在养母身边,还是回归人类社会。至于之前已经清除记忆的那些女孩……如果作为养母的姑获鸟想见,在不影响成年女性人界生活的前提下,可以会面。”对面的白玛嘉措声音悲悯,此刻却带着让人流泪的柔和。
  
  “还能……再见吗?”
  
  “还能。”
  
  玉翎想说什么,声音却发不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