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云长公主的女儿乐昌郡主的赏花宴因为元征帝回京而不得不取消。元征帝回京的速度并不快，吴王、肃王造反，元征帝带着大军在南边儿故意慢吞吞往回走，给南边的一些人以震慑。元征帝登基十年一直未曾南巡，这回也算是间接南巡了一趟，不仅杀了吴王和肃王，还杀了一批跟着两王谋逆的乡绅、官员、富豪。

  元征帝回京，文武百官在城门外恭迎圣驾。安王和宁王也在列。宁王的气色在寒冷的11月天显得更加如纸般苍白。元征帝坐在帝王御辇上。接受了百官的跪拜后，元征帝就把两位弟弟叫上了车。车内暖和，宁王一上车就打了个哆嗦，元征帝眼疾手快地塞了个手炉过去。

  “谢陛下，”咳嗽了几声，宁王歉疚地说：“臣的身子骨太不中用了。”

  安王：“臣弟劝了十五哥，没劝住。”

  宁王：“陛下体恤臣，臣也惦念陛下。臣在京中好生养着，陛下却是出征在外，万般辛劳。陛下得胜回京，臣岂能不来。”

  说罢，宁王却是又剧烈咳嗽了起来。元征帝亲自给宁王倒了一杯清水，宁王都顾不上说请罪，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咳嗽才暂时压了下去。

  元征帝也不说宁王不该来的话，他只道：“你二人对朕的心意，朕都知道。近日可有让太医瞧瞧？”

  宁王喘着气说：“臣失礼了。太医昨日才去过臣府上。”

  元征帝点了点头，又看向安王：“最近可好？”

  安王：“托陛下的福，臣弟很好，只是有愧无法为陛下分忧。”

  元征帝其实全身都在痛，只不过这种痛他已经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痛了。他喝了口水润喉，说：“日后有你为朕分忧的时候。不过老话说，先成家后立业，你今年也二十有一，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的王妃人选也该定下了。”

  安王露出一抹不好意思，嘴上却说：“臣弟也想定下了。”

  宁王拿着杯子的手指微紧，却是又喝了口水，元征帝继续对安王说：“你有心就好，待朕回宫，再好好问你。”

  安王笑了笑：“谢陛下。”

  快到宫门口时，安王和宁王下了车，元征帝的帝王之辇缓缓驶进宫门。百官和两位亲王都要出席恭迎圣驾回京的宴席，安王和宁王先行回府更衣，晚些时候再进宫。元征帝回宫后先去永寿宫给太后请了安，然后就回了自己的太昊宫。紫穹殿是元征帝的寝殿，元征帝洗了个澡，更衣后就开始接见内阁大臣和朝中主要官员。这一忙就是一天，在晚宴快开始前，元征帝才接见完大臣。

  姚安送上药茶，这时候才道：“陛下，卫国侯府老夫人和侯夫人前几日请了太医，据说，侯夫人吐了血。”

  元征帝拿着茶杯的手放下，神色严肃：“可严重？”

  姚安：“庄郎中把一户农家十几口人关在了侯府的别庄，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

  姚安把他打听到的事情说给陛下，元征帝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尽管卫国侯府和成郡王府都没对外说，但姚安自有自己的渠道，这也是元征帝给他的权力。

  元征帝把药茶一饮而尽，道：“宣庄瑾礼来见朕。”

  “诺。”

  庄瑾礼已经进宫了，得知陛下要见他，他的第一反应是边关的父兄。哪知，来到紫穹殿却听陛下道：“朕听闻，老夫人的身子最近不大妥当。”

  庄瑾礼微愣后，跪下：“臣恳请陛下，为兄长做主，为我庄家做主。”

  “起来说话。”

  虽说是家事，但陛下既然问了，也不需要藏着掖着，又不是家丑。庄瑾礼把府中三姑娘被替换一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说了。

  元征帝没想到卫国侯府居然会发生如此离奇的事，在庄瑾礼说完后，元征帝严肃地说：“卫国侯府上下尽忠报国，府中三姑娘被刁民替换、欺辱，朕心难安。朕会派人去寻三姑娘的下落。”

  庄瑾礼跪下：“臣叩谢陛下大恩。”

  侯府三姑娘被替换，根子上的原因是储君之争，是党争之乱。在庄瑾礼离开后，元征帝赐了卫国侯府许多的东西，有名贵的药材，也有华贵的绸缎。曹氏作为卫国侯的夫人，元征帝不便询问，赏赐给侯府老夫人，实则就是赏赐给侯府的女眷。

  元征帝准时出现在宫宴上。太后、贵妃、淑妃、德妃都在。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也在列。只不过相比二皇子依然如故的唯唯诺诺、不抬头；三皇子的活泼烂漫；大皇子显得尤为低调，躬着身、缩着脖子，看上去比二皇子还要怯懦。一向嚣张，不把任何宫妃放在眼里的德妃也十足的低调起来，被与她向来不和的淑妃刺了好几回，她都忍住没回怼。严贵妃看了眼对面今晚尤其老实的德妃，垂眸饮茶。

  席上，常平侯府的男人们也格外的老实。卫国侯府只有庄瑾礼出席。庄瑾礼只是一个礼部郎中，位次并不靠前。除皇亲宗室，文武百官中，爵位最为贵重的就是郑国公府陆家了。郑国公的嫡长子是元征帝的好友，在宁北的一场战事中，郑国公嫡长子陆知行身亡。彼时，陆家还只是郑允伯。元征帝登基后，陆家从伯爵一蹴而成为了国公。不过这两年，郑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却迟迟定不下来。

  郑国公想立二子陆知乔为世子，但每一次递上去的请封折子都被压了下来。陆知行有一子，颇得元征帝爱护。陆知行的遗孀柳氏也很受严贵妃的照顾。很明显，元征帝是想让陆知行的独子陆孝方继任国公府，但郑国公本人属意二子陆知乔。如今因为世子一事，郑国公府二房与长房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

  宫宴上，朝臣们对陛下亲征，得胜归来一事不吝称赞。似乎先前已经默认会大败的各种小动作和愁眉苦脸根本就没出现过。元征帝一如既往地表现淡淡，对皇长子、德妃和常平侯府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弃，这令德妃暗暗松了口气。

  元征帝也累了，宴席过半后他就先行离席，回了紫穹殿。更衣之后，元征帝从姚安手上拿过一份密折，看过后，他面色平常地让姚安把密折收了起来。帝王回京，第二天肯定有大朝会，元征帝喝了药后也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官员们穿着朝服早早出了府邸。元征帝被姚安叫起来后先吃了几块点心垫肚子，着帝王龙袍、戴翼善冠，在钟鸣击鼓和静鞭声中，走入乾正殿，在龙椅上坐下。

  “臣，恭请陛下圣安——”

  “诸位爱卿免礼。”

  “谢陛下——”

  大臣们起身后依次站好，就见姚公公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上前几步，展开。

  平义伯府，接下圣旨的宗母身体晃了几晃，晕倒在地。常平侯府，在传旨的公公离开后，府内上下满是哭声。景澜宫，德妃面色惨白地叩拜：“奴，接旨……谢恩……”

  宫中，皇子所居的昭桐苑的大皇子的院子外，大皇子殷佑摇摇欲坠地跪在那里，大颗大颗的汗滴从他的额头上滑下，明明天很冷，他却硬生生地出了一身的汗。

  平义伯宗志通，女色误国，险酿大祸，判凌迟处死，即日押回京城受刑，平义伯府除爵。元征帝也算是看在已故的老平义伯的份上，加上元征帝也足够开明，他没有牵连宗家全族。宗志通宠妾灭妻，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忤逆长辈，抛妻弃子，元征帝只发落了他一人。但宗志通犯下如此大罪，平义伯府除爵，宗家在朝为官者虽说不会论罪，但也都被罢了官。宗志通无情无义，圣旨下来，宗志通的岳家上奏痛斥宗志通如何宠妾灭妻，如何虐待亲子，如何不孝不悌，恳求陛下允许女儿与宗志通和离。元征帝准了。

  常平侯府李家结党营私、卖爵鬻官、大逆不道，抄家除爵，李家上下流放宁北。德妃贬为正七品御女，从景澜宫迁入步兴宫偏殿。大皇子殷佑出宫建府，赐婚李家长房庶女为大皇子妃。探花郎关文卿品德败坏，不堪大用，夺探花功名，终身不得科举。关母教子不严，夺其五品宜人诰命。

  刚回来的当天，元征帝不动声色。一夜过后，京城勋贵除了那么几家外，可谓是人人自危。他们这才意识到，陛下仍然是那个有着兀人血统、杀伐果决的杀神，脾气变得温和，不过是假象。

  元征帝回来的第二天，两个勋贵家族就没了。皇长子被赶出宫，说是建府，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敕封，就是一个光头皇子。皇妃还是被抄家的母家李家的庶女，把李家和皇长子永远绑在了一起。元征帝完全没考虑亲儿子的心情。在他出征在外，亲儿子盼着他早死登基的时候，元征帝也就不再把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当亲子了。

  卫国侯还没有回来，元征帝也为卫国侯府出了口恶气。探花郎不是想从龙之功么，元征帝给他“永远”做梦的机会。

  关文卿品德败坏，关母教子不严，关家一族上下都受到了影响。有一个被皇帝金口玉言品德败坏的男丁，关家男儿入仕的道路可以说被斩断。谁家的女儿还敢嫁关家的男儿，谁家的儿郎还敢娶关家的女儿。关家这事一出，不少嫁入关家的媳妇都提出了和离，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接到这一圣旨的关母晕死当场，关文卿也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撅了过去。关文卿与李家嫡女的婚事自然作罢，可关文卿的名声也臭了，他这辈子都完了。要问关文卿和关母后不后悔，那还用得着问么。

  得知圣上怎么处理了关家，老夫人和曹氏饭都多吃了一碗。庄静妤在房中心情舒畅地绣荷包。任谁都看得清楚，元征帝这就是明晃晃地为卫国侯府出气，给卫国侯的嫡长女做主。一时间，庄静妤在京城勋贵家中最想娶进门的贵女排名中，高居榜首，哪怕翻年她就十八，是老姑娘了。若非老夫人还以身体不适为借口闭门谢客，来卫国侯府提亲的怕不是要踩断了卫国侯府的门槛。

  京城的腥风血雨都影响不到卫国侯府。安王也筹谋着让元征帝赐婚他与庄静妤，但在元征帝如此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德妃、皇长子和常平侯府之后，安王又有些犹豫。他势必是要想办法与卫国侯府搭上关系，不过此时似乎不是求娶庄静妤的最好时机。整个京城这时候都盯着卫国侯府大姑娘的婚事。元征帝对德妃、大皇子和常平侯府的这些动作，足以说明元征帝对觊觎龙椅之人的狠绝，哪怕元征帝活不长是众所周知的事，安王也不打算此时就引来他这位有着兀人血脉的皇兄的猜忌。最好的办法还是他先让庄静妤对他生情，这样要求赐婚才能更顺理成章，也才能避免被帝王猜忌。

  卢翰林府上，卢昭君得知这些消息后，整个人激动得脸色涨红。尽管事情发展到现在与上一世有了很大的出入，可陛下对德妃、大皇子、常平侯府的处置却是大差不差。大皇子与储位无缘，二皇子尽管是嫡子，却毫无胜算，三皇子年幼。元征帝处置了关文卿，接下来就是赐婚安王与庄静妤。这么想着，卢昭君心里又十分的不舒服。她忘不掉那一天，安王站在她的面前，满是赞赏地注视着她。想到那一日，卢昭君就忍不住脸颊发烫，心中又有些涩意。她看得出，那一日安王对她是上了心的，可她家世太低，远比不上庄静妤，即便是赐婚，她也没资格做王妃。

  卢昭君气闷不已。但转念又想，既然她已成功引起了安王的注意，至少已经迈出一步。接下来就是找机会多与安王见面，再说动父亲让她进安王府。只要进了安王府，她就有把握拢住安王的心。

  朝堂上的轩然大波影响不到卫国侯府。老夫人请了太医，曹氏吐血也不是假的，关家日日递来的拜帖都被挡在了门外，若非常平侯府满门被流放，常平侯府送来的拜帖也只多不少。

  “老太太，宗家老夫人在府门口了，要见您。”

  沁陶院里，老夫人正跟长媳说话。曹氏在床上躺了几日后，也慢慢想开了。女儿从牙婆的手上逃了，无论如何，她都要继续找下去。曹氏强打精神下了床，听太医的话放宽心。有婆母兼姑母劝着，有贴心的女儿陪着，曹氏也渐渐走出悲痛，夫君还未回来，长子长女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幺子还小，次女还未找到，她不能这时候倒下。

  老夫人叹了口气，人都到了门口，总不能把人赶回去，何况还是宗家老夫人。曹氏惋惜地说：“平义伯犯下大错，却是苦了府中的女眷和孩子。”

  老夫人：“现下哪还有什么平义伯。”她对孙嬷嬷说：“四姑，你亲自去接一下吧。”

  “老奴这就去。”

  孙嬷嬷亲自去接人，老夫人对长媳道：“胡家大姑奶奶和离回了娘家，宗老太太的日子更不好过，私下里你看着能帮就帮衬一下。”

  曹氏：“我省得，阿母您放心。我听说胡元香把儿子也带回娘家了。”

  老夫人：“宗志通作孽，禽兽不如，若非为了唯一的儿子能袭爵，胡家大姑奶奶早就与他和离了。如今宗志通连累了唯一的儿子，把儿子带回娘家，还能保儿子的前程，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为了那样一个糟心的爹永无出头之日。”

  曹氏叹了口气。

  婆媳二人说话间，外头通传，宗家老夫人到了。婆媳二人坐正，丫头掀开门帘，宗母一手扶着随行的嬷嬷，步履微颤地走了进来。老夫人心下大惊地站起来，这才多久，这人就堪堪老了至少有十岁，头发近乎全白了。

  宗家老夫人一见到曹老夫人，眼泪就出来了。曹氏上前扶着宗家老夫人坐下，心里唏嘘不已。儿子作孽，带累的亲娘临老了却遭此大难。

  宗志通被判了凌迟，平义伯府也没了。宗母遣散了家中的奴仆，只留了几个老仆，搬去了一处旧宅。宗家被抄家，那处旧宅还是儿媳妇的嫁妆。宗志通的夫人胡氏与他和离，可以带走自己的嫁妆。为了儿子，胡氏必须与宗志通和离，何况胡氏对宗志通恨都来不及。胡氏回了娘家，却也是安排好了婆母。可不管怎么说，儿媳和离，儿子被赐死，宗母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

  宗母坐下后就哭求曹老夫人帮帮她。宗志通死罪难逃，可凌迟……宗母恨这个儿子被女人迷了眼，迷了心，把一个好好的家弄得四分五裂。宗母还有一个儿子，如今也受到了牵连，丢了在朝中的官职。宗母此来就是恳求曹老夫人能让老侯爷替宗志通求求情，不要凌迟。没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凌迟处死。哪怕是为了宗家的孙辈着想，宗家也不能有一个被凌迟处死的男人。

  面对宗母的哭求，曹老太太表示理解。

  “都是为人母，儿子再不成器，也是自己的儿子……”老夫人道：“话我给你带到，但我是个后宅的妇道人家，男人们怎么想，我做不得主。再者，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楚怀犯的事……”楚怀是宗志通的表字，在宗母的面前，老夫人自然不能就那么大喇喇地直呼宗志通的名讳。

  宗母流下浊泪：“我懂，只要您能帮我递个话给老侯爷就成。”

  宗母佝偻着背，脚步蹒跚地走了。老夫人感叹：“真是作孽啊……”

  曹氏：“宗志通该杀，就是可怜了宗家老夫人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不成气的儿子奔波。”

  “老太太、太太，姑奶奶回来了。”

  老夫人立马来了精神，不一会儿，就见卫国侯府的姑奶奶庄盈络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她一进来，老夫人就说：“怎么又过来了？外头冷，仔细吹着风。”

  曹氏也赶紧招呼小姑子坐下，让人上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