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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換句話說
作者:喵芭渴死姬      更新:2020-12-04 20:00      字数:5844
  「這就是你想調查顧懷的原因?」

  隔日的小隊會議上,程隊長聽完謝真理的報告,臉上就浮現幾分譏諷,「你不是堅持要按照規矩憑證據查案嗎?怎麼忽然按第六感來了?難道只有女人的第六感可信,男人的就不合法規?」

  謝真理明白對方是在暗指她指控薛名宏非法取證的事,正想反駁這跟性別沒有關係,程隊長就已轉移焦點,回到案件上。

  「整個急診室都能為顧懷作證,他完全沒有犯案的條件,你懷疑他的證據是什麼?」程隊長說:「就因為他暗戀受害者?」

  謝真理立刻澄清:「我指的不是輪暴案和湖中女屍案,而是李耀等人的死亡與趙建仁的失蹤。我懷疑有人在替喻辰安報仇,並製造了吸毒致死與畏罪潛逃的假象,這就能解釋為何喻辰安沒有被殺人滅口。」

  「喔,那你說,顧懷是如何知道犯人的?」程隊長扣著手,指節朝下輕敲兩下桌子,「就算他有犯罪動機,但連唯一的證人都失憶了,他又是如何搶在警方面前查到犯人的身份?」

  「所以我懷疑喻辰安並未完全失憶,並向顧懷透漏了真相。」謝真理再拋出一個證據,「李耀父母在與他發生爭執後,態度明顯轉變,不希望警方繼續調查死因,很可能是他們在那時就發現自己兒子是強暴犯。」

  程隊長便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這下連受害人都有嫌疑了。」

  謝真理心裡一噔,直覺要反駁。

  這時,一直默默做紀錄的小琪舉起手,在得到隊長的許可後,就取下戴著的單隻耳機,「如果要假設有人在為受害者行兇報復的話,我覺得大家可以先聽一聽這個。」

  小琪將筆電裡的聲音放出來,是李耀最後傳給喻辰安的語音留言。

  「安安……我……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一時衝動傷害你……我……都怪我吸毒吸壞腦袋,才會有那種想法,明明你是唯一對我好的人……我卻……我卻聽信那些話……是我搞砸了一切,我……」

  「安安,你放心,我會彌補這一切,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我……」

  不論時代如何轉變,多數男兒仍有淚不輕彈的倔強,但語音裡那悲切的痛哭卻流露出濃烈的愧疚,該是放下多少尊嚴,懷抱多大的悔恨,才肯低聲下氣地向另一半懺悔,主動做出永不再見的承諾。

  在場的男人都凝著臉,似是將自己代入李耀的立場,去思考對方說出這些話的心境,也思索這段話與三件案情的關係。唯有謝真理眉頭緊皺,覺得這不過是一個廢物男人的老調重彈——為了挽回愛人的心,就故作可憐地搖尾乞憐,轉頭又繼續墮落放縱,才會在別人的設計下吸毒致死。

  程隊長瞧了眼謝真理,問小琪:「你有什麼想法?」

  小琪這才怯生生地說:「如果只是答應分手的話,李耀表達出足夠的歉意就好了,為何還特別強調要『彌補』這一切,再也不出現?」

  「我想李耀的後悔是真的,他怪罪自己被毒品所害,又聽信他人的教唆,他恨自己也恨趙建仁他們,這些都可以從遺言裡聽出來,所以……」小琪緊張地看向謝真理,「若要說報仇,我覺得李耀的可能性更大。」

  「不可能!」謝真理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否定。在她看來,李耀是個沒有擔當的廢物,哪來的勇氣和頭腦幹出謀殺人的事?但她也明白,質疑是需要憑據的,便挑出一個疑點,「照你這麼說,他除了報復外,也算自殺贖罪,既然如此,又何必把現場佈置成吸毒致死的假象?」

  「因為他想保護喻辰安吧?」小琪偏頭說:「他不是還特地刪除留言嗎?就是不希望警方再把喻辰安扯進來啊。」

  謝真理嗤笑,「那他來自首不是更快?」

  小琪咬了下唇,皺眉重複:「他想保護喻辰安,不想再把他扯進來呀。」

  「他來自首,好好交代出實情,讓警方將犯人都繩之以法,才是真正地保護受害者。」謝真理在心裡翻了白眼,不懂小琪的邏輯,「你怎麼把我們警方說得像反派?」

  小琪也不懂謝真理的邏輯,忍不住反駁:「但喻辰安哪次接受訊問不是快崩潰地哭著離開?我都看到了!」

  謝真理一愣,嗓子像被堵住般乾啞,「他……沒有哭……」

  「哭又不一定要真的哭出來。」小琪漲紅著臉咕噥道。

  「行了。」程隊長打斷這場有關私刑報復的辯論,「小琪,你著重找出李耀從十八日到二十日那三天的行蹤,謝真理,你去催一下鑑識進度,藥物檢驗該有結果了,李耀他們是否他殺也得看證據說話,光憑一輛車子不能證明什麼。」

  「……」

  不僅所有推測都被強行否定,就連工作都被曾是花瓶的小琪搶走,謝真理震愕地瞪著隊長,內心湧起強烈的不服。憑什麼小琪僅憑一段語音的推論就能被接受,而她指出這麼多疑點卻沒人採用?

  正當她要再據理力爭時,一通刺耳的電話響起,程隊長接起來應了幾聲後,就神色一肅。他放下話筒,「有緊急案件。」

  他看向謝真理,目光帶著難以辨識的深意,緩聲說:「連環姦殺案被無罪釋放的兇手運氣不太好,就在半個小時前,他因為違規右轉被交警攔下,結果交警發現他的後車廂裡,藏了一對姊妹的屍體。」

  「……」

  所有人齊齊看向謝真理。

  這一刻,謝真理徹底懵了。

  *  *  *  *

  今天是喻辰安第五次的諮商療程,但很不巧,出門時機車出了點問題,一直發不動,他只好先將車子推到附近的修車店,再趕去搭公車。

  公車上的人不多,喻辰安隨便挑了位子坐下後,就把握時間默背英文單字。

  過了一站,兩個女大學生上了車,就開始從時尚流行聊到化妝保養,再從電影聊到追星,好似有聊不完的天,又像怕刷不到存在感般越聊越大聲,一路上都是她們的聲音。

  喻辰安一直專注在學習上,沒被聊天聲干擾,只當她們是背景音,誰知一個關鍵字突然從後面傳來,瞬間打散了凝聚的心思。

  「最近的強姦殺人案真多。」

  「對啊,先是輪暴案,接著是湖中女屍,據說這兩個案子其實是同一件,但兇手還沒抓到,前天就又爆出連環姦殺案的兇手又殺人了。」

  「警察辦事效率真慢,都兩個月了還沒破案。」

  「聽說是因為被輪暴的那個男同是湖中女屍的唯一證人,但偏偏失憶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搞得警方一直抓不到人,而且那些犯人原本要殺的是那個男同,死者其實只是路過而已。」

  「啊,那她也太倒楣了吧!」

  「不過我覺得也要怪死者的老公啦,很不負責任耶,怎麼可以讓懷孕的老婆上晚班,還讓她自己一個人回家?」

  兩個女孩嘰嘰喳喳地聊了半天,直到其中一人說:「不要檢討被害人啦,人家已經很可憐了。」才轉而罵起犯人,連同他們的家人一起批評。

  然而,以字句化成的刀早已落下。

  「其中一個犯人還是那個男同的男朋友,真誇張。」

  「會看上這種渣男的大概本身也有問題吧,唉。」

  「聽說是情傷報復,搞不好是他先劈腿濫交……」

  喻辰安默默戴上耳機,將手機裡的英聽教學調到最大音量。

  這段日子以來,他都對外頭的風雨充耳不聞,不上網,不開電視,LINE也關靜音,只保留父母跟顧懷的來訊通知。除了早上去健身中心運動,就幾乎足不出戶,並全神貫注地提昇外語能力與專業知識,為未來可能的出國計畫做準備。

  顧懷之前有句話給了他很大的啟發——「只有為自己累積足夠的資本,才能應付更多難關,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上的。」

  為了不被困在原地,他只能不斷地往外爬。然而,即便他試圖為自己架起一座堡壘,也總有不慎透進來的風,將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吹出皺摺,讓他連填補縫隙的時間都沒有。

  終於,公車即將到站。喻辰安立刻按下電鈴,待車門一開,就逃命似地跳出去,彷彿身後有一群猙獰嚎叫的猛獸在瘋狂追趕。他知道自己的形象一定很狼狽,但他別無選擇,因為這是他此時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求生方法。

  ——儘管心中的那道鬼影早已被喚醒,正如影隨形地悠晃著。

  這一次的諮商過程很平和,也許是心理師看見了新聞,就比之前幾次談話都還要關注喻辰安的情緒變化,每一次的提問也都像是在做一種正向的思維引導,直到確認他對於未來已有明確的方向後,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有這樣的心態,我個人是非常讚賞。」心理師緊接著提出疑慮,「不過,新環境有新壓力和新挑戰,在心理狀況穩定前,一般是不建議你去重新適應環境,但遠離壓力來源的確是種舒緩法,我的建議是,可以短暫出走度個假放鬆一下,等你冷靜下來,再好好考慮比較妥當。」

  喻辰安點了點頭,神情十分平淡,看不出是接受或拒絕。

  在談話即將結束時,心理師拋出一句話。

  「辰安,人都有脆弱的時候,試著去擁抱自己吧。」 

  喻辰安微微笑了下,向對方點頭致謝,腦袋卻是一片空白,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輕鬆地化解刀光劍雨,令風過了無痕,好維持住目前這積極正向的滿腔衝勁。

  他揚著笑意走出諮商室,轉身就遇上正在走廊等候的男人,那瞬間,早已僵掉的面部肌肉驀地一鬆,好似城牆主動裂開一個豁口,向來人露出毫無裝飾的內部。

  「辰安?」顧懷見他怔怔望著自己不說話,便失笑地走過去,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累了嗎?忽然發起呆。」

  喻辰安下意識搖了搖頭,很快就回過神來,隨便找了個藉口,「大概是中午吃得有點撐,一直睏到現在。」

  這話倒也不假,他今天午餐吃得晚,本來就有些疲睏,出門又出了點意外,趕來趕去地走了不少路,諮商談話也耗去所有精力,此刻一放鬆,就難免昏昏欲睡。

  顧懷不疑有他,連忙催他回家休息。

  自四天前的告白後,顧懷就沒有再進一步的表示,言行舉止都如往常那般,一起運動,一起吃早餐,沒見面時就傳訊聊天,話題也多是圍繞著工作與案例,或聊美食與日常瑣事,也聊兩人一起養的小多肉,像在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的承諾——順其自然就好。

  喻辰安心想,他之所以享受與顧懷的相處,最大的原因應當就是對方總能掌握好兩人的距離,必要時,會為他在前方探路,但更多時候是配合他的步調,與他並肩同行,卻從未要求他必須給予同等的回饋。

  不得不承認,顧懷的確是非常理想的伴侶,若不是他當初心裡已經裝了李耀,否則也早就淪陷在對方的溫柔裡了吧。

  想起顧懷曾說過:「我愛的人必然要幸福。」喻辰安就莫名有股衝動,想將所有心事全吐出來,將自己一切的喜怒哀樂都傾注在對方身上。

  「顧醫師。」

  「嗯?」

  電梯緩緩下降,顧懷偏頭注視著他,眼眉盡是笑意,彷彿光只是站在彼此身邊,空氣裡的每個分子就能化成令人愉悅的養分。

  喻辰安望著這好似眼裡心裡都裝著自己的男人,滿腔的激盪就又平靜下來。他不想破壞這美好的時刻,也不想總是在顧懷面前變成一個被現實打敗就哭哭啼啼的懦弱鬼。

  於是,舌尖上的話語一轉,他問起心理師提出的疑慮,有些猶豫地說:「聽她的意思好像風險很大,我是不是太衝動了?」

  顧懷凝了下眉就舒展開來,笑道:「世上本來就沒有毫無風險的事,有些人在適應新環境上確實會遇到一些阻礙,也不一定就是心態不穩或準備不全。」

  「記得我和我母親剛到美國的那幾年,認識一群又一群的新移民,還有很多留學生,但來來去去,最終真正實現夢想的,未必就是當初最意氣風發的那些人,也沒有哪一個不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

  聽他說起自身經歷,喻辰安就好奇地問:「你和阿姨也是嗎?」

  「當然。」顧懷淡笑的眼角浮現一絲懷念,「起初我們是以留學的資格過去,我母親白天上課,晚上在中國餐館當服務生,還要抽出時間讀書,我也瞞著她偷偷接了些外快,過得比在台灣還辛苦。當然,礙於簽證,校外打工是非法行為,但這在家境普通的留學生中是普遍現象,而且現金來得快,也不用報稅,大家便都睜隻眼閉隻眼,不過還是得小心別讓學校發現,並且要努力保持學分,否則會被強制退學遣送回國。」

  喻辰安聽得一臉傻,「就是所謂的……打黑工?」

  他有點難想像,光鮮亮麗的顧醫師有過那種可憐兮兮的時期。

  「沒錯。」顧懷倒是十分坦承。

  喻辰安無語心想,自己不會也要在法律邊緣遊走了吧?

  顧懷見他這模樣,不免失笑,「你的情況跟我們當年不同,我母親是還要養孩子,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不用擔心這麼多。」

  喻辰安想起網上對於留學與移民的一些批評,諸如:放著一等公民不做去國外做二等人等等,就忍不住問:「既然在國外會更辛苦,為何阿姨還是想留在那?」

  「辛苦,不是痛苦。」顧懷抿唇,「若非不得已,誰又願意離鄉背井?」

  喻辰安見他說得雲淡風輕,心裡卻輕輕一震,想起顧懷曾說過的裂痕。他想,或許顧媽媽也是一個傷心人,才決定遠離一切,選擇一個能斷絕過往的陌生之地重新開始。

  「難以預料的事很多,不論哪一條路都一樣存在著風險。」眼看出口就在前方,顧懷便回歸最初的提問,「每個人的適應能力不同,解決問題的方式也因人而異,所以建議永遠只是第三者的看法,未必能考量到當事人的真實狀況,最終還是要回歸自己的心。」

  喻辰安若有所思地偏著臉,就聽顧懷又問:「所以你該考量的是,你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

  「現在嗎?」喻辰安問道。

  顧懷點頭,「現在。」

  喻辰安茫然地想了想,就放棄似地嘆了口氣,「瞬移回家睡覺。」

  見他垮下一張愛睏的小臉,顧懷頓時大笑出聲,「我載你。」

  喻辰安搖了搖頭,「你等下不是有門診嗎?」

  顧懷看了下手錶,「還有半小時,來得及。」

  喻辰安還是猶豫,「一來一回太趕了,而且我想順道買菜,還要去領機車。」

  顧懷便不假思索地說:「那就載你到超市,你可以多休息一下,我也能在門診開始前十分鐘回來,時間綽綽有餘。」

  喔,這個提議實在誘人。

  坐上車,引擎一發動,悠揚的英文老歌就從音響裡傳出來,以吉他與鋼琴交織出的夜幕下,不知名的女歌手帶著幾分沙啞的低醇聲線,將「Fly me to the moon」唱出了深夜迷醉的夢幻感。

  喻辰安眼睛一亮,「我很喜歡這首歌,以前還練過一陣子。」

  儘管現在還是大白天,但他感覺自己隨時都能把眼睛一閉,隨著歌聲飛到月球去,作一回夢遊的愛麗絲。

  顧懷聽出他的蠢蠢欲動,便打趣道:「要來唱一首嗎?」

  喻辰安動了下嘴唇,想起對方曾笑稱自己是魔性的快樂歌喉,就又閉上嘴,投去幽幽的目光,「說起來,我好像沒聽過你唱歌。」

  「嗯,我不太唱歌,沒什麼天賦。」顧懷說完,就感覺身旁的目光更加晶亮了,渾身都散發著「來互相傷害吧」的氣息,便只好妥協道:「好吧,既然你這麼要求,我也只好勉強試一試。」

  他按下重播鍵,將歌曲調回一開始後,就配合輕柔舒緩的旋律,慢慢將氣息自喉腔流曳出來,車子也在歌聲中平順地駛上馬路。

  「Fly me to the moon, 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帶我飛向月球,讓我在群星中嬉戲,讓我看看木星與火星上的春天是如何)」

  「……」

  喻辰安覺得很生氣,他感覺自己被騙了。明明就唱得很好啊,起碼每個音都在正確的位子上,節拍也對得上旋律,轉音也很漂亮,可惡!

  顧懷以餘光看向喻辰安氣鼓鼓的臉,意外乾淨的低柔嗓音就摻入了些許笑意,像是對發脾氣戀人的寵溺,隨即他又小心藏起那太過明目張膽的愛意,深怕驚跑好不容易牽在身邊的人。

  「Fill my heart with song And let me sing forevermore. You are all I long for All I worship and adore……(讓我的心充滿歌聲,讓我永遠歌唱。你是我所有的渴望,所景仰與熱愛的一切)」

  溫柔的男聲與CD片裡的女聲重疊,理應會有互相覆蓋的不平衡處,但不知怎地,喻辰安竟再也注意不到女歌手,滿心神只剩下顧懷的聲音。

  窗外的街景在飛逝,他抱著懷裡的肩包打了個呵欠,就將意識沉浸在歌聲中,任由對方帶他飛離這顆星球,去到那無人關注自己的世界。

  漸漸地,他眼皮一沉,在最後一句輕吟中,閉上了眼。

  「In other words, I love you.(換句話說,我愛你。)」

作者有话说:

  不知為何,一想到顧懷和辰安,就會想到這首歌。

  
  【下篇預告】《為什麼?》,預計禮拜一發。

  

by 喵芭渴死姬 / 12.04.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