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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公元五萬年
作者:形草      更新:2020-07-22 21:20      字数:4464
  「媽媽,」亓少主見到房中的微光,連忙入內:「您醒了?感覺好些了嗎?」
  「……端兒,」中年婦女虛弱地側頭,溫柔一笑:「我聽芳兒說有個奇怪的人從天而降?還是個英俊小夥子?」

  坐到母親身旁,亓懷端幫著攏了攏被褥。夜晚的窗外,綿延山巒好像絹帛渲染了重墨,空氣有些冷,清新乾淨的冷……深秋之夜,月明如晝。


  「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大哥哥,似乎是師父的朋友,」想起剛才的情況,笑出聲音:「呵呵……還是一位藥者,藥婆收他為徒了,動手術很俐落,說不定比藥婆厲害。」
  「喔?這倒是好消息,是幫子翔嗎?咳、我們這兒原本就缺藥者,咳咳……」身為一城之主,顯然放下了一樁心事:「既是你子翔將軍的舊識,應該沒問題,端兒啊……」
  「是。」
  「母親怕你識人不明,咳、子翔將軍現在又昏迷不醒……我看還是咳、咳、咳……趁現在讓那位新的……藥者來見我……」
  手掌替母親緩了緩胸前滯悶的瘀血:「媽媽,還是過幾天等身體養好些再說,」有些孩子氣地不情願:「況且我都十一歲了,沒問題的……」
  「不行,端兒……」這孩子就是愛逞強:「媽媽下次醒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就因為媽難得醒著我才想跟媽媽在一起,」越說越小聲,孩子氣十足:「……時間寶貴怎麼要去見外人……嗯?妹妹呢?」



  「你真的不是藥者嘎?」鼻子上的肉瘤隨說話晃動:「等等敷上這些,剛搗的,趁新鮮藥效不錯嘎。」
  將腿上的三枝箭一一拔起,完全沒像剛才那般仔細地先刺激穴道麻醉:「不是。」只學過簡單急救。
  「……你、你這樣不會痛嗎?」一旁的芳兒小妹妹捧著陶製臉盆,有些瑟縮:「可以先喝藥睡著,讓藥婆幫你弄就不會覺得痛的。」
  「謝謝,」單手接過了藥婆手中的草藥,黑髮少年倚著至親之人的床,坐在地上:「會痛,但心裡高興,所以能忍。」隨意上了藥後,抬起頭時輕言細語:「況且萬一我睡著了,就不能守著雲哥哥醒來了。」
  「這樣啊……」
  對藥婆微笑請託:「請師父幫我處理左手好嗎?」畢竟只有一隻手。
  「哈嘎嘎嘎……沒想到我這把年紀真能收到弟子,」藥婆顯然很滿意這聲『師父』:「但是小夥子啊,你對自己的傷口這麼草率,以後怎麼照顧病人嘎……要知道,每個來找我們的人都有親人嘎,這些親人會因為你的草率而難過嘎……」說著,不知哪來的力氣用力一扳……

  『喀。』骨頭對位的聲音。

  「謝謝師父。」一語雙關,謝謝師父的教誨也謝謝治傷:「嗯,畢竟我現在也有重要的人。」跟雲哥哥重逢了,這次可沒有幾歲分離與幾歲再會的預言,我得開始珍惜自己才行。
  「哇!吭都不吭一聲……」芳兒覺得眼前的人超酷:「用熱水擦擦臉吧,我們這裡洗澡必須到澡堂,但我想你肯定不想離開將軍。」況且腿上還有傷口。
  「謝謝,」待藥婆固定好左手,此時才有時間正眼看向小妹妹:「你真體貼。」
  「嘎我跟少主先出去啦……經過這會兒,你的雲哥哥明早該醒啦。」藥婆收拾收拾工具:「門外有兩個守夜的,有啥需要就喊,別再亂動你的腳啦……聽明白嘎?」
  「弟子明白。」這女孩也是少主,看起來小一些,可能是亓少主的妹妹。

  目送一老一少離去,坐到床沿,看著雲哥哥的面容,思緒反覆。
  隨後開始用陶盆裡的熱水幫昏迷的人擦拭身體……

  不明原因來到新環境,謀生是最重要的,眼下看來這裡是雲哥哥長居之處,往後我勢必也得留在此處,雖有些意外……但既然能學救人,一來解決此處明顯醫療人力缺乏的問題,二來也給往後長居的自己安份工作,畢竟已經不是幼兒,怎好讓雲哥哥養我。

  ……況且我殺人無數,若真能學有所成,即使不能彌補逝去的生命,也能幫助其他生命。

  「……嗯?」這是……雲哥哥的左耳……

  雲哥哥的左耳……記得當年我亂發脾氣把雲哥哥的耳朵削去一大半,但現在卻完好如初。
  可是我肯定他是雲哥哥,這之中似乎有某些環節我沒想通,說起來小時候雲哥哥總是無法告訴我他來自何方,分離前每次問他他要上哪去,他總是一臉苦惱地說不知道……嗯……
  雲哥哥是個憨厚老實的人,他說不知道肯定就是不知道。
  ……既然我能不明原因來到此處,或許雲哥哥也是莫名其妙地來到我面前,他這人原本就是傻裡傻氣的大個子,既然連我都想不通,那麼當年他說『不知道』,或者回答不出問題也就理所當然了。

  對了……有人會對剛見面不久的人這麼好嗎?
  幼年時,我剛認識雲哥哥沒多久,就把這陌生人的耳朵給剁了,但當時雲哥哥一直都沒對我生氣,還繼續撫養我,直到十一歲……就連臨走前對所有生活細節都千叮萬囑。

  嗯……

  「八年了……」停下手中擦拭的動作,神情溫柔依戀,思緒清明專注。

  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但若按照我的想法,雲哥哥醒來後很可能根本不認識我……就如同幼年時我根本不認識他。雖然現在還沒有人問起,但我該叫什麼名字?畢竟磊只是代號,或者我該假想一下,為何四歲那年雲哥哥一見到我就篤定地叫我『雁兒』。

  「八年了,你卻變年輕了。」無奈卻寬懷的眼神……算了,總算是來到你身邊。

  在雲哥哥醒來前我必須解決自我介紹的問題,因為於『我這一方而言』,我們現在能『再度』相遇是建立在過去我跟雲哥哥之間的歷史沒有改變的前提下,所以我得想辦法讓自己的名字變成『於雲哥哥的立場上』,數年後他跟我『初次見面』時的名字,也就是聶雁。

  說起來這地方真是民風純樸,我這天外飛來的人居然至今沒被過問姓名,這在我們那個年代是難以想像的。
  『我們那個年代』?嗯……的確,原來如此,既然雲哥哥變年輕了,所以不是空間,而是時間,更或許空間時間都有,總之是被莫名其妙地轉移到彼此身邊……吧……
  對了,既然如今的我清楚地意識到彼此之間存在著時差問題,並且歷史不能被改變,否則我們無法待在彼此身邊……那麼依照我自己的性格很可能會找個時機要求雲哥哥『與幼年的我見面後』別透露口風;畢竟即使是我,從現在起說話前都得三思,不能說出會改變彼此歷史的話……

  這任務對愣頭愣腦的雲哥哥來說……有難度,所以他當年才乾脆什麼都不提。



  「你就是那位從天而降的小帥哥了。」女人自行滾動著輪椅前進,停駐。

  正替至親之人擦拭臉龐的少年聞聲,望向窗外……視野中,月光清澈皎潔,灑在中年婦女慈藹的輪廓上,成了優雅的色調,淺淺的皺紋鐫刻著淡淡的威儀。
  ……這時候才發現,原來月亮是這麼優美的東西,剛剛完全沒注意到。

  「我是這裡的城主,」女人笑得很溫柔,不失莊重:「一個人無法上玄關,但有些擔心子翔,所以來窗外看看,咳……看樣子是我多疑了。」
  立刻醒悟了過來……隨後斟酌解釋:「雲哥哥於我有再生大恩,或許……即便他自己不記得,但不能改變他在我人生中重要的份量,所以……」真是不好解釋……但既身為城主,懷疑外來者的確無可厚非。
  「呵呵,」掩嘴輕笑:「你別緊張,我從沒看過有人如此關心子翔……能幫我進屋嗎?」

  與兩位門口站崗的老漢合力將輪椅抬上圓形客廳,注意到輪椅是木材製成,才發覺至今沒有在這個空間裡發現金屬物品,就連藥婆手術用的工具都是光滑鋒利的石片、箭矢也是削尖的硬木……難怪他們剛才會對我手中的工具好奇。

  沒有冶煉金屬也很好,環境得到一定程度的保護。
  ……不過城主會不會穿太多了……

  「子翔看起來的確比上回好些了,咳……」注意到對方的視線,城主倒也不在意,除下圍巾端放在自己腿上:「三年前在戰場上受了內傷,無法根治……咳,藥婆說胸口淤血化不去,每到季節交替……就格外虛弱。」
  「……請問,」即使是已經年近半百的婦女也得作戰,人類到底是為何而執著。
  「嗯?」
  「雲哥哥在這裡過得不好嗎?」剛剛說沒見過人關心他……

  城主微愣,最後終於理解般地笑笑:「的確沒什麼人關心他,咳……」看向床榻上的年輕人:「我的孩子們都對他過於依賴,城裡的人民也一樣,咳……大家認為他為人可靠、勇敢,太過崇拜了,雖然不會過不好,但受到擁護也不過是得到威望罷了……咳……」
  「……我想我明白了,同伴的互相信賴,絕對無法取代親人的懷疑。」
  「懷疑?」不解。
  有些傷心也有些慶幸地坐到床邊,深情款款地凝視:「懷疑對方過得好不好?懷疑對方是否平安?懷疑對方是否真能照顧自己……甚至連三餐是否正常,都會懷疑的關心,沒有人能取代。」幸好我來到你身邊了。

  清風滑過戶外的青草,屋頂上的風車微微晃動了一下,發出了沉沉的聲響,月色與涼風交纏透入室內,溫潤而沁涼。

  「……看樣子,你雖然年輕卻也經歷了很多。」是個很溫柔的孩子,這個性當藥者正好:「咳咳、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咳、咳、咳咳咳咳咳……」是剛剛那陣風……
  「城主,失禮了。」回身半跪於地,手掌貼上女人一直撫著的胸口……是這裡,找到了。
  「……你……」愕然,四目交接。

  沒有笑,但感覺是笑了,黑曜石般的雙眼傳遞出讓人安心的暖意……
  一股溫暖的氣似乎包裹住胸口的瘀血,漸漸滲透,嘗試瓦解……

  窗外月光西移了少許,草地上,風車的影子向東延伸。

  「沒關係,我已經好多了,」見到少年額角已經滲出汗水,並且原本也是狼狽的傷患……安撫求好心切的年輕人:「你是從哪裡學來的?完全不同於我們這裡的藥者,卻相當有效。」
  感受到阻止自己的溫暖手掌帶著寬厚的味道,略微思索……不想破壞這裡的純樸情境,坦言:「……氣功,但我只是略有基礎,因體質異常所以勉強用上。」

  說起來,雲豹出任務前我通常不敢吃,折騰到現在也半天沒吃沒喝了。

  「氣功……」中年婦女認真看向半跪在輪椅前的少年……細細評估的視線,隨後緩緩開口:「……人類曾有過高度的文明,現在消失了,在風城的人們心眼都很少,他們多半是真的傻,少數則是不愛計較……我希望你是後者。」看向那身奇異的黑色勁裝:「一會兒拿一套你雲哥哥的衣服,把衣服換下來吧,腳上的布料也都破損了。」
  「……」人類『曾』有過高度文明。
  看出少年的疑惑,微笑接話:「這裡是公元五萬年,也是風城光風卅四年。」

  眨眨眼,有些驚訝,卻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距離我來的地方有點遠。」相距近四萬七千年,現在總算有概念了。
  「『既來之,則安之。』」

  回想起剛才初見少主時聽見的孔融與司馬光……看樣子聯邦政府的保護與傳承文化的計畫的確成功了,那些經過再三審核,不至於大量破壞地球生態的文明,確實流傳了下來。

  「想要重新開始嗎?」見到少年微微點頭時的眼神堅定誠懇,慈母般的放心笑容:「風城歡迎善良的人安居於此,不分種族性別、老幼尊卑,更何況你是隨風而來的人。」
  「……我善良嗎?」其實我不懂。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善惡兩面,沒有人能彌補曾犯下的過錯,但相對也沒有人能否定你往後的努力,」稍稍思索了一陣,斟酌開口:「子翔那性格是不會介意的,你既然口口聲聲喊他哥哥,就跟著姓聶吧。」在我眼中都是孩子罷了。
  「這……」不會吧……好像有點太順利。
  「而你從天而降,就起單名一個『雁』字,」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構思,連帶眉梢眼角都精神了起來:「鴻鵠大雁的雁,字『子翎』。」


  「別人不願提的往事我也不愛追究,當然你不必也不能忘記原有的名字,這只是我身為城主歡迎你的心意,希望能讓你更加方便地在此長居,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