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跟着世子走啊走
作者：许多金 更新：2020-06-15 13:52 字数：2038
不过酉时坊里就来了第一批客人。院里大厅里早已摆满了花草果蔬，他们三三两两或坐或站，与姑娘们调笑逗趣。
待戊时一到，吟诗会前的歌舞小调便响起来。只见几位姑娘在台上落座，有执琴的，有吟萧的，还有搂着琵琶声声婉转忧愁的。
白裘混在跳舞的姑娘们后面，手上拨弄压弹着一把古琴。
阿奴给他的那套鹅黄色立领长袄前襟绣有两只云鹤，扣子下边结了一条青色缎子，马面是更浅些的蓝，面上织了两行金纱，云肩半镂空，点的是那牙白与靛青，当真是衬得他肤白似雪，娇俏可爱。
时辰前他又缠着妈妈给他梳个螺髻，配一天青镂空步摇，中间镶一圆珠，饶是水鹤追云之态。
第二批客人过来的时候白裘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趁着执琴的姐姐多，便停下来休息，目不转睛地往宾客里头瞧，终于在屋内东侧的暗角里瞧见了他那世子。
再说那世子殿下柳云遥，今儿来此既不是寻欢作乐，也不是吟诗作对的，他是来追凶的。
遥想三百年前，他是清朗俊秀，意气风发的王府世子。刚及弱冠那日，朝中传来满门抄斩的圣旨，全府老小，没一个逃脱。
直到行刑那刻，他心中仍抱有些幻想。不会来真的吧？陛下只是给我们一个教训对吧？一定会有人骑着马来喊“刀下留人”的吧？
先是阿公阿母，接着是父亲母亲，滚烫的血液贱在柳云遥的面上与发上，沾湿了他的前襟。就像做着个无法挣开噩梦，他哭得没力气，垂在地上又被人狠狠地抓起来。
“阿姐，阿姐，放过我阿姐吧，求求你们，砍我的头吧，砍我的头，别动我阿姐，她还没能出嫁，陛下还得给她赐婚呢，求求你们，放过她。”他伏在侩子手脚边，磕了几个响头，哭得实在不成样子。
那刽子手冷哼一声，将他一脚踹开。他被踹中了肋骨，便趴在刑台上起不来，眼见阿姐的头颅滚到了他跟前。
都说一念成魔，一念成魔，柳云遥成了魔以后才知道成魔是要承受着人间最疼的伤，与日日夜夜的相思之苦。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在混混沌沌的魔障中挣扎，直到最后意识清明，满心的愁怨化为力量，此时已过了一百年。
接下去的两百多年间，柳云遥一边修炼一边追着家人与那狗皇帝的转世，不知怎么的竟当了个魔王。他在世间游离失所，找遍天上地下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找不到家人的生魂。本打算一找到狗皇帝就揪出他的魂魄来问明当年的真相，但也不知是何人作祟，每次他一寻到这狗皇帝，这狗皇帝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柳云遥这么多年来心里也慢慢有了猜想。狗皇帝身边有位国师，名“无悔”。不仅是当年那桩“为得永生当应食子”的荒唐惨案，其余大大小小伤天害理的事，全是那国师无悔的主意。
柳云遥后来才发现那名国师无悔因扰乱人间被降了天罚，他原就是只恶鬼，受了天罚后便灰溜溜逃窜到鬼域去了。
想来便是他怀恨在心，又怕被人察觉当年的真相，便次次抢在前把那狗皇帝了断了。
昨日虽终于被他抢先一步，但那狗皇帝身上的帝王气已经差不多散尽了，魂魄也很浑沌，根本问不出什么。柳云遥笃定那鬼国师要对那狗皇帝下手，就必然就会出现在他周围。听闻今儿这吟诗会京城里没有哪个公子会不来，便来拼拼运气。
此时在吟诗会上他没站一会儿，便察觉到一股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柳云遥不自在地换了个位子，结果那目光还是如影随形。
再往那台上一看，盯着他的那位正把手垂在琴弦上，乱七八糟地拨弄。一双桃花眼含着春水，无辜又可怜地望过来，鼻尖小巧，微微泛着殷红。
是美人兮，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不仅是美人兮，还是只小公狐狸，只是不知为何穿了件小姐的袄子。
那小狐狸神态娇憨可爱，让柳云遥不禁想起少年时山里救回来的那只银狐。
那年随父亲去山中捕猎，在一棵倒着的松树下找到一只被压伤的小银狐。小银狐通体银白，被救起后竟抱着柳云遥的手呜呜地哭起来。
柳云遥喜欢地不得了，将它养在府里日夜照看。
小银狐懒得不行，吃食又很挑剔，连柳云遥也拿它没办法，气鼓鼓地对着它说：“小狐狸呀小狐狸，你可真是位千金大小姐，我以后就叫你千金好了。”
小狐狸大概也知道这是在调笑他，竟也讨厌起这个称呼来，每每听见“千金”二字都要龇牙咧嘴地做出恐吓的形容，柳云遥要是喊得多了，它便能一整日都不理他。
之后的日子里，全京城都知道了王府养着只名叫“千金”的小银狐，被世子殿下当宝贝养着，谁也碰不了。
柳云遥想起千金时常瘫着肚皮朝他撒娇撒泼，睡觉时又要蹭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的小样子，心里浮现些欢快。
也不知千金如今转了几世，有没有成人，想来它那么懒惰的一只狐，除了追着蝴蝶跑就是趴在他腿上打瞌睡，修妖成仙什么的应当是不可能的。
他这样想着，便笑意盈盈地看向台上那只小狐妖。谁知那狐妖竟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到了晚间宾客皆以落座，柳云遥左右看了一圈，在场的吟诗会上除了那小狐妖，就只有一只黑狗精与一个女鬼，那国师看来狡诈地很，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他打了个呵欠，从从容容地退了出去。
从长街上踏过，周遭酒肆热闹，过了一个弯儿后又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远处人语传来。
他扇着把题字扇轻轻踏在石阶上，感知到身后那小狐妖的气息，不由感到好奇。
那小狐妖白裘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行踪，仍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在心里编排起一首打油诗：
长街长又长
明月映烛光
跟着殿下走呀走
长街不够长
待戊时一到，吟诗会前的歌舞小调便响起来。只见几位姑娘在台上落座，有执琴的，有吟萧的，还有搂着琵琶声声婉转忧愁的。
白裘混在跳舞的姑娘们后面，手上拨弄压弹着一把古琴。
阿奴给他的那套鹅黄色立领长袄前襟绣有两只云鹤，扣子下边结了一条青色缎子，马面是更浅些的蓝，面上织了两行金纱，云肩半镂空，点的是那牙白与靛青，当真是衬得他肤白似雪，娇俏可爱。
时辰前他又缠着妈妈给他梳个螺髻，配一天青镂空步摇，中间镶一圆珠，饶是水鹤追云之态。
第二批客人过来的时候白裘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趁着执琴的姐姐多，便停下来休息，目不转睛地往宾客里头瞧，终于在屋内东侧的暗角里瞧见了他那世子。
再说那世子殿下柳云遥，今儿来此既不是寻欢作乐，也不是吟诗作对的，他是来追凶的。
遥想三百年前，他是清朗俊秀，意气风发的王府世子。刚及弱冠那日，朝中传来满门抄斩的圣旨，全府老小，没一个逃脱。
直到行刑那刻，他心中仍抱有些幻想。不会来真的吧？陛下只是给我们一个教训对吧？一定会有人骑着马来喊“刀下留人”的吧？
先是阿公阿母，接着是父亲母亲，滚烫的血液贱在柳云遥的面上与发上，沾湿了他的前襟。就像做着个无法挣开噩梦，他哭得没力气，垂在地上又被人狠狠地抓起来。
“阿姐，阿姐，放过我阿姐吧，求求你们，砍我的头吧，砍我的头，别动我阿姐，她还没能出嫁，陛下还得给她赐婚呢，求求你们，放过她。”他伏在侩子手脚边，磕了几个响头，哭得实在不成样子。
那刽子手冷哼一声，将他一脚踹开。他被踹中了肋骨，便趴在刑台上起不来，眼见阿姐的头颅滚到了他跟前。
都说一念成魔，一念成魔，柳云遥成了魔以后才知道成魔是要承受着人间最疼的伤，与日日夜夜的相思之苦。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在混混沌沌的魔障中挣扎，直到最后意识清明，满心的愁怨化为力量，此时已过了一百年。
接下去的两百多年间，柳云遥一边修炼一边追着家人与那狗皇帝的转世，不知怎么的竟当了个魔王。他在世间游离失所，找遍天上地下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找不到家人的生魂。本打算一找到狗皇帝就揪出他的魂魄来问明当年的真相，但也不知是何人作祟，每次他一寻到这狗皇帝，这狗皇帝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柳云遥这么多年来心里也慢慢有了猜想。狗皇帝身边有位国师，名“无悔”。不仅是当年那桩“为得永生当应食子”的荒唐惨案，其余大大小小伤天害理的事，全是那国师无悔的主意。
柳云遥后来才发现那名国师无悔因扰乱人间被降了天罚，他原就是只恶鬼，受了天罚后便灰溜溜逃窜到鬼域去了。
想来便是他怀恨在心，又怕被人察觉当年的真相，便次次抢在前把那狗皇帝了断了。
昨日虽终于被他抢先一步，但那狗皇帝身上的帝王气已经差不多散尽了，魂魄也很浑沌，根本问不出什么。柳云遥笃定那鬼国师要对那狗皇帝下手，就必然就会出现在他周围。听闻今儿这吟诗会京城里没有哪个公子会不来，便来拼拼运气。
此时在吟诗会上他没站一会儿，便察觉到一股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柳云遥不自在地换了个位子，结果那目光还是如影随形。
再往那台上一看，盯着他的那位正把手垂在琴弦上，乱七八糟地拨弄。一双桃花眼含着春水，无辜又可怜地望过来，鼻尖小巧，微微泛着殷红。
是美人兮，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不仅是美人兮，还是只小公狐狸，只是不知为何穿了件小姐的袄子。
那小狐狸神态娇憨可爱，让柳云遥不禁想起少年时山里救回来的那只银狐。
那年随父亲去山中捕猎，在一棵倒着的松树下找到一只被压伤的小银狐。小银狐通体银白，被救起后竟抱着柳云遥的手呜呜地哭起来。
柳云遥喜欢地不得了，将它养在府里日夜照看。
小银狐懒得不行，吃食又很挑剔，连柳云遥也拿它没办法，气鼓鼓地对着它说：“小狐狸呀小狐狸，你可真是位千金大小姐，我以后就叫你千金好了。”
小狐狸大概也知道这是在调笑他，竟也讨厌起这个称呼来，每每听见“千金”二字都要龇牙咧嘴地做出恐吓的形容，柳云遥要是喊得多了，它便能一整日都不理他。
之后的日子里，全京城都知道了王府养着只名叫“千金”的小银狐，被世子殿下当宝贝养着，谁也碰不了。
柳云遥想起千金时常瘫着肚皮朝他撒娇撒泼，睡觉时又要蹭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的小样子，心里浮现些欢快。
也不知千金如今转了几世，有没有成人，想来它那么懒惰的一只狐，除了追着蝴蝶跑就是趴在他腿上打瞌睡，修妖成仙什么的应当是不可能的。
他这样想着，便笑意盈盈地看向台上那只小狐妖。谁知那狐妖竟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到了晚间宾客皆以落座，柳云遥左右看了一圈，在场的吟诗会上除了那小狐妖，就只有一只黑狗精与一个女鬼，那国师看来狡诈地很，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他打了个呵欠，从从容容地退了出去。
从长街上踏过，周遭酒肆热闹，过了一个弯儿后又渐渐安静了下来，唯有远处人语传来。
他扇着把题字扇轻轻踏在石阶上，感知到身后那小狐妖的气息，不由感到好奇。
那小狐妖白裘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行踪，仍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在心里编排起一首打油诗：
长街长又长
明月映烛光
跟着殿下走呀走
长街不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