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赟深那天虽然没有强迫袁幸吃冰淇淋，但是却带着袁幸逃了一节自习课。

  给的理由当然也不同于常人，徐赟深说自己下个月要参加天文知识竞赛，现在需要去观测室，但那里的望远镜需要两个人操作，所以希望能带个同学。

  “其他同学难道不学习吗？”

  袁幸听到徐赟深在哪里满嘴跑火车，实在是啧啧称奇，心道这样的理由老师让你去才怪。

  老师当然不同意，但徐赟深神情沉静继续讲：“带上袁幸。”

  老师同意了。

  袁幸觉得讽刺，但是也不意外，大概人人都觉得他可有可无，包括他自己。

  徐赟深其实没想到这个层面，他只是试探性给老师再提一提，想有些挽回的余地。老师第二次答应他究竟是看在他的薄面上，还是对袁幸有偏见，他没有八面玲珑到给每个人心理活动都拿出来剖析一二。

  他们俩到校门口的警卫亭，徐赟深轻车熟路给保安讲了几句，密不透风的学校就为他敞开一条口子。他们当然不是去观测室，据徐赟深科普，那里空调年久失修，打开电源总会有难听的吱呀声，届时别说观星了，心烦意乱到只恨不得来一套组合拳把星星从天上锤下来。

  袁幸跟在徐赟深后边，主要是他不跟着徐赟深他别处哪也去不了，只能看着徐赟深颇为有经验带他穿梭在大街小巷。袁幸有些意外，于是忍不住自言自语：“你和我以为的不一样。”

  “咱俩以前也没多熟，你能多了解我？”前面慢慢晃悠的人及时反呛声一句，给袁幸想要闲聊的心思扼死在苗头里。他本来想说，徐赟深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沉静、内敛，现在只能默默在心中补充一条新特质——嘴上不饶人。

  他们也不敢跑多远，他们学校临水，自行车车程10分钟就能老远望见潮涌。徐赟深时不时回头确认袁幸有没有跟上来，然后带他来到江畔的小卖店，也没问袁幸意见，就给他塞了几瓶饮料和几包吃的，随后坐在堤坝上把脚伸出栏杆，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

  袁幸自以为是的人见多了，竟然也没有冲上去问徐赟深是不是神经病，而是顺从坐在对方手边。

  他们面前此刻是奔涌的江水，白色的浪狠厉又愤怒，仿佛可以冲上灰白的天空将云融化。风很大，而且是卷着潮水的风，会冲刺扑向江畔上的人，又悻悻走掉。

  袁幸来这座城市六七年了，还没有这般好好看过一条与他朝夕相伴的水。

  “对不起。”

  在喧嚣的浪花翻滚间隙，袁幸听到轻飘飘的一声道歉。他扭头，盯着徐赟深的抿紧的嘴唇和被江风掀起的刘海，多少有些困惑。

  “对不起。”徐赟深以为他没听见，只能又说了一遍。

  “没事……为什么道歉。”

  “因为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你不该被那样指责。”徐赟深看着袁幸懵懂的神情，解释的欲望就这么奔腾而至，“你选择走那条路一定有你的理由，做出那个决定很艰难，我不该落井下石讽刺你。”

  “为什么我自杀你会那么激动？”见徐赟深打开话匣子，袁幸就顺着他提出自己的疑问。

  后半句袁幸其实没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想问是不是徐赟深在意他，所以才那么激动。

  “……”

  徐赟深将目光放远。他明白自己对于自杀这件事的病态认知需要纠正，更需要把这个和创伤应激的行为近乎相同的行为好好克制一下。

  而他的沉默被一直没有得到什么重视的袁幸放大，袁幸难得的一点自恋情绪被徐赟深给碰巧捉个正着。袁幸默默看着徐赟深，既期待，又害怕。期待袁幸轻声承认，是的，他就是有点在乎袁幸，虽然他徐赟深开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个漂亮的利己主义者，但是他就是在乎袁幸这颗歪扭扭的小苗；害怕则是害怕徐赟深赶忙撇清干系，并在心里觉得觉得袁幸是个麻烦。

  但是任何情绪在下一秒都一并落空，因为徐赟深说。

  “我亲哥，因为我，自杀了。”

  少年惨淡的笑容与逐渐被浸染的天空颜色融为一体，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世上的幻象确确实实存在，有那么一瞬间，袁幸以为徐赟深是透明的，透明的身躯背后是流淌的青灰色江水，透明的眼睛里是逐渐被霞光吞噬的天。

  袁幸一直以为，如果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代名词，那就是机械徐赟深；如果世上有什么东西坚不可摧，那就是强者的意志。

  而在初夏的一个逃课的傍晚，强者徐赟深坐在自己身侧，脆弱如琉璃，单薄如片羽。

  袁幸嗅到了深埋在心的绝望味道，他不自觉将手指探出安全线，去感受让人安心的，冰冷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