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人生不相见下
作者：江东客 更新：2020-01-27 18:21 字数：2689
赵泽端住了下来，在偏院养伤，每日深居简出，与纪维只有每天早晚能见上一两面。
眨眼又是一月。
那日秋雨飒飒，打落梧桐黄叶，赵泽端知道下雨天纪维从不进宫，晨起看到落雨就撑了伞，去寻纪维。
纪维却并未在主院，赵泽端问了小厮，说是出了门。
纪维腿上有旧伤，每逢阴雨天便从骨头里渗出疼来，雨天不应当会出门。赵泽端觉得反常，便撑伞出了纪府。
他为自己找好了借口，若是遇到了纪维，就告诉他自己缺了些药材，府上没有，便去药铺碰碰运气。
刚一走出门槛，就看到了站在枣树下的纪维。
郑伯给他撑着伞，他站在树下，双手插在衣袖当中，挡在隆起的肚腹上面，头微微仰着，闭着双目，似在听雨。
“纪大人。”赵泽端开口唤他。他心里没来由地觉得纪维是在等宋悦，心疼极了。
纪维睁眼转身看他，朝他微微一笑：“赵大夫。”并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赵泽端开口：“人死不能复生，纪大人节哀。”他想好了，只要纪维说出一句想他，他便立刻将易容除去，让宋悦回来。
但纪维从来不是那种愿意朝别人坦露内心情感的人，他依旧唇角带笑，对赵泽端的话恍若未闻，转而问道：“大雨天赵大夫打算出门？”
纪维的有意无视让赵泽端找回了理智。宋悦既然死了，就还是不要再活着了，省得搅扰了活着的人的宁静日子。
“我身上的伤，一到雨天便疼痒难耐，出门寻一味药材，做些止疼的药膏来用。”赵泽端故意这么朝纪维说道。
“那药有身子的人可能用？”郑伯开口问道。
纪维瞪了他一眼，有些责怪他多嘴的意思，随后朝赵泽端解释道：“腿上有些旧伤，前几年的事情了，一直没能好个彻底。”
赵泽端岂能不知纪维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那时两人尚未成亲，仪鸾司奉命查办江湖门派秋意门勾结邪教之事，他与纪维同行调查，中途被人发现，险些失了性命，纪维为了救他从山崖上坠落，因此才伤了腿。
直至今日，每逢阴雨天，纪维就腿疼得厉害，从前宋悦在时，总会想办法帮忙施针医治，如今竟只能硬熬着。
“无妨的。我近日养伤无聊，研究了个方子，容我试些日子的药，再给大人送去。”赵泽端说。
他出了趟门，果真带了些药材回来。
入了夜，秋雨更急，纪维腿疼得难以入睡，腹中孩儿也连带着不太舒坦，他硬忍着不说，郑伯却看了出来，匆匆去偏院寻赵泽端。
赵泽端再次进入纪维的卧房，拿出一排银针道：“那药还未能试好，大人须得等等，我先为你施针，好歹能减轻些。”
纪维点头感谢，坐在床上，扶着肚子弯下腰去，将左腿的裤脚卷上。
赵泽端说了句得罪，落了座，将纪维的脚捧到腿上，与之前一样左手扶着右手的手腕，为他施针。
最后一根针扎进去的时候，纪维突然眉头蹙起，闷哼了一声。赵泽端以为是自己扎针刺偏了穴位，弄疼了对方，赶忙询问。
“不是，小家伙不老实，踢了我一脚。”纪维是那种不喜欢将弱点暴露给别人的人，因为这么一点儿的原因而发出声音被赵泽端察觉显然令他感到了一些不自在，微微地将头侧了过去，不去看赵泽端。
赵泽端一时间百感交集，若是宋悦还在，这种时候应当会将纪维抱到自己腿上，一边摸着他的肚子一边将脸靠在他的颈边，有意地打趣他，问他，小东西不老实，我以后揍他就是，你有什么可害羞的呢？
可惜赵泽端没有这么做的资格，他甚至连隔着纪维的肚子同自己的骨肉打招呼的资格都没有。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时候觉得你和你师兄有些相像。”纪维突然开口。
从回到纪府直至现在，赵泽端几乎没有怎么从纪维口中听到过关于宋悦的事情，纪维突然开口提及宋悦，令他又惊又喜。
喜是因为纪维愿意朝提宋悦，惊却是因为纪维话里的内容让赵泽端害怕他发现了自己与宋悦的关联。
他用赵泽端的名义回到自己朝夕相伴的恋人身边已经是冒险，这一个月来，他尽力掩饰，努力让自己适应赵泽端的身份，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是被纪维发现了端倪。
纪维见他不回应自己，又开口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在你身上，总是恍惚看到了他的影子。”
纪维的一番话令赵泽端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宋悦活了几十年，即便是刻意更改，也没有办法一夕之间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现在的自己，想以赵泽端的身份永远留在纪维身边照顾他，根本就是完完全全的痴人说梦。他必须得离开，回一趟巫医谷，在彻底变成赵泽端之前再也不出现在纪维面前。
但纪维过几个月便要生产，现在的他，赵泽端放心不下，唯有少做接触，方才能不被发现。
—
纪思远出生在凛冬，纪维疼了两天，赵泽端陪在他身边两天未能合眼。
纪维生产的时候执意没有让郑伯去请御医，一直都是赵泽端陪着他。
刚开始没有破水的时候，纪维还可以同赵泽端说些话，聊的大多是巫医谷内的事情。大概是因为阵痛令他迫切地需要另一半的安抚，纪维破天荒地让赵泽端给他讲了很多宋悦的事情。
赵泽端此生第一次站在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去描述宋悦的童年与少年，讲得多了，他自己都开始相信宋悦确实是自己的师兄。
后来宫缩没有了间隙，纪维便不能再同他闲聊，只是疼急了的时候会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有时候是在叫爹娘，有时候在喊“欢意”，赵泽端听不下去，怕在纪维面前流下泪来引人怀疑，便借着熬催产药的名义出了房间。
熬了两日，到底有惊无险，纪维平安地生下了孩子。
知道有纪思远的存在以前，赵泽端从来没有奢求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从前初出江湖时或许是想过的，日后有了孩子该怎么教导，该给他起个什么样子的名字，但后来他进了仪鸾司，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条命先是给了皇帝，后来又给了纪维，便也再也没有想过再去为一个新生的生命负责。
宋悦离开的事情，纪维表面上没有什么异常，但怀胎的时候到底还是心中郁结，刚刚出生的纪思远又瘦又小，像幼鼠似的。
赵泽端抱着纪思远，将食指放进他的唇间，小家伙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奶狗似的开始吮吸，赵泽端心疼得不行，却不能一直将他抱在怀里，恋恋不舍地交到了纪维怀里。
“是个男孩子，很健康。”赵泽端想对纪维说一句感谢的话，想对他说谢谢你给我一个家，我会永远爱你，但这些话应该宋悦来说，而非赵泽端。
“他这么瘦小，都是我的错。”纪维说。
赵泽端道：“不怪你……毕竟师兄出了那样的事。”
纪维双目轻阖，说道：“赵大夫，我这里有宋欢意的旧衣物，若你日后回谷，能否在师门给他立一座衣冠冢，那里毕竟是他的家。”
算了，纪维想，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就行了，别再跟死人计较了。他也算是有些良心，还留了个孩子，没让我孤零零地过了余生。这便好了，他到底也用命救下了这个孩子，够赎了他的罪了。
纪维的话让赵泽端察觉到，现在就是自己应该离开的时候了。孩子已经平安降生，纪维也已经释怀，自己再呆下去，除了能让纪维发现本该埋进土里的宋欢意死而复生外，再没了意义。
赵泽端知道自己迟早得走，迟一天便多一天的不舍，他对自己向来是狠心的，次日就拜别了纪维，带着宋悦的旧衣衫离开了汴梁城。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终有一别罢了。
眨眼又是一月。
那日秋雨飒飒，打落梧桐黄叶，赵泽端知道下雨天纪维从不进宫，晨起看到落雨就撑了伞，去寻纪维。
纪维却并未在主院，赵泽端问了小厮，说是出了门。
纪维腿上有旧伤，每逢阴雨天便从骨头里渗出疼来，雨天不应当会出门。赵泽端觉得反常，便撑伞出了纪府。
他为自己找好了借口，若是遇到了纪维，就告诉他自己缺了些药材，府上没有，便去药铺碰碰运气。
刚一走出门槛，就看到了站在枣树下的纪维。
郑伯给他撑着伞，他站在树下，双手插在衣袖当中，挡在隆起的肚腹上面，头微微仰着，闭着双目，似在听雨。
“纪大人。”赵泽端开口唤他。他心里没来由地觉得纪维是在等宋悦，心疼极了。
纪维睁眼转身看他，朝他微微一笑：“赵大夫。”并不打算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赵泽端开口：“人死不能复生，纪大人节哀。”他想好了，只要纪维说出一句想他，他便立刻将易容除去，让宋悦回来。
但纪维从来不是那种愿意朝别人坦露内心情感的人，他依旧唇角带笑，对赵泽端的话恍若未闻，转而问道：“大雨天赵大夫打算出门？”
纪维的有意无视让赵泽端找回了理智。宋悦既然死了，就还是不要再活着了，省得搅扰了活着的人的宁静日子。
“我身上的伤，一到雨天便疼痒难耐，出门寻一味药材，做些止疼的药膏来用。”赵泽端故意这么朝纪维说道。
“那药有身子的人可能用？”郑伯开口问道。
纪维瞪了他一眼，有些责怪他多嘴的意思，随后朝赵泽端解释道：“腿上有些旧伤，前几年的事情了，一直没能好个彻底。”
赵泽端岂能不知纪维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那时两人尚未成亲，仪鸾司奉命查办江湖门派秋意门勾结邪教之事，他与纪维同行调查，中途被人发现，险些失了性命，纪维为了救他从山崖上坠落，因此才伤了腿。
直至今日，每逢阴雨天，纪维就腿疼得厉害，从前宋悦在时，总会想办法帮忙施针医治，如今竟只能硬熬着。
“无妨的。我近日养伤无聊，研究了个方子，容我试些日子的药，再给大人送去。”赵泽端说。
他出了趟门，果真带了些药材回来。
入了夜，秋雨更急，纪维腿疼得难以入睡，腹中孩儿也连带着不太舒坦，他硬忍着不说，郑伯却看了出来，匆匆去偏院寻赵泽端。
赵泽端再次进入纪维的卧房，拿出一排银针道：“那药还未能试好，大人须得等等，我先为你施针，好歹能减轻些。”
纪维点头感谢，坐在床上，扶着肚子弯下腰去，将左腿的裤脚卷上。
赵泽端说了句得罪，落了座，将纪维的脚捧到腿上，与之前一样左手扶着右手的手腕，为他施针。
最后一根针扎进去的时候，纪维突然眉头蹙起，闷哼了一声。赵泽端以为是自己扎针刺偏了穴位，弄疼了对方，赶忙询问。
“不是，小家伙不老实，踢了我一脚。”纪维是那种不喜欢将弱点暴露给别人的人，因为这么一点儿的原因而发出声音被赵泽端察觉显然令他感到了一些不自在，微微地将头侧了过去，不去看赵泽端。
赵泽端一时间百感交集，若是宋悦还在，这种时候应当会将纪维抱到自己腿上，一边摸着他的肚子一边将脸靠在他的颈边，有意地打趣他，问他，小东西不老实，我以后揍他就是，你有什么可害羞的呢？
可惜赵泽端没有这么做的资格，他甚至连隔着纪维的肚子同自己的骨肉打招呼的资格都没有。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时候觉得你和你师兄有些相像。”纪维突然开口。
从回到纪府直至现在，赵泽端几乎没有怎么从纪维口中听到过关于宋悦的事情，纪维突然开口提及宋悦，令他又惊又喜。
喜是因为纪维愿意朝提宋悦，惊却是因为纪维话里的内容让赵泽端害怕他发现了自己与宋悦的关联。
他用赵泽端的名义回到自己朝夕相伴的恋人身边已经是冒险，这一个月来，他尽力掩饰，努力让自己适应赵泽端的身份，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是被纪维发现了端倪。
纪维见他不回应自己，又开口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在你身上，总是恍惚看到了他的影子。”
纪维的一番话令赵泽端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宋悦活了几十年，即便是刻意更改，也没有办法一夕之间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现在的自己，想以赵泽端的身份永远留在纪维身边照顾他，根本就是完完全全的痴人说梦。他必须得离开，回一趟巫医谷，在彻底变成赵泽端之前再也不出现在纪维面前。
但纪维过几个月便要生产，现在的他，赵泽端放心不下，唯有少做接触，方才能不被发现。
—
纪思远出生在凛冬，纪维疼了两天，赵泽端陪在他身边两天未能合眼。
纪维生产的时候执意没有让郑伯去请御医，一直都是赵泽端陪着他。
刚开始没有破水的时候，纪维还可以同赵泽端说些话，聊的大多是巫医谷内的事情。大概是因为阵痛令他迫切地需要另一半的安抚，纪维破天荒地让赵泽端给他讲了很多宋悦的事情。
赵泽端此生第一次站在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去描述宋悦的童年与少年，讲得多了，他自己都开始相信宋悦确实是自己的师兄。
后来宫缩没有了间隙，纪维便不能再同他闲聊，只是疼急了的时候会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有时候是在叫爹娘，有时候在喊“欢意”，赵泽端听不下去，怕在纪维面前流下泪来引人怀疑，便借着熬催产药的名义出了房间。
熬了两日，到底有惊无险，纪维平安地生下了孩子。
知道有纪思远的存在以前，赵泽端从来没有奢求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从前初出江湖时或许是想过的，日后有了孩子该怎么教导，该给他起个什么样子的名字，但后来他进了仪鸾司，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条命先是给了皇帝，后来又给了纪维，便也再也没有想过再去为一个新生的生命负责。
宋悦离开的事情，纪维表面上没有什么异常，但怀胎的时候到底还是心中郁结，刚刚出生的纪思远又瘦又小，像幼鼠似的。
赵泽端抱着纪思远，将食指放进他的唇间，小家伙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奶狗似的开始吮吸，赵泽端心疼得不行，却不能一直将他抱在怀里，恋恋不舍地交到了纪维怀里。
“是个男孩子，很健康。”赵泽端想对纪维说一句感谢的话，想对他说谢谢你给我一个家，我会永远爱你，但这些话应该宋悦来说，而非赵泽端。
“他这么瘦小，都是我的错。”纪维说。
赵泽端道：“不怪你……毕竟师兄出了那样的事。”
纪维双目轻阖，说道：“赵大夫，我这里有宋欢意的旧衣物，若你日后回谷，能否在师门给他立一座衣冠冢，那里毕竟是他的家。”
算了，纪维想，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就行了，别再跟死人计较了。他也算是有些良心，还留了个孩子，没让我孤零零地过了余生。这便好了，他到底也用命救下了这个孩子，够赎了他的罪了。
纪维的话让赵泽端察觉到，现在就是自己应该离开的时候了。孩子已经平安降生，纪维也已经释怀，自己再呆下去，除了能让纪维发现本该埋进土里的宋欢意死而复生外，再没了意义。
赵泽端知道自己迟早得走，迟一天便多一天的不舍，他对自己向来是狠心的，次日就拜别了纪维，带着宋悦的旧衣衫离开了汴梁城。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终有一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