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热爱的那个人，这一生也不会再见面。”

  我已经记不得这句话是谁对我说的了。但起先听到这句话时我是不屑的。“就算再次也还能做朋友嘛，偶尔在百无聊赖的夜里还能约一场火锅，聊聊各自的人生倒也是一件风花雪月的事。”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浮浅稚拙。

  当我踏入皮氏酒吧时已经十一点多钟了。外面的雾气很浓，霓虹灯就透过其中显现出马爹利的香气。我落了平日的座，才发现猫已经来了。“太慢了！”猫手中夹了半截燃着的香烟向我抱怨。零散的花生壳与几听拦腰折弯了的啤酒罐就散落在他的桌前。“皮哥，还和以前一样。”我向柜台里招呼，随即转向猫，“路上有点堵，耽搁了一会。怎么，你的小说稿通过审查了没？”“操他妈的，并没有。”猫狠狠地将那半截没有抽完的烟扔在花生壳堆中，三四个受了气的花生壳就蹦的老高，飞到桌子外面去了。“喂喂喂，别乱丢烟头。”皮哥探过头，一手将一碟裙带菜和两瓶啤酒递过来，一手指着猫，“下次再丢我就把你扔出去。”皮哥是只日本熊猫，但中文出人意料地流利。他有着厚重的黑眼圈，像是熬了半个世纪的夜。“是是是。”猫一边懒洋洋地舔舐着胡须，一边眯着眼敷衍着皮哥。“你的小说能出版就奇了怪。”猫的小说与现实中的他截然相反。只要他提起笔，相逢的一对陌生男女必然是要做爱的；好人必须是要死的；坏人也必须是要死的。猫常说自己是天吾君，有着叙述小说的能力而却没有一个如“小小人”那样生动形象的好故事。

  “我的好故事可能迟些会来，但你的好故事已经来了。”猫用他柔软的肉球推了推正在喝酒的我，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我顺着他摇曳的胡须方向望去，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正激烈地打着电话，几乎要哭出来。酒吧嘈杂得很，根本没人在意到她。当我看清她的面容时，却刻意将自己把身子缩了缩，要埋进酒杯里。“喂喂，你这样算什么男人。”猫从我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着了，“快去和她喝一杯。”

  我被赶出了座椅，像个失了寄托的流浪汉。我硬着头皮在她面前坐下。“不好意思我想一个人……”她抬起眼来不耐烦且带着礼貌拒绝我的搭讪，但当她看到是我的时候愣了半秒钟，旋即镇定下来并语调中带着惊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十年没见了吧。”“啊。是好久没见了。”她变得风韵了。虽然泪水弄花了她的眼妆，但岁月却赋予了她成熟的味道。“你怎么了？和谁在讲电话？”我递给她一张纸。“啊，谢谢。我老公。”……事情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她早就结婚了。在和我分手后的三年后。俗套的故事，昏昏欲睡的情节。老公对她不上心，她不想离婚，她还有个五岁的女儿。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与她喝了两杯，把她送到酒吧外。外面浓雾依旧很大。“谢谢你送我……”她垂下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谢谢，那么，再见。”她并没有说下去。只是抬起头露出微笑离开了。我点燃一根烟，看着她的身影被浓雾吞噬。我们没有交换手机号，也没有添加聊天工具，可能这一生就不会再见了吧。

  在烟雾中走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走向她消去的方向。那是二十五岁的她。她刚工作，受不了毕业后的不适应，也不再想谈恋爱，哭哭啼啼地和刚在一起四个月的男朋友分了手。

  再等她走远后，四个说说笑笑的姑娘们迎面走过来。那是十八岁的她。她们刚刚高中毕业，对一切充满了好奇。“酒吧诶！要不要进去喝喝酒？”同行的妹子提出建议。我深吸一口烟对她们笑道：“对嘛，酒吧酒挺好喝的要不要来玩玩看？”她们扭笑成一团，摆摆手，也消失在浓雾中了。

  一切都被这浓雾吃进了血盆大口之中。我把烟头投进这雾，继续喝我没喝完的酒了。在这皮氏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