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凡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青年，在青年即将转头注意到自己时飞快地低下头给闺蜜发微信：“有生之年居然在地铁上看见了好看的小哥哥！超级开心！”

  那位“好看的小哥哥”一米八左右的身高，穿着一身黑色的卫衣，衬得皮肤发白。他一只手握着栏杆，另一只手揣在兜里，偶尔会抬起手拨一拨右耳上的耳机。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飞快闪过的广告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啊啊啊啊一看就是个很有品位的哥哥！衣品超级好！”陈凡凡克制着自己尖叫的欲望噼里啪啦地暗搓搓向好友表达自己的花痴，目光一直追随着青年一直到他到下一站下车。

  顾沉简直是被挤下车的。

  下车和上车的人挤成了一团。他本来往旁边让了让想避开，结果被旁边的人硬生生地推了出去。好在他算得上身强力壮，晃了两步就站稳了。倒是推他的人一个趔趄，骂骂咧咧道：“挤什么挤啊！”

  那人对着顾沉说话，顾沉却仿佛没有听见，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一个路人小声嘀咕道：“就你挤得最欢。”那人表情有点难看，粗声粗气地嚷了两句。

  地铁站里吵吵嚷嚷，顾沉却完全没有被打扰，径直沿着指示牌出了地铁口，仰起头看着外边有些刺眼的阳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要怎么回家，想了半天还是决定走回去，十来分钟的步程，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结果回家后他就后悔了。

  这天气实在太热，回到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顾沉皱着眉头掏钥匙开了门，入门便看见在家里干了多年的阿姨迎上来，笑吟吟地抬起手比划：【外面很热吧，快去洗个澡。】

  顾沉换好鞋也冲她一笑，点了点头。他长着一张冷峻的脸，棱角分明，眼窝微微下陷，平时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的，笑起来却露出了右边脸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反而像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他往房间看了一眼，也用手语道：【家里谁在家啊？】

  【只有太太在，先生和你大哥晚点儿回来。】阿姨递了一杯水过来，【快喝点儿水。】

  顾沉道了谢，接过来两三口把温度正好的白开灌下肚，随手抹了把汗，和阿姨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便进了房间。他关上门，倒也不急着洗澡，先把挂在耳朵上比装饰品稍微多一点作用但其实也形同虚设的助听器摘下来丢在桌子上，习惯性地揉了揉耳朵，坐下来打开了电脑。

  读者一如既往地催着更新表着白，明明自己的更新已经很勤快了。

  顾沉叹了口气，把存稿发了出去，也不看下面疯狂刷起的评论，直接拉开了对话框：“你明天回来？”

  那头的回复神速：“明天早上八点十分到。你要来接我吗。”

  隔了两秒又撤回了：“不了不了我开玩笑的你千万别来啊太不安全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不同意。”

  “……”顾沉无言以对，“放心。我没打算去接你。”

  “！！！你不爱我了吗你怎么变了！”

  顾沉简直不想搭理他，揉了揉眉心无奈地笑了出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个多小时，中途即使偶尔沉默也不觉尴尬，想到什么便接着说下去。

  顾沉全程带着笑洗完澡聊完天，直到被阿姨叫去吃饭，看到饭桌上母亲的脸，笑容便淡去了。他颔首招呼，父亲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母亲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冷着脸看都不看他。

  顾安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拉开椅子：【你快坐，傻站着干嘛。】

  顾沉点了下脑袋，冲哥哥乖巧地笑了一下，安安静静地坐下。

  一家人都习惯了这样诡异的氛围。母亲不喜欢顾沉，从来对他冷眼相看。无论父亲和大哥怎么劝都不听。顾沉也曾思考过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想来是一贯骄傲的母亲不能接受自己生下来一个残疾的孩子吧。其实父亲对他也不算喜欢，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其乐融融，不愿给旁人看了笑话。

  听说父母原本对他的出生充满了期待，展望着未来他与大哥联手，将家业做得更大更好。然而，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他从有记忆起就听不到任何声音。无论经过何等治疗，助听器也只是能让他勉强接收到一星微弱的信号。

  顾沉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桌上摆着家常的菜色，顾沉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盘绿油油的春菜，筷子稍微顿了顿，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全程不再临幸其他配菜，仿佛对面前的青菜情有独钟。

  “听说颜晋要回来了？”母亲忽然开口问道。正在专心吃饭的顾沉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说话，顾安瞥了他一眼，望向母亲的眼神隐隐无奈：“妈你照顾着顾沉一点好不好……”他一面说话一面抬起手比划，“这两天就回来了吧，我跟他最近没怎么联系，不太清楚。估计是回来正式接管公司的。”

  顾沉一脸茫然：【谁啊？】

  “颜晋，我高中同学。你应该见过他几次。”

  顾沉盯着哥哥的嘴唇，从唇语中听出了颜晋的名字，扬起一边眉毛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我哪只见过他几次啊，我连他哪天哪个时候回来都知道，当年出国的时候还是我去送行的呢。

  不过他也没打算说什么，反正也没什么人会真的关心。

  他想起来颜晋以前最喜欢手舞足蹈地和他说话，那时候他才初学手语，比划的东西顾沉只能半蒙半猜，而顾沉认认真真向他比的手势他又看不太懂。两人鸡同鸭讲，却总能兴致勃勃一比划就是一个下午。玩累了就随随便便往沙发上一躺，睡着了颜晋就会去房里拿张毯子给他披上，顺势偷偷地低头亲一亲他的额头，被抓包了就一脸无辜装傻耍赖，两个人最后嬉闹成一团。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过过的最快活的日子。不需要承受他人的冷脸嘲笑，不需要小心翼翼揣测家人的心情。他可以想笑就笑想闹就闹，可以看自己的书写自己的字，累了歪过头就有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给他倚靠。

  多好。

  顾沉眉眼弯了弯，眼底盛着一弯笑意。

  多好，他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