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位於黃泉路和冥府之間，河面上有一座石橋名曰奈何橋，由孟婆鎮守，要過忘川就只能通過奈何橋，唯有喝下孟婆湯忘卻前塵，方可投胎轉世。但在這片陰冷的忘川，其實還有另一個傳說。

當一個人，真的可以愛一個人愛到下輩子也不願忘記，那他會怎麼做？

不願喝下孟婆湯忘卻前塵，為了永遠記住一個人，為了祈求和那個人的來世相愛，他心甘情願跳入忘川，看著那人每一次走過奈何橋，每一次喝下孟婆湯，一邊期待再次看見那人，也百般祈求那人不要喝下孟婆湯，只希望那人能記住自己，能夠在和他相遇。

千年孤寂，在這片汙濁的忘川中，受盡折磨，忍受一次又一次冰凍靈魂的寒冷，求的不過一個心念。千年後，當他度過了，便可帶著這份堅定的心念再次轉世投胎，帶著前輩子的記憶，去尋找自己的愛人和他廝守一生一世，再也不分離。

那麼，他和他，也是這樣嗎？

猛然睜開眼，入眼的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是陰間最冷的河川，也是一份心念的凝聚。在這片河川中，只有躺在其中不願輪迴，只為守住今生記憶，換取來世和摯愛相守的機會的，那一個又一個孤寂的靈魂。

不是沒被震攝到，秦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沒有恐懼，只有無盡的孤獨和悲涼，這種感覺又是那樣的熟悉，彷彿他也曾是這些靈魂的其中一員。

看著他們抬著頭看著河川上的石橋，看著一個又一個走過的魂魄，秦岳跟著他們往上看，那一瞬他不知心裡是何滋味，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看著奈何橋上的一人走過，想要喊他，卻不能言語，最讓他陌生的，是那雙腥紅的，冰冷的雙眼。

瘋了，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有這種感覺。

發現自己在忘川中也能正常呼吸，秦岳就不擔心淹死的疑慮，但還有凍死的可能，為此他奮力的想游上河面，卻發現自己不管多奮力的游泳，身體還是不斷往下沉，好似有股力量將他往下拉，不想讓他離開。

見鬼了，他可不想在這當活體冰棒！

秦岳奮力掙扎，卻驚恐發現自己不斷往下沉，不僅如此，遠處還有疑似人的寒氣朝自己慢慢移動過來。天啊！聽說忘川底下有很多無法投胎的孤魂野鬼，他們不會是要來抓交替的吧？！

不不不，他應該還有投胎的希望，他說什麼也要投胎，才不要被關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眼見那股寒氣朝自己越來越近，秦岳驚恐的睜大眼睛，在那不知是什麼鬼的東西朝他伸出手時，他害怕的閉上眼睛。天哪，他堂堂一個殺手，居然會怕忘川裡的妖魔鬼怪，說出去會被笑死，他的名聲阿——

在心裡哀號，秦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面對什麼，是被吞噬，還是痛毆一頓？不管是哪個都覺得好痛。但秦岳等了又等，想像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他疑惑的睜開眼，就見那股寒氣停在自己面前，接著在他驚異的目光中緩緩凝聚成人形，當那個人的真面目露出來時，秦岳的心情已經不是用震驚就可以形容的了。

只見那團寒氣緩緩凝聚成人形，那是一個身著淺藍衣袍，頭梳髮冠的男子，如果只是一個古人出現在眼前，秦岳還不會如此驚恐，但讓他真正感到驚異的，是這人那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

無論是眉眼，還是神情都和自己無異，嚇的秦岳以為自己還有兄弟，但衣服明顯不對，讓他還勉強保有理智。

這是怎麼回事？

抱持實驗的驚恐精神，秦岳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眼前的人也抬起左手，那一雙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眼睛靜靜地望著他。看他的動作都和自己一樣，秦岳微微動動頭顱，這人也跟著動了動，不禁讓他懷疑這人根本是他自己。

不會是他的前輩子吧？

秦岳忍不住湊近想瞧個仔細，這人也跟著他往前，直直地看進他的眼裡，秦岳也看到了這人的眼，那一瞬間，腦海中有什麼崩裂了，一直模糊的記憶因此清晰。在那雙眼裡，秦岳看到了一個人，不僅是自己，還有出現在他身後，那個雙眼通紅的青年。

那張臉很熟悉，除了頭髮變長，衣服全黑外，無一不是他熟悉的臉孔。

秦育，他為什麼會是那樣的裝扮？秦岳想要看清楚，當眼前的人再度化為寒氣進入他體內的那一刻，他閉上了眼，也知道為什麼了。

那是成為秦育之前的閻王令。

那才是秦育真正的模樣。

再次睜開眼，自己已經離開冰冷的忘川底，而是坐在一條木舟上。坐在邊上的秦岳靠著木舟邊緣，他看著漆黑一片的忘川低低喘息著，一股力量迫使他往前，迫使他看進忘川裡，看盡前世的因果。

烈陽，那個多次出現在秦育和六道口中的名字，起初秦岳以為他們只是在形容天氣，卻沒想過這其實是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就是上一世的自己。他看盡了自己在天上的一切榮華，高人一等的修為，崇尚的尊位，一心修行突破修為是他的目標，直到他踏上凡間最黑暗的大陸，第一次見到那個人開始。

那是一個地位崇高，卻沒有名字，專門殺害惡人的原生靈。

是原生靈，也是一個孩子。

閻王令，是他為他取的名字，不對，那其實只是一個稱呼。對掌控生死，賞善罰惡的他的一個暱稱。他的名字，是他們之間的祕密，一個只有他們才知道的秘密。

閻王令喜歡殺死罪孽深重的罪人，吃下他們的靈魂，卻會給心存善念的惡人一絲機會。那時他就想，閻王令並非真的壞，他有自己的一套標準，善惡的界線他比誰都清楚，即便是他這個上神也自嘆不如。

他教導閻王令這個世間的知識，讓他知道，在這世間除了惡人，也有從不沾染血腥的好人，即使這在閻王令的眼中並不存在。他幾乎每一天都和他相處，每一天都陪他走遍黑暗大陸，走進最黑暗的地方，也走過遍地風雪，但最後他們都會回到那裡。

回到那片黑湖前，看著難得的月光，為深不見底的黑湖染上一絲柔光。

如果黑湖是閻王令眼中最美的光景，那每天都可以見到閻王令，就是他的喜悅。他對他的感情，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閻王令每一次的承諾，都不曾落空。他承諾會保護他，也會幫他救下濯翟上神，他做到了，也給了他一份安心。

“你的生死，你的人，都是屬於我閻王令的。任何人想要傷你，都須過我這一關！”

這是閻王令對他的承諾，也是烈陽對閻王令的承諾。閻王令不讓任何人傷害烈陽，烈陽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閻王令。但這份依賴，最後還是為他們埋下危機。當傷人者變成他們彼此，那種被背叛的痛苦比什麼都還要重，烈陽很明白。

但如果這是唯一可以保護他的方式，即使被他怨恨著，他也心甘情願。

秦岳死死盯著忘川上不斷浮現的過去，眉宇緩緩蹙起，因長時間沒眨眼，眼睛酸澀通紅，但這都不影響秦岳看著自己的過去。閻王令和烈陽，秦育和秦岳，從前的憾事會不會在這一世再次重演，秦岳不知道，他甚至還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事讓過去身為烈陽的自己，狠下心去傷害對他而言十分重要的閻王令，怪不得秦育第一次看到他就想殺了他。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他是為了什麼才傷害閻王令，讓秦育如此恨他。他又是為什麼，才會變成現在的秦岳，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濯翟上神的意外，讓閻王令不得不出面，僅那一次，已經讓君上知道他的能力。”秦岳聽到自己肅然的聲音如此說，心裡沒由來的感到焦躁，是烈陽對這件事的焦躁不安。

“師父？”孩子稚嫩的聲音，讓秦岳認出了這個人。是烈陽的弟子，當時年紀尚輕的烈饕。

“不管他暴露了多少能力，君上也已經盯上他。萬一被他發現，閻王令其實可以……不行，我必須杜絕任何可能，不能讓這個祕密被發現。他是自由的，不該捲入君上的私心。”

“可是，師父……”烈饕稚嫩的臉上滿是憂心。烈陽摸摸烈饕的小腦袋，道：“饕兒，君上對滅神刀的執著你已經看見，你跟在我身邊多年對閻王令也有一定了解。聽師父的，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任何人問你有關閻王令的事，你都要說不知道，千萬，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即使這個祕密最後只有烈饕一人知道。

到了這裡秦岳也明白了，當時肯定有什麼祕密被發現了，迫使烈陽，也就是前世的自己做下一個決定。那個決定，可能就是導致後來閻王令會如此恨他的原因。那麼烈陽呢？他可恨過閻王令？

心裡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秦岳咬咬牙，再次往河面上看去，卻見河面微微晃動，接著一道熟悉的身影緩緩出現在自己身後。秦岳看著倒影中出現在自己背後的人，面容英俊蒼白，雙眼鮮紅如血，烏黑的長髮彷彿和地府的黑暗融合，是閻王令，也是——

秦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