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丁二

  雙手背在身後，姬發遠眺庭園，庭園裡不時傳來孩子咯咯的天真笑聲。

  「聖上。丁大人來了。」

  「讓他進來。喜福，還有…」

  姬發手指在手掌心裡敲了兩下。

  「泡一壺丁大人喜歡喝的山苦茶，朕記得年前就讓人用茉莉花枝一塊烤乾，就用那批茶枝沖茶吧。」

  喜福愣了一會兒才應好，山苦茶乃土裡苦茶樹根隨意烤乾的樹根沖水而來，算不裡什麼茶，宮裡自然也沒有，然聖上卻為了丁二大人特意準備。回頭請了丁二入院子後便入小廚房忙去。

  入院子後的丁二始終憂鬱，模樣要比以前那個大老粗丁二少了好幾分粗獷無謂的瀟灑感。他一身練家子的輕裝，這般秋日漸寒的冷天，他外頭單單就套著一件獸毛背心，他本該即時參拜，卻不想姬發今兒也穿著香一隻野獸摘下來的毛背心，心頭一抽，眉心蹙緊多了一痕染著愧疚的皺痕。

  「聖上。」

  「唉，來啦。快過來。瞅瞅那兩個孩子玩得可好呢。」

  丁二順著姬發指令遠眺，丁誦這會兒蹲在小武庚身旁為他拍拍膝蓋頭上的髒泥，還時不時的像個小哥哥一樣叨念小武庚。

  「臣…臣沒能教誦兒什麼，就怕對小諸侯失禮了。」

  「沒事。朕瞅著庚兒也黏他。」

  丁二喉嚨乾澀，他沒想到自己和主公也會有說話生份乾枯的一日，眼瞟主公身上那件獸皮背心，心頭更是一揪。姬發正回頭瞅著他那件獸皮背心，莞爾一笑。

  「這件背心可真是花了咱們一番功夫。」

  「…是。那隻熊可比咱們兩大上一倍有餘。當時若不是主公短刃正中牠咽喉…臣早已成了牠掌下冤魂。」

  往事似雲煙卻也不似，那些犯險互助的革命情懷引他們熱血沸騰。

  「哎，要朕來說，朕也就刺那一刀，你見牠嘓朕一掌，便瘋了似地徒手揍他，揍得他暈頭轉向，這要朕還不敢這般。哈哈哈…」

  「臣…不能讓牠傷及主公一分。主公本可不救咱們弟兄，卻是拼命救咱們出寨子，此恩，丁二不敢忘。」

  姬發鳳眼閃過一抹光流，隨後暗暗嘆息，別過頭便接過喜福正送上來的山苦茶，手執玉壺親自為他斟茶一杯，自己也斟一杯，抬手先啜一口。

  「你我此下還談什麼恩不恩。朕天下有你這兄弟，沒有兄弟，朕哪來的天下。」

  見丁二握杯不飲，他推了推讓他快喝一口。丁二啜了一口，而後望著山苦茶琥珀色的茶液久久不能自己，帶著哽咽。

  「主公，丁二有罪…」

  罪字含在口中，姬發像是老早知道他要說什麼，刻意打斷他，自顧自地走向圍欄，朝敬安招了招手，讓他將孩子帶回屋裡。

  「丁二，還記得咱們倆在無數個夜裡平原枕臂夜聊的日子裡，朕和你說過，朕回朝歌是為了恩人。」

  「臣記得。」

  「朕可說過那恩人是誰？」

  「…說過。」

  姬發又啜了一口茶，嘀咕一句真苦才起唇：「昨兒有大臣聯名齊奏參了他一本，說他乃前朝之人，大周於他無愧對之情，說他在宮裡霸佔西院後宮之堂，讓聖上裁決這等不知廉恥之妖物。」

  「這！胡說八道！這是何人！竟如此造謠滋事！臣去給您通通抓了、辦了！」

  「…看來你真不知道這事。」

  丁二這才知曉，姬發這是看他的反應，心下一愣，可主公就是主公，測試他也是應當的。

  「臣確實不知。臣要是知道，立馬也會揍他們幾拳，和他們對著幹！」

  「你抓不了的。你敢抓，朕也不讓。」

  「為何不讓！難道就這麼讓他們這般胡言亂語！」

  「因為四王爺在。」

  鳳眼滑過一抹心思，姬發笑說，他可不能讓他桌自個兒親弟弟，聽著是玩笑話，可飄進丁二耳裡卻是心頭冒了一滴大冷汗。

  「昨兒早朝四弟再提百女圖一事，提百女圖就讓大臣們想著後宮正院，然後就想著得空出西院，再想深些變成了朕桌上那一疊奏章。」

  一本又一本參謝主恩的本子，裡頭多是打著為聖上好，實則藉機拉攏呂尚等大人，等哪天他們閨女雀屏中選，他們也好沾邊邀功拿些好處。

  「四王爺也是為朕好。你啊，可別傻愣愣的為朕強出頭。」

  這話又再次打在丁二心門，他不知道姬發到底知道了些什麼，但可以確認的是，他什麼都知道，只是在做與不做之間抉擇。說話的片刻，丁誦牽著小武庚的手咚咚咚的朝他們跑來，小小武庚本就愛粘著姬發，短短手臂一張，黏踢踢的抱住姬發的腿，撒嬌地喊一聲朕朕便逗的姬發笑開懷，他單手臂一撈，撈起小武庚抱在懷裡。

  「你可是男孩，下回摔著，自個兒拍膝蓋頭，別老讓誦兒顧著你。誦兒是來當你的老師的，可由不得你這般使喚。」

  「豪。（好）」

  他答的可乾脆了，滑溜一下，滑落地轉身抱著丁誦，酥酥酥酥的喊，喊完後噠噠噠說了一長串，說得丁誦小臉通紅，他帶有孩子氣尷尬地拍額。

  「哎呀，我的主公啊，我可不會一直摔跤，你別嚷著要拍我膝蓋頭啊。」

  姬發露出訝異的臉，彎身與丁誦平視：「你倒是聽懂他在說什麼。」

  「聽不懂也要想辦法懂。爹說了，不懂別裝懂，想要懂就要想辦法。誦兒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才懂得。」

  這話聽著就是大不敬，猖狂的很，聽的丁二心驚膽跳，反倒是姬發一愣之後仰首大笑。

  「哈哈哈…你下了什麼功夫？」

  「嗯…就像現在，庚兒攥著我的手發愣，我只要這樣…」

  丁誦忽然坐在地上拍拍自己盤腿的腿窩，然後朝小武庚張開手臂。

  「來。你該睡了。」

  小武庚揉揉眼真湊了上去，乖乖坐在腿窩，小腦袋瓜一靠枕著他的小胳膊。

  「噠噠噠噠…酥酥噠…」

  「好。唸書給你聽。」

  「噠噠噠噠噠噠…」

  「你說昨天那篇？」

  「噠。」

  丁誦吃力的撐著小武庚，單手攤開竹簡，然後念了一段，也就念這麼幾粒沙時間，小武庚便發出細鼾聲，丁誦這才仰首，細語。

  「他這般就是想睡了。」

  姬發露出欣慰喜悅的笑容，說真話，丁誦這般解釋跟沒解釋是一樣的，但他懂，丁誦這是真心的陪著小武庚。抬手他讓姚夫人抱孩子回堂內歇息，彎身拉起丁誦，單膝跪地為丁誦整理衣冠。

  「唯心而論，唯心而為，你這孩子倒是與眾不同。」

  他脫下那件獸皮背心，為丁誦套上，拉好過大的衣襟。

  「知道這件背心哪來的嗎？」

  丁誦不安的瞟向丁二，不確定自個兒能不能穿著這件和爹一樣的背心。

  「爹說過，是主公打熊打來的。」

  「哈哈哈…那頭熊是你爹和朕一同打來的。」

  「真的！我爹這般厲害！」

  「你爹就是這般豪氣的猛將。你可懂的豪氣二字？」

  「懂。爹說了，越是力大就得越謙和，氣度才會出來，有氣度才能在姑娘們面前耍帥裝豪氣，姑娘們才會…」

  他小嘴讓丁二紅著臉捂著，丁二尷尬的呵呵笑了兩聲。

  「童顏無忌，聖上…是屬下沒教好、沒教好。」

  「哈哈哈哈…」

  姬發撐著身子起身，大手掌蓋在丁誦頭頂，親暱地揉揉他的腦袋瓜。

  「丁二，這件背心，朕送給他了。」

  「這！」

  「朕不說第二回。丁誦…朕是說你這兒子值得的。」

  丁二心頭又是一顫，雙膝蓋跪地，大手掌按著丁誦的小身子一塊兒跪地叩首。

  「丁二謝聖上恩典！」

  他含著哽咽，雙眼佈滿紅血絲，叩首直到姬發離去才抬頭。丁誦聰穎卻仍是個不懂世事的孩子，見自家爹爹哭了，抓袖子為他爹抹了一把眼淚。

  「爹，您哭什麼？」

  丁二為丁誦拉攏背心，姬發將背心贈與丁誦，那是告訴他，丁誦也是聖上天下的一份子，有他便有丁誦，有丁誦才有聖上這片天下。丁二欲言又止，吞下一口哽咽，乾澀的開口。

  「來日，你便懂得。懂得聖上的氣度。還有…你穿著這件背心，就要記得…」

  山中遇險，姬發本可自個兒逃走，卻提著短刃為他與那頭大熊拼搏，丁二當時真覺得姬發是個傻子。姬發不傻，能統領他們，領他們過江翻嶺，領難民造村建莊，領他們一統天下，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是傻子，怕事什麼事都清楚明白，只是在說與不說，定與不定之間最選擇。

  「你要記得。咱們父子兩都是聖上的人。一輩子絕不能背叛聖上。」

  丁誦不明白，他怎麼會背叛聖上，抓著袖子為丁二抹臉。

  「誦兒知道了。誦兒會一輩子效忠聖上。」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