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周公旦

  休養了三日，他能下床了。趁著姬發與六部大臣分給糧倉米食，算著他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他便朝敬安招招手，讓扶到外頭盪鞦韆。敬安不敢大意，領他上鞦韆後還在他身上堆了兩匹毛毯子，細細為他蓋好身子、膝蓋，最後連腿腳都給包起來。

  「主子，待會兒敬安去給您泡壺熱茶，準備點小點心。你就在這兒乖乖待著，不准起身。知道嗎？」

  謝主恩雙手抱著毯子，有點啼笑皆非。到底誰才是主子了。兩人一番瞪眼，他還是妥協了，畢竟這會兒他還真乏著，哪兒也不想去，就這般靠著懶洋洋的廢上一日也好。

  西院外一陣急促腳步聲—

  「到那兒去看看！」

  「是！」

  雖是院子外的事兒，可喝聲齊步，一陣肅然，到底還是讓人聽了心頭丟了兩下。敬安回頭便上前去探探，片刻後匆匆回報。

  「主子，那門前的侍衛說靜兒公主逃走了。」

  「逃走？」

  「是啊。說是拿髮簪刺殺了幾個小兵，然後在地窗邊鑿穿了石磚，給爬出牢外。」

  謝主恩一怔：「小兵？公主的獄牢裡怎麼會有小兵出現！」

  敬安這才聽出苗頭，眉頭蹙緊：「主子，這…奴才有一事要說。」

  湊耳低聲，說了他剛入宮時也讓小兵圍在一間小房裡，若非喜福相救，他早已讓人欺負。

  「那些欺負人的侍衛通常官階都不大，多是守門的，說話粗裡巴哈的很是噁心。」

  「守門…侍衛是刑部打理的。刑部，不正是四王爺管著？怎會如此不倫不類？」

  「四王爺自然是管得住大官小兵，反倒是那些大官管不住，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小兵侍衛，說這些都是他們的福祉，更說那些讓欺負的能被欺負是福氣。」

  這什麼歪理，聽著擰眉，敬安趕忙的說他不該拿這些事煩他，讓謝主恩別擰眉，他去給他拿小點心去，回頭又匆匆忙忙的忙去。突然靜下的庭院，謝主恩心情沈甸甸的，對靜兒公主多了幾分同情，暗暗嘲諷，欺負人這種鳥事還真是不分時代。

  「你倒是悠哉。」

  周公旦唐突的聲音拉回他的心神，帶著訝異回眸，謝主恩朝他恭敬作揖，一彎身，身上的毯子便落了下來，風一吹，他便虛弱的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噴嚏。

  「你蓋好毯子。未著正裝，本王爺看了不順眼。」

  讓轟的莫名，謝主恩只敢在心裡嘀咕，就不知道周公旦來幹嘛？特別來轟他的。

  「你可知道靜兒公主逃了？」

  謝主恩點點頭：「聽說了。」

  「你自個兒當心。難保她沒想再殺你一回。」

  這話是在關心他？謝主恩側頭，一臉疑惑的望著周公旦，周公旦還是那副冷情樣，自顧地坐在一旁石椅子上，沒打算走，彷彿就是特意來找他聊天的。

  「她…在下是說靜兒公主。她牢裡出現了小兵。」

  「小兵？她待的可是婆子獄，怎會有小兵。」

  「在下也是聽說的，說是牢裡公主刺死了幾個小兵，拿簪子鑿牆逃出。」

  周公旦單掌憤憤一拍，拍得膝蓋啪了一聲響亮，回頭喊了自家總管，讓人召了刑部個大臣會議。

  「這事。本王爺會徹查。」

  謝主恩倒是不意外，周公旦這人就是過分嚴謹，半點也親近不得。

  「有罪者殺，無罪放行。四王爺果然是四王爺。」

  周公旦一怔，斂下眼，謝主恩這話聽起來像是信了他定會徹查，憑什麼？為何謝主恩總是如此擾亂他的心緒。

  「你身子好多了？」

  「…多謝王爺關心。好多了。」

  氣氛一瞬間尷尬。他也不好趕人，暗暗嘆氣，也罷。他周公旦是人，他是妖，要怕也是他怕他，要待就待吧。周公旦倒也沒和他客氣，環顧四周，伸手撿了一片桌上楓葉，在手指間把玩轉璇。

  「本王爺…立律法制禮樂，乃是為了大周天下，天下共主，周姓為宗，宗法為律，長幼有序，得以維持大周正統，穩固黃土亂世，更是…」

  「更是愛民如親，責罪如刑，此乃天下之方圓……」

  他笑著接話，接得自然無畏，周公旦鳳眼閃過驚喜，但也只是一瞬，稍縱即逝，想他何曾與人說過這些方圓規矩，那些蠢貨要不就是聽不懂，要不就是說不通。

  「本王爺的禮樂大同之策，當行四方，此法能行，父侯以為天下將會如何？」

  謝主恩倒沒發現他驚喜不驚喜，續道：「四王爺心中的天下是禮樂大同，人人奉法克己，遵循禮、樂、教、育，此法能通，大周一統千年百世不無可能。來日，百姓提起王爺，是禮樂之父，歷史留名。」

  周公旦一怔，反倒不說話，臉上還有幾分不屑。謝主恩心裡也明瞭，琥珀色眼瞳回眸望向他。

  「世代交替，難保三百年後不會有另一個新朝崛起，滅了大周。留名千世百代，何用。」

  「胡說什麼。我大周當千年百世永遠留…」

  突然噤聲，心中要是沒有天下，何來這些畫方指圓。這會兒再多說也只是難堪的狡辯。

  「是不是胡說，王爺心裡明白。」

  謝主恩悠悠開口，他也取下一片落葉，在手裡轉璇，開口說單單就靜兒公主這事來究，刑部人不守法，知法犯法，還在周公旦眼皮底下犯錯，他四王爺當下能罰能責，這便更體現一件事。

  「王爺心裡明白此下、當下都會出格，更何況是千年百代之後。」

  「…」

  「所以王爺想要的是這片天下。」

  周公旦再次不語，謝主恩每一句都說中他的心思，他的個性，彷彿將他摸透，這種讓人看透的感覺令他…厭惡。

  「說到來，你什麼也沒說。」

  「在下說了。」

  「你到底說了什麼！」

  焦躁感像蟲子一樣在他身上爬行，爬得他心浮氣躁。謝主恩臉上帶著病白，朝他卻是透著脆弱的莞爾輕笑。

  「握丁誦掌丁二，呈百女圖拉攏呂尚，送李靖征瓦辣。王爺知道丁誦是丁二的軟勒，知道呂尚瞅著什麼都不貪，正是這種人便是貪權，呈百女圖，拉攏恰恰剛好。李靖好大喜功，直接賞他出征，他還以為自個兒爭來，不如讓他主動…」

  周公旦猛地拍桌站起身，袖子下的拳頭緊攥：「胡說八道！他們那些事，哪一件和本王爺扯上干係！」

  「每一件。」

  謝主恩沒打算放過他，用他虛弱的聲嗓細語，聽起來柔柔弱弱卻是清晰分明。

  「王爺謀的是一步步掌控這大周朝堂，王爺要的是姬發的天下，現在這片姬發奪下的天下。」

  「你！」

  周公旦伸手扯上他身上的毯子，謝主恩毫無反駁的力氣只能隨他的手勁仰頸，他笑得無畏，冰涼的手攥上周公旦的手。

  「王爺。你說我都能揣到這份上。聖上…那位收丁誦為義子，又將呂尚大人之女的百女圖收著的聖上，你說他又能揣上幾分？」

  周公旦瞪大眼，攥衣襟的手一根一根鬆落，而後激動的攥拳，渾身顫抖，他怒，他氣，但不可否認的，他心裡有一絲被看透的恐懼。沒說一句話轉頭就走，離開時差點撞著端著茶盤入門的敬安，敬安趕忙作揖，又忙著避開，轉了兩圈，忽地一道纖細的身影自拱門邊竄出衝入西院—

  「喝啊啊啊…」

  那是一道氣音，伴隨急促的呼吸和腳步，提著短刀衝向謝主恩，敬安來不及反應，更別說背對門口的謝主恩。只見周公旦猛然邁步奔向那道影子，他張手攥住那刺向謝主恩後腦杓的短刀，鮮血一滴一滴滴落在謝主恩轉頭後的小臉上。

  「這…敬安快請大夫！」

  周公旦又是一怔，厭惡全寫在臉上，他謝主恩又擾亂他的心緒，這時候怎會請大夫！

  「敬安先請侍衛收押罪人！」

  敬安遲鈍的喔喔了兩聲，才要轉身便瞥見靜兒公主搶回短刀，他大喊。

  「主子當心！」

  靜兒搶回短刀，已然發狂胡亂砍劈，她本就是纖弱嬌嫩的公主，沒殺過人，沒害過人卻落得這般下場，小臉上佈滿淚水與憤恨—

  “牧珆是你害死的…”

  謝主恩一凜，牧珆…歸天了…

  “呵呵呵呵！皇兄為何救你！為何你們都和我作對！”

  仰天，她無聲吶吼，怨天不曾眷顧她，讓她落得如此悲慘！甚至連聲音也不給她！讓她受盡屈辱！

  “牧珆…牧珆…”

  小嘴喃喃念著無聲的牧珆，謝主恩擰眉，怔愣間想通了什麼，趕忙起身—

  「公主！不要！」

  靜兒將短刀劃破白頸，鮮血噗嚕嚕的溢出血痕，她腳步如花墜轉璇倒下，躺在血泊上，靜兒笑了，兩眼毫無焦距—

  “牧珆…”

  一陣兵馬入院，姬發踩過血泊，他眼裡只有謝主恩，細細的看他傷沒傷著。謝主恩此刻心痛，朝他搖搖頭後，將額頭貼在激發的肩頭上，無聲落淚。

  周公旦眉心微蹙，他低語一句不知羞恥，隨後便罷袖，頭也不回地走出西院—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