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一口乾

  夜月光輝灑落雨紗，空氣中瀰漫一股濕搭搭的草木香氣，謝主恩雙手交握蓋著肚子，躺得老老實實的，心思卻無法安定。姬發鳳眼掃過他一眼，也學他雙手交握蓋著肚子，平躺開口，聲音讓壓的低沉。

  「還在想小斑？」

  「…嗯。臣…無法不想。那孩子離開時模樣不過五歲，可今兒他卻是十八少年的模樣，臣…哎…」

  獸物隨時節生長，如小斑這種豹妖，從幼豹轉為成豹那還需要兩年時間，而後進入發情期，與伴侶交配，分雌雄。而像大斑便是例外。意外受神祇注入神靈之力，擁有大量靈氣，模樣一夕轉變，但要姬發來說，申公豹那豹子變得只有模樣，那性子幼稚可笑的很，長個子不長腦就是說他。姬發翻身側躺，他枕在折彎的手胳膊上望向謝主恩，看著他煩躁的坐起身，沒精神的垂著肩頭，就著微光看著不斷反覆搓揉的手。

  「小斑手上那金飾，你注意到了嗎？」

  謝主恩讓他的話吸引：「聖上是說那塗金的手鐐？」

  姬發聞言噗哧一笑，鳳眼流動回想過往的回憶光流：「於妖確實是手鐐。於凡人那卻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語末又嘲諷的說，神器傷妖，也莫怪謝主恩見神器如見鄙物。謝主恩聽了反問一句，神器只傷妖物？姬發忖了一會兒後搖頭回一句，也傷無歸。

  「凡擁妖物血脈之物皆能傷之。」

  隨後爬起身，彎身拉過小雪爐，將茶壺和小杯放在上頭烘烤，回頭用眼神示意，讓謝主恩也烤烤手，謝主恩不想烤，他便用一句諭令逼著他烤火，誰讓管叔鮮說他血虛體寒能暖則暖。

  「…謠傳百年前天宮落下三寶物，一封神劍。第二為九命環。當年姬昌奪得此二物，他汲汲營營的找尋第三件寶物— 開天指輪，追到了南方，聽說也是讓小斑那一招崖邊開道給追丟，他在崖邊守了一年仍是無果。」

  「聖上說小斑手上的是神物？可他是妖…」

  「…不知朕猜的對或是不對，但朕接下來要說的都是朕猜的，謝主恩你聽了可別全當真，咱們還是得問問小斑，別白白傷心。」

  謝主恩琥珀色眼瞳帶點傻氣的愣呆愣呆望著他，姬發看不明白他眼裡的怔愣，謹慎的忖了一會兒才開口。

  「朕開始說了。」

  「…臣聽著。」

  「神器本身帶著約定。擁有者能給他想給的人，如血脈、如夫妻。」

  謝主恩突然想起姬發給小武庚的保護令，而後又是一瞬恍神地想是不是所有神器都這麼自私，說自私也不對，但他一時也想不起該用什麼詞，單單覺得神器這種東西就是自私的只專給想守護的人，而後這麼一想腦袋又糾結的覺得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紛亂無章的思緒讓姬發接續的話語打斷。

  「姬昌也曾為朕銬上九命環。」

  琥珀眼瞳帶點疑惑的掃過姬發，這話似乎話中有話。然姬發沒琢磨九命環，接著續道。

  「朕猜著指輪當是克爾塔齊給小斑的。開天指輪如辣木方宮門鑰匙，何等重要，若非皇族、若非寵…寵愛，又怎麼能給…」

  他拎起燙熱的茶壺斟了兩杯茶，水流噓嘩嘩的流下，寵愛引謝主恩皺眉。以小斑這年歲來說，受得寵愛不是好事，又辣木方是凡人，妖物與凡人交媾，終身只能雌雄同體—

  謝主恩握著熱茶杯轉悠，斂下長長的銀色睫毛，小嘴呼呼兩下，啜了一口熱茶。

  「聖上的九命環掛在哪兒？」

  問起了不相干的事，可說起九命環這事還真的著實嚇了姬發一頓。

  「朕摘了隨手扔了。」

  謝主恩放下暖暖茶杯，抱著屈膝，下巴靠在膝蓋窩裡有一下沒一下的靠著。

  「…臣還想問…」

  「…問。」

  「臣第一回見著聖上時，聖上掛著九命環？」

  姬發眼裡流動灰暗的光流，小時候讓欺負的回憶一一浮現心頭。

  「掛著。掛在我腳踝上。」

  單手拍著左腳，自嘲地笑了說他以前就是讓銬著怎麼跑也跑不利索，還得穿著姬昌給地繡鞋套住他寶貝的九命環。謝主恩琥珀色眼瞳隨著升起的日光閃動一抹光流，側頭望著姬發的眼神帶點小心翼翼。

  「臣接下來說的話也是猜的。也可能猜錯。聖上聽了別全當真，白白傷心了？」

  聞言姬發一頓，謝主恩怎麼學起他來了，而後不置可否的莞爾。

  「說吧。朕聽著。」

  「臣開始說了。」

  這話也是學他，惹的姬發又是一回莞爾。謝主恩又重複一句他是揣著的，別太當真。

  「姬昌那是何等貪婪、野心勃勃之人，得寶物又怎麼捨得贈人。臣在想他對鳳天羽是真情，卻因為這份真情逼得他賭一把。」

  姬發沉下臉，他似乎知道謝主恩要說什麼，又或者說他壓根兒也是這麼想。謝主恩見他不語，便續道。

  「他當是半信半疑的揣著你的身世。也就是這份矛盾的情感，逼他為你銬上九命環。他當是想…」

  「他想著倘若朕會疼，那朕便是他的孩子，是無歸。倘若朕不會疼，也罷，他便利用朕謀取天下…」

  套上九命環時他一點兒也不疼，活脫脫的像是神祗生的孩子一般。不過說來可笑，他連自己的爹是不是神尊都不知道。屋裏一片沈靜，謝主恩在想他是不是哪壺不提開了哪鍋鍋蓋，現在反讓姬發心裡難受，然姬發卻又像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回他一句。

  「朕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難過。想朕十多年來認得父親，倒頭來只是利用朕，而自己卻是娘親一夜醉風流熱胎來的孩子，朕…」

  孤獨。倒頭來，他覺得孤獨，彷彿誰也沒對他說真話。謝主恩努努嘴，伸手為他斟了一杯熱茶，也為自己添上一杯，而後努努下巴讓他敲杯豪邁的一口乾。

  「臣家裡有一串孩子，倒頭來，臣死沒死，家裡沒一個在意。聖上，倘若臣死了，聖上會在意嗎？」

  「誰准你死了！不准。朕在意的不得了！總之，不准你死。要死咱們一塊死！」

  這話也不知道哪裡刺激姬發，惹得他正經八百的說了一串，嚴肅的彷彿下達諭令。謝主恩讓他嚴肅的震得一愣一愣而後。

  「那聖上，反之，聖上有難，臣定也在意的不得了，可能還得一塊兒死。」

  他笑著，沒讓姬發在開口說什麼不准的話，他帶著笑彎的眼眸衝著姬發彎眼笑。

  「這麼想著，咱們兩活在這世道上倒也不孤獨了不是？」

  姬發覺得自己一定感動得一塌糊塗，因為他的眼眸發熱，鼻頭發酸，這會兒只能慶幸屋子裡暗的看不清彼此，握著水杯又添了一杯，朝謝主恩敲杯，一口乾。謝主恩也給面子的一口乾了茶水，回頭兩人倒回榻臥，望著屋內天頂，也不知誰先說起小武庚，聊起孩子，兩人又是一陣悠然的聊天，聊過了半刻，聽著謝主恩睡語呢喃，打了呵欠後沒聲音，姬發緩緩轉身側臉望向他。他順著謝主恩闔眼的銀白色睫毛順著他鼻頭、嘴唇望去。

  曾景何時，他既然能與謝主恩這般自在無慮的聊天。真好—

  真好—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