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拉下，謝主恩再回西廂已是晚膳後入寢前的暗夜時分，今兒天頂無雲無月，順著長廊鳳燈，他踩著心急的腳步走入廂房。明知道周公旦的出現，他這會兒在這邊乾著急也無用，他還是想趕緊地將孩子抱在懷裡圖個安心—

  走進廂房外長廊，無心管什麼元宵燈籠高掛的華麗美景，他腳步急促，急奔的身影如風滑過圍欄。過西廂拱門，小窗內燭影飄飄，隱約能見兩道影子印在白窗上。

  「咯咯咯咯—」

  是小武庚笑開了的咯咯聲，聽著笑聲，他忡忡不寧的心便安定了一半，嘴角掛著溫柔的笑彎，待回會去，他定要好好謝謝姚夫人。

  「咯咯咯…哈姆…」

  小窗外能聽見咯咯混著打哈欠哈姆姆聲音的笑聲，這孩子貪玩的性子表露無遺，連睡前也這麼折騰。他也不是個正經的爹，現在就想悄悄地自小窗爬進屋內，想著捉弄小武庚，將他抱個滿懷—

  「嚶嚶…咯咯咯…」

  「好玩是吧。朕小時候也時常這麼玩。」

  腳步煞停，這聲音…

  小窗縫隙內是一片紅布，另一面是一片白布，白布的另一頭又是一張墨綠色的薄紗布，三片布自天頂落下像一頂掛在屋裡的大帳篷。裏頭，姬發說著他娘親和他玩過好幾回，他們倆在裡頭說了許多故事，還問小武庚要不要聽故事。也不知道恰巧還是真懂得姬發說什，小武庚適時地嚶嚶兩聲回應。流暢的聲嗓傳來，姬發說了一個簡短的小故事，說的是一隻鳥讓狐狸精救的故事—

  謝主恩擰眉，他壓根兒沒在意過救沒救鳳天羽的事，甚至毫不在意。

  屋裡又是一陣低語，姬發也打了個哈欠，不意外，小武庚那隻小淘氣模仿他，也跟著發出一聲可愛巴巴的哈姆，屋內又是一陣笑聲。

  「窩在這裏頭朕…便覺得倍感安心，感覺娘還在一樣。你也是吧？」

  小武庚含著大姆指嘖嘖嘖的吸吮，圓圓的琥珀色眼瞳專注地印著姬發的俊臉，時不時嚶嚶兩聲當作回應。姬發卻像是懂他說什麼一樣，再次開口，翻個身將他抱在懷裡，輕輕拍哄。

  「是真的晚了。不過剛剛朕讓人探去，信息傳來，說你爹爹已經在路上了。」

  「嚶嚶…」

  「有師尊陪著，你爹爹會平安回宮的。要不朕陪你睡會兒？」

  回頭，姬發便讓姚夫人退下，自個兒待在屋內哄孩子，偶爾傳來笑聲，偶爾小武庚發出嚶嚶嗚嗚說話的聲音。

  「嚶嚶…哈姆…」

  「還要聽故事？」

  「嚶嚶…」

  神奇的自說自話，令謝主恩好奇，他充滿喜感的偷偷摸摸的探頭自狹小的縫隙間望去，視線所及能見風吹開的布縫，縫隙間的縫隙又能見姬發溫柔地伸展臂彎穩穩地抱著孩子，大手掌如兄父輕撫他的背給小武庚最大的保護。謝主恩站在窗外一時間看愣了眼，眉心染上一抹惆悵，那抹惆悵沒有耽擱他太久的時間，他必須趕緊讓姬發回東廂房，他必須自己哄孩子才行，他必須獨自養大孩子，保他平安—

  推開房門，他啟唇想打斷姬發的輕哄，儘管他知道他這麼一嚷會鬧醒小武庚。

  「庚…」

  庚字還含在嘴邊，一陣清風吹撫，那又是一張沾墨的白絹飄來，謝主恩順著獸性的靈敏度順手一抓—

  是一張小武庚沾墨的小手，小手旁還有一隻大手掌。

  不能猜測那隻大手的主人是誰，謝主恩心頭排拒，彷彿再想下去，再思考下去，他好不容易築起的高牆就要一點點崩塌，不爭氣地接受了姬發的報恩，感謝他給予的恩情。不，他不需要任何人幫著照顧小武庚，他必須和上一世一樣堅強。

  冷情走進簾後，他連掀簾都顯得理性、冷靜，見著姬發枕躺在床上，他退一步跪地敬拜。

  「臣惶恐，驚擾聖上，請聖上恕罪。」

  腦子裡轉了許多念頭，像是要嚴正的拒絕姬發照顧小武庚，像是冷漠地告訴姬發別靠近他們父子倆，堅決且無情地告訴姬發，他救他於無心，根本不需要他盛情回報。

  「臣拜見聖上…」

  然，回應他的是一片靜悄悄—

  「呼吁…」

  一大一小如交響樂的打呼聲，不大聲，就是悶悶細細的鼻息聲，聽著鼻息聲能讓知道這一大一小怕是玩瘋了，這會兒累得秒睡，睡沉了。謝主恩小心翼翼地抬頭，順著床榻邊緣望去，猛地—

  鬆了一口氣，真真切切的鬆了一口氣。

  還好這隻鳥睡沉了—

  癱坐在地上，視線落在床榻上一大一小，小的短腿踢了兩下，被子滑落，大的不知道是清醒著還是無意識，翻身便為小的蓋被還外帶輕拍兩下。謝主恩心頭一跳，趕忙正坐，想再叩拜一回，卻在抬眼間，與姬發睡沉的臉對得正著，平穩的呼吸，長長的睫毛順著合緊的眼緣勾著他沒表情也笑彎的眼尾，又是一聲細微的鼾聲。

  真睡著了。還流口水。

  半跪起身，他本想起身打理自己，卻又無意間見著姬發將被子都給了小武庚，半身露在外頭吹風。沒想管他，他轉身便朝簾後洗臉。溫熱的水留滑過臉蛋滑到了下巴處，水流隨著冷空氣變得冰冷。

  那隻鳥，有半身都露在外頭吹風，不冷嗎？

  望向簾外，猶豫後還是打消為他蓋被被的念頭，嘀咕一句。

  「我又不是他娘。」 

  脫下髒污的鞋襪洗腳，才脫下襪子，冷風一吹，他便又打了個冷顫。今兒雖轉暖，但春夜的風仍是冷冽—

  再次探頭，床上小的蓋得密密合合，大的—

  「罷了！」

  不知在煩躁什麼，他心裡犯嘀咕，覺得這隻鳥怎麼搞得，這麼大的人了，冷了不會自己蓋被子嗎，怎地現在這會兒還要人半夜尋被，為他蓋暖暖。伸手拉上長榻上那一床多了毯子，不自知地放輕腳步，緩緩的、靜靜的為姬發覆上暖呼呼的被毯。

  似乎是在同一瞬間—

  姬發緩緩掀開眼皮，鳳眼怔愣愣直視他，眼裡有說不出的驚喜。而謝主恩琥珀色的眼瞳瞪得老大，瞅著也是驚訝，眼瞳裡照映著姬發溫柔的笑臉，他心頭一怔，直覺的斂下眼隱藏心思—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