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獸消失於大火，朝歌城外三百年來的靈光屏障如水晶玻璃龜裂，而後如泡影消失在半空中。城牆內不見妖物，牆外不見魔物，天頂轉璇的黑烏雲也隨著日落消失，夕陽餘暉閃閃，雲隙間落下一方又一方普照陽輝，那隨著落日來的冷空氣帶來了一點一點凍寒的潔白冰晶。冰晶覆土，刷白大地，降下今年的第一場初雪，霎那間大地沈息，恢復前所未有的寧靜。

  直到快入夜，騶爪燈澆水不亮，熱地石扔地雪不融，姬發才察覺老天這回真的還凡人這片屬於凡間的黃土大地。一切如他所望，神獸歸天，魔物歸地，妖物各有所歸，凡間只剩凡人。大商擁有的神幻之術，一夕成泡影，他的新朝無神可依，無妖可喚。此刻，見冬雪將至，率百姓離破城，過山嶺將新朝定在繁華鎬京熬過今年寒冬。

  更在冬至團圓之日舉行登基大典自立周武王，國號周，然，大典當日卻遇姬昌舊部徐、林二人結黨鬧事，大典上舊臣紛紛挺身，新舊兩派就屬衝突一觸即發。姬發忽然有感，大商會敗，敗在舊臣舊規，他新朝未啟便遇著舊臣拿翹。除，那是一百人九族誅連大事，不除，難保新朝來日免不了再一場篡奪大位之戰。大典末了，他還是沒能除去舊屬，草草結束大典，拽著一顆郁悶的心走出大殿。

  鎬京皇宮不似朝歌金碧輝煌，卻有千年檜木雕龍鳳大樑，霸氣不減，長廊飛簷樑頂每五呎一盞金銅花燈，雖不及騶爪燈那般擁仙靈之光，卻也在這般冰寒凍地的冷天暈出一抹暖暖暈火。

  隨暈火行走，身旁跟著一名叫喜福的宮人，手腳很是伶俐，心思也精巧，才跟著他沒幾日便將他的習慣摸得透徹，就好比現在，他才踏出大殿，沒說去哪兒，喜福卻像知道他心思一樣為他披上深衣，還讓人到繡衣房拿取日前下令趕繡給恩人的繡鳳外衣。

  「我看起來像是要去西廂房？」

  他將恩人安置在西廂房，那是他和娘住過的院子，種滿山茶花和一株金黃銀樹，這時節能見著雪包金黃，過些日子更能見著冰晶茶花，美不勝收。

  喜福微抬頭，左眉毛有道戰爭留下的三寸結痂的黑血疤，削去他左邊半邊尾眉和耳鬢鬢鬚，也就這道黑疤讓他抬眼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像髮絲沒梳好，一縷黑髮貼在臉上般礙眼。

  「奴才不敢揣測聖心。當是想龍鳳深衣繡娘今早氲熱了送來，這般飄雪冬日穿著熱呼熱呼，這才想著備著。待皇上順路經過西廂房奴才也好送給小主。」

  「算你有心。喜福啊，你是哪兒人，說話口音挺熟悉的。」

  喜福斂下眼：「奴才老家滄州。」

  姬發沒什麼意思的重複滄州兩字，回頭說該不會姓趙吧，滄州趙鹽那可是大戶，若非當年違抗姬昌指令，趙不德也不會慘死，死後人頭還不知所蹤。

  「說起趙不德，此人，朕見過幾回，生性溫敦卻也因此優柔寡斷，凡事都聽他大房的，雖說他大房也真為他掙了不少家財，卻太過狠辣。啊…還真和你說起閒話。」

  「聖上儘管說，奴才聽著像故事一般，也挺有意思。」

  「是嗎。其實朕也只是想起趙不德曾給了我一串糖葫蘆，說看著朕就想起他另一個流落在外的孩子，還說他一輩子懦弱，雖在外頭看似叱吒風雲，卻連自己心愛女人和孩子都保不住，他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深陷在懊悔之中。不知怎地，朕最近老想起這些瑣事，心有忡忡，忐忑地響著怎麼做才能不讓自己懊悔懊惱…」

  喜福腳步似有一頓，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兒，下一刻便跟上激發腳步，頭仍是低低的望著足尖，細回。

  「…奴才斗膽請言，聖上容有慈愛，曾受…趙不德點滴善待，感念於心，見他多有懊悔，以此為借鏡才引得心憂忡忡。」

  「以此為借鏡。這話說得真好。朕倒是真怕自己苦待了恩人，那朕真的會懊悔一輩子。」

  後面那兩句像是不想讓人聽著一般說得極細聲，喜福自然也裝著沒聽著，回頭裝忙捧過繡娘呈上來的繡鳳深衣，兩主僕就這麼各懷著心思，一前一後地走過飄雪長廊。

  才過入後院的小拱門，不遠處便見著姜子牙踩著氣呼呼的腳步朝姬發走來，走到跟前，姜子牙沒師尊的架子反倒朝他作揖揖拜。

  「微臣拜見聖上。」

  「師尊快別如此。」

  姜子牙拍開他攙扶的手：「現下你是君，我是臣就是得如此。聽清沒！」

  「發兒聽明白了。」

  頤指氣昂的語調就與他說的話矛盾衝突，加上姬發一句乖巧回答，喜福那欲笑不敢的眼色像是在說也就眼前兩人沒真明白君臣之禮，然他沒敢說話，乖乖的當他的下人悶頭跟隨。姜子牙倒是沒發現他，自顧自地說起朝政上的事兒，從新政落實說至軍事攻防，說起軍事攻防便說到戰亂之後大商滅國，神靈仙氣不再，屏障自然也跟著消失。

  「如今周朝與各番領土結界不在，加上西番屬國只服大商帝君與我朝未有交情，暗中偷襲偷地，每日往東嫖取一呎，百日便多百呎領地，我周朝變少了百呎，來日還不得寸進尺，直接佔了我朝皇宮！」

  「這！這事可是真的！」

  探查邊境領土那可不是短短一個月能成，加上這般冬日，快馬加鞭計算領土，再找畫師描圖，少說也要半年，姜子牙卻在短短半月回報。姜子牙氣得直接用食指彈他腦門。

  「自然是真的！豹子探查得知的，豈會有假！」

  他義正嚴詞的回話，彷彿是質疑他不打緊，他就是容不得姬發質疑申公豹。也就姬發沒聽出這偏心偏很大的回話，腦子裡老老實實、嚴肅的思考如何處理國事國安。

  「此事再拖，於我周朝不利。」

  「為師這才趕忙入宮，想問問聖上，是否讓豹子以神力屏障邊境各個要塞關防？震震那些番王跋扈之氣也好！」

  「不。不可！我周朝得申公豹以神力探得番屬軍情已是天恩，不能再依賴他的神力屏障我周朝。我周朝以凡人為先，好處是凡人享用，沒理由戰事就得靠神妖解決！」

  言下之意，便是凡人戰事凡人擔當，沒理由好處都讓凡人佔盡，壞事都由神妖來擋。可話雖如此，這一時半刻，他們也無法迅速解決，蹙緊眉頭走過拱門，頭頂唐突飄來一句。

  「帝辛會敗，敗在一人獨權，什麼事，他決定了算。」

  聞聲，姬發猛然抬首，那抹纖細挺肚子的身影像在屋簷上賞雪似般悠哉，伸手接雪片——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