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劍穿腸破肚，姬昌氣息隨鮮血流盡而止，睜著不甘心的眼，死命地瞪大瞪大，直到瞳孔放大，光澤漸失，頭一歪才真的斷氣。

  姬發伸手覆在姬昌雙眼上，為他闔眼，心頭很是震盪。這是他第一回這麼靜默默地看著一個人失去生命。此刻心情說愁不愁，倒是一點悲傷之情也沒有，唯有心頭一抹不勝唏噓作祟引他不自覺地嘆息。

  抬首回望天井下帝辛與神獸所在，然，熊熊烈火燃燒阻擋，淹沒他們倆道身影，此刻他就算有心想救，撈出來怕也只剩下一堆焦骨。望著熊熊烈火，他這才細忖自己的心思，這才發覺自己不如自己想的那般慈愛大愛，他自私得很，恨不得殺了姬昌，為娘親復仇，恨不得帝辛滅亡，奪取恩人…

  「主公！主公！」

  乖巧地不敢入殿，丁二就是趴在木門外朝革虞院內大吼大喊，熊熊紅火在他眼瞳裡閃耀跳舞，姬發嗯了聲當作回應，若有所思。丁二嚷著他抓到一人極為怪異，問話什麼也不說，看著是個啞巴，現在就問姬發該怎麼發落。姬發揮手讓他放了他，也放過皇宮內上下千千名下人。

  「大商能養的奴才，我新朝也能養，沒理由殺了他們。」

  丁二疑惑的搔搔頭：「千千人？可主公，剛剛魯六回報說宮裡頭宮人三百，奴婢不足三百，馬伕挑夫等加起來也不過二百餘，沒到千人。」

  「三央院裏頭的妖呢？」

  「那院子破損的可以，南面牆滿是爪痕，還抓出了個大窟，興許那院子裡的人都從那兒溜了，一個人影也沒瞅見。」

  「爪痕？」

  「瞅著像是豹爪抓的，主公，你說會不會是那隻豹子給放走的？」

  說那隻豹子時，賊溜賊溜的指著天上，意有所指的就是在說申公豹。姬發不能確定，但入宮之前，他分明瞟見了申公豹與師尊同行。

  「罷了。讓魯六安置剩下的人，留者安差，去者就讓他回鄉吧。至於你，回頭領一行人，為我尋一人。」

  丁二爽快的答應，可也就答應之際，一道人影自飛簷落下，奔入天井中那團烈火之內，嚇得他大喊。

  「主公！當心！有人闖入天井內！」

  姬發回頭匆匆一瞥，那身影很是熟悉，當是以前在當官時，曾在元喜公公身邊看過的人，好像叫做牧珆。既然是元喜公公身邊的人，那便是帝辛身邊的人，那麼他定也知曉恩人所在！ 張揚的火苗竄天，突然發出燒木劈哩啪啦的聲響，烈火燒得更猛烈，現下猶如鏡面擋住去路。

  「可惡！」

  藏不住煩躁，姬發順著火圈左右繞行，火裡又是一陣斷木燒柴的聲響，他循聲望去，彷彿能見著牧珆扛起焦木上帝辛的影子朝另一側奔去，只不過烈火熊熊，火光暈暈，他也不能確定自己看見的是真實，還是幻影。

  烈火再次沖天，也就在沖天的那瞬間一長廊木樑砸下劈開火鏡，也劈開了一條路。姬發毫不猶疑急步通過，兩側烈火如牆，已不見神獸與帝辛身影，不知是成灰，還是真讓牧珆領走，拽著疑惑他只能追下去。

  走過樑木，種滿尋藍花的四方水塘隨風吹來一股涼意，濕潤潤的水珠撲面而來，姬發眼望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很是詭異。

  「牧珆…牧大人？」

  然，這片四方水塘之上一片寧靜，彷彿受神眷顧，獨擁一處戰火也燒不著淨土，唯有小樓伴秋風，水波漣漪圈圈波波水流聲。如果他沒記錯，四方水上小樓是帝辛寢殿，帝王舊居，任他行走，此刻他才有一份大商王朝已去的真實感。

  「在下姬發，絕不趕盡殺絕，倘若真是牧大人，姬發願開一條活道放行！」

  風吹水面，仍是無聲，他放眼望去，除了小樓水塘，還是小樓水塘。順著水道行走，這四周無處可避，要是真要躲，也只能藏在水裡，想著都覺得可笑。他在這兒晃了要一刻，尋常人要如何待在水裡一刻之久。

  「啵…」

  那是很細微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水泡破掉的聲音。視線落於水面，今日尋藍花特別有精神，每枝小花花莖都深得直挺挺的，像是玩接力一樣隨風一致向前向後擺動。

  「啵…」

  又是一聲，這聲音要比剛剛還大聲，才疑惑，又是一聲啵。循聲回望，數尺之外水塘面上如魚游水掀起一波漣漪，一抹影子載浮載沉朝他游了過來。

  「啵…」

  規律的啵啵聲離他越來越近，水塘下小花如浪波順著水流滑動，他定睛一瞅，鳳眼一凜。漣漪下綻放的花瓣撐著一抹身影，凸挺的肚子半浮半載，如雪的銀絲舞動包圍那張熟悉不過的精緻小臉，小巧英挺的鼻子冒出一顆水泡，水泡冉冉而升衝破水面又是一聲啵。

  「恩人！」

  一躍而洛，不顧浸濕，他雙手臂撈過謝主恩沉在水面下的身子，雙指探向鼻息，微弱的氣息像是睡沉那般沉穩，姬發清喊兩聲，懷裡的謝主恩像做惡夢一般不安的顫動了兩下。姬發當他冷，打開衣襟將他包覆在懷裡，一把將他抱起，朝寢殿走去。

  「還有身孕，著涼可怎麼辦。」

  他顯得慌張，他也真的慌，誰讓他不曾娶親，不曾生子，不曾有孕！用濕搭搭的外衣裹著濕透的恩人，他只想給他一絲溫暖，然恩人卻還是不停地顫抖，直到他快走進寢殿前才聽著哽咽的哭聲。

  「…嗚…帝辛，為何拋下…」

  腳步煞停，姬發心裡矛盾，他該領恩人入殿為他取暖才是，腳步卻不想踩入眼前這座不屬於他的大殿。又是一聲壓抑的鼻酸聲，懷裏的恩人還睡著，卻在夢裡哭著、傷心，姬發不懂情愛，他也沒與誰有過這般深情的羈絆，現下看著恩人連做夢也哭，他只覺得心頭發酸，一刺一刺的疼。毅然轉身，他低頭下巴抵在恩人雪白的銀髮頂上細語。

  「發兒不會拋下你的。」

  他的細語似乎安慰不了恩人，一抽一抽的肩頭在他懷裡顫動，恩人眼角淚水滑落，沈睡中哭得鼻頭通紅。

  「發兒答應你，絕不拋下你…恩人別哭了…別哭、別哭…」

  火焰中濕透的外衣成了兩人最好的屏障，姬發如有神助，火焰兩分讓道引他安定定的走出火焰—

  於此同時，四方水塘寢殿之後，牧珆染血的身影悄悄探出，背著另一道昏迷的身軀翻過矮牆，他雙手撐地起身時悶了一口血腥，粗魯的抹去血流後，逞強邁步，然，頭頂上卻竄出一抹陌生且冷酷的聲嗓—

  「你領他走，大商仍是滅亡，改變不了什麼。」

  牧珆一凜，抬首見著申公豹定悠悠的漂浮在半空中，退了兩步手轉短刃，一副誓死護主的模樣。申公豹瞟他兩眼，他沒想傷害眼前這個叫牧珆的人，畢竟這人剛剛還想連著狐狸精一塊帶走，奈何，憑他一天人之力，能扛走肩頭上那副高大的身軀已是盡力。

  「放下他，任他魂斷歸天，興許還能換得一回輪迴，大商也算是得天所厚。天人，你也好安心地接受宿命安排，遂流年而後安然歸天。」

  斂下銀灰色的眼瞳，申公豹雲眉透著一抹不解，流年裡天人早該全數歸天，偏偏這會兒又不照流年走，留下這忠心大商的天人劫屍護主。牧珆面癱臉上毫無波動，瞅著就是沒將他的話聽入耳裡，果然，下一瞬他將雙手短刃朝申公豹扔去，而後熟稔的繞行皇宮內巷弄小徑。申公豹居高臨下，追隨在後，不停叨語—

  「天人，莫要逆天！」

  領著半死不活的屍軀離開，難保帝辛沒死透，來日又來擾亂狐狸精安然的生活，申公豹衝著這點就不能放過牧珆，死命地跟在後頭。忽地，一抹熟悉不過的豹子影劃破天際，兩隻豹子同時相望，更是同時一凜—

  「大斑…」

  「小斑…」

  小斑霎然止步於牧珆跟前，見著大斑，豹臉上除了怔愣還是怔愣—

  「喂！走不走！本番主扔下你不管了！」

  小斑聞聲著急回頭，咬上牧珆後奔行數步後再次回望，申公豹蹙緊眉頭，漂浮於空中，不再追隨—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