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該是乾燥草枯之際，然，此下卻下起滂沱大雨，雨淹江河，滾滾黃泥如龍吞山川，淹過一山又一山。姬發領著眾人踩過爛泥濘往高處爬行，過大的雨絲如墨捺點遮蔽他們的視線，舉步維艱，在攀過山巔之際，巨石崩落，後方一陣尖叫竄逃，不遠處就聽丁二大喊。

  「公子！斷路了！定城李莊李大老爺…」

  話說得急又短，混著雨聲，傳到姬發耳中更是聽不明白，只聽得見定城和李大老爺這幾個字。李大老爺是鰥夫，獨自扶養兩個兒子，大兒子早逝，就剩下老二李靖。李靖為陳塘總兵，滿腹軍策謀略，卻始終不得志，當了個總兵，一當也當了十年久久不得升官，鬱鬱寡歡，日前他與丁二闖門救上他們一家時，李靖還尋尋覓覓的說想死。姬發猛然回神，真不知道自己現在回想這些做什！李大爺的命要緊才是！拉上騾子、繩索朝山下奔去。

  轟隆隆—

  巨石夾雜碎石崩落，如鼓鑼震天轟隆隆的崩山聲夾雜無助的哭泣聲和尖叫聲，斷路之外能見李大爺抱著孫子孤身站在山崖峭壁邊上的一方之地，稍有個搖晃，便墜入無底深淵之下。

  「爹！爹！爹！」

  李靖伸手遇拉李老爺的手卻讓下墜的碎石打得收手，砸在腳邊碎石飛彈敲落了山壁邊的山路，隨著滾滾黃泥衝下，路又變得更細更薄了。

  「爹！扔了孩子！我不要孩子也要你活著！」

  這話聽著是孝順，卻傷了自己的媳婦兒，就見他身邊嬌小的女人緩緩放下背上和手裡的孩子，步步走向山路，小手抓上山壁上岩塊，回頭。

  「靖哥家裡還需要你，我，我，我去救爹和小的。」

  「啊？紅兒不行！別去。」

  「我會讓爹平安回來的。」

  紅兒捲袖朝山巔上爬，頻頻回頭嚷著靖哥顧好孩子，彷彿交代遺言的回聲震響了李靖的心頭。另一頭李大爺見媳婦犯險，連踩了幾回空，心頭顫顫，嚷著讓她回去。

  「回去！哪吒我抱緊了，死也會護著他的。」

  紅兒嬌小的身子在這片黃泥滾滾的急流中看起來更加渺小，她沒有回頭，這會兒聽見孩子的哭聲，心裡更加著急，直嘀咕娘來了，別哭、別哭，忍著害怕的眼淚又喊了一句。

  「爹！你再撐一會兒！紅兒馬上來救您！」

  丁二見狀那是氣得抓攥李靖衣襟，問他到底是不是條漢子，就這麼扔下自己親爹和么子不顧，媳婦都比他還像條漢子。

  「他們要是有事，就是你無能！該死的應該是你！」

  李靖哪吞得下這口被誤會的冤氣，揮開丁二的手與他拼搏，然轟隆隆的巨響卻沒給他們機會好好打一場。一道黃泥夾帶滾石如瀑布衝落，如海浪席捲直接吞噬他們倆的視線，黃泥如一面高牆完全擋去了眼前的山路。李靖猛地推開丁二，指著黃泥大吼。

  「該死的是那孩子！那孩子是禍害！是妖物！都是為了救他，爹和紅兒才受難！」

  不可理喻的話聽起來更顯得李靖貪生怕死，丁二哼他一鼻子氣，徒手按著紅兒剛剛攀爬的路徑爬上，可黃流要比剛剛大上十倍，伸手入泥流，撐不了多久，力氣也會讓泥流衝垮，往前兩步退五步，丁二無功而返。

  倏地，一抹急奔的身影飛躍而過，踏破黃流踩上飛岩，以力借力，縱身而下—

  丁二猛然一瞅，大吼：「公子！」

  「扔繩索！」

  「喔！好、好！」

  丁二回頭嚷了數十名弟兄拿起漢子小腿般粗麻繩，一聲令下，齊聲大喊一聲喝，麻繩便讓他們扔過黃泥高牆。李靖見他們扔麻繩投泥，如破卵扔井，瞅著就是亂扔一通，什麼悲傷救人的心思都沒有，當下只想給丁二難堪。

  「還嚷著救人，你們這是讓你們主子送死！」

  丁二怒氣全寫在臉上，可姬發說過要跟著他，就得安分，公子不在就聽太師祖的，太師祖也不在，就誰的話都不準聽，閉緊耳朵，他選擇忽略。

  「怎麼！無話可說了吧！各位，你們瞅瞅，賊就是賊！害死人不償命！」

  丁二本就是山賊，身後這一幫弟兄也是賊，不爭的事實，他也沒想辯駁，然而他的沈默卻讓事情越演越烈，話傳過百人，大夥兒只知道總兵李靖一家都讓黃泥掩埋，山賊寧願扔繩也不救人。兵賊兩立，這會兒後頭的老百姓都往前擠，就是要讓丁二給個交代，李靖火上加油，抱著兩個稚兒更是演了一齣悲從中來，氣得丁二指著他含血噴人。

  「公子在泥流那頭接著繩子！咱才不是亂扔！」

  「這麼大的洪流，你怎能確定你們公子接著了！」

  丁二嘴笨說不出個所以然，但他就是知道，日前地牛翻身，山寨遭地裂吞噬，他數百名弟兄掛在崖邊，就是公子用他那一身衣裳綁繩繞過山頂，奔走山稜一一救起。

  「公子能救起李大爺他們！」

  還是說不出個能佐證姬發的話，其他人又讓李靖一聲爹啊、紅兒的喊鼓譟了起來，眼看就要安定不了眼前千百名老百姓，麻繩猛地讓人拉緊，束的一聲，扯得直橫橫的。然後就聽黃泥之後，姬發隔泥流大喊。

  「愣著做什！塊接著李大爺！」

  鏗鏘有力的呼喊聲穿透黃泥牆，丁二整個熱血沸騰，更朝李靖使了個得意的眼色，回頭嚷了兄弟一聲。

  「接住李大爺！」

  眾人喝地一聲齊力將粗麻繩朝下拉緊拉直，就見李大爺讓人用獸皮衣掛著從黃泥那頭滑溜而下，丁二張臂用他壯碩的胸膛擋下衝力，安安穩穩地接下李大爺。又是一聲—

  「接著李夫人！」

  隨後，一抹嬌小的身影便穿過黃泥瀑滑溜而下，丁二還是得用他渾身的力氣擋下俯衝而下的力道，只是這麼一接，便讓李靖吃醋眼紅暗暗記下一筆。丁二沒他那種卑鄙的心思，整顆心掛在黃泥牆後，泥牆後是一片無聲，更沒有下令，久久未出聲，靜得讓人發慌，丁二焦急的問了李大爺兩句。

  「哎？李大爺您孫子呢？」

  紅兒也是心急，插話一句：「公子說孩子力氣大，他給抱著，讓咱倆先過來。」

  「孩子力氣能有多大。公子也拖得恁久。」

  李靖在後頭冷哼一聲，雙拳緊握：「那孩子是禍害。他死了不打緊，可別害了公子。」

  這話聽在丁二耳裡是沒什麼問題，卻也有很大的問題，好說歹說那孩子也是他李靖的孩子，怎地這李靖恨不得他死。紅兒沒敢忤逆夫君，哭哭啼啼的擦臉。

  「我該抱著孩子的，不該讓公子犯險。」

  「那孩子是禍害。差點害了爹和妳！」

  「嗚…李哥…那是咱們的孩子…」

  「咱們的孩子只有木吒金吒！那孩子是…」

  話沒說完，姬發高亢的呼喊聲再次傳來，丁二一幫人是鬆了口氣也振奮的精神好好接著主子，喝了又是一聲吶吼，豪氣震天，然，卻有一道頑皮淘氣的笑聲穿透黃泥，笑聲中伴著牙牙孩語，說著聽不懂的話，還夾著咯咯喀喀如魔如魍魎那般鬼魅的喉音。

  「…你是不古、不古、不古…咯咯咯…熱胎熱胎…咯咯咯…」

  聞聲李靖攥緊了拳頭，不安的喃喃自語—

  這孩子，不能留。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