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黃色的繡鞋踩步，輕盈的腳步步步走向內廳，內廳裡已不見以往的玫瑰艷香，反多了一股濃濃的梅子酸甜酸甜的香氣，混著一股草香氣，那是現在主子的味道。小桃柳眉微蹙，聞這濃郁的梅子味，怕又是主子又開了沒甕發愣。掀起珠簾，小桃暗暗嘆息，果然—

  「主子，喝點熱湯吧。」

  主子沒理她，就抱著梅甕，愣著愣著，愣得令人心酸鼻酸，連著數日吃了吐，睡了驚醒，主子疲倦的身子已越發單薄，連外衣都看起來空啷啷。她不由地擔心，放下碗後大膽的叨念兩句，說他不吃肚子裡的孩子也得吃兩口。

  「…奴婢大膽的說一句，玄…玄亦乃是天人，他歿了當是歸天，在、在天上瞅著您和孩子呢。」

  謝主恩心頭一怔，琥珀色眼瞳瞪大的望著小桃，像是責怪她大膽。小桃嚇得咬唇，可她就是看不下去，玄亦死後主子哀嚎，這幾日就抱著這甕梅，一步也沒踏出門，憋著一股委屈傷心，瞅著就讓人心頭發酸。 

  「…奴婢真是這麼覺得，玄亦他說起、說起孩子時，那是比咱們都還開心百倍、千倍。奴婢想就算生個小公主，玄亦當也是疼愛至極。」

  謝主恩緩緩低頭，默默地摸了摸懷裡的梅甕，眼裡流動一抹情流。大商王朝，以男為尊，以女為后，大夥都喊他肚裡的孩子是小皇子，就玄亦和無花他們喊他小狐狸，那是一種私心偏袒的關愛，彷彿就是告訴他，無論男女公母雌雄，他們疼只是因為那是他的孩子。

  「…嗯。」

  這聲嗯混著哽咽鼻酸卻不見眼淚，小桃聽了揪心杏眼噙淚。

  「…主子，小桃是真心待主子，說這話興許多有冒犯，但小桃就是想和您說說聊聊。」

  見謝主恩沒阻止便開口說了人世間的傳言。說是凡間有云，至親死後歸夢，謂託夢，寄託心有所念的遺憾，交辦後人達成心願。

  「這話是給凡間人用，小桃不是說妖和天人怎麼怎麼的，是想說這話興許也能用在妖和天人身上。哎呀，奴婢話說不好，但…」

  謝主恩緩緩抬眸瞅著越說越慌張的小桃，沒阻止也沒安慰她的慌張，他定定的取了瓢羹喝了口熱湯。

  「…妳這話，該罰。」

  又喝了一口。小桃熱淚盈眶，粗魯隨意地擦拭眼角，哭著點頭說好，都讓他罰，只要他肯喝湯吃飯，都讓著他罰。

  「小桃，妳這話我也想過。」

  他本為人，什麼輪迴轉世，因果循環，託夢還魂，都想了一遍。

  「我想著…興許是因為玄亦是天人，我是妖，才會連著十日來都沒夢著玄亦。又或是因為玄亦走得安心自在，才無所掛懷。」

  「玄亦心地善良，一生奉行先祖遺願，當是安心自在，任命歸天。」

  不知她又說錯了什麼惹主子傷心，就見謝主恩停手放下瓢羹，琥珀色眼瞳望著窗外愣了許久許久才起唇。

  「…可他…是讓人毒害，又怎麼能安心自在。」

  這話說得冷情冷冽，小桃心頭微顫卻不是真的害怕，只是對毒害天人之事知悉一二，現下不知怎麼和主子開口。

  「主子。奴婢聽孫福說…那果子是蘇府送來的。」

  想了想還是誠實以告，主子見識要比她廣闊，興許知道了這事能有主意。

  「蘇府送的？」

  謝主恩琥珀色眼瞳變得嚴肅認真，端起碗瓢，悠悠啜了一口湯後讓她繼續說。主子要聽，她便多說一些，總比主子悶著憂鬱著什麼話也不說，什麼話也不聽來得好。

  「是。這事，奴婢也問過元喜公公，確實說是蘇府送來的。也就為了這事，內朝大臣…」

  說到這兒，小桃猶豫了會兒，還是開口。

  「內朝大臣們上書說要辦了蘇府鬧得風風火火的。日前，元喜公公差了人來院子裡傳話，讓咱們這些日子都不要出院子，避開外頭風吹草動。」

  「風吹草動…」

  若有所思的重覆小桃的話，謝主恩提著瓢羹思忖，也就這片刻靜默，小桃自顧地說聽孫福說外頭已經封蘇府的布莊。

  「朝堂上更有人…」

  話又說了一半，小桃忽然止聲，反倒是謝主恩兩眼透徹接續道。

  「蘇府落難，那便有人跟著落井下石，說蘇府毒害天人，罪不可赦，讓大王廢了我這個妃子。」

  小桃猛地跪地，一副忠心耿耿視死如歸的神情：「奴婢誓死也會護著主子的！」

  猜中了外頭的閒言閒語，謝主恩倒沒她這般激動，又啜了口湯，才起唇。

  「這段日子有誰來過？」

  小桃杏眼一轉還算精明，知道主子這是在問，在蘇府落難王妃罷免在即的時候，誰還願意來。

  「孫福和元喜公公。雖說元喜公公是奉大王的命令送膳食來，可除了早中晚夜宵之外，公公抽空便來了數回，說是擔心您的身子，說您有孕在身，日前又受過傷，拿了許多新鮮的魚肉來，說是正餐不吃沒關係，待主子您餓了，讓小桃要煮什麼便有東西備著，別讓您餓著。」

  指著魚湯，便說這魚就是元喜公公拿來的。謝主恩端著小碗，一口飲盡，琥珀色眼瞳少了幾分憂鬱，多了幾分振作的流光。

  「元喜公公到底還是幫著咱們。咱們也該幫他一把。」

  小桃聽不明白怎麼幫元喜公公，就見主子手指流連撫過腿邊梅甕，而後緩緩起身，走向梳妝台，拉了檜木椅，自顧坐下。靜靜默默的又坐了好一會兒才轉動纖腕，開了紅木妝台取了扁梳，兩眼流動透徹精光自銅鏡中與小桃下令。

  「來。為我梳妝。」

  「諾。小桃這就來。」

  扁梳滑過銀絲，絲絲落肩，小桃仔細的為主子盤頭，主子不愛金銀珠飾，獨愛一只日前大王留下來的髮髻木簪。

  「主子，今兒戴這隻木簪可好？」

  謝主恩伸手接過木簪，食指滑摸兩下點頭允了，眼神順著簪子沒入銀髮之間。小桃瞅著主子的眼神留戀，多嘴的說了大王每日都來，只是不湊巧，主子都睡著才沒遇上。

  「主子，要不小桃給傳個聲，咱們到書殿見見大王？」

  臉上毫無波動，小桃揣不明白謝主恩的心思，就見他輕輕的撫摸下腹，而後，冷情下令。

  「小桃，去請鎮國公夫人來院子裡坐坐。」

  「哎？諾。」

  揣不明白，小桃只能接令。她踩著碎步急行，才出門就遇見無花和無鳴走回院子拱門，難得的他們倆沒伴嘴，倒是一臉憤怒，瞅著頗有同仇敵愾的氣勢。

  「你們倆怎地？」

  「能怎地！那什麼鎮國公夫人噁心至極！噁心！渾身腐妖屍臭，哈！還喝幼鹿妖湯！」

  無花最先發難，無鳴隨之附和。

  「喝妖胎湯，不燙還不喝，嚷著要滾燙燙的！還有她還說什麼那湯奶香正濃！我他ＯＯ的！我！」

  越說越氣，無鳴轉身就想回頭將鎮國公夫人大切八塊，讓小桃抱著，還直嚷著別攔著他，脾氣要比無花爆上一百倍。

  咿呀——

  那是木門讓推開的聲音，平日裡在這種吵鬧吵鬧的聲音裡絕不清晰，可就是謝主恩近日鮮少出門，這木門聲反倒清晰的足以讓他們安靜下來。

  「主子！」

  無花無鳴同時喊出口，又一次同時上前，一人一邊攙扶臉色白皙纖弱的謝主恩。

  「喝妖胎湯…人啊，真的是什麼醜陋噁心的事都做得出來。」

  無花兩個鼻孔哼氣：「就是！讓他們改喝羊奶湯，鎮國公夫人竟然說奶臭味太重！」

  無鳴兩個鼻孔也跟著哼氣，有默契地接話：「哈哈！她渾身屍胎味兒才重！」

  「是嗎。」

  帶點漫步輕心、無所謂的慵懶，也或許是因為許久不曾見著陽光，謝主恩聲嗓身子瞅著就是虛弱，連說話也都輕輕柔柔，不帶一絲威脅。

  「小桃，快去請鎮國公夫人來。而你們倆…」

  琥珀色眼瞳微微斂下，嘴角輕輕上揚。

  「去煮一鍋菜湯，放幾衷滋補潤胎的中藥頓著招待夫人。」

  無花無鳴不服氣的啊了好大一聲，可既然是謝主恩下令，他們倆也不好違抗，扶著他坐在鞦韆上，才要離去又讓喊住腳。

  「你們倆架營火就在這天井下煮，夫人不是說了喜歡喝熱燙，也是熱燙喝才有效，不是嗎。」

  無花擰眉嘟囔說還真要請她喝，瞅著就是心不甘情不願，心思多的無鳴也是擰眉，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得令，回頭趕緊拉著無花準備去。小桃仍沒揣透主子心思，頻頻回頭，見主子优哉游哉的坐在鞦韆上，便是加緊腳步請了鎮國公夫人前來，也就是因為腳步踩得急，撞著拐彎的元喜公公。

  「對不住！公公！請公公恕罪。」

  「急著去哪兒！該不會是主子出事了？」

  「沒事。主子一切安好，這才讓奴婢請鎮國公夫人來院子裡喝湯。」

  元喜沒幾根毛的疏眉微蹙：「這麼巧。」

  沒說巧什麼，揮手便讓小桃趕緊請去，小眼珠子裡打著心思算盤，回頭便朝革虞院奔去。小桃不疑有他，回頭便請了鎮國公夫人，可夫人像是有意刁難，時間能拖便拖，拖到來也過了午膳時分，眼下這會兒又摸著大腹便便的肚子說孩子該歇息，小桃眼看是請不動鎮國公夫人，心裡著急。

  一抹身影自門外叩門，沒等答應入門，鎮國公夫人才想嚷一句放肆，來人卻恭敬的作揖行禮。

  「夫人。屬下牧珆，領華玫苑無降前來恭迎夫人入華玫苑。」

  鎮國公夫人乃是外邦邵氏公主，自然不識大商任一大臣近臣，更不識牧珆，更不知其來歷，正反這些奴才在她眼裡還是奴才，冷睨兩眼顯得她傲氣無禮。

  「牧珆？你的名兒倒是和別人不同。」

  牧珆還是那張面癱臉，畢恭畢敬作揖：「屬下乃大王近身侍衛，大王入華玫苑久候夫人不到，特此派遣屬下領人恭迎。」

  聽見大王二字，鎮國公夫人心頭一凜：「派你們這些粗漢來是怎麼著？來押犯人不是！」

  「不敢。」

  牧珆冷眼抬眸，定定冷冷道：「是比干大人入宮了，大王念著夫人與大人幾日未見，才令屬下前來接迎至華玫苑小聚。」

  「夫君他入宮了！」

  沒在回話，牧珆朝無降、小桃使眼色，回頭便順利的「押」走鎮國公夫人—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