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悲鳴響撤天，啞奴仰天回望，掃帚一收，他身旁的兩團紅眼黑霧的勾魂使者一天沖天朝悲鳴奔去。啞奴雙眼瞳霎時變成紅眼，眼裡水波蕩漾卻不見淚水，整張臉看起來冷峻無情—

  “…失算…”

  驚見勾魂者，他才知道自己讓天神擺了一道，就算改了生死簿保天人永生，還是改不了流年命運，得了永生，天人們最後只能一死，死後魂歸地獄門，反倒成了永世永生不得轉世之局。天神這一筆下得真毒！

  「嗷呼—」

  那又是謝主恩的悲鳴，啞奴聞聲憤怒的抓攥衣袖。還沒呢！他還沒輸！只要大商還在！商王子嗣還在！都不算輸！反手，在他空手掌上轉出一本冊子，冊子騰空漂浮，自動翻頁，翻至那頁寫著「天人心善得永生」的頁面。他伸出食指，咬破一小洞，洞裡流淌的是黑色血珠，舉手朝永生一劃，便在那行字旁落筆，寫道：

  “我地獄門感念天人心善，天人入獄將逐一審詢，而後遂願轉世，落於凡間輪迴。”

  天要收你們，我偏不！天人陷輪徊之苦也好過被困在鬼魅魍魎之地！

  啞奴嘴角露出一抹冷冽的邪笑，仰天，紅眼瞳怒瞪，老天似乎也回應他了，打了一道響雷就落在他眼前三丈之處，直狠狠的燒斷院子裡那一株無辜的桃樹。啞奴眼不眨，腳不移，還是那副冷樣，抬起食指便繼續在生死簿上著墨。

  “…你天宮不收的妖魂，我收…你天宮得不到的魂魄，也別想得到…”

  落墨之際，一抹金色靈光轉璇，暖風自他身後撲來，啞奴手掌漂浮半空的生死簿，定悠悠的轉身，一轉身便與玄暘那雙黑曜石般的獅眼相對。玄暘朝他咧開黑嘴角，露出白色的長獠牙，看似威嚇卻讓人感受不到一點嚴厲斥責的威嚴。啞奴冷眼瞟他，轉手又將生死簿取出，騰空把玩。

  “…讓我放下三百年前的仇恨？ …哼！偏不…”

  紅眼染火，怒意而生，染黑霧的手爪一轉在簿子上又畫了幾筆，而後一把抓緊生死簿，生死簿如煙霎那消失於空中。玄暘眼瞳裡滿是焦慮，起唇欲言又止，仍是動了動黑嘴角，而後虎足朝天一奔，跨上飛簷而去，留下啞奴一人獨自站在院子中央，望著一方天井。

  “…你掌流年能殺我，我畫生死能亂你…哼哈、哈哈…”

  詭譎的笑聲暗暗在啞奴心裡盤旋，回頭，他便又收起心神，若無其事的掃地，掃地—

  ＊＊＊

  朝歌城外兩百里。

  天晴無雲卻響雷，那道響雷雖打在百里之外，可雷電閃爍的光芒四照，看起來驚人駭目。姜子牙見閃電，早早捂耳，小嘴跟著中年大叔一樣叨叨唸唸。

  「哎喲哎喲，好雷不響、好雷不響。」

  偏偏這聲雷響徹雲霄，雷聲嚇得他抖瑟抖瑟，吞了口害怕的口沫，賊溜賊溜的瞄了老天一眼，下意識的抱緊懷中的木盒子。那木盒子甚小如書本一樣薄，長寬也是兩隻手掌大小，低頭瞄了眼木盒，他眼色閃過一抹擔憂。

  「這雷太駭人。我得躲好。豹子，你來擋雷。」

  「哎。」

  申公豹應得毫不猶豫，聽話得緊。雷乃天宮神器之一，他已為神，自然不怕。姜子牙理所當然的拉上身上外衣罩住整顆頭和他那副小身子，單露出一張白嫩的臉來。

  「朝歌…已然黑霧瀰漫，時間不多了…。」

  飄出這麼一句預感先知的低喃，申公豹漂浮在半空，雙腿盤坐，灰眼瞳遠望朝歌，心思都掛在狐狸精的安危上，定睛望千里，抬鼻掛花紋的黑鼻頭嗅了嗅，黑嘴角抿直。

  「地獄門的勾魂者的味兒。」

  地獄門的勾魂者無形，乃是一團黑霧，掛著一雙紅眼，追著將死之物的腳步行走。朝歌城上黑霧瀰漫，雖不全是勾魂者的熱烘血味，卻仍是嗅得出來霧中至少有十縷勾魂者飄晃在其中。申公豹往前兩步，動耳聆聽—

  「勾魂者沒扣鎖鍊而領魂…怪哉怪哉…」

  「沒上鎖鏈？」

  姜子牙眉宇一蹙，若有所思，衣內的手臂更是摟了摟懷裏那只小木盒。

  「…不對勁…」

  掐指一算，流年如他所知，天人歸天，塵歸塵，川入海，來日鳳天羽的天下當是三界定位，各歸其主，各歸其位。申公豹雲眉緊蹙，雙眼瞳漂動靈光彷彿正在窺探先機。

  「地獄門收了大量的魂魄，引他們入輪迴審判。」

  姜子牙一怔，不自覺地又攥緊懷裏木盒，若有所思的眼色中透著滿滿忐忑，低語不妙。申公豹聞聲回頭，蹭近他兩步，彎身後一張大臉突然蹭近他眼前。

  「師兄，什麼東西不妙？」

  姜子牙讓他那張放大的臉嚇了一大跳，朝後躺，滑稽的摔了個四腳朝天，申公豹伸臂趕忙攬回，落入溫暖的臂彎裡，熟悉氣味撲鼻姜子牙心頭一動，然他的理智仍是與他的情感拉扯，口是心非地伸手便擰他的豹耳。

  「這麼大的雷自然是不妙。你得給好好為我擋著雷。那讓雷一劈，還不疼死我。」

  「哎哎哎，好好，師兄擰輕點。」

  這傻子還讓他擰輕點，該讓他別擰才是，怎地就這麼任他欺負。姜子牙沒好氣地撇嘴，拍開他摟攬的手，一個倒頭躺在四不像背上假寐。

  「鳳天羽呢？總不會又幫著什麼人遷村遷鎮的。」

  鳳天羽沒神力，無飛天之術，也沒四不像騎乘，一路上雙腳奔行，十日前，他們倆突然找不著他，回頭探尋才發現他一人幫著整座溺水的村鎮造村蓋房。將他嚷回，五日前他又遇著遷村的老弱婦孺，一路幫著遷村。

  「他啊。就讓他自個兒慢慢走不好嗎？去朝歌也沒好事。」

  鳳天羽回朝歌那是一場腥風血雨，申公豹這話滿滿私心，就是偏袒他的狐狸精。姜子牙嘖聲發洩心裡悶醋的不爽快。

  「這世道本就沒什麼好事壞事之分。你也別太苛責那隻鳥。」

  流年使然，順命而安，大商王也好，鳳天羽也好，孰善孰惡，無法定奪。申公豹抿直的黑嘴角，擺明了就是不同意他的話，卻仍是乖乖回望，一目千里。

  「他來了。在五里外。」

  「喲。這會兒還真近啊。五里而已。」

  五天前那可是在百里之遙，害得他們得折返百里，故作歇腳，與他慢慢前行。這不，走沒兩天，鳳天羽仍是緩步拖行。

  「師兄。他…」

  「他怎麼？」

  申公豹灰眼瞳閃過一抹嚴肅，臉色沈下：「終究還是領…」

  之後的話他沒說完，姜子牙自個兒返身回望，千萬兵馬奔沙浪，萬人一心憾黃土，身後是一片行軍飛塵，馬蹄震動，隨著腳步靠近，土上砂礫顫顫顛顛。

  「…鳳天領兵千百軍，無將無帥紅衣披，回朝贏奪玄靈主，千秋百世順福安…」

  「誰說他定會贏得玄靈主！這得由狐狸精自個兒作主！」

  「哎！你衝著我發性子？」

  「沒。」

  這聲音聽起來就是不服氣，姜子牙莫名窩火，這豹子只要提及狐狸精就成了這副德性！

  「沒？豹子，要想救世魂活命，他就得跟著鳳天羽。」

  申公豹不服氣地從鼻子哼氣，孩子氣的別過頭，他這就像是見不得娘親改嫁一樣的鬧脾氣，模樣倔得很。姜子牙沒打算放過他，他越倔，他越氣，沒刺激他兩下，姜子牙心裡就是不痛快。

  「救世魂已然得到玄靈珠，如今他非妖是妖，得靈珠如得神力，與身為無歸的鳳天羽相合，是相輔相成。來日，便是聖主與明后。」

  「他是狐狸精。他的日子該由他自個兒決定。」

  「由不得他！一切早有命定！」

  「為什麼！什麼命定！到底是誰安的！」

  激動的情緒讓申公豹往前飄移兩步，姜子牙當他要離開，著急的攥住他，身子傾斜，懷裡的盒子掉了出來，申公豹反手一抓。木盒嗑噠一聲打開，盒子裡那本薄薄的冊子掉了出來，姜子牙一凜急著抓住本子，卻是讓申公豹搶快一步抓著。

  「…流…年簿…？」

  翻了一頁，裡頭字跡並不陌生，他沒少看過山裡頭那些甕啊、瓶子上的字，特有的天宮神字，姜子牙的字跡又特別扭曲，想認錯都難。眼見簿子裡字字句句都是歪七扭八的字體，疑惑地瞪向姜子牙。

  「字是師兄寫的？」

  見師兄不語，他眉頭更加深鎖，救世魂是師兄招的，招來後又讓他順著自己的流年過日子。他知道他不該責怪師兄，可心裡頭就是不舒服，想想他與狐狸精的那段日子，原本安好幸福的日子，落到最後—

  「這些流年都是你安的？」

  姜子牙抿唇不語，低頭默認。申公豹複雜的望著他，覺得自己像被最信任的人捅了一刀，不知該不該繼續相信，轉身他便往前飄動兩步。

  「豹子！別走！」

  申公豹飄動的身子停住，沈默讓他的背影看起來更加氣憤，姜子牙不顧什麼師兄師尊的身份，伸手拉攥，卻讓他一手揮開。這隻連擰他都不吭不亢的豹子，現下竟然氣得揮開他，他心裡頭委屈，跟著叫嚷。

  「我就得這麼安！他受苦又如何！這世道誰不苦！」

  救豹子偷流年簿，於天宮那是死罪，他更與地獄王定死約，救晏赤兒換豹子重生安他千年安平。豹子轉世為精，要有千年安平得成神尊。他得兩邊討好，於地守約，於天，他則選擇犧牲天人魂魄，輸誠以待，望天神安待申公豹千年百世。

  「你得？師兄，你？你的流年下就是讓他承受、承受…」

  「我這是讓三界回歸，各有定位！」

  「為何！為何要如此安排！」

  還是不懂，灰眼瞳裡飄動的是狐狸精一生命運，除了不捨仍是不捨，無法消化對師兄的不解，他仍是選擇轉身。姜子牙再次伸手，他不能讓他離開，都等了三百年，他都等了三百年！伸手—

  轟隆！

  一道落雷如斧頭狠狠的打五丈之外，打得地上發黑，雷電霹呲作響，電流竄地又閃起無數道細小落雷。數千數百道細小的閃電穿梭雲底，落雷霹呲作響將姜子牙團團包圍。申公豹一凜回望，就見自空中一道落雷落下—

  「師兄！」

  姜子牙抬眸見雷，他趕忙抱住流年簿，伸臂推開申公豹：「快走開！他要的是流年簿！」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