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亦…”

  彷彿聽見有人喊他，玄亦回頭，一頭紮馬尾的烏絲順著身形而璇，回眸只見小橋流水，長廊拱門下不見半點蹤影，心有疑惑，漾著一絲絲不安的悸動，可他也沒多想。

  他是天人，一切的一切，先祖早有安排，認命安守大商子子孫孫才是最重要的事。想著大商子孫，他便想起謝主恩，他拿他總沒法，就像死腦筋碰上鬼靈精，說不過他，認真還讓他笑話，卻又如先祖早早安排好的那般，怎麼都無法討厭他。

  入革虞院，沒急著吃午膳，心想著活魚料理新鮮點，他便多花了點時間勺瓢水養魚。瓢子內水流嘩啦啦沖過水桶，唏哩囌嚕的聲音不知怎地今日聽起來格外清晰，彷彿能聽見每串水珠滾動的微妙感，真要舉例來說現在的感覺大概就像偶爾早起時，喝杯熱早茶在房外看看天，聽聽鳥鳴，那種偷閒的靜謐感。

  「酸溜魚片，那我還得準備薑去去腥…」

  轉身拿薑，回頭又見著活魚，玄亦臉上露出一抹抱歉之色，善良的細聲兩句養活你又要吃你真對不住，說完他又想起謝主恩。那傢伙定說他迂腐，蠢得可以，好端端的和魚說什麼抱歉，定說什麼魚就是拿來吃的，指不定還逼著他收回抱歉二字。

  「呵…來日肚子裡的小小主子定也是鬼靈精。」

  他有些迫不及待抱抱謝主恩肚子裡的孩子，歷經大商三代，他真正抱過照顧過的也只有帝辛大王一人，想著這肚子裡的來日便是小大王，心裡便多了一分喜愛之情。而後草草喝了杯茶水當午膳，狼胎嗷嗷的呼喚聲便拉回他的腳步，喊著來了來了，邁步走向偏廳，安哄、餵飽狼胎。

  他為狼胎澆淋羊乳汁，狼胎胎膜如海綿一般吸收羊乳，順著臍帶餵飽狼胎，吃飽飽的狼胎咕噥兩聲後昏昏欲睡，玄亦聽著內堂書寫聲音，有幾分慌恐，就怕吵著大王，抱起狼胎那又是一陣輕聲又哄。

  「元喜。上茶。」

  大王當是批奏章批得忘了元喜出宮辦事，玄亦瞟了瞟見大王蹙眉批奏章，心火衝眉，便自作主張地為他斟杯冰涼青茶解悶火。

  「大王。請用茶。」

  不算纖手，他身形修長，手指頭也是修長，真要比喻就像琵琶手那般靈巧修長，端著托盤，步步走近，沒敢打擾，他便是放下杯子後悄然退身。倒是帝辛沒抬頭，拽了杯子灌了一大口後飄出一句。

  「你泡的茶，總是多一分甘甜。那是元喜煮不出來的味道。」

  玄亦略略驚喜，記得上回煮茶給大王喝，那還是大王十歲時，那時候大王嚷著要喝茶，也就牧珆死守規矩，拼命阻止說大王還小喝茶長不大，不讓喝。那時大王哭鬧得很，扁嘴委屈說他沒爹娘，什麼長不大，老早就長大了，就是要喝。這話他聽了心疼，偷偷地煮了一壺冰茶哄哄那時候的小大王。

  「大王這話也是數十年來一樣，聽得奴才心裡也是甘甜。」

  他樣貌飄仙靈之氣，面容無皺無痕，瞅起來不過三十，說起這話倒讓帝辛覺得有點那個什，年輕人裝老成的假滄桑感。

  「要不是知道你已有一百餘歲，你這話，寡人定當屁話。」

  帝辛莞爾放下墨筆，抬頭便讓他留步，再斟一杯與他，話話家常，聊起小時候玄亦伴讀的回憶。

  「那時候你和牧珆一搭一唱，這個不准，那個不行，寡人有一回還哭喊著到底你們是王，還是本王是王。」

  「噗哧。請大王恕罪。奴才失禮。」

  「確實失禮。該罰。」

  帝辛將小杯遞出讓玄亦再斟一杯，看起來是要比平日喝得多。

  「大王，這回是茶也就罷了。老祖宗紀律有言，事不過三，食不過三口，您這茶今日是多喝了。」

  「我就要喝。你添不添。」

  「大王，就多這麼一杯，再多，奴才就、就得自請降懲，您要知道這是先祖安的規矩，奴才是萬萬不能違背先…」

  「停。」

  帝辛真服了玄亦，連一杯茶也得講究先祖遺願，暗暗翻了兩回大白眼，好聲好氣的說他就喝這一杯。

  「再讓你搬出先祖遺願，寡人豈不罪大惡極。」

  兩人似有默契，要說兄弟，那更像父子、爺孫，再說貼切一點，打自帝辛知人的時候，玄亦便一直奉守先祖遺願領著天人們安分守己地打理皇城。

  「玄亦是在仙靈山上出生後才入宮的天人。」

  「是。玄亦乃是輩位最小的天人，得老祖母臨終前託付，才得進宮領御其他天人。但，玄亦到底是多有不足，說是領御，那還是其他兄姐多有愛護。」

  帝辛細細品茶，饒有興致的嗯了聲長音：「話說回來，入宮後再出生的天人似乎也夭折得早，記得寡人小時候，還親見著有位天人親手埋葬自己的孩子。」

  玄亦一怔，那是玄祈，玄祈是他在三央院隔壁房的天人，明知先祖交代不得與人承歡受孕，他還是試了一試，而後得孕，生子，可產後孩子才睜眼便像被鬼魔吸走了靈魂一般成了一小團冰冷的軀殼。

  「老祖母曾和玄亦說過，天人最終得回歸於天，興許沒有子嗣才是最好的安排。」

  流年天機，他不是很懂，老祖母和先祖留下的遺願那是鐵律，他本是半信半疑，然此刻在細細想想，多年前玄祈孩子夭折，那便是告誡天人，不得留戀於世，再想想，他玄靈珠沒入謝主恩體內，這便也是告訴自己，先祖遺願不是空談，而是鐵一樣堅硬的事實。

  「迂腐、迂腐。和你說話，寡人都成了違背章法的歹人！你啊你，怎地就沒想過興許你們還能回仙靈山頂過過你們自己的小日子，指不定那位天人也能再生幾個胖丁。」

  玄亦莞爾：「不。我們不能回去。那地方不屬於我們。」

  「不屬於你們？那不是虎氏安給你們的？」

  說起虎氏二字，玄亦趕忙低頭以表敬意，而後才緩緩抬頭，起唇說虎氏乃為天宮神獸，知天命流年，早有安排。

  「遺願中便是讓我們到老到死只能待在宮中。」

  「哈。那仙靈山頂也就只有你們知道在哪兒。你說說現在誰顧著？來日又是誰去待？野草、雜蟲去待？」

  玄亦倒顯得有點無辜，認真的回：「奴才只知道咱們天人是無法回去了。」

  看著玄亦認真的老實模樣，帝辛還真有點欺負人的罪惡感，但，他也就是疑惑。要他老早就翻牆回家，哪像這些天人就這麼乖乖待著，百年來從沒有一天人逃出宮。

  家常話聊過半時辰，玄亦仍是經不住帝辛要求，還是多為他沏了一壺涼茶擱在旁邊才告退。他悄悄退出房門，再從門縫間瞅了瞅這位他從小守護到大的大商大王，心中多有感慨，沒想見，當年的小大王，如今也要有自己的小大王。

  “…玄亦，仙靈山頂是屬於…”

  才回頭，又是一道飄靈的聲音竄入腦門，這聲音很是熟悉，惹他熱淚滿盈，他睜大眼望著前方，那是東方，是皇宮大門的方向，唇片不自知地發顫，聲音擠壓全哽在喉頭。

  「…老祖母…」

  淚眼朦朧，他望著整座皇城，而後又回頭順著小窗慈愛的瞅瞅帝辛批改奏章的認真模樣，腳步緩緩轉璇面對帝辛，朝他恭恭敬敬地一拜。

  「玄亦感禱皇恩。」

  叩頭跪拜，再起身，他便緩緩走入小廚房為謝主恩準備晚膳，帶點失神地碎念。

  「今兒就得告訴他。時間不多了…不多了…」

  ＊＊＊南佬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