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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镜里长安·6
作者:妙颂九方01      更新:2018-06-25 15:50      字数:7634
  ——叶书记办公室

  雷霆终于拨通成林的电话时,恨不得叫起来,祖宗可找到你了。随后他不带换气的说:昨夜接到南方局某分处消息,谢智璘夫妇在外出了些意外,确切情况目前还不清楚。你爸已联系那边工作人员用专机送回。你尽快交接掉今天的工作,马上回大院来。

  放下电话,雷霆胡噜着胸脯喘气;不能让成林问出问题,因为他是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借着书柜玻璃折射看向身后动态。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叶首长因悲痛引发心悸,服药后仍在长沙发里闭目休息。雷霆轻提脚步挪到首长身侧的沙发旁静立候命;这个时候需要让首长知道你就在领导跟前,而且没有轻举妄动。

  萧正获悉噩耗之际,懊恼悔恨地把拳头往另一手掌中狠狠一捣,开口一言未出手掐着太阳穴软倒下去,一直稳定多年不犯的头疼症一下子复发了。幸有朱景升从旁抱住,放到就近长椅上躺好,用针灸紧急封穴抢救,总算是没有恶化。

  萧正醒过来后,晃了晃祁省三攥着他的手,抚泪摩挲:“703,智璘先生这一走··等于把飞腾的翅膀全部剪断··功亏一篑啊!”

  随后萧正的一番话与其说是讲给祁省三、顾镕的,其实全是说给叶长天听的:谢智璘这一代科研学者,之所以能立在学科门前的牌坊,是因为他们奉行的是苟利国家生死以、百折千回九死不悔,是承君再生之恩立誓许身于国,当以毕生践行之的坚定信念,并时刻在以其自身人格魅力为周遭学生后辈做着良好的感染垂范。

  现在谢智璘因祸罹难,若迟迟不能还以真相及处置结果的话,就等于是将这一意识标准,包括树立标准付出的辛苦劳动全盘捣毁。更不要说,我们的特高金研发学科本就受限于人员紧缺而常年处于瓶颈项目。失去谢智璘,给整个国科领域造成了不可挽救、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

  由此之后,还有什么人能够牵挂或者值得牵挂住这个人;若谢蔚哀莫大于心死,陆双成一个挂名配偶,其分量对谢蔚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随后就有了祁省三、顾镕不辞年迈辛劳,亲自南飞专程迎接遗体遗物的举措。

  几分钟前叶长天接到南方局有关同志的电话,运送谢方夫妇遗体的飞机已经起飞返京,将于晚间到达专用机场,落地后直接前往301医院。通话当时,军委现任副帅的秘书梅屹方上校正好在座。

  叶长天伤感异常的表示:至此噩耗是再也瞒不住了。成林这孩子太苦了,他实在不忍心把如此沉痛的消息对孩子说。随后他向梅秘书明确坚决表达了态度,务求真相追责到底。非此不足以告慰受害者,也不足以安慰家属。表述完他转脸叫雷霆赶快给他找冠心苏合胶囊,说心口闷得不行。

  梅屹方见状便告辞起身,边走边连声劝他节哀,并委托他务必要做好遗属安抚工作。

  当此时,痛惜悲愤姿态不需要痛哭流涕,犯一会儿心脏不适就好,次数多少可因时制宜。没人敢出来跟叶首长理论计较所谓回避原则,更没人敢嘲笑儿女情长。他的悲悯是源于为人父之资舐犊情深,他的痛惜是基于国士栋梁折殇耗损。

  梅屹方是今年南方局调京任职的人员之一,分配在副帅座前行走。家中有长姐名唤——梅珊,梅屹方本人相貌也生的犹如轩南秀松,俊朗如画,峻逸潇洒。

  初始交汇的沟通话题,就不可避免的提到了梅珊,两下交流从而变得瞬间流畅。梅屹方很快对这位属青壮派的军中首长有了良好交往印象。岂不知,叶首长是何等身份段位,何等算计筹谋的人!任何事、任何人都会成为他的台阶,包括曾为前妻的方桐被歹徒误杀事件。

  ——医院高干病区

  再次醒转意识回归,谢蔚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右臂被固定在床边,手背上扎着输液针,点滴瓶子里的药液已所剩无几。脸上还扣着氧气罩,试着活动头颈,还有空茫失重感,躯体绵软无力还没完全褪去。

  仔细搜索时恍惚能拾回些许零碎记忆,都是上大学时的印象:先是好像听到阿哥叫他过去拿答辩论文草稿,说上面有几处错误都已标注好,务必要改过来··随后阿嫂顶着一头雪花来给他送点心,存了几个月点心票买的蛋糕,嘱咐他晚自习下课尽量和同学结伴回宿舍,免得夜盲症厉害看不见路出危险;接着又替同来的兄长叮嘱他,放了寒假尽早回家,不要窝在宿舍里··似乎还模糊听到孩子的哭声:阿哥!阿爹、姆妈都不要我,现在你也抛下我,我也不要留在这里了··他喃喃自语往前走了几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静下来细想,也许是冥冥中际会交接,兄长趁尚未走远提示他去揭开某种错失,长嫂在嘱咐他来日的道路寒凉自顾饥寒;那个哭喊着的孩子是他自己,兄长骤然罹难撒手而去,他头上赖以栖身安心的屋顶也彻底坍塌。

  朱景升挪了下折叠椅凑近,抬手摘下输氧面罩,关闭输氧机,不等发问就解说道:输液是葡萄糖和小剂量镇静剂,以防止悲痛过度导致近期内饮食骤减、歇斯底里。你头上还有几枚针,也是遏制情绪的。言罢又用呼叫电话通知外面:请报告萧老,以及长天书记,患者已醒。

  朱景升的态度音色都很冷,因为刚刚和叶长天吵了一场。叶长天主张采取一步到位之法——针刀加注药,就此封住患者大脑额叶部,抑制器情绪表达的功能区,以防止患者因悲痛过度而爆发过激亢奋反应。这是从大局出发、个体利益服从整体利益的最必要抉择。

  朱景升当即就拍了桌子:岂有此理!对情绪亢奋的患者采取银针封穴辅助以镇静剂,乃是事急从权之策。你说的方法简直是涸泽捕鱼,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恶劣结果。不懂医理也别出这种扒绝户坟的缺德主意。转过头朱景升有对萧正强调:仅仅为了方便监护,把谢蔚变成一个无悲无喜、不识爱恨,只知道做课题实验的‘机器’,那跟杀人没什么区别。他不敢保证功能抑制之后,其大脑功能会发生何种失衡畸变,更不敢保证患者在意识到自己变成怪物后,会发生何种应激行为。

  最后还是祁省三拍板定论:紧急抑制措施到此为止,即时安排专人进行轮班陪护。

  “刚才··”——“刚才你在谢老遗体前悲伤过度,呈现不利的意识游离状态,我奉命采取了紧急措施,对你施以针灸麻醉人为致昏,避免过度悲伤给你的大脑造成不良后果。

  现在萧老和长天书记正在首长会议室开会,专门商讨谢老夫妇的后事处理问题。就你个人而言已初步决定,即日起由我负责安排对你的全天候陪护工作。”

  谢蔚能觉出眼角有泪滑出来,悲伤的痛楚却很淡。他瞟了眼点滴瓶,回头看向朱景升:“我父母都死于文革,阿哥不仅一手把我带大,更是倾毕生所学教我成人。现在他身遭惨祸殁于非命,却不许我为他哭··如此违背孝悌情理,荒唐至极。请把禁锢打开,我要去为阿哥穿衣。阿嫂再如何还有叶成林这个儿子,阿哥跟前只有我,我不能让他··就那样衣不蔽体。”

  朱景升恍若未闻,从搪瓷盘捏出一叠浸湿的纱布,敷在谢蔚眼睛上:“这是养护眼睛的。为亡者清理穿衣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里外全新;而且按谢氏故乡风俗,盖青铺白、口含手握,一样不缺都已备齐候用;你尽可放心。对你的伤痛心情,我表示感同身受,但事已至此还望节哀顺变。”——“您··从何而谈感同身受?”谢蔚怆然疑道。

  房门被推开,护士进来迅速且安静的撤掉点滴及手臂处的束缚,音色悦耳的提醒:“首长”刚撤下点滴不宜立即起身从事剧烈动作,略躺五分钟为宜。

  朱景升挥手示意其退出,轻轻捻动着谢蔚头上的针,音调幽幽然的,既是闲聊也是在做精神转移:“你我在‘痛失至亲’这点上是一样的。我父亲从中医院院长的位子上被拖下来打倒,丢到火葬场做了司炉工,也就是往火化炉里送尸体,然后再管捡骨灰的。老爷子至死也没熬到平反复职;怹走后从入殓到推进炉火化,收捡骨灰装匣,都是我亲手做的。我插队回来算是老爷子的班,也干了司炉工。第一个礼拜上线看炉,烧的死人里面就有当年揪斗过老爷子的造反派。

  直到84年佩剑将军遗体告别仪式,有张老的老战友因悲痛过度晕厥,我出来进行紧急抢救措施,遇到了祁老萧老等人,才重新回到家传事业轨迹上来。

  道是;死者已矣生者如斯。我想谢老有灵感之,看到你只顾一味悲怆荒废了他未竟的事业,也是不得安息的,对么。”

  眼看敷眼睛的浸药纱布已近干涸,朱景升也觉得实在搜不出劝慰词藻了,于是揭开纱布又提净银针,提议陪谢蔚起身到室外活动一下四肢。

  谢蔚缓缓坐起感觉片刻,觉得头脑襟怀清爽了许多,便缓颜称谢说:他不能再耽搁,必须尽快清点亡者遗物。刚想起亡兄随行物品中有一份书稿,关系到正在研发的重要课题数据··务必要尽早找到取回。

  叶长天随众人赶回设在高干病区的临时会议室时,还是满脑子侥幸。一进门便抢步迎上,跟在萧正等人之后,握住谢蔚的手,关照他要节哀,更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让已故者不得安心。分别落座后,有警卫人员帮着把移动小桌推到谢蔚座椅前,又接连呈上稿件、备用纸笔。

  叶长天亲自淡然解释:遗体遗物是由祁省三、顾镕一同押送回来的,在南方局办公处逐一交接。关于文书类物品的移交,据南局同志汇报,原稿件已经被鲜血沾染,且遭弹道破坏严重;经反复修补辨认后制做誊印稿和影印件给一份,供提取对照。誊印稿中空出部分,系原稿因破损过于严重,漏失部分实在无法修整所致。

  最后叶长天还不忘强调,两位老爷子是几十年老革命,久经考验,其忠诚觉悟毋庸置疑。由此可确信,带回的物品尤其是文稿具有绝对真实性。最后,祁省三抬手示意噤声,让谢蔚静心看稿子。

  谢蔚顾不得理会身侧各样言论动作,只是打起精神将文稿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一遍,又摸起笔开始第二遍校对。随着逐行圈画标注,与脑子里存储的数据相对照;大约又过去一个多小时,终于扔下纸笔,拎起湿毛巾覆盖住过于疲劳的双目。

  萧正静静看着谢蔚动作,看着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大,最终恍如投石击碎水中月,摇碎了一众人等满怀希冀和侥幸。

  谢蔚颓然的放下湿毛巾,音色晦涩:“誊印稿的数据是伪造过的。原稿件数据我早已经看过,是英飏遵照家兄遗命,转换数字为曲谱方式带回来的。英飏给我的数据誊抄件上诸多数据,与这份誊印稿上所列大相径庭,尤其是残缺部分更是无从对照。我怀疑恐怕在祁老顾老接手前,稿子就被人盗取掉包,且掉包人该是业内人士;真实原稿及数据已经泄密甚或是被破解使用了。”

  顾镕朝身边的警卫人员递个眼色,该警卫立即会意快步出门,驱车赶往金研所,将英飏和誊抄稿件一同接过来。

  萧正的心头又像被狠狠捣了一拳,痛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叶长天在侧旁座位上开言探问:“不用窃取而采用调包,意图何在呢?”

  顾镕往枣木烟斗中捻着烟丝,填满后放在鼻子下嗅着:“窃取,容易暴露行动人的目标,进而催动对手加快进度。掉包则可以给对手放烟雾,让对手于自己手上的情报真假难辨;无论是中止还是放弃原行动部署,都可以为其争取时间,达到一举多得的效果。由此可见这计划人用心着实歹毒。”

  萧正捻着两个太阳穴,语气幽显虚脱:“如此说来,需要尽快商讨暂时叫停飞腾行动,可这个动作的份量太大了,必须报请中央批示···”

  叶长天把眼睛盯向谢蔚,希冀着他能给出转圜意见,岂料谢蔚根本不看他,像是嫌弃誊印稿太脏似的轻轻推开小桌:“商讨叫停恐怕也来不及了,是必须马上叫停!尤其是刚完成研发即将投放上线的这批金属产品都要忍痛弃用。特种金属对抗是金研课题的重中之重;对抗参数一旦泄密甚或解密,那么我方与对方之间就技术水准问题,就瞬间拉伸出一个无法估量的技术代差。要填补这个黑洞一样的代差,唯有赶超越过现有技术水准,再或者重僻蹊径。这其间需耗费多长时间、迈多大的步幅,都无从知晓。这也正是对方采取掉包的真实意图。”

  叶长天两手交握支着头,有那么一刹那,他真想探手扼住谢蔚的脖子,干脆的掐死他。但是转了转思维后,他稳住情绪再次提议:“我说一下个人想法:小谢刚说手边这份稿件里的数据错漏过多,而你们现有另一份相对完整的数据,并且更趋于真实。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按照那份完整稿进行研发实验,而非得全盘推翻重来呢。诸位都知道,飞腾走到当前在进度上,不仅是金研所一家的工作,电子原件、力学研控、还有后勤支持等等,那么多的工作就都要搁浅了。

  小谢,如果你对于谢老的身后事,工作待遇的安排,有任何希望要求都可以无保留地提出来。我完全可以代表组织上承诺,最大诚意和努力的满足你的要求。但是飞腾行动业已近半,难道就此付之流水!”最重要的还在于叶首长本人,到手且即将结果收获的巨大成就,也就此泡影般破碎。

  三媒六礼终于等到抬花轿接新人的时候,花轿遥遥可望了,一错眼的功夫抬进了别人家的门楼里,还大吹大擂的和别人拜堂合卺,洞房花烛,活春宫都让你瞧全本全场的,搁哪个男人不动操刀砍杀,灭尽截亲歹徒满门的横心呢。

  “叶总请慎言!飞腾行动是继续进行还是就此叫停,最终都要服从上级决定,断不至决于金研所一家之言。至于我兄嫂殓葬后事如何处理,以及亡兄身后未尽工作,与飞腾行动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谢蔚虽然年轻,还不至于拿兄嫂亡故的事情与国工大事讲条件。”

  敲门声打断了室内已经蒸腾窜动的火药气味,朱景升步履迟疑地立在门内,主要是向叶长天汇报说:成林赶到遗体停放的房间,情绪已经失控了;陆双成同志也在那里,显然无法控制情况。能否请长天书记亲自过去解劝一下。一听此言,叶长天恶声恶气骂了句“不务正业的小兔崽子”拔腿冲出门去。

  萧正随后起身走向谢蔚,谢蔚见状赶在其走进之前撑着离座起立。甫一靠近,萧正就伸手握住了谢蔚一臂,音调压低只供彼此能听清:“小谢,你还是年轻、太过激动了;一致刚提出的这个问题太过尖锐。我能理解你身为学科研究工作者的谨慎和紧迫心情,更加能体谅到痛失兄嫂亲人、恨不能替的悲痛欲绝。但叫停飞腾行动不是小动作,意味着之前多少人的拼命努力、资金投入,在成功在即之前被骤然扼杀。这是非同小可务必要慎之又慎的决定,来不得半分赌气和任性啊。”

  谢蔚捂住口鼻半晌才把满腔悲怆强压下去,他用一直攥在手里的纱布蹭去溢出的泪:“萧老有此疑虑并不为怪,事态既然已被我说破,索性就对萧老言无不尽吧。依照现有数据标准,即使拿出符合标准的金属投放到实际制造中,造出来的器械完全可能是给人家拱手送上活靶子练手的。于公论,西方国家许多是兵役制与雇佣军制并行建制,他们的士兵性命是命,中国军人的命就不是命吗!?于私而言,若是当真造成那种窘困荒唐后果,不仅是我谢蔚在内的所有行动组成员,将就此负罪于国家民族,我哥嫂恪守一世清白名誉和他们的生命,就等于白白葬送了。”

  “既如此,今天的话题绝对不允许出这个门;我们几个负责向上反映问题。出去之后,你静候新的命令安排且务必服从,切记不能再感情用事。失去智璘先生已经是国工史上的重大损失,他身后能留下的每一位门人子弟都是国家的宝贝,未来也都可望成为该学科门中的支柱栋梁。高金学门里有资格拍案立言的人本就屈指可数,每倒下一个就能塌下一大块屋顶,真死不起了。”谢蔚的上臂出现挤压痛感,抬眼看到萧正张目以对,颜色凝重,他默然点头。

  离停放遗体的房间还有一段距离,已经清楚听到里面传出成林的哭喊声:“都滚开!滚开!你们算什么人,不许碰我妈,谁敢动我宰了他!···”

  “叶成林,这个时候你必须冷静,我们心里同样是非常沉痛的。但你这么大哭大闹的,你妈妈她能安心吗。”这是叶长天的劝解,随后又是指令:“你们过去把他架起来,哭天抢地、撒泼耍赖的成什么样子!”

  谢蔚分开上前阻挡掺拉的人,见成林手扶着轮床边缘,瘫坐在母亲遗体前,哭得躯体瘫软。他淌着步子走到近前跪在成林对面,紧紧抓着他的肩头:“阿林··你,别让他们再为你担心。你得帮我一起完成入殓,让他们走得尽量圆满··听话,站起来!”

  成林眼中涌着滔滔泪水对着谢蔚辨认了片刻,呜咽一声窝进他怀里嚎哭起来,断断续续能听出一句话:“我妈没了,我没··没人要了。”——“不会··有我呢··”谢蔚口不择言的宽慰着他。

  就在谢蔚以为他会被带动着再次哭到失控状态,伸手去搂住成林的肩背时,不料怀中人竟突然叫足一口气,几乎是将他架抱着原地起立,同时成林自己也长身站了起来。然后就那么彼此相撑着身躯,蹒跚走回到遗体近前··

  谢蔚低声关照成林仔细看好,记下所有步骤,即后为亡兄遗体做齐‘孝子抱头移位、净身开光换衣、含钱握钞放置、铺白覆青摆放’程序;再换由成林为主谢蔚从旁辅助,为其母方桐做完装殓。

  【盖青铺白——遗体身下铺白色织物,身上覆盖青色系织物,寓意来去清白。口含手握——遗体口中放‘含钱’或米,家境富庶的用玉;手里握银钞,意思是给亡者去往黄泉路上的干粮、路费。

  此为借鉴家乡殓葬习俗,各地风俗不一,看文无需深究。】——

  头七日一早,科学院专刊及几家机关订阅报纸上登出讣告。细审之下会发现讣告内容颇为怪异——某学科领军人,中科院院士谢智璘同志及夫人方桐,不幸于某年月日相继逝世。遵照意愿不举办公开追思追悼集会。据此特告。至于逝世原因是什么,因何是夫妇二人都走了,遵照谁人意愿,谢智璘参与主持的学术工作,其学生答辩毕业如何处理,皆无多言解说。

  事实上对外刊登讣告的同日,应多位学术领域内威望素著的老人亦是亡者生前故交的坚决要求,在火化之前举行了仅对内部人士传达参与的小型告别会。国工四老之一奉林老人必在受邀请之列。

  默哀以毕,奉林应众人推举,坐着轮椅上台做故友生平简评:当年山河沦陷民生倒悬,智璘应我等号召投笔从戎时曾说:国运凋敝如此,攘外救国唯是吾辈人无可推诿的责任,也是无可改变的命运轨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家国不存纵有学业信仰报之于谁!76年底他获得平反后,谢绝海外亲人多次迁居出国的要求邀请。他对我讲:蒙总理搭救脱离劫难时曾郑重立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说既然对故人承诺许身于国,自当以毕生之力践行。而今智璘果以实际践行承诺,为生者设立模范;吾等唯有恪尽职能纯洁学术,方可不负去者厚望托付。

  告别仪式后,奉林老人被送往休息室,与等候在那里的国工委负责人谈了很久,也亲自审验对照了两份誊写稿,明确给出“个人看法意见”,请有关领导审慎抉择。

  告别仪式次日,谢蔚与叶成林各捧骨灰依次放置,完成并骨入土之礼。

  陆双成姗姗来迟被陪同人员挡在墓园公用通道上。直至封墓完毕,成林拽着谢蔚的手直接塞上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压根不理会墓园道上丢下的女子。

  闷声走出半天,天上的阴霾仿佛被他们留在墓园区域,阳光从车窗里透进来。成林被这股青涩的暖意所感染,心间莫名生出窃喜。他暗自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声混账王八蛋,可还是压不住这股情绪的翻腾。从今而后,无论是伦理还是情分,他和谢蔚之间都要重新论列关系,说得肉麻些,这个男人能算是归他所有了吧;不用再为无关紧要的因素羁绊挣扎了。小叔叔,这个听来绒绒软糯的称谓,今后就作为只属于他俩特别的昵称了。

  成林往路旁停了车,从后座上拉过外套,给副座上昏昏欲睡的人围盖住。谢蔚略睁眼看了,轻轻勾了下嘴角,成林觉得该和他说些什么,免得他真睡着了受凉:“我··一直想问,你怎么知道那些入殓程序的?”

  等了半晌韦德回答,都以为谢蔚真是睡熟,却兀然响起回答:“84年,邓公在位主抓全面开展冤假错案平反工作,我父母双双落实政策平反恢复名誉。我和英飏随阿哥回乡收葬亲人遗骨。英飏父母的埋骨之处地势低,启开坑穴时里面渗满了水。阿哥一言不发先跳进坑去用手捞尸骨,我和英飏随后也下去了··水深将近齐腰。待捞起了所有骨骸,阿哥把着我们的手一步不落做完了整套程序。

  回到招待所后,我和英飏都开始莫名其妙的发高烧。当地有位老先生说,冤死之人怨气凝结不散,终得沉冤昭雪,难免引动岚瘴之类气息横冲游走,我俩就是被冤魂瘴气冲到了。”

  也是那时起,谢蔚忌惮浸身在齐腰深的水里。

  劝君莫还乡,还乡须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