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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又呈云泥
作者:妙颂九方01      更新:2018-05-04 17:34      字数:14536
  周六,早晨上班时,商场经理张同贤关照叶成林说,让他今天十一点半就可以下班,算是还他日前替经理顶早班的半天考勤。于是中午到点时,叶成林与组里考勤员打了招呼后,推着摩托车先去了街北的回民小吃店,吃完午饭再回科学院住宅区。

  叶长天在京的位置已经确定下来,只是在等两会闭幕后,统一的正式公告任命罢了。因此近段时间,叶长天的行动举止相较之前更加谨慎,刻意随着妻儿一同在父母家里住。如今,整座叶家小楼都处于异常敏感的氛围中,对外却还要装着春风习习轻松如常。

  叶长天整天象上满弦似的,开会、觐见、看内参文件,稍有剩余精力,就是审察、敲打两个儿子的日常举动言行。叶成栋抱怨说,他爸恨不得在院门口挖个消毒水池子,让每个进门的人都先跳进去扑腾两分钟消消毒,以免把‘外界病菌’带进门。在爷爷奶奶的面前,叶成林还得给弟弟成栋起模范作用,没饭阐述反对意见,只能是‘躲为上策’。

  捏着餐票回身到空位落座,无意间扭身之间,挎在胳膊上的摩托头盔,碰了旁边就餐人的手肘;架在筷子上的羊肉汤包被甩落,热油淋漓一下子甩在手背上,那人被烫得‘哎呦’一声斜签着就跳起来···是个熟悉的少年音色。

  叶成林忙回身道歉,那少年在看清碰撞人之际遂也化怒为笑。“耶,林子哥,您也到这儿吃饭了?”——“竞儿!?快伸手让哥瞧瞧,看烫坏了没?真抱歉哈。”说话间叶成林忙着撂下头盔,拉着李竞到位于餐厅角落的水池前,拧开冷水冲洗。

  好在冷水冲洗及时,被烫的地方只是有点肉皮儿泛红。服务员叫号循着应答送餐时,叶成林让女服务员帮着把饭菜并在同一张桌上,又特意找餐厅值班经理要了一包冰块仔细压在趋红的手背上,以便尽快降温止痛。

  李竞的左手被用冰块压着,捏筷子挑动碗里的热牛肉面降温。叶成林看他嘴急吃不着的模样挺好笑,就问:“刚放学?怎么不回家呢?”——李竞撅着嘴吹吹面条,试着温度还是烫嘴,先搭话道:“刚从校外训练班下课。想着回家也赶不上午饭,就在这顺道儿的地方吃完再回去。···哥,您也吃饭吧。用冰块这么盖着手背就行,不用特意按着。”

  两人吃完饭拎包出门取车,叶成林让李竞和他一起骑摩托回去,车尾后箱里还有个半盔,正好能给他戴着。李竞眯着眼将叶成林的本田摩托端详了几番,最终还是呲着白牙笑着婉谢说,显然是没这份搭顺路车的福气哟···今天坐着顺风车回去倒是够飒爽,可明天还要回这附近上课,就得一大早跑出来倒公交。更何况眼下这个料峭季节,摩托车真要跑起速度来,最起码也是五六十迈的速度。叶成林有一套专用的骑乘装备,可后座上的人若是仅仅扣个半盔,根本就不行,没两分钟就被风打得透心凉。

  叶成林扭头看了李竞骑的自行车,不禁了然:哪有男孩不爱玩车的。虽然是一辆变速山地车,却也是当前市面儿上很帅很抢眼的款式——原件整装进口英国产阿米尼27速山地跑车,该品牌第二代上市产品,前四后八叠装变速轮盘,脚踏倒蹬变速,前后车架带液压减震器;火红的车架,嵌折射反光条的黑色挡泥板,惹眼靓丽。

  “很帅的车,价钱可也不低呢。你妈给你买的?”叶成林是故意这么问的。因为他对于李竞他爸(李长材)的为人品行了然于胸,也更加清楚这辆山地车价值几何。如此档次的变速山地车,起码是目前一个工厂六级工半年的工资奖金总额。

  两三千块钱相对于李长材目前级别的工资水平,真不算是多大事儿。但必须是李树杰开口要,他才是李长材亲生的儿子。以李长材那个‘做衣柜不装拉手’的抠门儿人性,打死也不会往继子身上多贴一分钱。能舍得给孩子花钱的人,最可能是李竞的母亲——梅珊。

  李竞大大咧咧把脑袋一摇:“是三元哥买的车,借我骑着磨合两天。本主儿虽然不急着要,可我也得骑回大院去。您别拿这不忿儿的眼光看我,要不咱们就比比,我这车的速度不见得比您那个慢。”——“呦呵,敢跟大人拔份叫板了哈!比就比,我还怵你这颗小蹦豆儿了!?输了可不许耍赖,说吧,赌什么的,老莫儿或是维兰西?”

  叶成林本来有意探问,却被李竞搪塞的回答岔开了,略加回味也觉得不无可能,或许是自己多心。李竞和顾家两兄弟的交情可谓不打不相识,尤其八九年之后,关系就走得更近许多;如今连顾镕与人逗闷子时都笑着吹牛说:往后小竞竞就移栽到顾家,成他顾镕的幺儿了。

  俩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商量着,李竞兀然不做声了,警惕的向四外扫视着。叶成林凭着在军队养成的警觉,随即也分明觉出异样迫近,从四向往来的人群中正有五六个人,攥着包、插着兜,面色诡谲的向他们聚过来。

  聚过来的几个人显然是认准目标的,站定位置后,一个随便捆着风衣带子的黄毛儿就操着破音嗓子开口,挑着大拇哥指着后面一个穿着黑风衣的人开言报万儿:“你就儿是叶成林吧!这位,是海淀六郎庄这片儿的兴哥。今儿特意给你脸找你说事儿。”

  喽啰铺好场子后,黑风衣兴哥就斜吊着烟卷开码:“我出面替哥们儿做个说和。听说你在这片儿地面儿上玩儿得挺猖。可你吃肉也先不能摔别人的饭碗子,让人连口粥都喝不成吧?”

  叶成林将“聚拢站桩”的几人打量过一番,都是些故意染了毛色的小痞子、癞头混混儿。他从心里腻味此类人,也不打算与之纠缠。随口扔了一句:“我不懂你说什···”——推车要走,却被杂毛儿混混伸手握住车把,挑着拇指点着自己鼻尖儿,叫嚣道:“孙子欸,别你妈比给脸不要脸。你丫敢推车从我脚上轧过去,今儿就卸你丫一条腿!”

  近旁的李竞见叶成林被纠缠住,快速开了自行车钢丝锁,兀然插话问道:“哎?听说万寿寺往西北区这片儿不是归郝东征管吗,这什么时候划出‘租界’了?”——言出果然奏效,黑风衣兴哥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李竞一脸惊愕怀疑道:“嗨呦!你居然知道我们大哥的名号?看来离着不远呐。那说说吧···这位小老弟跟郝大哥是怎么论(音:lin)的?”

  李竞没有回答,斜调起半边脸做了个冷笑:“靠,我听出这话的意思了,是说我跟你们这儿举个名号蒙事儿呢,是吧?成,今儿这事儿既然掺和了,就掺和到底。随便找个人去西边那溜儿的北兴山饭庄雅间儿找吧,郝东征就在那儿跟人吃饭呢。你们自管去问:丫刚跟我满应满许保证说-万寿寺往北都得给他郝东征面子的···这话到底是板上钉钉还是他妈闲扯淡呢!?我就这儿等着,如果问回来说我是吹牛,那我绝不抵赖,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一起上手还是轮着冲,我都接着,怎么样?”说话间他煞有介事的扯下自行车钢丝锁,拉开接招开练的架势。

  李竞念叨完这番分外牙碜的话,不只是拦路找茬的混混们蒙了,连叶成林与挡道混混近在咫尺,随时可能被招呼一下子的紧迫情形之际,也是怔忪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没想到这个在大院里出了名的乖宝贝儿、人见人爱的‘小猫咪’,乍露狰狞竟是头笑面虎···?

  “竞儿,你个臭小孩儿的,长出息了哈;错眼神儿的功夫,就跑街上找人茬架来了?”随着一道略呈烟酒嗓音的喝叱声,从北向的人群中闪出两人,其中身着穿齐腰皮夹克的正是郝东征。呵斥李竞住手的男子身穿中长款皮风衣,正是李竞刚念叨的顾三元。

  喝住李竞之后,顾三元立即回身对郝东征‘指示’:“东征,在你的管片儿里得给你留面子。那接下来呢,咱该说事儿就说事儿,该讲理就讲理!如果真是我弟不占理,我出手管教他;可要儿是故意欺负我们家孩子,也得先问我才行!”——顾三元云山雾罩的一通咋呼,郝东征知道他是有意抹稀泥,也急忙就坡下驴的应和:“肯定是有误会了。兴子,你丫的脑仁儿落在娘肚子里了,到底怎么回事儿,赶紧向三爷说清楚!”

  刚摆起架势的兴哥和喽啰们先就被撒了气,适才还是下巴翘上天的兴子,已几乎弯成了虾米,忙手慌脚的敬烟点火儿。顾三元没等烟卷儿凑到面前,摇头回绝:不抽,刚掐了。兴子又讪讪的转敬给郝东征,连忙解释:“嗨,大水冲龙王庙了··误会,误会,郝哥,兄弟们是真不知道,这两位小兄弟是三爷的哥们儿。··三爷、东哥,今儿真是误会了,我真是来出面做和事佬儿的。就我发小儿的媳妇儿在叶组长手下,李金荣,家里吧最近挺困难···两口子确实挺不容易的。就前两天儿,在叶组长眼前出了点错儿,我这发小儿托我帮给递个话儿,关系都不远,叶组长抬抬手儿,就都过去了···”

  叶成林听得有点摸不着调儿,不禁皱着眉头嘀咕道:“···不是,这都哪还哪呀?”——李竞把钢丝锁绕在自行车把上,笑嘻嘻的问叶成林:“我倒听出点儿眉目了。林子哥,您最近因为工作原因扣过谁工资奖金吗···比如就他刚说的这个人。”又转向兴哥等人笑着扯闲话道:“你这发小儿的媳妇叫李金荣的,脑袋被门挤了吧。自己工作出错儿不找原因,连对头人的底细都没打听清楚,就让别人出面替她平事儿!?还有你兴哥,先跟你们大哥问清楚:叶成林是什么人,家里是干什么的,再接活儿吧。冒了气也就两条Marlboro的喜儿,真就值当烧得你们几个替她去蹲几年大狱的?嗨哟!我都替你们着急得慌···”

  顾三元早就听烦了,插着皮衣口袋直接对郝东征吆喝:“让这帮杂碎都他妈滚。还有,今儿这茬子就算平了,日后要让我听说我弟在你地面上磕了碰了,你他妈就把那孙子剥了皮再来见我。”

  眼瞧形式直转,叶成林明白该见好就收;便打叠起一派随和姿态说,搬出‘出门靠朋友,不打不相识’的客套,说笑打岔着将郝东征及兴子等人先行糊弄走。见顾三元拢着李竞推起自行车要走,叶成林忙叫两人稍等,快步钻进隔壁药店买了烫伤膏塞进李竞的书包,嘱咐他及早敷药免得破溃感染。

  叶成林轰起摩托车油门快速驶离海淀大街直朝总字大院而去。他不会知道,在他离开后不过几分钟,顾寒江把车停在区政府大门口,手拎着刚挂断电话的大哥大,倚着放下玻璃的车门,阴着脸色正在和海淀派出所所长如此这般做着交代。

  顾三元把自行车塞进车后备箱,然后拢着衣襟坐上驾驶席,顾寒江换坐到后座上。车子发动起来,顾寒江音色飕冷的问:“竞儿,你怎么和郝东征手下的人扯上瓜葛的?”——“无意间撞到一块儿了。刚在回民小吃那吃午饭,碰巧遇上林子哥;出门时赶上郝东征的人来找林子哥平事儿。您不是说过两节期间加紧治安清查吗,再者都是一个大院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好袖手旁观的。”

  顾三元把握着方向盘,借后视镜往后看一眼,见他哥脸上表情一直冻着,就问李竞:“怎么着儿,我刚听叶成林说你手烫了,烫的厉害吗,还疼不疼?”——“没事儿,就有鸽蛋大一块儿红,也不觉疼了。”

  李竞刚回答两句,左臂就被顾寒江扯在手里,翻起衣袖对着车窗光亮反复看了几遍,又从书包里摸出烫伤膏,拧下旋盖刺开封口,挤药膏涂抹覆盖了大片手背皮肤,最后拎着那条左臂在椅背上。“手搭在椅背上把药膏晾一会儿。真不让大人省心,就放你自己去吃个午饭,怎么能被烫了手呢?!今天这事儿就到这了,回去后跟谁都别再提了。三元,我也嘱咐你一句,把你手下这帮喽啰好好归置归置,闲得他们不惹点儿事儿就骨头痒痒。”

  顾三元已经明显觉出他哥的声音里,泛起一层刀锋冷峭的森然气息,忙应声岔开话头:“我知道。竞儿这么乖孩子都被招噌(急、怒)了,可见这帮兔崽子是欠拺(揍)了。可你说这叶老二也挺大个人了,还在军营里混过,遇事儿倒让孩子替他出头··真出息!竞儿,三哥跟你说哈,往后再赶上叶家的事情别往前凑和。叶长天很快就升官儿了,今后抢着为他们办事的人能踩塌了门槛子,轮不着咱们出头呢。”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权当是留一份善缘吧。锦上添花的事谁都会做,却未见得人人都能雪中送炭。只是你今后以后再遇类似事,别像个奔儿头蛐蛐儿似的就知道掐架,得知道看准时机釜底抽薪,懂吗!”李竞正撅着嘴吹干手背上的油膏,闻言时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顾寒江见了脸色随之趋缓,习惯性的摸了摸李竞的后颈。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取自袁世凯诗《自题渔舟写真二首》其中的一首“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变缺瓯。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寒江公子这样自语,是在暗示并感叹叶长天父子都是袁世凯式的人物。】

  次日早,天边刚见亮,窗外就响起一串高亢嘹亮的公鸡打鸣。听声音就知道,一定是相隔不远祁家院里养的大公鸡,跃到轿车顶子上,拢臂昂首执行司晨天职。每当大公鸡开工叫早后五分钟的样子,就会陆续听到露天里人们来往交会的对答声,以及以各家小院为单位,整齐划一的列队出操的跑步声、口号声。

  在军人世家的环境里,到这一系列动静响起时,即使叶成栋这样娇养型的孩子,如果还赖在床上没有清醒,就绝对会引起叶家老爷子一番“雷声大雨点小”的喝叱:去提一桶凉水来,给他浇醒了。这要是在打仗时期,早就被敌人俘虏,成为可耻叛徒了。

  叶成林的房间窗户离小楼建筑群中间的公用道很近,即使没有大公鸡叫早,等外面响起集合声音后也是再躺不住了。于是起身穿衣,趁着开窗通风漱口洗脸的空隙,习惯性的眺望一下院墙外的晨景。

  在所有队列程序式的音响完成后,首先响起的是祁省三吆喝声:“鲁八斤,你又在这儿挡路霸道,赶快从车顶子上下来回窝去!”随着鲁八斤念报告式的咯咯声,是祁老爷子与周遭经过人们问候的回应声,听来可知老爷子心情很好。

  大公鸡是祁少爷思源公子的宠物,灰白芦花种,威武雄壮得令人无法逃避,有个名副其实的字号-鲁八斤。鲁八斤看家护院的特异技能比狗还管用;与其说是只凶悍的鸡,不如说它更像一名敬业执着的警卫战士。任何来客无论是何种身份,胆敢不经通报擅自踩进祁家院门一个脚趾头,绝对会被鲁八斤双翅扇风、坚喙如箭,兼一顿连环飞脚将来人踹出门去,并且还是一路追一路踹,整个一个‘宜将剩勇追穷寇’。

  曾听叶成栋回忆:有一年暑假回来,他看到祁家院里伸出院墙的石榴枝头结了大石榴,红黄相间无比惹眼。事先还是与正要出门的萧正打了招呼,伸手摘了一个石榴。不料被鲁八斤看到他摘果动作,追着他又踢又嗛,硬是被逼得钻进杂物棚子里出不来。最后是叫勤务员跑去找了祁思源来,招呼着赶开了鸡,叶成栋才顶着满头蜘蛛网脱困,回家换衣服还发现肩头有两处淤青,竟是被鸡踢青的。

  没有人探究鸡是否有智商,但鲁八斤的混不吝天性是深得少主赏识。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是抓鸡乎!若是普通干部家里养了这么凶悍的活物,早就被后勤处干部反复登门做透思想工作后处理掉了。但没人敢动鲁八斤的主意,即使在少主离家参军的时间段里,它依然敢在周遭联防保安群里‘拔头份’!

  “祁大大早!顾大大早!”少年人别样清脆的问早,很容易识别出是李竞的声音。——“竞竞啊,怎么,课外班儿大礼拜天儿还上课?”这个略呈沙哑却分外和蔼的回应声音是住在同侧小楼的顾镕。

  叶成林擦脸,下意识的向窗外望去。在顾家小楼的道边,祁省三与顾镕分别拎着羽毛球拍和球罐,看来是结伴正要往操场去打球的。顾寒江套着一件毛背心快步走出院子,朝着李竞甩手扔了些什么,李竞扬手接个正着。“竞儿,你今天别骑车了。我上午要去值班,可以顺道带你过去。先把书包放车上,等我五分钟。”

  “不用了吧,我想中午下课后去后海··同学家··”不需亲见,仅从李竞快速消失的辩解声,就可以想象出寒江公子在回头瞬间骤然变幻出的厉色。少年最终呲着牙嘻嘻一笑,将钥匙串抖得哗哗作响,一串小碎步溜去普桑旁开车门放书包。

  祁省三被那一大一小的答对做派逗笑了,招手把李竞叫回跟前,对顾镕感叹:“这发儿的孩子里,寒江是真有家长的威信气势。这很好,往后思源、三元他们中间得有个说话算数的领头人。竞儿是好孩子,更得有个好榜样带。过来,乖乖,像小时候似的再让大大掏个鸡儿··哈,蹦得倒真利索。”随着少年亮丽脆生的笑声,祁省三的哈哈大笑起来。

  因树荫间晨光交杂晃眼,叶成林没看清李竞是怎样从祁省三身边跳开的;随后就响起顾镕的嗔责:“老祁!竞儿现在也是半大小伙子了,可别再像摆弄奶娃娃似的揉揉搓搓的,倒让孩子笑话咱们这些做叔伯的都为老不尊。”祁省三对此嗔怪不置可否,依旧哈哈笑着。

  恰在这时叶长天出门晨练,活动着肩臂走近顾祁二人开言问早:“祁叔、顾叔早啊!祁叔养的鸡还起个文学家的名字?”——“哪有什么文学家,是毛毛听相声词儿里说‘肥净白净八斤鸡’,他就吵吵要把鸡喂到八斤重,就胡乱给鸡起名儿-八斤。现在不单是早超过八斤重了,都被惯成个‘战争贩子’了。”

  叶长天跟着呵呵笑了几声,无意识的回头,抬手握在李竞后颈上问道:“这是··老李家小杰吗?”——“不,这是小竞,小杰比他胖点儿。”顾镕伸手将李竞揽到身边。“你这些年一直都在部队上工作,咱们院的孩子都快认不清楚了吧?”

  “可不。每次看见林林和栋栋,都觉得好像是会见风长似的··上次见到小竞时才到我胸前这儿,转眼就窜这么高了!哎,我说竞竞,你见我怎么光知道坏笑,不叫人了?”叶长天故意揉搓着李竞毛茸茸的脑袋,半逗笑半申斥道。——“我是真为难呢啊,不知道该怎么排这辈分儿:按年岁叫您叔叔吧,那您和祁大大、顾大大就成平辈了;要是叫您大哥哥吧,就把林子哥、东哥和您拉平儿了。”

  李竞一番狡辩逗得其他三人都禁不住仰天大笑起来,叶长天虽没得到答案,也是大笑着拎起李竞当场转了两圈才放下,直夸这小精豆子太可爱了。

  叶长天将李竞戳在自己把握中,像摆弄个布娃娃似的搓搓捏捏的,状似无意问:“祁叔,思源今年可以休探亲假了吧?”——“是啊,昨儿打电话说,差不多今晚能和他萧叔一起回来。”

  顾镕拖着长音打岔:“难怪呢~~平日里见你总是举着张灶王爷似的黑脸,今天出门居然就眉开眼笑的;我还琢磨是不是天现异象日月齐光了,原来是儿子要回来了。那就赶紧走吧,抓紧打两局球,一起去‘城乡’买菜,让老太婆做个酱肉,毛毛小时候就最喜欢吃这口儿。”

  顾镕絮叨的同时,顾寒江已穿好毛花呢外套快步出门;寒暄着送走父亲、祁省三,又转回脸淡笑着与叶长天打招呼。

  叶成林眼瞧着顾寒江将少年圈回手中,不动声色地为之整理着衣服形容:“大人要说话,你去车里等着。”随后又为叶长天递烟、点火儿,低声说笑着什么,脸色和眼神都藏进淡淡的烟雾中··心底无缘由地升起一股沁凉感。

  静候着叶长天寒暄后走远,叶成林算计着索性趁机骑车提前出门,去海淀街里吃早点就近上班。并不都因为父亲在家嫌他骑摩托车出门太招摇;而是总觉得周围的气氛越来越诡谲。

  开门下楼时闻到了很浓的中药味,伸头往厨间里看,见袁立芳正端着热气腾腾的杯子,缓缓的喝着中药。往日盘梳成型的卷发披散在肩上,显得有些柔弱。抬眼见叶成林走近,袁立芳招呼他吃完早点再出门:有刚出锅的油条、粥、茶鸡蛋。叶成林应声过去落座,就势关心问芳姨怎么在吃中药。袁立芳捧着杯子淡笑答:“不算生病吃药,只是调理。我有点更年期内分泌紊乱状态,用药调理一下。”

  叶成栋在洗手间里坐麻了腿,一瘸一拐挪进来,假装惊讶的看着母亲逗趣:“更年期?妈,您有那么大吗?我怎么觉得您才刚过四十呢?”——袁立芳被儿子逗得差点烫了嘴:“哈··几岁了,还跟妈妈犯调皮!”终于喝完药把杯子放进洗碗池,袁立芳坐到餐桌前为儿子剥鸡蛋皮:“昨天去看中医,说我更年期开始的太早··不太好,有必要及早调理一下。”

  “嗯,更年期不是女性的正常反应吗?”——叶成林及时在桌下踩了弟弟一脚,脸上还是淡淡的:“调理一下也好,女性更年期开始过早,身体抵抗力差、容易生病。”叶成栋还想再申辩些什么,兀然见哥哥对他皱眉丢眼色,似乎明白了有些问题是不需要说太清楚,即呲牙一笑,继续敲手里的鸡蛋壳。

  由于着急出门,鸡蛋黄还噎在嗓子眼里慢慢下滑,叶成林就连蹦带跳的推起摩托车跑出门。袁立芳紧追两步到门廊下,嘱咐他下午下班一定要早点回来。

  叶长天从外面回来,仅仅望见叶成林骑车远去的背影,只能又气又笑的摆头。想必是筋骨疏散得透彻,迈进室内的瞬间,甚至还能看到他头上缓缓升腾起来的热气,在阳光照耀下成淡淡的金色烟气袅袅而起。叶成栋见他爸一股朝气蓬勃的气派回来,连忙叼着根油条,拎着羽毛球牌子跑出门,说是去操场找人打羽毛球。袁立芳也是不等丈夫开口,随意知会一句就快步回放去梳洗换衣。

  叶长天对妻儿们的反应觉得古怪:“怎么个情形?这娘儿三个见我都是掉头就跑,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咬他们不成?”

  封令霜起身后一直在廊下绿植丛间练吐纳气功,此时收功回身拾阶进屋,适时的接下话茬道:“你一见到孩子就念经似的做思想工作,小袁若有劝阻,还会被你上纲上线的一顿批,我在旁边听着都头疼。林林和栋栋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部下。”

  叶长天对母亲不可能再摆官样姿态,低眉顺目的捧上茶杯,含笑道:“您提醒的对。今后我和孩子们说话一定会注意方式方法。这是小袁为您泡的罗汉果茶,现在喝正好。”

  封令霜两手上下抱着茶杯,一腔酸楚在唇齿间反复筛了几趟,才重新开口:“既然是调回京工作了,以后尽量多抽时间关心一下妻子孩子,别再发生方桐那样的失败了。小袁现在体质不太好,在这边住着也不适应他修养。等你的工作定位了,你们就搬回去住吧。林林不跟你们过去,仍旧留在我和你爸跟前。”

  尤其是最近两年,封令霜心底越来越频繁的涌起很明显的追悔,或许当年应该坚持意见,让叶长天及时调回北京重起‘门户’。86底~87年期间,叶长天任职所在军区,有近二分之一的干部士兵响应百万大裁军决定,撤编改编解甲归民。萧正也曾找封令霜谈话,希望她能说服叶长天回京工作。但叶长天无比坚定地扎根军队建设··据当前的趋势看来,似乎是应了‘是金子总要闪光’的老话,叶长天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一举登高平步青云。

  下午下班之前,叶成林的汉显呼机上就跳出信息,署名是方姨:下班后及时回家,有重要工作事要尽早面谈。叶成林知道袁立芳并非大惊小怪的人,既然一再要他早归,必定是紧要事情。因而就算知道骑摩托回去可能挨尅,也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家。

  到大院门岗处,遵循门卫规定:下车、推车进门过岗、重新上车骑行。无意间,瞥见门卫值班班长,正站在门卫传达室外,侧耳听着室内的动静,边听边笑的捡免费笑话听。值班班长也看到叶成林寻动静凑过来,便指指墙里面:某位大少爷正在里面教训人呢,被训的那人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叶成林略聚耳音,室内某个很熟悉的男声在训人:“··先睁大眼睛看清楚门柱上的大牌子,再问我是哪单位的··真出笑话了,我在这院里长了二十多年,还真没人问过我是哪单位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把你工作证拿出来!告诉你啊,敢跟这个大院门口犯执拗,直接就让你单位保卫科的去管局领人去!哎~~好说好道、有理讲理的才是好同志吗~~往后遇事儿也先问清缘由,别满世界胡乱咬嗤栽害好人败坏别人名誉。今儿这事儿要不是我们阿姨好心要给你留脸面,搁我们这儿正规程序根本就没完··成了,领着孩子该干嘛干嘛去吧!”

  叶成林无意多耽搁,进门之后就跨上车座,重新打火给油儿,直接向二道门而去。

  推车进库,隔门缝就听到客厅里有说笑欢谈的动静。侧耳细辨正在说话男声,和润温缓,也是很熟悉的人—萧正·外表温润端方,内质坚刚多谋,目前任职为总字旗下某部正印。

  解褪头盔护膝的功夫,袁立芳抱着一大盘水果出现在车库门口。示意身后方向道:隔壁萧叔刚来,是特意替思源公子送来些土产给老人家;老太太让知会孙儿进门后一块坐下说说话儿。

  其后不过几分钟间隔,祁思源与叶成林前后脚儿走进大厅。年轻人的加入,无形中为谈话群平添了许多亲和、朝气。双方一见面,还特意相互面对立正,举手敬军礼,然后才相互拥抱。

  封令霜正关照袁立芳和保姆操持晚饭,被祁思源伸手拦住:“大妈您快别忙活了。我刚才进家按住我爸和保姆阿姨别再忙活饭;萧叔订了大院招待所餐厅,今晚咱们全到那去!我这不撂下包儿就赶快过来请叶大爷和大妈来了吗。原本回来探家看望亲人是好事,要为我来反而吵了老人家清净,那我这做小辈儿的可就罪过了。”——萧正随即也续上解说:“大姐,思源说的没错,咱们借此聚在一起吃个饭;然后这些孩子要是想玩想闹的,就留他们在那儿折腾去吧。上了年纪的人跟年轻人耗精力可是耗不动了。”

  祁思源刚还人模人样的与长辈们交谈,转而把脸一抹就现出顽皮原型,与叶成林摽着膀子钻向隔壁,拖着叶成栋、顾三元等人一起欢笑打闹地先行涌出门去。封令霜见了也就点头认可,交代叶长天去关照叶军生穿衣带药··转回来对正在赏器品茶的萧正,解嘲笑道:“老祁总是嘴硬说毛毛闹腾;其实他在这群孩子里就是拿综儿挑头的,没有他就不热闹。他当兵走这几年,院子里可是冷清了不少呢。”

  萧正率先款步出门,立在廊下轻笑着附和道:“说了不怕大姐您不信,思源去部队后没多久,老祁就开始嫌身边太清净,赶上休息日里闲的他没事儿可做,隔三差五的就找街坊邻居‘借孩子’玩儿,尤其爱领着梅珊的小竞竞玩儿。思源要是再不休探亲假,老祁都要闲得长出蘑菇了。多快呀,转眼就四年多,小竞竞都那么高了。”

  “还得说是老祁看人的眼光准,再者小竞竞从根上就是个好孩子,两者少一样都不成··要没有老祁和你抻这个茬儿,真就把个好孩子糟践了。”封令霜话有所指的附言道。萧正虽未出声,只朝封令霜心照不宣地一笑,大家心里都有数。

  用‘赖汉娶金枝’来形容毗邻而居的李长材,简直合适得不带找钱的。无论同僚还是相邻环境里,李长材人品名声都好比是天津包子—狗不理。原配老婆在文革期间被红卫兵打死了,强媒硬聘的续弦夫人梅珊是位品貌才情无不赏心悦目的佳人。这些年来,李长材能够以摇摇欲坠的姿势长期挂在干部精简的边缘线上,多少是沾了夫人的光;但李长材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

  【借孩子玩儿——许多独生子女家庭在孩子长大外出后,进入中老年阶段的父母们限于眼前清净、无人承欢膝下的孤寂境地;就去向关系交好的邻居家,领来年幼的孩子带半天,聊慰孤冷之心。】

  一行人安步当车且走且说笑着,向餐厅方向而去。祁思源先推着叶成栋拐去李家小楼叫上李竞一起去搓饭;有根红苗正的少爷出面打招呼,也能省得李老头子撇着破嘴叨逼叨的。

  叶成林无意识的问祁思源:“刚进大院门时听见门房里训人,那就是你吧?因为什么事掰扯呀?您大少爷可是眼高于顶,从不屑于掺和这种琐碎的。”

  祁思源撇撇嘴解说道:“就一个学生家长带孩子来找碴儿,说是找对方家长讲道理,让梅阿姨今后管好孩子,杜绝中学生早恋。还说他闺女现在已经耽误了正经学习,要梅阿姨补偿损失··说了归齐就是个见人下菜碟的傻逼。开始还吹牛说西局老毛是他铁哥们,不行到局里说理去;可一看见梅阿姨,馋得哈喇子都下来了,真他妈能给墙上的祖宗牌儿散德行,操!

  当时我一瞧那女孩子··窝草,那叫一面咗!要真是个‘蜜’咱家孩子也值当的嗅一把;跟个拉秧茄子似的,整个一只‘土蜂’,让梅阿姨往那一站,不用笑都能给她甩出一条长安街去。就长那么诡谲的人,还用接送上下学吗?!后来连吓唬带追问才说出实话,感情是那丫头剃头挑子一头热,小竞好心好意护送女同学回家,被硬说成是追她交朋友,还在日记里写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再遇上这么个操蛋家长,能得出‘实事求是’才怪呢。

  可返回头细品,我才醒过攒儿来,或许是小竞这臭孩子犯坏专挑了这个模样的,反过来用给他壮胆儿的··”

  顾三元闻言哈哈大笑:“有句牙碜的老话儿说:杀猪捅屁眼,各有各的杀法儿。遇上那类奸猾狗怂的东西,还就得思源这样不吝秧子的暴脾气。可要是说动心眼儿,还得是林子和小竞这类型儿,笑模笑样的就把对手撂倒了。”

  正说话间,叶成栋拖着李竞从侧旁小道赶上来,加入到缓进人群中。萧正就势把少年叫到身边,让他就刚听的事情再亲口解说。

  李竞裹紧毛线外套从容开口道:近来在学校沿途常有人拦截女学生,教务处和各年级组老师让住家接近的男女生结对子,顺道护送回家。与李竞结对的女生城乡贸易中心附近的家属区,父母也都是那个商场职工,家长发现自家闺女近来总是举动躲闪,又常看见有男孩子上下学都等在楼下,就误认定是中学生早恋,拉着孩子就找到大院门口,要求找男生家长说理。孰料见到梅珊之后,女方的父亲却张口结舌,盯着梅珊母子,一副垂涎欲滴的没出息样儿··若不是祁思源中途插言,将事情干脆的扯开,或许还要耗费无数唇舌。

  转眼间进到预定餐厅,由于人多,便按照长幼辈分,分两桌相继入座。萧正牵着李竞立在近前,明确告诫他:目前务必以学业为重,不要因为无谓之事浪费大好时光。李竞笑得小嘴咧成个瓢儿似的:“萧叔您放心吧,我现在一门心思只有学习。就我同年级那些女生的长相,根本挑不出比我妈好看的··还真没有能让我瞧上眼的。”

  解说之言落下,桌旁众人哄笑成一片。袁立芳循着叶长天一侧坐定,笑意缱绻道:“竞竞啊,像你妈妈那样秀外慧中的美人胚子,是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赶上的。”——“您不就是才貌双全的又一例证吗!”李竞手把着袁立芳的座椅背,脸不变色的打岔道。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袁立芳被逗得一个劲捂嘴笑,同着丈夫夸赞道:“这小精豆儿模样儿好,嘴儿也甜,难怪招人喜欢。栋栋要能有这么乖,咱们可省多少心呢!”

  叶长天不置可否,从转盘上拈起一个湿毛巾卷展开擦手,环视过在座者,兀然发问道:“我就觉得好像少个人呢··三元啊,寒江今天不在家?是在单位加班呢,还是在周叔那边呢?”

  因有女士在场不能抽烟,顾三元只好抓把老醋花生先占着嘴:“外科科室忽然打来电话,要雅誉姐务必回去参加一个紧急手术。有个运动员牛逼哄哄的说明年要参加奥运会,必须要专家级别的医生给动手术··催得火急火燎的,我哥就直接开车送我姐过去了。真要回来了,我哥也得先把孩子关照齐全了再过来呢。”

  周叔指的是周世良,顾寒江的岳父;岳母柳敬曾经是祁省三的夫人。文革爆发后,祁省三被批斗下放。为了不连累家人,硬性与柳敬离婚以示划清界限。之后柳敬改嫁了周世良,有了女儿周雅誉。文革结束后,祁周两家一直当亲戚般来往着,周柳夫妇对祁思源,更是如亲生亲养的孩子一样呵护。顾周两家结亲受到上下一致的由衷祝福,因为两家彼此知根知底,以及青梅竹马举案齐眉。

  叶长天由于青云正旺,想当然地与祁省三、萧正等人同桌落座。老革命工作者遇上大踏步赶上来的革命生力军,涉及工作秘密的话题不能碰,关乎战队立场的敏感点也得躲得远远的;所有题目筛过来拨过去的,最后就剩一小撮尿点话把儿——我说说、你听听、再想当初··

  叶长天娴熟的剥着盘中竹节虾,脸上却一派怨艾之色:他们这一代人是历史运动的受害者,从三年自然灾害到文革结束,一点没糟践全赶上了。还是思源他们这群孩子命好,既没有挨过饿,也没有赶上太多的运动,长大成人又正好是国家经济改革与发展的大好时代,什么都不耽误··虾肉出壳,蘸汁入口,骨碟中相当完整的虾皮足有五寸长。

  顾三元快速剥好几只白灼虾,把虾肉排在小碗里推给李竞,少年回过来一个灿烂脆声的道谢:“谢谢三哥。”——“甭理他们忆苦思甜的打太极,你只管低头吃就是了。”

  而此时叶长天所在那桌上的谈论话题才爬到公元1976年。李竞听了,舔舔嘴角儿呲眯一笑,用肩头一拱叶成栋:“东哥,劳您驾把海参盘子转过来。”

  【1976年7月28日,3点42分53.8秒,北纬39.6度,东经118.2度,震中烈度达11度,震源深度12公里,里氏7.8级地震,地震震中在唐山开平区越河乡,唐山地震无明显前震,余震持续时间长,衰减过程起伏大,共造成24.2万多人死亡。】

  公元1976年。接连痛失开国领袖擎天柱的巨大悲痛,以及七月底唐山大地震的巨大损失,都使得那一年成为几代国人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一年,也成为最终爆发、奋争、挽救国运,划时代的一年。

  同样的年代符号问及李竞,答案是把头摇成拨浪鼓:那年年底他才出生,上哪知道那么多事儿去?

  留在叶成林记忆中关于76年的回忆,大体上归结为一个词—动荡。当时叶长天正在部队基层任职,放弃了已批准的探亲假,随部队赶往赶往唐山灾区一线,投入抢险救灾··那段时间,他恰好住在爷爷奶奶身边。当时北京也受到余震波及,无论市区郊区,各家各户都搭起了地震棚。

  在不满十岁的小男孩记忆里,地震并没有长辈们描述的那么可怕,反而有着意想不到的快乐;可以和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白天晚上在简易棚子中间钻进跑出。既没有回家的概念,而且找人无比便利,卯足劲儿扯脖喊一嗓子就知道了。

  ‘他柳姨,我家三元在你们那边吗?’——‘顾嫂您放心吧,我从食堂回来时看见,一大群小叫驴子们都在空场儿那边玩抓特务呢···’

  ‘封大姐,您看见毛毛了吗?我去食堂排队买饭的功夫,他就不知钻哪去了···’——‘小萧啊,别急。毛毛和陆家小纲一人拴着一个蛤蟆,在小泄水沟那边玩儿呢···’

  在所有家常里短的问答中最令人喷水的呼号,是梁干事家来自齐鲁大地的健硕婆娘,身大力不亏,嗓音高亢激昂,打着嘟噜儿的招呼,令包括成林在内所有的孩子,笑到肉酸腿软:‘哎嘿~~大进儿、日儿红头,回家池啵儿嘞~~~快卓快卓回来喽~~[大进、二红头,回家吃勃勃儿嘞,快着快着回来喽~~]。’__[梁家两个男孩是顺应当时革命运动精神起的名字,老大名叫跃进,老二名叫红卫。]··

  所有这些家常里短儿的情景,即使现在再有模仿学舌,依旧能两桌人众笑得捶胸跺脚、擂桌拍腿的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时,祁思源专程出去把顾寒江拽着胳膊拖进门,一边倒酒一边吵吵着说:“周爹是上一辈人群的,我姐因为重要手术脱不开身,那是没办法的事儿。你得过来轧场。虽说情有可原,但是姗姗来迟也要罚酒一杯。您还空着肚子,先来杯啤的吧。”

  顾寒江立在两桌之间,欣然畅笑着端着就被左右兼顾,“既然是来晚了,那么不能强调原因推诿。自愿领罚。借这杯酒先敬在座的诸位长者前辈,身体健康。再敬思源,我们的好兄弟。一别数年军旅历练,再见时,不仅为祁大大感到骄傲,也足令我们耳目一新,真个是灼灼其华跃然夺目。祁大大,您老有福气啊!思源,为兄的也希望你往后,无论立足于何种岗位,务必要累积锻造起顶门立户的责任心、硬脊梁。唯此才不辜负老人家的辛劳困苦和热切期盼。”言罢自动拣了少一辈围坐的桌前落座。

  顾寒江方言罢,叶长天不失时机的擎起酒杯,借题续话:“寒江这篇话说得是恳切真挚,发人深省。我以为这不仅是对于思源贤弟的鼓励,也是对在场所有年轻后辈们共同的激励和鞭策。今天聚会,首先为思源洗尘;重要更的是借此把年轻人们聚在起跑线上,打响了一记起跑发令枪。希望你们顺利接住前一阶段的接力棒,迅速调整好自己,加速起跑抢得先机。”

  品嚼佳肴之时听到如此一番补充训教,令人不自觉间感到凌乱。叶成栋一不留意就咬了舌头。他捂着嘴轻轻拱了下叶成林,窃语低笑道:“瞧,咱爸那‘文革后遗症’又犯了。整天摆张‘严肃紧张’面孔,就差念语录本儿了。”——叶成林从就近的压桌碟冷菜里,加了一块芥末菜心卷搁在成栋手前:“吃你的芥末墩儿吧。”

  然而他能压下自家弟弟的嘀咕,却挡不住另一边的谈论说笑。李竞捏着干炸黄鱼蘸着椒盐,同时回头向顾寒江笑道:“大哥,您还记得去年那街道居委会大妈的口头禅吗—脑袋里的弦儿松一松,阶级敌人就拱一拱··”

  随着他的话音散开,先是顾寒江被酒呛得吭哧一声,捂着口鼻咳嗽,眉眼却是满含着笑的。随后是祁思源将酒杯啪嚓一下墩在台面上,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捏着李竞的后颈:“这小子现在变得这么嘎咕了··哈哈··”——“总比以前那样好吧,动不动就急,急了就炸毛挠人的。”顾寒江回手搂着李竞的肩头,扬起脸的一瞬,隐隐露出欣慰欢喜。

  袁立芳与叶长天安置在长辈一席中,座位正好靠近小辈人的桌子,落座后她一直斜签着身子,以长姐姿态照顾着邻桌。顾寒江到场后解了她的‘抚幼差事’,也令她颇觉无措。

  顾寒江倒了一杯鲜榨果汁,转过身和袁立芳碰了一下,笑道:“近些时日长天仁兄都在忙,也不好打扰。今刚得到个确切消息,正好就此透露给大嫂。我有战友复员后分在市一商局,今天对我说:海淀区有几家商场去年的销售水平极其喜人。市商委决定跳出其中几家名列 前茅的商场作为试点单位,实行管理体制改革,同时放开人事选聘范围。进行干部招标承包,择优聘用··回来时我忽然闪念想起,您不是就在区商委吗。”

  随着顾寒江的复述,袁立芳脸上也逐渐展开活跃颜色。她招手关照叶成林换坐到近前,索性将本来预留在晚间私下谈的题目透露出来,郑重提醒让叶成林做好准备抓住这个机会。 

  在袁立芳心底深处一直藏着一股劲引而不发。叶长天定位留京,前途事业东风正盛;背后的议论鄙夷也是阴风习习。尤其领导干部家属聚会时,逢迎攀比、拈酸攀咬,各样嘴脸姿态,简直比卢沟桥的狮子造型还要丰富。其中最为嚣张的言论是,叶氏长天迟迟不得起用,很大程度是受缀第二段婚姻,将本来光鲜的履历抹上一条不和谐色彩。十几年如一日,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和睦邻里,各种酸甜百感交集。终于可以长舒口气时,竟被破了一身这么恶心的脏水,试问谁能甘心!?

  ——诙谐互动小剧场——

  豹哥寒着脸、磨爪:干嘛动不动就拎我家猫儿赶场?

  狼哥在懒懒的甩尾巴:猫儿的毛好滑,手感好··

  猫弟本来卧在豹哥背上叼豹尾玩,闻言松开嘴,伸出尖爪扑向狼哥,挠在狼耳朵上:蝴蝶耶··我抓,抓抓抓。

  豹哥看着狼哥甩头缓解疼痛,头一缩闭眼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