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在張品威臉上，他翻身滾上棉被，趴在枕頭上，嘀咕一聲再讓他睡會兒，將臉埋進軟綿綿的枕頭。

  整個晚上心猿意馬，無法安眠，再次發現慾望這種東西像隻黏人魔鬼，尤其是發現了韓吾語的性向後，他覺得魔鬼更加囂張，整個晚上纏著自己，最後只能靠著意志戰勝誘惑的試探，達成十字架上的聖潔。

  「地上不好睡對吧……」

  張品威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不會……」

  「應該讓你睡床的。」

  張品威半夢半醒，喔地一聲，翻個身爬上床，再次捲上棉被，看著韓吾語半坐在床邊，單手拉上他，張手連著棉被和他一起捲上，抱在懷裡。

  「早說……」彎起嘴角，拍拍韓吾語的背：「再睡會兒。」

  他真的想睡，現在讓他幹嘛幹嘛也無法，眼皮底下的黑眼圈和懷裡的溫暖像催眠曲一樣，奏起美妙的笛音，催促他進入夢鄉。

  韓吾語跟著窩上床，臉頰發紅，鼻息間都是張品威的男性麝香味混這自己家裡的沐浴清香，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他微微爭開身上的禁錮，眼前人卻無意識地將長腿也跨上自己腿側，自己的臉再次被拉近就貼在他的肩窩處，枕著他的手臂。

  他眼神就定在背心下精壯的肌肉線條上，慌亂地閉上眼，再看下去，他的小心臟負荷不了，腦子裡亂轟轟地，直到耳邊傳來沈穩的呼吸聲後，才睜眼，大膽的抬眼，仔細地將張品威看了一次。

  以男人的角度來說，張品威很有男人味。

  「……我很不好抱吧……」心裏覺得失落。

  這樣的男人，懷裡抱的應該是像小紝那種嬌小可愛，柔柔軟軟，香香的女人，而不是自己這種高挑，硬梆梆，只有沐浴乳香味的男人。

  他忽然捂上自己的臉，對自己有這樣比較的想法感到難為情。

  「我在想什麼……」

  張品威嗯地一聲，將臉低下有些孩子氣地蹭上他的頭髮，停在他的額頭上後繼續沈睡。

  韓吾語看著他的孩子氣覺得有趣，輕笑一聲後見他再次咕噥，不敢亂動，怕打擾他的睡眠。他被摟緊，眼神落在他的鎖骨和肩膀肌肉，不自覺地手指順著線條滑上，小腦袋裡想的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像是這手臂以後會抱女人，自己果然太強壯了，隨後又搖搖頭，自己也不是真的想當女人，只是羨慕能擁有這樣擁抱的女人。一陣胡思亂想，手指仍是滑著他的線條，滑著滑著，打了個呵欠，在手臂上挪了個好位置，闔上沈重的眼皮。

  不知睡了多久，額上溫熱的觸感打擾了他的睡眠，他緩緩掀開眼皮，長長的眼睫毛眨了幾下，迷濛的焦距漸漸清晰。

  「醒了？」

  韓吾語仍是側躺，傻愣愣地回：「醒了。」

  張品威看起來有點害羞，卻像話家常一樣：「待會我想去拍街景。」

  他沒有挪動手臂，有一手還掛在韓吾語的腰上，兩人的姿勢像是過夜後的情侶相擁。

  「街景？今天是假日，不好拍吧？」韓吾語認真地思考，絲毫沒發現自己的雙腿夾著對方的一條長腿。

  張品威見他額前落髮扎眼，伸手為他撥去，自然地說：「順便拍幾張人物特寫，創造一段人生中某一段的背影的故事。」彎起嘴角。

  韓吾語覺得新鮮和新奇。

  人物特寫。

  害羞內向的自己，別說拍攝人物，連和人說話都有困難。

  「背影故事。」彎起嘴角笑了起來：「……讓我想到折子戲。」

  「折子戲！你知道！」

  折子戲，戲曲全劇中的一段戲，不是開始亦非結尾，就是戲曲中的一段。

  兩人對視一眼，有默契地笑出聲。

  「流沙。」同時開口。

  張品威在「流沙」的頒獎典禮時，曾說過，說他的紀錄不是開始，不是結束，而是如折子戲一樣的段子，留住沙子的霎那間。

  「拍攝流沙時，我趴在沙漠上都在想，這些沙子到底活多久了。」張品威嘴角再次彎起好看的弧度。

  流沙，數不清的沙粒隨風滑落低處，隨揚塵堆疊成丘，如何成沙，沙歸何處，自己拍攝的永遠只是那一霎那，一如戲曲中的一段，折子戲。

  「我喜歡你拍的流沙……」韓吾語半撐起身，手撐著下巴，趴在床上，又說：「你眼裡的流沙，是活的，每一粒沙都像有自己的故事一樣。」側臉看著張品威慵懶的又說，說著他拍的流沙就像活在這世上的人一樣，說出廣大的世界，也描繪出一個人的渺小，讓人眼睛一亮卻又隱藏不了對於自己渺小的卑微。

  「……拍出渴望擁有存在價值的自卑感……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總之，我真的很喜歡……」

  張品威望著他眼裡的流光，眼神不自覺得放柔。

  拍攝流沙前，自己對家人出櫃，被罵了丟臉後，只想著證明自己的存在，選擇了窩在沙漠中六年，卻在沙漠中遇上毒蠍，生死路上走了一遭之後，拍下了韓吾語口中的渴望存在價值的自卑感。

  「你真的懂。」

  他半撐起身，仰頭將唇貼上韓吾語的唇，輕含他的下唇，再次貼上他的唇，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你你你……你怎麼親我！」韓吾語驚訝地退了一步，滑落床下，棉被隨他一滾跟著捲落地。

  張品威耳根紅透，輕咳一聲：「氣氛很好。」說出口有點後悔，他並不想說出這麼輕挑的話。

  韓吾語捂著嘴唇，唇上溫熱的觸感還在，他羞得連頸部都發紅。

  「你你你……你應該適合像小紝那樣的女人才對……」低著頭。

  張品威聽了一愣，擰眉起身，走下床，大掌蓋上他的頭。

  「我不喜歡她。」蹲在他面前。

  「那麼你應該……應該像其他男人一樣喜歡女……」

  張品威乾脆地捂上他的嘴，嘆了口氣：「你不喜歡女人。」

  他挑眉，像是在問韓吾語。

  韓吾語搖搖頭又點點頭，擰眉又搖搖頭。

  張品威沒好氣地笑出聲：「不喜歡，對吧？」

  韓吾語見他笑了，垂下肩膀，捂著的嘴嗯了一聲。

  張品威鬆開捂著他嘴的手，收起以往的輕挑。

  「我也不喜歡女人。」認真地看著他的眼。

  他看著韓吾語從吃驚，然後懷疑地看向自己。

  「餓了餓了……」牽起嘴角，打算再逗逗眼前的美人。

  不再多說，起身走向廚房。

  韓吾語分不清他嘴角的笑容，更分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只是在廚房傳出香味後，說了句好香，被罵了句饞貓，和平常一樣，被調侃了幾句，說笑之間，自在的氣氛讓他忘了追究那個吻的意思。

  吃了早飯，梳洗完畢，兩人揹起相機袋，玄關處，韓吾語穿上鞋後，側身背上袋子，在起身的一瞬間聽見喀嚓一聲。

  「人物特寫。」

  韓吾語害羞的臉紅，沒想到主角是自己。

  「別別……別把我當成你的折子戲。」再次嗑巴，心跳落了好幾拍。

  張品威聽了一愣，彎起嘴角。

  「不會。你不只是折子戲。」

  他看著韓吾語一臉呆愣，沒好氣地喊了聲記得鎖門，邁步先走了幾步，掩飾臉上的紅暈。

  嘖！

  連告白都聽不出來！

  ＊＊＊

  市區內一家咖啡廳和書店結合的小書館，輕鬆的音樂，成千上萬的二手書籍，木造的舒適座椅，營造出愜意的讀書氣息。

  趙熙城坐在落地窗邊的好位置，悠哉地喝了一口咖啡，桌上擺了好幾本有關剪輯的書籍，手上卻拿著紀錄片「流沙」拍攝的相片紀錄。

  原本，一直埋在心裡深處的夢想，最近卻悄悄地萌芽。

  「折子戲？真虧他想得出來……」看著書冊最末頁的語摘，寫上張品威得獎時的感言。

  相同的場景，張品威總是能拍出不同的瞬間，讓影像說出情感和故事，同是身為男人，也不由得佩服。

  喝了一口咖啡，隨意將書擺在桌上，他看向窗外，卻發現熟悉的身影，拿著相機低身拍攝。

  「韓吾語這小子在拍什麼……」嘴角勾起一抹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柔笑容，眼神隨著韓吾語飄動，拿起自己的手機，拉近鏡頭距離，喀嚓一聲。

  他看著韓吾語專注在相機上，拍向十字路口，高樓和巴士，甚至拍了人群流動的斑馬線，最後定在一個地方，連拍了好幾張。

  「拍什麼，這麼專注……」再次笑著低頭看向他，順著他拍攝的角度望去，趙熙城愣了。

  他看著張品威笑著走向他，伸手試著搶過韓吾語的相機，韓吾語死命地抱著自己的相機，兩人在大街上鬧了起來。

  轉頭，選擇無視，看向桌上的書冊，就翻在張品威那得獎感言那頁。

  趙熙城闔上書冊，靠上椅背，滑過手機，看著那張剛剛拍的照片，在刪除與否之間猶豫。

  折子戲。

  戲曲全劇中的一小段。

  不是開端，不是結尾，卻是最精彩的那一段。

  「你不是……不是我的折子戲……」

  手指在是否之間猶豫，最終，煩躁收起，將手機丟進袋子裡，揹上袋子離開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