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作者：唐棻 更新：2019-02-08 00:37 字数：4743
盤坐在園內的翠石屏嶂，慕雲仍是滿腹狐疑。
「你帶我進入木芙蓉的夢境，用意在那裡？」
「讓你看看這園子裡，發生過那些事。」樊堯舉目張望半晌，隨即彈彈指，「有了，那批女人全在那兒。」
樊堯的語帶玄機，讓慕雲丹田內滿是怒火，卻仍尾隨著，來到御池的石舫上。
只見園內一半以上的花仙，全繞著木芙蓉打轉，而她，滿是驚恐。
「這是怎麼回事？」他擰起眉，有些不可置信的。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樊堯淡笑，「就算你是鎮園仙獸，但當你回天庭御命時，又怎會知道這園子發生多少事？何況，她的心機，是你料想不到的。」
慕雲繞高兩眉，「心機？」
樊堯苦笑著，「對，水芙蓉的心機。」
＊＊＊＊＊＊
她不曾見過這麼大的俥仗。
一字排開，這御園中大多的花仙都齊聚在小小的石舫上，知名的，未知名的，數十雙杏眼，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其中的一雙眼，是水芙蓉。
木芙蓉扭著十指，仍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被這麼審視著？她們的眼，滿是猜疑，更多的是不屑。
「說靈透嘛，也及不上咱們的水芙蓉；說溫柔平和嘛，也搆不上；說美貌嘛，誰不知這御園裡，最美的就屬水芙蓉。」薔薇睇了一眼，仍在她身旁踱步著，「為什麼麒麟獸會看上妳？」
木芙蓉茫茫然然的，「木芙蓉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別叫我姐姐，這麼親熱的，我和妳又不熟。」薔薇冷哼著，抬起木芙蓉的下頷，「告訴我，妳怎麼和麒麟說的？」
「我……」面對神色不善的薔薇，木芙蓉的身子開始打顫，「我不曾和慕雲說了什麼……」
「喲？」一旁的金盞花仙哼了哼，「聽聽她叫的，慕雲？叫得這麼親熱？」
「夠了！」水芙蓉低喝著，眼神幽幽的望著木芙蓉，「讓我自己問。」
看著水芙蓉寒憺的臉，木芙蓉頓時腦子抽了空。
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何昔日溫柔款款的水芙蓉，不再對自己笑臉相待？
「姐姐……」她嚅嚅囁囁的低吐一句，水芙蓉怔住了。
「妳仍認我是姐姐嗎？」她伸出掌心，輕撫著木芙蓉的頰，「妳還認嗎？」
「木芙蓉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沁涼的掌心，仍一如往掌的溫柔，木芙蓉忍不住掉了淚。
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水芙蓉唇畔勾起一抺笑，眸光卻盛著冷冽，緩緩伸回掌心，語調僵硬的，「妳，還不懂嗎？」
木芙蓉看著那乍轉的神情，一顆心又冷了下來，「姐姐？」
「妳和慕雲之間……究竟有了什麼？」水芙蓉拈上木芙蓉烏髮那隻通體白透的髮簪，悄然取下，「還是，妳對慕雲做了什麼？」
對慕雲……做了什麼？
木芙蓉擰起秀眉，這一瞬間，她終於懂了，為什麼今年花季一開始，水芙蓉總顯得冷淡；為什麼她總有意無意的試探，慕雲對自己說了什麼？為什麼她每每望著那隻白玉簪子，總是暗自嘆著氣。
「姐姐，妳恨我，是不？」她顫著嗓音，淚似雨，染濕了藕色的蘿衣。
水芙蓉屏息凝望著，低吐道，「恨妳？不……我只想，和妳好好談談。」
＊＊＊＊＊＊
眾仙漸漸散去，獨留下兩朵芙蓉花仙。
看著水芙蓉一身的清冷，木芙蓉有些茫然。
綠波，輕煙，冉冉蘿衣，裙帶飄飄，這樣出眾的女子，不愧是御園中的第一美人。
「木芙蓉，妳喚我姐姐，多久了？」水芙蓉望著不見盡頭的園子，輕問著。
「百來年有了。」木芙蓉微笑著。
這樣的情景，似乎姐妺又回到當年。
木芙蓉抬起螓首，仰望著迎風的水芙蓉，「姐姐，我……」
「木芙蓉，妳知道嗎？我待在這園子，少說也有一千多年了。」水芙蓉輕笑著，「當時，人世間，人們口中所稱的皇上，不辭路迢，將我植在這寬闊的御園裡。」
「當我來到這兒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池畔屹立昂然的麒麟聖獸。」她勾起唇角，有著甜美笑意，「我每天看著，從晨起，到日落，他總向著陽，彷彿是遙不可及的神祉，我只能望著他。」
「直到某年花神餞期，他現身在園子裡，當時，眾家花仙，沒有人能不被他吸引。」她痴望著池中的錦鯉，「他俊美，挺拔，是天界派下的仙獸，是這園子的第二個主人，沒有人不欽慕他的，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聽到這兒，木芙蓉心口彷似被人挖了個洞，心跳失了序，然耳畔，水芙蓉柔柔的嗓音仍不斷打破她的心神。
「我一直以為，他的眼中，也必然有我，御園裡的眾花仙姐妹，也是如此認為，每年冬季，我莫不引頸企昐春末早點來臨，為的就是再見到他，他的笑，他的漠，他的一舉一動，總能牽引我的喜怒哀樂。」
「我以為，總有一天，也必能像戲書上說的，覓得郎君伴側。」她幽然凝望木芙蓉的眸，「但，我似乎錯了。」
「姐姐……」一陣微風拂來，木芙蓉忍不住打起哆嗦。
已是七月天了，為什麼她卻感到冷？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注意到雀鳥銜來的花種？」水芙蓉輕握掌心，手中的繡帕也擰得似要滴出水來，「我以為，那只是一種好奇，直到那花種生了根，發了芽，在隔天的春季，綻放出第一朵花蕊時，我仍不以為意。」
「一年過了，二年過了，直到那株花有了小小的花妖，認了我當姐姐，我仍滿心雀躍，以為，真有了個知心互惜的姐妹，那裡知道……慕雲的心，竟是移轉到那株同名為芙蓉的花身上。」
水芙蓉的淚，滴滴落落，在綠波上，形成無盡的圈圈，看著她的失心失魂，木芙蓉只感覺心底，腦子被人狠狠鞭苔過，再無一處完整。
她錯了嗎？還是『她』錯了？
同名為芙蓉，同樣生長在御園，也愛上同一個男人，她們都有同樣的慧眼，此生認得這個男人，但，愛情裡，容不下第二朵花。
「木芙蓉……」水芙蓉回首望著她，「求妳，別把慕雲，從我身邊奪走。」
看著水芙蓉，她櫻唇緊抿。
風吹散了她未綰髮的烏緞，丈長的青絲，在夕陽的餘暉裡散出誘人的芳香與動人的光澤，然，她的心，卻是空的。
＊＊＊＊＊＊＊
隔著重重花影，木芙蓉端詳著池畔的麒麟石雕。
自中元後，慕雲就回天界覆命，一直等到中秋時分，才會回到御園。
她第一次感覺到，夜是如此漫長難挨。
偏過螓首，映入水眸的，是一朵朵晶塋如水的蓮。
今夜的蓮香，似比往日更濃烈了些。
看著蓮，想起水芙蓉含淚的眼。
木芙蓉挽起青絲，待要拿起簪子，才想起，那隻白玉簪，被水芙蓉取走了。
她怔怔的，挽髮的手懸在半空，淚撲潄潄的滾在面頰。
那隻簪子，是她第一次戴上的飾物。
那隻簪子，是慕雲親手替她綰髮簪上的。
對自己而言，那隻白玉簪，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如今，卻輕而易舉從自己身上溜走。
當真，水芙蓉如此恨她？即便嘴上不說，然從她的眼底，仍看得出深深的怨懟。
木芙蓉緩緩放下長髮，看著天色微微的泛白，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
隔日的木芙蓉花，未在清晨綻放。
倚池的柳樹精瞪了半晌，見那朵朵含苞的花蕊，感到有些怪異。
這丫頭平日總是愛瞎鬧的，今兒怎麼安靜非常？
再熬了半個時晨，她終究耐不住性子，踱到木芙蓉元身旁，使勁的搖起木芙蓉的莖脈來。
一陣天搖地動，震得木芙蓉暈頭轉向，只得從花心裡蹦了出來。
「誰這麼有膽子……喲？是妳？」她揉著兩際，俏顏雪白的，「妳在搞什麼鬼？」
「我才想問妳，今兒的木芙蓉花，怎麼謝的全謝，沒謝的一朵也不開？」柳樹精拍淨了一旁的石子，將繡帕鋪齊了，坐著盤問。
木芙蓉勉強勾著笑，「今兒個，我身子不大舒服。」
柳樹精睇眼打量，半晌才低問，「不舒服？的確，瞧妳披頭散髮的，沒個好樣子，臉色又青黃不接，怎麼回事？」
聞言，木芙蓉感到心上被狠刺了一刀，咬著唇，攏著髮，只管掉淚。
看著她的不尋常，柳樹精忍不住犯狐疑，「前些日子，我瞧妳快樂得像隻小麻雀，怎麼才過一夜，就成了愁美人？」
「沒什麼……」
「心底有事，說起來，至少散散悶，水芙蓉她已經都不睬妳了，妳還有誰可以說心事？講難聽點，她們是成仙成神，天庭列仙班，有譜的，而我們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妖，若不爭氣點，誰能救妳？」
聽著柳樹精的既勸且罵，木芙蓉哭得更厲害的，待要說出昨天受的委屈時，卻又哽在喉際。
如果，她說了昨天園內眾家花仙的盤問，被那群花仙們知道了，會怎麼樣？
如果，她說了水芙蓉一樣愛上慕雲，會不會在園子裡，惹上一場風波？或著，水芙蓉恨她恨得更痛？
當自己初來乍到這座園子，第一個待她好的，就是水芙蓉，第一個領著她，看遍御園風光的，也是水芙蓉。是水芙蓉教給她在御園裡生存的一切，也是水芙蓉教她識得成為花仙必要的功課。
她待自己，猶如姐妹，而自己卻什麼也沒做到。
回想起過往，水芙蓉的溫言款語，細心呵護，兩人以姐妹相稱，如今呢？
她再也聽不到水芙蓉輕喚她一聲『妹妹』，也見不到水芙蓉往日般的笑意與佯怒佯嗔。
一想到這兒，木芙蓉整個人失了魂，跌坐在青草地上，動彈不得。
柳樹精見她又是一陣發愣，只得搖起首，「妳這個樣子，任誰也幫不了妳！」
「讓我想想……」木芙芙環抱住雙臂，淚花滴落在翠翠青草上，「讓我，再想想……」
看著她的痛哭，柳樹精捧著兩頰，輕蹙秀眉，「妳和水芙蓉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從她醒來後，就變得怪里怪氣，到後來甚至都不睬妳了，妳做了什麼事？還是說了什麼話惹惱她？」
木芙蓉仍無回話，她揚起眉，「難道，因為麒麟獸的關係？」
一語中的，木芙蓉慘白了秀顏，瞪視著柳樹精。
「我說中了？」她嘆著氣，「果然，傳言是真的。」
「傳言？」
「妳沒聽說嗎？仙界們總閒瞌牙說道，麒麟慕雲周旋在兩朵芙蓉之間，每個人都在猜，他會選擇那朵芙蓉。」
木芙蓉呆呆的聽著，她從不知道，有這麼樣的流言蜚語。
「花仙們都是自視甚高的，而水芙蓉更被視為御園中的翹楚，連凡界稱誦的花中之王牡丹，也不得不欽服！而她和慕雲的交情，也比別的花仙更不同，眾仙們也明白水芙蓉對慕雲情有獨鐘，倘若慕雲真的選擇妳，這對水芙蓉來說，想必是料想不到的事。」
聽著柳樹精的叨叨絮絮，木芙蓉仍是失神。
「別想了。」她說道，順手替木芙蓉編起髮辮，「這種事勉強不得！麒麟獸若真鐘情於妳，妳又何必擔心受怕？水芙蓉她又能怎麼樣呢？等他回來，那批饒舌的女人，自然就會閉嘴了。」
＊＊＊＊＊＊＊
水芙蓉拈著那隻白玉簪子，逕自出神。
髮簪，有著太多的意義。
木芙蓉曾說過，這隻簪子，是慕雲送她的。
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又碎成一地落花，再無完整。
當慕雲贈上這隻髮簪時，木芙蓉是什麼樣的神情？而這隻簪，是如何被綰在那頭如緞的髮上？
回想起過往的百般試探，木芙蓉那羞怯如霞的神態，她又是一陣心痛。
為何他贈簪的人，不是自己？
為何他看的人，也不是自己？
她看著他，看過數不盡的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這樣的真心，比不上木芙蓉的一顰一笑？
他曾當面讚美自己是個美人，那為何又捨了她，擇了木芙蓉？
「還在想？」
背後傳來的嗓音，打斷她的思緒。
水芙蓉回首凝望半晌，才幽幽吐道，「妳怎麼還不睡？」
紫薇淡笑，「光聽妳的唉聲嘆氣，就比那些紡織娘還擾人了，怎麼睡得著……咦？這隻簪子……」
「別問了！」水芙蓉將簪子納入水袖，神色愴惶。
「水芙蓉，妳不能這樣，萬一被慕雲知道了……」
「只要木芙蓉不說，他永遠不會知道！」她紅著眼，氣喘微微，手裡仍緊握著髮簪。
沁涼的白玉，穿透了她的掌心，錯覺間，她以為木芙蓉的淚留在簪子上。
她一直無法忘記昨日的木芙蓉。
在夕陽的餘暉裡，髮絲飄揚，未綰髮的木芙蓉，比綰起髮更美，更豔，昨日的芙蓉花，揉碎了一地酡紅粉瓣，讓人錯看，以為誰泣了血。
只消那一眼，就夠她受了！
今日，木芙蓉又謝了一地，花苞未放。
看著她的憔悴，紫薇煩燥的踱起步來，「妳打算要折磨人到什麼時候？」
「我折磨人？」水芙蓉扯出輕笑，「那誰來可憐我？」
「呵？」紫薇冷哼著，「整座御園裡的花仙花妖們，大夥兒全站在妳這邊，妳還不受用？」
「妳在替她說話？」
「我只是要妳理智點！慕雲愛上木芙蓉，不是她的錯！」紫薇怒吼著，「妳以為木芙蓉好過嗎？以前，妳總說她是妳最最親愛的妹妹，如今呢？為了一個慕雲，妳把她隔得遠遠的，她會有多難過？」
「那我呢？妳有沒有想過？」水芙蓉步步質問，「我日日夜夜的企昐，只求月老憐憫我，將我指端的紅線，繫在慕雲的指尖……誰知道，奪走慕雲的人，卻是我一直視為姐妹的木芙蓉！」
「水芙蓉……」紫薇緊攢眉心，「妳變了，不再像以前的水芙蓉了。」
「妳憐憫她？同情她？」她淡笑，目光陰鷙，「隨妳怎麼說！但，別怪我沒告訴妳，妳這麼做，是存心與御園裡所有的花仙為敵！」
語畢，她拂袖而去，空留面對一池月影的紫薇。
「妳真的變了……」紫薇撫著額，喃喃唸道，「不再是過去的水芙蓉了。」
「你帶我進入木芙蓉的夢境，用意在那裡？」
「讓你看看這園子裡，發生過那些事。」樊堯舉目張望半晌，隨即彈彈指，「有了，那批女人全在那兒。」
樊堯的語帶玄機，讓慕雲丹田內滿是怒火，卻仍尾隨著，來到御池的石舫上。
只見園內一半以上的花仙，全繞著木芙蓉打轉，而她，滿是驚恐。
「這是怎麼回事？」他擰起眉，有些不可置信的。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樊堯淡笑，「就算你是鎮園仙獸，但當你回天庭御命時，又怎會知道這園子發生多少事？何況，她的心機，是你料想不到的。」
慕雲繞高兩眉，「心機？」
樊堯苦笑著，「對，水芙蓉的心機。」
＊＊＊＊＊＊
她不曾見過這麼大的俥仗。
一字排開，這御園中大多的花仙都齊聚在小小的石舫上，知名的，未知名的，數十雙杏眼，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其中的一雙眼，是水芙蓉。
木芙蓉扭著十指，仍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被這麼審視著？她們的眼，滿是猜疑，更多的是不屑。
「說靈透嘛，也及不上咱們的水芙蓉；說溫柔平和嘛，也搆不上；說美貌嘛，誰不知這御園裡，最美的就屬水芙蓉。」薔薇睇了一眼，仍在她身旁踱步著，「為什麼麒麟獸會看上妳？」
木芙蓉茫茫然然的，「木芙蓉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別叫我姐姐，這麼親熱的，我和妳又不熟。」薔薇冷哼著，抬起木芙蓉的下頷，「告訴我，妳怎麼和麒麟說的？」
「我……」面對神色不善的薔薇，木芙蓉的身子開始打顫，「我不曾和慕雲說了什麼……」
「喲？」一旁的金盞花仙哼了哼，「聽聽她叫的，慕雲？叫得這麼親熱？」
「夠了！」水芙蓉低喝著，眼神幽幽的望著木芙蓉，「讓我自己問。」
看著水芙蓉寒憺的臉，木芙蓉頓時腦子抽了空。
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何昔日溫柔款款的水芙蓉，不再對自己笑臉相待？
「姐姐……」她嚅嚅囁囁的低吐一句，水芙蓉怔住了。
「妳仍認我是姐姐嗎？」她伸出掌心，輕撫著木芙蓉的頰，「妳還認嗎？」
「木芙蓉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沁涼的掌心，仍一如往掌的溫柔，木芙蓉忍不住掉了淚。
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水芙蓉唇畔勾起一抺笑，眸光卻盛著冷冽，緩緩伸回掌心，語調僵硬的，「妳，還不懂嗎？」
木芙蓉看著那乍轉的神情，一顆心又冷了下來，「姐姐？」
「妳和慕雲之間……究竟有了什麼？」水芙蓉拈上木芙蓉烏髮那隻通體白透的髮簪，悄然取下，「還是，妳對慕雲做了什麼？」
對慕雲……做了什麼？
木芙蓉擰起秀眉，這一瞬間，她終於懂了，為什麼今年花季一開始，水芙蓉總顯得冷淡；為什麼她總有意無意的試探，慕雲對自己說了什麼？為什麼她每每望著那隻白玉簪子，總是暗自嘆著氣。
「姐姐，妳恨我，是不？」她顫著嗓音，淚似雨，染濕了藕色的蘿衣。
水芙蓉屏息凝望著，低吐道，「恨妳？不……我只想，和妳好好談談。」
＊＊＊＊＊＊
眾仙漸漸散去，獨留下兩朵芙蓉花仙。
看著水芙蓉一身的清冷，木芙蓉有些茫然。
綠波，輕煙，冉冉蘿衣，裙帶飄飄，這樣出眾的女子，不愧是御園中的第一美人。
「木芙蓉，妳喚我姐姐，多久了？」水芙蓉望著不見盡頭的園子，輕問著。
「百來年有了。」木芙蓉微笑著。
這樣的情景，似乎姐妺又回到當年。
木芙蓉抬起螓首，仰望著迎風的水芙蓉，「姐姐，我……」
「木芙蓉，妳知道嗎？我待在這園子，少說也有一千多年了。」水芙蓉輕笑著，「當時，人世間，人們口中所稱的皇上，不辭路迢，將我植在這寬闊的御園裡。」
「當我來到這兒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池畔屹立昂然的麒麟聖獸。」她勾起唇角，有著甜美笑意，「我每天看著，從晨起，到日落，他總向著陽，彷彿是遙不可及的神祉，我只能望著他。」
「直到某年花神餞期，他現身在園子裡，當時，眾家花仙，沒有人能不被他吸引。」她痴望著池中的錦鯉，「他俊美，挺拔，是天界派下的仙獸，是這園子的第二個主人，沒有人不欽慕他的，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聽到這兒，木芙蓉心口彷似被人挖了個洞，心跳失了序，然耳畔，水芙蓉柔柔的嗓音仍不斷打破她的心神。
「我一直以為，他的眼中，也必然有我，御園裡的眾花仙姐妹，也是如此認為，每年冬季，我莫不引頸企昐春末早點來臨，為的就是再見到他，他的笑，他的漠，他的一舉一動，總能牽引我的喜怒哀樂。」
「我以為，總有一天，也必能像戲書上說的，覓得郎君伴側。」她幽然凝望木芙蓉的眸，「但，我似乎錯了。」
「姐姐……」一陣微風拂來，木芙蓉忍不住打起哆嗦。
已是七月天了，為什麼她卻感到冷？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注意到雀鳥銜來的花種？」水芙蓉輕握掌心，手中的繡帕也擰得似要滴出水來，「我以為，那只是一種好奇，直到那花種生了根，發了芽，在隔天的春季，綻放出第一朵花蕊時，我仍不以為意。」
「一年過了，二年過了，直到那株花有了小小的花妖，認了我當姐姐，我仍滿心雀躍，以為，真有了個知心互惜的姐妹，那裡知道……慕雲的心，竟是移轉到那株同名為芙蓉的花身上。」
水芙蓉的淚，滴滴落落，在綠波上，形成無盡的圈圈，看著她的失心失魂，木芙蓉只感覺心底，腦子被人狠狠鞭苔過，再無一處完整。
她錯了嗎？還是『她』錯了？
同名為芙蓉，同樣生長在御園，也愛上同一個男人，她們都有同樣的慧眼，此生認得這個男人，但，愛情裡，容不下第二朵花。
「木芙蓉……」水芙蓉回首望著她，「求妳，別把慕雲，從我身邊奪走。」
看著水芙蓉，她櫻唇緊抿。
風吹散了她未綰髮的烏緞，丈長的青絲，在夕陽的餘暉裡散出誘人的芳香與動人的光澤，然，她的心，卻是空的。
＊＊＊＊＊＊＊
隔著重重花影，木芙蓉端詳著池畔的麒麟石雕。
自中元後，慕雲就回天界覆命，一直等到中秋時分，才會回到御園。
她第一次感覺到，夜是如此漫長難挨。
偏過螓首，映入水眸的，是一朵朵晶塋如水的蓮。
今夜的蓮香，似比往日更濃烈了些。
看著蓮，想起水芙蓉含淚的眼。
木芙蓉挽起青絲，待要拿起簪子，才想起，那隻白玉簪，被水芙蓉取走了。
她怔怔的，挽髮的手懸在半空，淚撲潄潄的滾在面頰。
那隻簪子，是她第一次戴上的飾物。
那隻簪子，是慕雲親手替她綰髮簪上的。
對自己而言，那隻白玉簪，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如今，卻輕而易舉從自己身上溜走。
當真，水芙蓉如此恨她？即便嘴上不說，然從她的眼底，仍看得出深深的怨懟。
木芙蓉緩緩放下長髮，看著天色微微的泛白，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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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的木芙蓉花，未在清晨綻放。
倚池的柳樹精瞪了半晌，見那朵朵含苞的花蕊，感到有些怪異。
這丫頭平日總是愛瞎鬧的，今兒怎麼安靜非常？
再熬了半個時晨，她終究耐不住性子，踱到木芙蓉元身旁，使勁的搖起木芙蓉的莖脈來。
一陣天搖地動，震得木芙蓉暈頭轉向，只得從花心裡蹦了出來。
「誰這麼有膽子……喲？是妳？」她揉著兩際，俏顏雪白的，「妳在搞什麼鬼？」
「我才想問妳，今兒的木芙蓉花，怎麼謝的全謝，沒謝的一朵也不開？」柳樹精拍淨了一旁的石子，將繡帕鋪齊了，坐著盤問。
木芙蓉勉強勾著笑，「今兒個，我身子不大舒服。」
柳樹精睇眼打量，半晌才低問，「不舒服？的確，瞧妳披頭散髮的，沒個好樣子，臉色又青黃不接，怎麼回事？」
聞言，木芙蓉感到心上被狠刺了一刀，咬著唇，攏著髮，只管掉淚。
看著她的不尋常，柳樹精忍不住犯狐疑，「前些日子，我瞧妳快樂得像隻小麻雀，怎麼才過一夜，就成了愁美人？」
「沒什麼……」
「心底有事，說起來，至少散散悶，水芙蓉她已經都不睬妳了，妳還有誰可以說心事？講難聽點，她們是成仙成神，天庭列仙班，有譜的，而我們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妖，若不爭氣點，誰能救妳？」
聽著柳樹精的既勸且罵，木芙蓉哭得更厲害的，待要說出昨天受的委屈時，卻又哽在喉際。
如果，她說了昨天園內眾家花仙的盤問，被那群花仙們知道了，會怎麼樣？
如果，她說了水芙蓉一樣愛上慕雲，會不會在園子裡，惹上一場風波？或著，水芙蓉恨她恨得更痛？
當自己初來乍到這座園子，第一個待她好的，就是水芙蓉，第一個領著她，看遍御園風光的，也是水芙蓉。是水芙蓉教給她在御園裡生存的一切，也是水芙蓉教她識得成為花仙必要的功課。
她待自己，猶如姐妹，而自己卻什麼也沒做到。
回想起過往，水芙蓉的溫言款語，細心呵護，兩人以姐妹相稱，如今呢？
她再也聽不到水芙蓉輕喚她一聲『妹妹』，也見不到水芙蓉往日般的笑意與佯怒佯嗔。
一想到這兒，木芙蓉整個人失了魂，跌坐在青草地上，動彈不得。
柳樹精見她又是一陣發愣，只得搖起首，「妳這個樣子，任誰也幫不了妳！」
「讓我想想……」木芙芙環抱住雙臂，淚花滴落在翠翠青草上，「讓我，再想想……」
看著她的痛哭，柳樹精捧著兩頰，輕蹙秀眉，「妳和水芙蓉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從她醒來後，就變得怪里怪氣，到後來甚至都不睬妳了，妳做了什麼事？還是說了什麼話惹惱她？」
木芙蓉仍無回話，她揚起眉，「難道，因為麒麟獸的關係？」
一語中的，木芙蓉慘白了秀顏，瞪視著柳樹精。
「我說中了？」她嘆著氣，「果然，傳言是真的。」
「傳言？」
「妳沒聽說嗎？仙界們總閒瞌牙說道，麒麟慕雲周旋在兩朵芙蓉之間，每個人都在猜，他會選擇那朵芙蓉。」
木芙蓉呆呆的聽著，她從不知道，有這麼樣的流言蜚語。
「花仙們都是自視甚高的，而水芙蓉更被視為御園中的翹楚，連凡界稱誦的花中之王牡丹，也不得不欽服！而她和慕雲的交情，也比別的花仙更不同，眾仙們也明白水芙蓉對慕雲情有獨鐘，倘若慕雲真的選擇妳，這對水芙蓉來說，想必是料想不到的事。」
聽著柳樹精的叨叨絮絮，木芙蓉仍是失神。
「別想了。」她說道，順手替木芙蓉編起髮辮，「這種事勉強不得！麒麟獸若真鐘情於妳，妳又何必擔心受怕？水芙蓉她又能怎麼樣呢？等他回來，那批饒舌的女人，自然就會閉嘴了。」
＊＊＊＊＊＊＊
水芙蓉拈著那隻白玉簪子，逕自出神。
髮簪，有著太多的意義。
木芙蓉曾說過，這隻簪子，是慕雲送她的。
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又碎成一地落花，再無完整。
當慕雲贈上這隻髮簪時，木芙蓉是什麼樣的神情？而這隻簪，是如何被綰在那頭如緞的髮上？
回想起過往的百般試探，木芙蓉那羞怯如霞的神態，她又是一陣心痛。
為何他贈簪的人，不是自己？
為何他看的人，也不是自己？
她看著他，看過數不盡的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這樣的真心，比不上木芙蓉的一顰一笑？
他曾當面讚美自己是個美人，那為何又捨了她，擇了木芙蓉？
「還在想？」
背後傳來的嗓音，打斷她的思緒。
水芙蓉回首凝望半晌，才幽幽吐道，「妳怎麼還不睡？」
紫薇淡笑，「光聽妳的唉聲嘆氣，就比那些紡織娘還擾人了，怎麼睡得著……咦？這隻簪子……」
「別問了！」水芙蓉將簪子納入水袖，神色愴惶。
「水芙蓉，妳不能這樣，萬一被慕雲知道了……」
「只要木芙蓉不說，他永遠不會知道！」她紅著眼，氣喘微微，手裡仍緊握著髮簪。
沁涼的白玉，穿透了她的掌心，錯覺間，她以為木芙蓉的淚留在簪子上。
她一直無法忘記昨日的木芙蓉。
在夕陽的餘暉裡，髮絲飄揚，未綰髮的木芙蓉，比綰起髮更美，更豔，昨日的芙蓉花，揉碎了一地酡紅粉瓣，讓人錯看，以為誰泣了血。
只消那一眼，就夠她受了！
今日，木芙蓉又謝了一地，花苞未放。
看著她的憔悴，紫薇煩燥的踱起步來，「妳打算要折磨人到什麼時候？」
「我折磨人？」水芙蓉扯出輕笑，「那誰來可憐我？」
「呵？」紫薇冷哼著，「整座御園裡的花仙花妖們，大夥兒全站在妳這邊，妳還不受用？」
「妳在替她說話？」
「我只是要妳理智點！慕雲愛上木芙蓉，不是她的錯！」紫薇怒吼著，「妳以為木芙蓉好過嗎？以前，妳總說她是妳最最親愛的妹妹，如今呢？為了一個慕雲，妳把她隔得遠遠的，她會有多難過？」
「那我呢？妳有沒有想過？」水芙蓉步步質問，「我日日夜夜的企昐，只求月老憐憫我，將我指端的紅線，繫在慕雲的指尖……誰知道，奪走慕雲的人，卻是我一直視為姐妹的木芙蓉！」
「水芙蓉……」紫薇緊攢眉心，「妳變了，不再像以前的水芙蓉了。」
「妳憐憫她？同情她？」她淡笑，目光陰鷙，「隨妳怎麼說！但，別怪我沒告訴妳，妳這麼做，是存心與御園裡所有的花仙為敵！」
語畢，她拂袖而去，空留面對一池月影的紫薇。
「妳真的變了……」紫薇撫著額，喃喃唸道，「不再是過去的水芙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