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移驾，家下人等各自散开。孟添独自登上“飞灵阁”，寻了本《番邦旧俗》并《胜朝内宫琐事》解闷。顾名思义：《番邦旧俗》的是关外王庭乃至百姓家的风俗忌讳；《胜朝宫话》记载了燕国慕容氏自建朝以来，直至六十年前灭亡，期间历代国主的趣话。

  前者有助于拓展眼界，后者只能说是博读者一笑。譬如，第二代国主平生只有一位正宫，没纳妃嫔；第八代国主通晓音律，时常谱曲命内侍演奏……第十四代国主性情宽厚、勤政爱民，无奈却成了亡国之君。据记载破宫那日，燕国内廷“走水”，正宫国母自缢于寝殿；燕国主危坐朝堂，服毒身亡。

  有趣的是，末代国主诚邀活佛入京。朝堂上，活佛出题难为国主，巧被御前内侍破解……孟添有心查找此内侍的来历，无奈书中仅提及“内官孙姓者，失其名，金圣宫名下”等字样。

  金圣宫，为燕国正宫所居，可知此人服侍过正宫娘娘。

  长公主纵马飞驰于南苑湿地，迎面风来，耳边呼呼作响；驰骋中，一手握紧丝缰并良弓，另一手抽箭搭弓，朝空放了一箭。就在此刻，官奴抱着一大把蒿草经过——箭头直射向那官奴。长公主心下一惊。连忙勒住丝缰，朝他喊道：“起开！”

  官奴停止脚步，眼瞧箭头挨近衣衫，扔下蒿草使了个“鹞子翻身”一把攥住。长公主扶鞍下马，走近那官奴。官奴双手捧箭，跪禀道：“卑下叨扰贵人雅兴，妄请贵人恕罪。”

  长公主拿起箭，低头打量那官奴，心想：官奴怎生得如此俊俏？明眸皓齿、耳白过面；身量略显单薄，声音如磬钟一般。若将此人留用内廷，后宫妃嫔都觉得碍眼；恍惚记得添哥儿提过，庆王跟前一内侍名唤杨春，生得美貌出众。传闻庆王领兵打仗，还用他使过“美人计”诱敌深入，装扮起来真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般；而他却嫌弃自己容貌，发狠地学武，由此练就一身飞镖投石的本领……莫非真是他？长公主寻思至此，试探地唤了声：“春儿——”

  官奴惊讶地问：“贵人怎知道我小名儿？”一时情急，忘了说敬语。长公主亦不怪罪，上前扶起春儿。杨春疑惑：“小的与贵人素不相识，贵人是怎认识小的？”

  长公主含笑解释：“我听添哥儿说起过，有你这么一位结义弟兄。”

  “没错，他正是我五哥。”杨春激动地点点头，俯身拣起了嫩蒿。

  长公主问道：“春儿，管事的差你来作甚？”

  杨春笑道：“光是吩咐小的拔些嫩蒿来，南苑就这儿蒿草长得快。”

  长公主拉过缰绳，与他一道步行。期间杨春执意要为贵人牵马，长公主道了声“辛苦”，含笑婉拒。杨春笑了笑：“俺们这些被内府除了名的，问谁当人看来者？背地里都议论‘人下人、奴下奴’的，连皇亲宗室都不配伺候，哪还配得上——”忽想起贵人在侧，杨春慌忙改口：“一时唐突冲撞了贵人，妄请贵人饶恕则个。”

  长公主微笑着说：“不碍事，我难得听些真心话。”将要分手时，她解下随身的青玉葫芦，放到杨春手里：“我和添哥儿相熟，你是添哥儿的弟兄，怎好与你赏钱？就这么个物件，权作见面礼罢。”

  杨春双手捧定，小心答应道：“贵人厚赏，小的实在难当。”

  长公主低声嘱咐他：“收起来，休叫管事的知道。”

  杨春点头会意，拿回去跟弟兄们炫耀：“我今儿遇见位贵人，和五哥有交情，人家赏了我个青玉坠。”老三张毅接过玉坠一瞧，做工精巧、材料上乘。

  老四孙阳意味深长地说：“人家能把汗血马给了老五，赏你个玉坠也不稀奇。”

  杨春反问道：“四哥，你怎知那就是老五的新主儿？”

  孙阳忍不住笑道：“我虽没见过那主儿，但却认得怹的坐骑——雪地飞龙。这我要瞧不出来，当真白活啦。”

  孟添合上《胜朝宫话》，闻得外面听差喊话：“殿下回来啦——”忙将所看书本放回原处，收拾妥贴后才离开飞灵阁。

  长公主至二门外下马。听差先迎出来，许管事安排他们牵马，或是提东西。孟添随后出来，长公主经过他身边直至瑞明堂，一路无话。锦绣为长公主脱去了氅衣，交给小丫头收起来。长公主手搭宽椅坐下来，斜了一眼添哥儿：“哼，愈发懒惰啦。”正逢此时听差献茶，翠儿忙接了转递给添哥儿，急着跟他使眼色。孟添稳托茶盘，躬身献上。长公主“唔”地接过茶碗。

  翠儿捧起一盘糕点，走到长公主面前：“厨下新做的桂花茯苓糕，请长公主姐姐品尝。”

  长公主捏起一块，略微尝了尝，又将剩的扔回盘中：“拿去分了吧。”就在家下人谢恩时，长公主阴沉着脸，转入内室歇息。

  翠儿斜了孟添一眼，故意把吃剩的半块儿塞给他。锦绣无精打采地说：“殿下如此，也不是一两天啦，倒是罗校尉——”

  “还敢提他？”翠儿银铃似的笑了笑，“他要知道添哥儿把长公主姐姐气成这样，非得砸断添哥儿的腿。”

  锦绣寻思道：“眼下小进也没个主意，老总管劝了几回也不顶用……这要是搁在过去，张管事或许能哄好殿下。”

  翠儿低头瞧了一眼，曾经张宠临走时送她的手帕：“一晃儿期年不见，倒真有点儿想他呢。”

  转过天来，身在封地的张宠，托心腹给长公主递了封信。封口上还打了火印。长公主吩咐添哥儿接了，拆开来念。孟添掏出腰间坠着的银针，挑开火印，抽出张总管亲笔的书信；顺手叠起信封，念道：

  “小的张宠，恭请长公主殿下凤体金安。边关互市一切都好，凡入关之马匹、牛羊等，官府按律抽税收二成，皮货、草药等抽税三成。凡依附于殿下之名出入关口，小的据以登记造册，与职官核对。

  另附：殿下曾问小的，有无官吏家人借以盐引、茶券，夹带私货谋利。小的今已查明——”孟添就此停顿。

  “怎么不往下念啦？”长公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