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整日恹恹的，没个精神。晌午，家下人进来回话，被惜月挡在瑞明堂屏风以外。长公主无精打采地问：“何事？”

  家下听差回禀：“牧仁将军着亲信递帖，后日未时二刻，邀长公主殿下去赴‘驯鹰’会。”

  彩萍将银耳羹送到长公主嘴边。长公主吃了两口，吩咐外头：“帖子留下。告诉来人，我这几日身体不适，不去啦。”听差速去传话。

  晚些时候，罗校尉过府请安，没能面见长公主。孟添回府时，在二门外与他擦肩而过。罗岩跟他打听道：“娘亲怎么病了？”

  孟添讲道：“罗校尉不必惊慌。殿下身体不适，过些时日就好。”俩人就此别过，孟添目送罗岩离开，即刻转身。

  家下通传孟管事回府，长公主更衣后，召他去了墨雨轩。侍婢端来枸杞桂圆茶，孟添转身奉上，跟长公主殿下说了些坊间趣闻。长公主双手捂着茶盅，饮下一口茶，觉得浑身暖和。孟添讲道：“殿下面色红润，比起早晨那会子好些呢。”

  长公主扫兴地说：“往常也不这样，今日这是怎么啦？懒懒地，不愿意动弹。这下‘驯鹰会’是去不成啦。”

  孟添回禀道：“殿下切莫心急，横竖不止这一会。”

  玉兔西坠、金乌东升，清晨丫鬟把墨雨轩内条案上供奉的果品，换成了江南产的金佛手。长公主用过早膳，盘坐榻上和添哥儿对弈。孟添小声提醒：“殿下，该落子啦。”

  长公主撒手道：“不玩了，越下输得越厉害。”

  孟添意味深长地问：“殿下可曾听闻，置之死地而后生？”

  长公主对应道：“《孙子兵法•九地篇》？”

  “殿下且看，”孟添调转棋盘，捏起一颗白子，示范道：“先不急于‘冲’，如此‘断’开黑棋围攻之势。观此局势，黑棋若‘顶’上去容易吃亏，所以要转攻为守。白棋趁势再一‘跨’，起码多了两成胜算。”

  长公主笑了笑：“倒是我坐井观天啦。”说话间，随手拨乱了棋盘，自己将棋子分色装盒。

  孟添建议道：“殿下觉得烦闷，不如小的陪殿下到外面走走？”

  长公主摆手道：“我查过黄历，近两日不宜出门。”

  孟添回禀：“来花园里转转，也是好的。”

  “算啦，”长公主叹了口气，“我也懒得走动，就在院里透透气罢了。”

  快到传膳的时辰，孟添进了厨房。小陆子背对着门，督促听差们装食盒，没腾出空来搭理添哥儿。孟添迎上去，向他传话：“殿下吩咐，午后的茶水——”

  “知道了，”不等他把话讲完，小陆子顺手扯下一块茶牌子，扔给了茶灶师傅。

  “哎，要不你再斟酌一下？”孟添要过茶牌子，背朝上地送到小陆子面前。

  “用不着，”小陆子挪开添哥儿的手，“我心里有准。”孟添把茶牌子扣在桌上，拍了拍小陆子的肩膀，从他身边绕开。小陆子转向茶灶师傅，喝道：“愣在那儿作甚？”

  茶灶师傅拣起了茶牌子，犹豫道：“陆管事您说，这天儿再熬凉茶，合适么？”

  小陆子反驳道：“怎就不合适？殿下成天大鱼大肉的，还不兴败败火？”

  茶灶师傅不敢跟他顶嘴，配料、洗净、熬煮……足足花了他半个多时辰。长公主用过午膳，估摸两刻钟左右，听差端着官窑五彩茶盅进来伺候。长公主想起才吃的那道山药鸡汤味浓，此时正要吃茶。孟添转手奉上。长公主低头只是一闻，“啪”地一声，打翻了茶盅。“好大胆子——”

  孟添跪劝道：“殿下息怒。”当班侍婢，随之跪地劝解。

  长公主当众训斥道：“哪个在厨下传话的？明知我这几日身体不适，还做这么寒凉的东西？”当时小陆子就在廊下，听得真真的。此时奉茶听差，哆嗦成了一团儿，难料长公主盛怒之下，该如何发落他。

  孟添回禀道：“殿下息怒，全赖小的不是，是小的传错了茶水。”

  “是你？”长公主凝视着添哥儿，转而吩咐奉茶听差，“把这儿收拾咯，告诉厨下，再炖一盅红枣茶。”内侍尽快收拾干净。长公主揉了揉眼穴，起身道：“添哥儿呀，我累了，回去歇着吧。”婢女跟随长公主殿下进了里间。

  孟添躬身告退，从上房里出来，看见小陆子立在廊下。“在呢？”孟添走下台阶，招呼道。

  “你站住，”小陆子脸色涨红地追上去，扳过来添哥儿，“别以为我会感激你。倘或主位真的怪罪下来，挨打受罚怎着我都认啦，用不着你顶缸。”

  “你这话什么意思？”孟添面露愠色。

  小陆子冷笑道：“是，我不如你，起小到大我样样不如你。主位面前，顶属你卖乖讨巧。问你如此殷勤，为的什么？还不是担心将来哪时，殿下腻烦了，把你打回南海子？”

  “小陆子——”孟添怒目圆睁，刹那间他明白，近来小陆子为何对自己爱答不理，原来是嫉妒自己得宠。孟添坦然道：“我从没想过要跟你争什么，所做的一切，只为报恩。殿下把我从南海子挑上来，给我二哥治病，遣人带话到南海子关照我那些弟兄……殿下待我等厚恩，叫我怎能不报？哪怕现就要了我命呐？”小陆子愣在原地。孟添“哼”地拂袖离去。

  听差端着刚熬好的红枣茶进了上房。长公主吩咐丫鬟接了，先搁一边。丫鬟锦绣揭开炖盅，盛了小半碗出来。长公主问道：“才刚外头谁在叫嚷？”

  听差回禀道：“是陆管事跟孟管事，起先陆管事——”长公主此时摆摆手，不容他再说。听差告退。锦绣奉上小半碗红枣茶。

  长公主接过碗：“绣儿，莫非有话要说？”

  锦绣笑道：“奴婢觉得陆管事一向勤谨侍奉，不过是瞧见孟管事比他得宠，心里不痛快罢了。毕竟人家伺候了殿下十来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孟管事才来多久？衣裳、银子什么的，一通儿赏下来，比过他两年的份例。偏偏他俩还是同年入宫，又是跟了同一个师父照管……哎呀呀，也难怪陆管事心眼窄呐。”

  长公主饮下一口红枣茶，顺手把碗搁在海棠式的茶几上，寻思道：“也罢，只当我没听见。兴许过些日子，俩人又好了呢？”